乡 路 ——回不去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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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1-07-10 20:22:52 更新时间:2021-12-22 12:20:53

楼主:中原乡人  时间:2021-07-10 12:22:52

离开故乡,漂泊几十年了,总想写点记述故乡的文字。农民的善良与勤劳,创造与艰辛,自私与无知,总是纠缠在我的心里,这个烙印越来越深,家乡的影子就越挥之不去。爱也好,恨也好,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她留给我这么深刻的记忆,说明我是爱她的。故乡的距离已经被现代化拉近,故乡却不再是以前的故乡,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思念、回忆、彷徨,不知道我能为她做些什么,也许把记忆留在文字上,才能够表达我对她深深的依恋......

第一章 耕者有了田

1979年初,静谧的中原乡村,按照生活习惯,吃完晚饭,乡亲们就进入梦乡,这里的人习惯了天一黑就上床,世间破事,去它个娘。没有电,只有煤油灯;没有娱乐,计划生育已经实施,农村人也不敢有过分的造人运动,以免违反基本国策。早点睡,防止饥肠辘辘;早点起,可以干点活,捡捡动物粪便,补充私家菜地的养料。文革刚刚结束,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思想在群众的心中仍然占据重要位置,阶级成分的划分影响亲戚交往和邻里相处。这倒还好,更重要的是影响结婚生子,影响下一代的成长。地主资本家家庭一般娶不到根红苗正的漂亮婆姨,但他们祖上生活富足,后代大多都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们取名字一般也不叫“狗剩”“毛蛋”“花针”“廋妮”。但也有的地主家庭为了表示改造成功,干脆给孩子起名叫“超英”“抗美”“东方”“建党”“建国”,以表示热爱新中国,献身国家建设。
今天晚上,王家洼的王学明睡不着,躺在土炕上翻来覆去贴烧饼。他家从65年开始就被收了家产,地也没了,油坊充了公,经常被作为资产阶级来批斗,精神倍受煎熬,还有营养不良,使他的身体十分虚弱。十几年了,村里的干部从来不把他当人看,农闲就斗一斗,挂上牌子,赶上土台子,让人上来练练口才,诉诉苦衷,情绪激动时在他身上练练拳脚,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有一次,有个解放前的佃户李旮旯上台举报王学明偷西瓜,他指着王学明的鼻子说“王学明,有一年下雪天,我在芝麻地里解手,看见你在隔壁地里偷公家的西瓜”。王学明说:“你净是胡扯淡,下雪天哪有芝麻和西瓜呀!你们家解放前在我们家干活,我爷爷待你们不薄,吃饭一块吃,干活一块干,还有酒喝,有肉吃。李旮旯,你没良心,我娘还给你爹说媳妇,不然哪有你,难道你是从树旮旯里蹦出来的不成。”说的李旮旯耷拉着脑袋,脸红如猪血,两手揣进棉袄袖子里怏怏地走下土台子。文化革命小组长王新功发现王学明当天穿了一件棉坎肩,没有领子和袖子,他如获珍宝,突然从人群中一跃而起,抓住王学明的脖子,说:“王学明,你穿这个棉坎肩,没有领子和袖子,你这是不要领袖,反对毛 啊!”人群中马上有人举臂高喊“打倒地主老财,打倒王学明家族,毛 万岁”!顿时,冲上来一群革命民兵,打得王学明遍体鳞伤。王学明在床上躺了一个冬天才下床。从此,王学明像泄气的破皮球,没了神,整天耷拉脑袋,走路还一瘸一歪,经常后面跟着一群孩子喊他“瘸子”。王学明不是真的瘸了,他是故意装成这样,躲避批斗。王学明好不容易才娶了媳妇,这是因为他读过书,有文化,嘴巴会讲亲热的话。妻子是孤儿,双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饿死了,偎依哥哥嫂嫂养大,哥嫂急着把她嫁出去,好节省一个人的口粮。1976年,大儿子建国出生了,王学明给孩子起名建国,意为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村里人知道王学明愿意建立新中国了,也都没有斗他的意思了。王学明得以在王家洼偏安一隅,苟且偷生。
文革结束了,王学明平了反,可还是活得不滋润,穷得无法想象。家里几口人,没有吃的,孩子闹饥荒,皮包骨头,愁死个人。白天,村妇女主任王凤英跟他说上级有文件了,准备学习隔壁安徽省,包产到户,家家都有地,也可以搞养殖,也可以搞个体户,只要靠自己诚实劳动都可以发家致富。王学明听了既高兴,又害怕,觉得出头之日来了,但又害怕再来个象文革那样的一场运动。他也担心王新功他们根据阶级成分欺负人,不分配土地给他。想来想去,王学明一头雾水,搞不清这一次又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真的要变了。他想来想去搞不明白,干脆倒头就睡,天亮再说。
清晨,村里的大喇叭先放了一段地方戏,然后播放召开村民大会的通知。大队部在居住区南边300米的地方,处于交通十字路口,也就是一排瓦房,吃大锅饭的年代,方便村民前来打饭和办事。瓦房除了饭堂就是村部办公室。开大会就是在瓦房前摆上两张桌子,人民群众席地而坐,有盘着腿的,有站着抽烟的,有打情骂俏的。也有小伙子、小姑娘趁机抛媚眼的。计划经济时代,大家平时干农活,赶集上店的机会都很少,一年四季没有机会聊天,开大会是村里交流的主要机会。一听说村里开会,大家就沿着小路前往大队部,有零零星星的,也有三五成群的,说说笑笑,吊儿郎当,没有什么正形。开小会往往是真正解决问题的,会开得范围越大,越不解决问题,开大会就是讲讲大道理,或者批斗阶级敌人,对普通群众来说,就是休闲娱乐。
王学明慢悠悠地走在人群后面,他从不走在人群前面或者人群中间,这么多年来,开会对他来说,就是一场场灾难。他已经厌倦了开会,心里有些发憷,又不能不去。他老是想,我这辈子是看不到出头之日了,希望就在两个孩子建国和建华身上了,建国这孩子聪明,又有股子犟劲,说话像个小大人。在被别人家的孩子欺负时一点都不示弱,动不动握紧拳头把邻居家孩子揍一顿,虽然王学明总是低头认错,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建华才出生几个月,暂时还看不到模样。总之,有了儿子就有了希望。王学明自认为家里的基因好,老爷子读过书,他自己也读过书,人老几辈都是富裕人家,有经商和读书的传统,儿子会继承祖上的基因,怎么也比自己强。他从来没有想村里王老五有五个儿子,王新功有三个儿子,刘胖子有五个儿子。他不认为他们会比自己强,他看不上他们,他们虽然人多,但没有管教过自己的孩子,而是任由其野蛮生长。他对建国进行的教育与他们不一样,他要教给建国祖上的德行,让建国从小懂得“人之初,性本善”的道理,绝不让儿子“苟不教,性乃迁”。他准备让建国很早就上学,高考恢复了,他希望儿子学而优则士,通过求学改变命运。他也有条件了,他哥哥王学成刚刚聘任村里的教师,他想到了建国能够背动书包了,就让建国跟着他伯一块去学校,哪怕坐在教室门口或者站在窗户边上听课都行,就是让娃儿早知早觉,早点跳出王家洼,脱乡离俗。
王学明昨天听见王凤英讲分地的事,路上大家也都在嚷嚷土地承包的事。他心里也有个八九不离十,心想平反后,再分上地,自己干自己的,跟别人再也没有关系,就过自己的小日子,把孩子培养成人,让他们出去上学,最好是当干部,实现王家的复兴就指日可待了。想到这里,王学明自己哼唱了一句豫剧“有为王我坐江山非容易,呀、呀、呀、嗨”。唱完,王学明突然感觉到头不晕了,腿也不瘸了,换做大步流星的步子向大队部走去。
村里开会说县里的政策出来了,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自然村为单位按人头平均分配耕地。王家洼是个小自然村,西边与皮家庄相邻,南到大路边,北边与高桥村接壤,东边和赵家村相距一公里。高桥村和王家洼之间有一条小溪,属于淮河流域的小支流,王家洼的村民都叫它北江,高桥的人则称为南河。小溪上有简易的石桥,夏天发水的时候小河里会长满鱼虾,那是周围村民补充蛋白质的重要来源。在缺吃少穿的年代,能够有鱼虾吃,就是过年了。关于高桥村的来历有一个传说,据说是一个算命瞎子经过石桥时扔了一块石头到北江里,下午回来时听到了水响,瞎子说这个桥真高,是高人居住之地,风水好,高桥人以此为荣,村子故名高桥。高桥村地势较高,夏季不容易被淹,王家洼就不一样了,十年九淹,高桥人戏称王家洼人“洼里老头(指成年男子)不用鬼,就怕四七两场水”,意思就是嫌弃王家洼夏季经常发大水,淹了庄稼,吃不饱,穿不暖,属于贫穷的村庄。高桥虽然旱涝保收,王家洼人也有脾气,两村虽然距离很近,但很少有通婚的现象。有一年,王家洼的小伙子王海河和高桥的一个姑娘家刘小凤好上了,两人偷偷地在小河湾蒿草地里约会,被刘小凤家大人赶集回来遇上了,他们纠集高桥村的几个壮汉拿着棍棒追到王家洼打人。后来,由村民小组长王新功出面协调,王海河家赔了刘小凤家两袋高粱才算了事。从此,两村人心照不宣,表面上十分熟络,言谈上一样亲切,就是互不通婚,也没有人在两村男女之间介绍对象。
经过两个月的丈量,村民的脚步踏遍了王家洼的沟沟坎坎。又经过村民之间协商、激烈争吵,还有对骂,最后决定以抓阄的方式确定承包土地的大小和方位。这样,王家洼的分地运动,终于在麦收前落下帷幕。王学明家里分了七亩地,有远有近,有优有差,只要有地,他就心满意足了。尘埃落定后,大伙似乎都很满意了,没有人东拉西扯了,大家都准备着自家的农具、种子和肥料,准备收割和耕种。常言说,家里有粮,心里不慌,手里有地就等于家里有粮了,既然有地了,除非你是懒汉二流子,生活光景好不好就在于自己了。啥也别说了,也没有空瞎想了,那就干吧。王家洼的人个个都鼓足了劲,早上不用喊不用催都跑到自家责任田里,蒿草拔个精光,肥料上个充足,村里驴粪蛋子也难觅一个,都进入了村民的责任田里。王新功的母亲天天监督王新功去地里劳作,他再也腾不出手挖空心思整人了。王学成每天除了到学校上课外,一有空就到责任田里帮助老婆干农活,以前上课就有工分,多干也没有用,现在耕自己的田,丰的是自己的粮仓,鼓的是自己的腰包,家里人吃饭穿衣就会改善很多。
楼主:中原乡人  时间:2021-12-22 07:3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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