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读闲扯《金瓶梅》(一回一篇,总计百篇,不断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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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6-03-28 08:19:00 更新时间:2021-06-02 00:15:06

楼主:xixiange1963  时间:2016-03-28 00:19:00

随读闲扯《金瓶梅》(开篇)


我主要以齐鲁书社1991年版,由王汝梅、李昭恂、于凤树校点,有张竹坡评点的《金瓶梅》(上下)洁本为读本,该书依据学界俗称的绣像本(又称崇祯本)“第一奇书”为底本整理,疏朗清晰好读。间或参读港版的梅节校订本《金瓶梅词话》(与学界俗称的词话本或万历本大致相同)。但是,我的兴趣不在版本目录学,所以不多纠缠。
参考书依出版时间顺序列目如下:
《秋水堂论金瓶梅》田晓菲著,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年1月第2版,2008年4月2印;
《梁羽生闲说〈金瓶梅〉》梁羽生著,孙立川校编,三联书店2010年8月第1版1印;
《没有神的所在:私房阅读〈金瓶梅〉》侯文咏著,华文出版社2010年4月第1版1印;
《摇落的风情:第一奇书〈金瓶梅〉绎解》卜键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1月第1版1印;
《雪隐鹭鸶:〈金瓶梅〉的声色与虚无》格非著,译林出版社2014年8月第1版1印;
《金瓶梅风俗谭》(图文本)白维国著,商务印书馆2015年12月第1版1印。
需要特别说明,本人不是所谓专家学人,纯因国事日坏,升斗小民的家国情怀无法伸报,只能以冲动的读者身份退而阅读《金瓶梅》,笑看天下如何被一班荒淫之人毁了。真个是:

盛世读《红楼梦》,衰世读《金瓶梅》,乱世读《三国》、《水浒》、《西游》。盛世多饱暖思淫欲,衰世多蝇营狗苟之事,乱世多权谋利益之争。乱世生存更艰难,所以要多读两本书。


楼主:xixiange1963  时间:2016-03-28 13:43:39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一回)


第一回前3页的闲扯看似论及小说的警世主题,实际上象中学政治老师一样说教太甚,不相信读者的是非智力判断,当代读者大可略过。但这段闲扯中有些字词对语文学习还是有相当帮助。其中:
“单道世上人,营营逐逐,急急巴巴,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头,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到头来同归于尽,着甚要紧。”单单一个方言“急急巴巴”,用得真是活泼。
“趋炎的压脊挨肩,附势的吮痈舐痔,真所谓得势叠肩来,失势掉臂去。”这句话亦形象,也算得真理。
“堆金积玉,是棺材内带不去的瓦砾泥沙;贯朽粟红,是皮囊内装不尽的臭污粪土;高堂广厦,玉宇琼楼,是坟山上起不得的享堂;锦衣绣袄,狐服貂裘,是骷髅上裹不了的败絮;即如那妖姬艳女,献媚工妍,看得破的,却如交锋阵上将军叱咤献威风;朱唇皓齿,掩袖回眸,懂得来时,便是阎罗殿前鬼判夜叉增恶态。罗袜一弯,金莲三寸,是砌坟时破土的锹锄;枕上绸缪,被中恩爱,是五殿下油锅中生活。”这段排比俗是俗了点,却有气势有文彩。“贯朽粟红”这个词还逼我上网查找解释:史书上作“粟红贯朽”,粟:小米;红:指腐烂变质;贯:穿线的绳子;朽:腐烂。谷子变色了,钱串子损坏了。形容太平时期富饶的情况。
一些俗语也非常有趣。“婆儿烧香,当不的老子念佛。”“老鼠尾巴生疮儿——有脓也不多。”象这类文字每回书中极多,后面会随时写上来,只当学习中国传统文化。

西方俗谚说,上帝关你一扇门时,也为你打开一扇窗。就人物形象讲,在世界小说史上,堂吉柯德与西门庆是两个极致。如果前者是最猥琐的男主角,却又是最有正能量的疯子;后者就算得上是最英俊的男主角,却也是最负面的正常人。堂吉柯德是一个极不真实的人物,而西门庆简直就是你我身边最熟悉的朋友,甚至就是一个鲜活的你我,如果恰巧是一个殷实的富二代的话。

西门大哥的身世其实也颇多可怜处。父母在他小时百般怜爱,却死得早。读的书少,自然绝念了正经的科举仕途。好象命运就是要让西门大哥往歪路上走,第一个老婆又死了,还留下一个女儿,只得早早嫁给了八十万禁军提督的亲家的儿子——简直就是一段绕口令的远亲。生活在别处。有钱,脑子好使,再认得几个官二代富二代,又有帅气的身材,西门大哥不堕落都不行。不但娶了三个老婆,练得一些好拳棒,学会了赌博,结识了一帮虽然吃白食,却多少义气相投的兄弟——人活着总是需要朋友兄弟的,亦如今天的官场生态,没有几个呼朋唤哥的圈内人,简直没法活。当然,在小说中,西门庆更精彩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人受命运的支配。命运是什么?其实答案很简单,无非环境而已。《金瓶梅》是以潘金莲的故事引伸而出,在“金瓶梅”三人中排行第一,自然是小说的中心人物,也是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第一回后半段交待金莲的身世,潘裁缝之女,排行六姐——那时没有计划生育,我们不知道潘裁缝的超生游击队到底有多庞大。从小缠得一双三寸金莲,父亲早死,九岁被卖在王招宣府里学弹唱,闲时读书习字。十二三岁时因本性机变伶俐,学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品竹弹丝、女工针指、知书识字。十五岁时,以三十两银子转卖给张大户,到十八岁时被张大户收用,事发,再被张大户倒赔房奁嫁给了“三寸丁谷树皮”又懦弱又猥琐的武大。用金莲自己的话说:“奴端的那世里悔气,却嫁了他!是好苦也!”。不难看出,金莲的身世极其复杂。所谓非常之人必有非凡经历,极端复杂的经历必然造就极致之辈,无性繁殖而生于马槽的耶稣是正能量代表,西门庆和潘金莲则是负面清单中欲海领域的典范。

第一回最好看的是西门庆与十兄弟的结盟拜把经过。先是十人凑份子钱,花子虚拿了一两银子,余下众人只凑了些烂铜钱,还是西门庆称出四两银子,叫来兴儿买了一口猪、一只羊、五六坛金华酒和香烛纸扎、鸡鸭案酒之物,又封了五钱银子送与玉皇庙的吴道士准备结拜时的疏辞和酒饭。到了那天早上,一行人浩荡到庙观,参观游荡,应伯爵还与吴道士讲笑话儿。随后烧结拜纸帖,排兄弟顺序,吴道士念拜神告疏,众人依次在神前八拜——原来所谓八拜之交的意思在此。然后是送神,焚纸钱,收福礼,最后自然是喝酒猜拳热闹了。这个段落将一群市井无赖与民间风俗写得十分细致生动,这是《金瓶梅》最为出色的艺术特色之一。

在词话本中,第一回是“景阳岗武松打虎,潘金莲嫌夫卖风月”,几乎完全抄袭了《水浒传》的情节叙述,算得是一大失败,以今人的版权意识,作者名誉就毁了。而在绣像本第一回中,最有艺术性的却是武松出场。此前书中已经为武松出场作了两次伏笔。第一次是吴道士在结拜时随口道出景阳岗突然出现吃人老虎,众人打趣一番,并没特别在意。第二次是数日后,应伯爵到西门大哥府上,闲话一番之后,应伯爵用事后追叙的口吻,十分经济的文字道出武松的打虎经过,完全改造了词话本的长篇抄袭。因为武二打虎在《金瓶梅》一书并不重要,只是引线,为的是引出哥哥武大,特别是他的老婆潘金莲,一部大书才得真正展开。

学界普遍认为,绣像本是出于商业目的而从先前的词话本简化而来,词话本在艺术价值上更优一些。翻读几本参考书发现,作者都是主要以词话本为读本。但是,就以第一回而言,词话本以《水浒传》的“景阳岗武松打虎”化入开篇,确实没有绣像本改写的“西门庆热结十兄弟”好。它不但防止了抄袭嫌疑,而且更简洁切题有创意。从普通读者的角度而言,我是更喜欢绣像本的这个开头的。



楼主:xixiange1963  时间:2016-03-29 07:54:23
可能会保持节奏,三四天更新一回。
楼主:xixiange1963  时间:2016-03-30 08:41:22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二回)


第二回最关键的情节有两个,是整部《金瓶梅》小说中最让读者百读不厌津津乐道的热点:一是潘金莲勾引武松的情欲表演,一是潘金莲的叉竿打动了西门庆的“一见钟情”。这两个热点几乎被专家学者过度解读评论,几尽无趣,能否发现新的视角呢?

首先让我们先来谈谈房子问题。有不少读者怀疑卖烧饼的武大如何典得上下两层四间,外加两个小小院落,甚是干净的房子?书中说武大声称没钱典房,被金莲一顿好骂:“呸,浊才料!你是男子汉,倒摆布不开,常交老娘受气!没有银子,把我的钗梳凑办了去,有何难处,过后有了,再治不迟。”逼得武大当下凑了十数两银子,典了县门前黄金地段的这套房子。我们不妨设想,靠了金莲的精明能干,可能还帮补了点不干净的私房钱。第一回说了,那收用了金莲的张大户可是得了五件病症,最后死窍在阴寒症,也就是脱阳上。虽然足见金莲的床上功夫,却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搞定的。又说张大户甚是照顾武大,常常私与银两,就是武大撞见张大户与金莲厮混,“原是他的行货”,不敢声张。如此,武大和金莲定是收了张大户不少好处,有些存款也不稀奇。物价角度也值得研究。现在我家楼下也住着一些在街边卖早餐的买房户,夫妻早上四五点起床,准备活计,六七点钟推出小推车,十点左右回屋,每天的日子就那么辛苦平淡的过去。而在小说中,四两银子可买一口猪、一口羊、五六坛金华酒和香烛纸扎、鸡鸭案酒之物,五钱银子可以使唤道士,并在道观结拜闹腾一天。书中又说,知县仅只赏了武松三杯酒,十两路费,就差遣武松去了少则一月多则两三月的东京一个来回,还感恩不尽,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成本之低可想而知。所以,单凭武大一天卖十扇笼炊饼就典得一个门面房也不是特别难以想象。这或许是我们生活在物价高涨的今天难以理解之处。

另一个小有意思的问题是武松在武大处住的是哪一间房。书中没有特意交待,但在第一回有个细节,俩兄弟初次见面,武大邀请武松到家中,“让至楼上坐,房里唤出金莲来,与武松相见。”《水浒传》中也说,“当下那妇人叫武大请武松上楼。”“那妇人在楼上,看了武松这表人物。”可见,武松此后住的应该是底层里间,楼上两间则是武大两口子和女儿的卧房,武大的烧饼活计只能在底层外间或两个院落。

金莲勾引武松戏味十足。多数研究者和读者特别欣赏书中对金莲急火攻心勾引武松桥段的细致画面感,我却格外喜读后半情节。金莲遭不解风情的武二一顿呛白拒绝后脑羞成怒,倒打钉耙,哭闹着反嫁祸武二调戏欺负她,整日又骂武大,“你这个混沌东西,有甚言语在别处说来?欺负老娘!我是个不带头巾的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也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不是那腲脓血搠不出来鳖!”把一个不平、羞愧、委屈、干练、自负却又被天着弄的复杂妇人形象逼真生动地再现了出来。其实,命运对金莲太多不公,如果我是金莲,死的心都有了。金莲比我勇敢,至少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等待机会拼老命改变一下。金莲是被生活磨练出来的,已非善良之辈。金莲的情欲乖张并不仅仅是一个病理学问题,而且也包含着深刻地社会学因素。我甚至设想,如果武松当下就与金莲好上了,然后两人再好好给武大另寻一个更适合的女人,真是一对相当班配的理想婚姻,也不至于后来发生那么多血腥死亡事件。这样做或者在伪善的道德上不允许,但解决生活中的实际困境更符合人性需要。至今我们还生活在伪道德的说教社会中,结果人性被扭曲,只剩一具行尸走肉的皮囊。作为一个当代女性研究者,田晓菲在其《秋水堂论金瓶梅》一书中,就对武松颇多反感,认为他有太多血腥味。我们甚至可以说,一部《金瓶梅》,除了社会的根本腐败外,其最后悲剧走向,与武松的暴烈有相当关联。话说回来,任何社会缺失了这种正义的力量,让丑恶横行,人类也就不必存在了。这就是人类社会的两面性,危险、复杂、刺痛而难以选择。

金莲骂了武大三四日,如果不是合该西门庆出场,这难受日子恐怕还得拖下去。一个猴急着企图改变不公平命运的盲目妇人,无意间用一支叉杆打中一个死了第三个老婆卓二姐而忧伤的公子哥,完全有理由发生一段爱情故事。书才第二回,所有的故事才展开,读者初识西门公子,也还不至于就认为西门庆是一个大奸大恶之辈。看着他先自酥了半边,继而笑吟吟的傻样,一双惯觑风情的贼眼不离金莲身上,临去回头了七八回,我真的相信了这份一见钟情。虽然其间不免有些诸如“好一个雌儿,怎能勾得手?”的俗烂想法,无非是更合性格而已,难不得还要他吟出一首爱国主义的诗来。不信的看官再请读后面细节。西门公子被叉竿打了个六神无主,茫然回家,猛然想起金莲隔壁卖茶的王婆,连饭也不吃,闲游到街上,再踅入茶坊,就是王婆一连串的嘲讽取笑,西门公子也还是不脑,打听了金莲的底细。出门,未及两个时辰,又踅进茶坊,坐在帘边,朝着武大门前。王婆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坏主,不仅仅经营茶坊,还兼职了许多营生,“做媒婆,做卖婆,做牙婆,又会收小的,也会抱腰,又善放刁。”。两人的对白活脱脱一曲市井生活戏。西门公子急切、真诚,王婆油滑,尽扯闲话,吊足公子胃口。当晚,王婆正要关门,西门公子第三次踅进茶坊,径去帘下凳子上坐,睃眼望着武大门前,与王婆扯闲话。再回家时“甚是寝食难安,一片心只在妇人身上。”次日清晨,“王婆恰才开门,把眼看外时,只见西门庆又早在街前来回踅走。王婆道:“这刷子踅得紧!你看我着些甜糖抹在这厮鼻子上,交他舐不着。那厮全讨县里人便宜,且交他来老娘手里纳些财钞,赚他几贯风流钱使。””“良久,王婆在茶局内里冷眼张望:他在门前踅过,东看一看,又转西去,又复一复,一连走了七八遍。少顷,径入茶坊里来。”(词话本作“王婆只在茶局里张时,冷眼张见他在门前,踅过东,看一看,又转西去,又晙一睃,一连走了七八遍。”更细致更生动。)如此再再,细数也不知道西门公子跑了好多遍茶坊,平日里机灵威风,此时简直一个白痴雏儿。爱情的力量足够让人变得愚蠢,这让我想起了自己的那些不堪回首的青涩爱情片断。

从爱情心理学上讲,发生男女情爱的心理反应模式是相反的。一般来说,女性因社会习俗与体质弱势多半处于被动角色,属于慢热型,而男性处于社会主导地位,体质比女性强悍,情爱反应多属于主动角色,快热型。但是,当双方情爱发生,女性多越燃越炽,能持久坚守,男性却多越燃越冷,时常变异思迁。《金瓶梅》一书中,多写有反常性情爱模式,这是小说所以成为广泛流传阅读的异色书,深刻反映了一个伪善、腐朽而衰落的社会如何异化了广泛的人性。


楼主:xixiange1963  时间:2016-03-31 13:10:21
正在连载的这个读金系列,不追求更多学术性,只想多点抒发人生况味的感慨。
楼主:xixiange1963  时间:2016-04-02 07:40:22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三回)


到目前为止,书中人物还仅限于偶有小恶的肖小之辈,无论是西门庆,还是潘金莲。但是,王婆的完全现身,书中对王婆一言一行的戏剧性白描,让我们突然陷入心理恐慌之中。人之一生如果遇到这样一个防不胜防,贯使小殷勤占小便宜的奸诈之人,命运就会陷入不断纠缠,多了无数曲折。连作者都忍不住跳出来警示,“但凡世上妇人,由你十分(词话本作“十八分”)精细,被小意儿(此处词话本加“过”字)纵十个九个着了道儿。”

人都是一步步掉入生活陷阱的,只是有人无知,有人甘愿。王婆的步步为营,精于心计的周全、冷静,简直是一个可怕的女巫。金莲虽然也不算善类,走入邪途却纯粹是被王婆和西门庆下了套,最终难以回头。且来看看王婆不传之邪典秘藉。第三回开头就教导西门公子,“但凡‘挨光’的两个字最难,怎的是‘挨光’?比如今俗呼‘偷情’就是了。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的。第一要潘安的貌;第二要驴大行货;第三要邓通般有钱;第四要青春少小,就要绵里针一般,软款忍耐;第五要闲工夫。此五件,唤做‘潘驴邓小闲’。都全了,此事便获得着。”如此老练无耻的王婆,虽不乏作者的戏谑,却也教人大开眼界。西门公子为得金莲,自是自卖自夸五样俱全了一番。如果说“潘驴邓小闲”是偷情的物质基础,“十分挨光计”就是史上最完美偷情企划案,它出自中国古代的一个茶坊妇人——王婆。书中这段文字繁复琐碎,我简化一下翻译成白话,看王婆指导西门公子如何步步为营,实施代号为“挨光”的攻坚战:

你如果要将偷情这事干成,先买些绸绢好绵给我,我去她家假装借用日历,求她选个好日子,帮找个裁缝来做我的送终寿衣,她如果不肯做这事,此事便完了,若说“我替你做”,这挨光便成功了一分;
我答应她到我家来做,这挨光便成功了二分;
她来做时,我自然安排些酒食点心请她吃午饭,她若不肯,一定要回家吃,此事便完了,若不拒绝,这挨光就成功了三分;
到第三天中午前后,你穿得光鲜到茶坊,以咳嗽为号,说道:“怎的连日不见王干娘?我买盏茶吃。”我请你进房坐,喝茶,她若见你便走,难道我扯住她不成?此事便完了,若见你不动身,这挨光便成功了四分;
坐下时,我对那雌儿尽夸大官人好处,说是你给我的衣服,你也尽夸她针线漂亮,若她不答话,此事便完了,若与你说话,这挨光便成功了五分;
我夸你俩说一个出钱,一个出力,叫你作主请客,你便取些银子央我去买,若她硬要走,难道我扯住她?此事便完了,若不动身,这挨光便成功了六分;
我请娘子陪陪官人,拿银子出门,她若要走,我终不能阻拦,此事便完了,若不走,这挨光便成功了七分;
待我买东西回来,放在桌上,便对娘子说难得官人请客,放下针线活喝一杯酒吧,她若不肯同桌吃,要走,此事便完了,若只是嘴里说走,身子却不动,这挨光便成功了八分;
待她喝得高兴说得投机时,我便假装没酒了,再求你拿银子买酒,另外再买点果品之类下酒,我把门锁上,关你两人孤男寡女,若她不高兴跑了,此事便完了,若不紧张,任由我锁门,这挨光便成功了九分;
只差一分了,特别关键,官人要多说点甜言蜜语,却又不能猴急,动手动脚,坏了大事我就不管了,你要假装袖子拂下一双快子,弯腰拣,却又用手去捏娘子的三寸金莲,若她吵闹,我自会来劝解,此事便完了,再也难成,若不做声,这挨光便成功了十分。

王婆的策划之详实周密,简直一心理学大师。西门公子大喜,感激不尽,后来金莲果然自动配合得天衣无缝。多么纯粹的一段“一见钟情”,手段多么丑陋。在人类历史上,有太多的崇高理想,却需要非常之卑劣手段去实现,人生所以有时候看起来那么无力,虚无,甚而那么丑陋不堪,就在这种巨大的反差里。

再说王婆将金莲蒙骗过来,如此如此按剧情发生,“西门庆见金莲有几分情意欢喜,恨不得就要成双。”使出浑身解数,配合导演王婆的指导。而金莲只是一低头、二低头笑、三把头低了一低笑、四低头做生活、五低头应(张竹坡旁批)。初读整个“勾陷”过程,金莲象一个弱智幼儿,让人心疼。研究者田晓菲说金莲“毕竟是第一次偷情”,评论颇失当。无论是在小说设置的虚背景宋代,还是实背景的明未代,杀人礼教多么严苛,男女偶遇(何况还有第三者),都算不得“偷情”,这是以后事推想前情的过论。另外,如果此次算是金莲第一次偷情,那第一回中明白写着与张大户在武大鼻子下的厮混不算偷情吗?仔细读过金莲被王婆和西门庆设计陷害的过程,完全与“天下第一淫妇”的心理预期恰成反比,初给我的是十足一个邻家小妹的单纯温良形象,继而又颇为怀疑,金莲是否也是在本能地作张作致表演,甚而颇为欣赏自己的完美演出过程,在背后冷笑读者的廉价同情呢?既如此,在这场张力巨大的骗人与被骗的戏剧中,真正的胜利者到底是谁就成了天下第一悬念,读者诸君,是不是?我不得不惊叹作者兰陵笑笑生的笔力老辣,沉厚,想象是一个看透世情的悲观主义者。

金莲事后从王婆处回家,面色微红,武大问清情由,告诉金莲:“你也不要吃他的才是,我们也有央及他处。他便央你做得衣裳,你便自归来吃些点心,不值得甚么,便搅扰他。你明日再去做时,带些钱在身边,也买些酒食与他回礼。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休要失去了人情。他若不肯交你还礼时,你便拿了生活来家,做还与他便了。”如此天真善良的武大,如此恨铁不成钢的武大啊!读之不忍,但终究不得不批评武大。世界上长得婑丑的人多的是,伟人也有拿破仑,恶人也有希特勒,不好不坏的有我。生得婑丑是基因,不是自己的错,别人瞧不起是他错我错各一半,但是没有志气绝对是自己的错。家有好老婆一定要努力长志气,仔细照看,该疼该骂是非分明,不要一味装好人搏同情,不要人家把你老婆卖了,还相帮着数钱。人活着不是单单受物质的支配,精神的依靠更重要。你如此不中用的东西,没有谁爱怜,也合该老婆出墙,后被谋害,生活从来不相信眼泪。人类社会每一点微小进步,都堆满了善良者的尸骨。


楼主:xixiange1963  时间:2016-04-02 07:41:28

作者敬告三点:


因为天涯闲闲书话论坛上传的文字自己不能修订,颇不方便,所以论坛连载会比我的天涯博客慢一回,心急网友也可以到博客阅读,这是其一;

其二,这个系列文字在天涯闲闲书话上连载至第二回,一天点击率突然达近2万,网友反映热烈,好象要火的样子,很欣慰,感谢网友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

其三,我知道,虽然版权所有,但网络从来不能禁止非法转载,我只恳请转载网友特别注意两点:①一定要注明真实的原作者;②原载地址一定要清楚。


谢谢合作!


楼主:xixiange1963  时间:2016-04-04 09:50:55
谢谢楼上各位厚爱,希望我们不离不弃,谈一场慢长的恋爱!
我的博客很好搜,不敏感,百度即可!
楼主:xixiange1963  时间:2016-04-05 07:37:58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四回)


我读这一回的最初冲动,就是很想将这个版本被删掉的那话儿文字抄录上来,让那些无法读到原版的文学青年学习。只是再读这些文字,又觉得不过尔尔,如果叫现在的文学青年来写点色情文字,想来应该更生动更有想象力多多,因为时代使然,改革开放的东风吹遍祖国大地已经几十年,只有想不到没有见不到,大家啥没听过看过体验过。写到这里忽然笑起来,想起贾平凹那厮的《废都》,不知道当初搞的那些圈圈是真是假,却极具时代的幽默感,并因此,我一直坚信它是当代小说的最佳杰作。

这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真正放弃这个冲动的原因,还是觉得西门公子勾引潘小妹上贼床的那些一招一式更有知识量。君不见前戏往往比三下五除二的床头力活更令人心花怒放,更具备审美价值。

上篇说了,到第三回结束,西门庆和金莲相会还算不得偷情,但整个剧情还没完,故事在发展中。第四回开头紧接前回,三人在王婆茶坊吃酒闲话勾兑,金莲与西门庆不觉已是烘动春心,两个有意了,只一个是有备而来的高富帅公子,一个是急着飞出牢笼而乱撞的落难小姐。王婆见机而动,假借上街买酒,把门拉上,并用索儿拴了,就地坐在路边,让两个孤男寡女成其好事。至此,挨光的热戏正式展开。

金莲见只剩了两人,心下颇是害臊,把椅子扯开桌子坐一边儿,却斜眼偷看这个高富帅。西门公子坐对面,直接把一双色眼瞪着,问金莲尊姓,金莲低着头带笑回答姓武,公子故意说“姓堵?”金莲别转头笑,低声说“你耳朵又不聋。”公子笑道清河县姓武的少,只县门前有个卖炊饼的三寸丁武大郎,“敢是娘子一族么?”金莲的脸色通红,一面低头微笑道“便是奴的丈夫。”公子半日不做声,呆着脸,假意吃惊道:“屈。”金莲一面笑着又斜瞅一眼公子,低声道“你又没冤枉事,怎的叫屈?”公子道“我替娘子叫屈哩!”西门庆此前是嘘寒问暖,给金莲好印象,再是自降身份,说着家里拖家带口无帮手的苦状,引金莲怜惜,此时大凡女人也多半会不由自主产生点骄傲清高,还有点温暖的同情心了吧。而这调笑转折真是非常高明,用无影神功,将女人从云端直接打压到地面,是王婆教科书上没有的,足见西门公子自身素质不错,确是卜键在《摇落的风情:第一奇书《金瓶梅》绎解》一书中所评的老资格混混儿。金莲的脸色通红,是羞愧,还是已经欲火攻心,或者两者都是?此时,金莲算是完全处于下风,缴械投降了。

金莲“一面低着头弄裙子儿,又一回咬着衫袖口儿,咬得袖口儿格格驳驳的响,要便斜溜他一眼儿。”金莲在加戏码,也几乎是本色演出。西门公子“推害热,脱了上面绿纱褶子,道:‘央烦娘子,替我搭在干娘护炕上。’”开始脱衣服了,公子也在加戏码。金莲只咬着袖,不接,低声笑道:“自手又不折,怎的支使人。”如此媚态我都忍不住了。公子假意自已起身去安放,故意把桌子一拂,拂落一只箸,刚好落在金莲裙下。王婆的导演剧本是拂落一双,难度稍大,公子小有改动,保险系数增强一倍,也更精致,再加准点力点恰好,真不愧西门庆平常的练家子功夫。公子装着不知掉了箸,继而在给金莲夹菜时才发现少了,假意寻找。金莲比央戏毕业生强了不知多少,一面低着头,也不帮拣,只把脚尖去踢箸,说这不是你的筯儿!肯定没踢开,也根本不想踢开,金莲好象先前偷看了剧本一样,知道要怎么演。公子走过来,说道原来在此,“蹲下身去,且不拾箸,便去他绣花鞋头上只一捏,那妇人笑将起来……”此处删去两人如何脱衣解带,共枕同欢的文字若干。

一对色行高手、欲界怨家,却也敌不过俗世的一个老妇。王婆剧本外忽然加入的小“捉奸”情节让故事进一步深化,并让后一回的郓哥报复性大捉奸提前预演。“当下二人云雨才罢,正欲各整衣襟。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大惊小怪,拍手打掌,低低说道:‘你两个做得好事!’西门庆和那妇人都吃了一惊。”何以低低说道,王婆自己亦心虚也,田晓菲评说讽刺之极。王婆责备威胁金莲,金莲只得求“干娘饶恕!”王婆便要将“挨光”做实,也好讨西门公子更大便宜,书中写着:“王婆便道:‘你们都要依我一件事。从今日为始,瞒着武大,每日休要失了大官人的意,早叫你早来,晚叫你晚来,我便罢休。若是一日不来,我便就对你武大说。’那妇人羞得要不的,再说不出来。王婆摧逼道:‘却是怎的,快些回复我!’妇人藏转着头,低声道:‘来便是了。’王婆又道:‘西门大官人,你自不用老身说得,这十分好事都已完了,所许之物,不可失信。你若负心,我也要对武大说。’西门庆道:‘干娘放心,并不失信。’婆子道:‘你每二人出语无凭,要各人留下件表记拿着,才见真情。’西门庆便向头上拨下一根金头簪来,插在妇人云髺上。妇人除下来袖了,恐怕到家武大看见生疑。妇人便不肯拿甚的出来,却被王婆扯着袖子一掏,掏出一条杭州白绉纱汗巾,掠与西门庆收了。”金莲回家之后,王婆问西门庆手段好么?西门庆道“端的亏了干娘,真好手段!”活脱脱一对胜利者的无赖嘴脸。

原谅笔者大段抄录这一段“捉奸”情事,只望读者诸君领会其深趣,给想“挨光”的当下官商界领袖一份简化的警示报告,给无力“挨光”的平凡善类一个幽默故事。

因为性的那些事儿不但关乎人类的繁衍和生存,还关乎独立个体的情感与价值需求,所以人类社会充盈着偷情通奸的悲喜故事,在世界文学艺术史中,也算是一个很常见的话题。美国作家约翰•厄普代克在长篇小说《夫妇们》里,以500多页的篇幅,用反讽笔调描写了一个“通奸社会”,用来反映美国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的社会现状。其中有些借各种人物之口说出的话,意义丰富而精彩,抄录数句以作品鉴。“所有的女人都喜欢做爱,所有的女人都美丽,如同一个你用得着的马桶。”“每一桩婚姻都往往由一个贵族和农夫构成。”“为什么不能和朋友上床呢?总比和敌人上床好吧!”“如果人们不能暗中私通,那生活可就太没劲了。”“我们不是在将来一个特定时刻死去,而是我们所有时间都在死去,全方位死去。”“没有什么能左右人类,只有性、禁欲主义和星辰。”“女人是温柔的有成果的存在物,她们出现在我们中间会让罪过繁衍。”中国的《金瓶梅》更以周详传神,悲凉而又搞笑,讽刺十足的写实白描,成就了一个独特的小说艺术传奇。

人生充满破绽。人生是一环扣一环的固定传送装置,却也保不定什么时候停摆,什么时候忽然在最不紧要处断裂,然后一切都不可收拾。诸君要想知道这一段完美的激情“挨光”如何被一个小得无法再小的意外改变轨迹,然后变成黑暗而暴力的热核裂变,且听下回分解。


楼主:xixiange1963  时间:2016-04-06 21:40:20
@双头的死神1 2016-04-06 04:20:57
速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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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双头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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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xixiange1963  时间:2016-04-07 07:58:38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五回)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书中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这是两条不证自明的真理。

第四回末写到,西门庆和潘金莲每日踅过王婆的茶坊里来成其好事,“恩情似漆,心意如胶。”却不到半月,街坊邻居都晓得了,只满着武大。又有老俗话讲,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曾想这等好事让一个小小混混郓哥知道了。这郓哥十五六岁年纪,本姓乔,因为在郓州生养,就取名叫了郓哥。这小子有点小聪明,老父年高,平时就提个篮儿到县政府周围几家酒店卖点时鲜小水果,时常也得到西门庆赏给的小钱。这天打听到西门大官人和潘金莲在王婆茶坊勾搭的奸情,就想顺便找大官人讨赏,却在茶坊遇着王婆阻拦,并被王婆一顿怒骂爆打出茶坊,篮内的雪梨四分五落滚了满街,心下怨怒,发誓报仇。

第五回前半就写郓哥心中怨怒没出处,提了拣回的雪梨篮儿,一径奔来寻找武大。见着武大,先是用激将法骂武大“怎的赚(词话本作栈)得你凭肥搭搭(词话本作腆腆)的,便颠倒提你起来也不妨,煮你在锅里也没气。”武大便知道是骂自己乌龟王八了,答“我老婆又不偷汉子,我如何是鸭?”郓哥道“你老婆不偷汉子,只偷子汉。”武大生气扯住郓哥,郓哥道“你只会扯我,却不道咬下他左边的来!”据《梁羽生闲说〈金瓶梅〉》解读,“鸭”是杭州市井话,和乌龟同义,“左边的”据人文社《水浒》注释,亦是市井亵语,龟蛇二将,龟在左,隐喻男人 。这段对话生动表现了市井风情,特别抄录。郓哥又骗得一顿酒吃,才告诉他老婆与西门庆的奸情。武大听罢,想起老婆这几日从王婆处归来便是脸红,对前妻留下的女儿朝打暮骂不与饭吃,对自己也是冷落不理,已自有些疑忌,此时终明白了,当下就要去捉奸。还是郓哥知道历害,王婆和西门庆都不是善类,需得订个计策才拿得住。武大一时竟忘了武松临别告诫迟出早归,有人欺负也不要争闹,只等他回来的话,给了郓哥两贯钱和几个烧饼,依计而行,一场捉奸大戏等着上演了。

第二天,郓哥依旧提着篮儿,走入茶坊挑衅,王婆旧性不改,跳身开骂,郓哥愈激“便骂你这马泊六,做牵头的老狗肉,直我己巴。”马泊六俗指拉皮条的,己巴是骂人的。两人开骂中打了起来,郓哥“看着婆子小肚上,只一头撞将去。”把王婆死顶在墙壁上,此时武大“外裸起裳衣,大踏步直抢入茶坊里来。”王婆见武大进来,急叫“武大来也!”潘金莲和西门庆正在屋头好事,赶紧顶住门,西门庆吓得六魄丢了五魄,便钻入床下,还是金莲叫道:“你闲常时好鸟嘴,卖弄杀好拳棒,临时便没些用儿,见了纸虎儿也赫一交。”这倒提醒了西门庆,便钻出来说“不是我没本事,一时间没这智量。”拨开门时,武大便要揪他,西门庆飞起脚来,武大矮小,正踢中心窝,扑倒地上。西门庆趁乱而走,郓哥见势不好,也撇了王婆,撒开跑了。街坊邻居知道西门庆了得,也没谁来管,王婆只得扶起口里吐血,面皮蜡渣黄的武大,叫金莲舀碗水来救醒,两人上下肩搀着从后门回到家中。书中这段闹剧写得更详细生动,层次分明,几位研究者都大赞,张竹坡评点“文心活泼周到,无一点空处。”

郓哥这种人在底层社会特别多,俗话讲,有奶便是娘,但对这种小无赖算不得金科玉律,时常就翻脸不认人,并且还是一个所谓穿汗衫的不怕穿西装的,打不死的小强主儿。想起我十五六岁少年时混社会,经常就能遇到这种小子,老是惹事生非,一打就跑,刚走他又来,好象还很霸道的样子,真是可气可笑又无奈。可是,这种小无赖防不胜防,一时大意,再强大的人物也会栽倒在他手里。当年我就被这种小不点没防备地刺了一刀,只差一点死去,伤好之后几乎邀约了全城有头有脸的混混搜遍全城,将那一伙小子砍了个不亦乐乎,好在没死人,不然我就抵命掉了。我们重庆的薄总也栽在小兄弟王局的手里,出来混真是不容易。王婆和西门庆、潘金莲是何等精明的人,也被郓哥算计了,让人一叹一笑。这些事例的教训特别深刻在于,不要小瞧了小人物的智慧和勇敢,他们或许只是深藏不露而已。

武大一病不起,潘金莲也不管他,也不许女儿近前,只顾浓妆艳抹了出去与西门庆顽耍,归来便脸红。武大气得发昏,一日叫老婆过来,道:“你做的勾当,我亲手捉着你奸,你倒挑拨奸夫踢了我心。至今求生不生,求死不死,你们却自去快活。我死自不妨,和你们争执不得了。我兄弟武二,你须知他性格,倘或早晚归来,他肯干休?你若肯可怜我,早早扶我好了,他归来时,我都不提起;你若不看顾我时,待他归来,却和你们说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哀。武大最后的生命希望寄托在了那个虚幻的“打虎”英雄身上,又不知道在落入最危险的恐怖主义魔掌时千万不能激怒敌人的黄金手则,其死几近必然了。西门公听得潘妹妹的转告,“似提在冷水盆内一般”,叫起苦来。还是王婆老而弥奸,教训了西门庆,问是要想做短夫妻还是长夫妻,自然表白做长夫妻。王婆又一番策略——这种淫媒婆子就是鬼点子多,决定剪草除根,西门庆称“此计甚妙”,金莲在密谋中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想必已经将武松的打虎画面慢镜头在脑海里放映了好几遍,以至身不由己。于是,一场由王婆策略,潘金莲实施,西门庆提供全方位后援的谋杀开始。

王婆收了西门庆的砒霜,指导金莲如何使用。金莲回到家,一番言语骗得武大相信。“听那更鼓时,却正好打三更。那妇人先把砒霜倾在盏内,却舀一碗白汤,把到楼上。”“武大再呷第二口时,被这婆娘就势只一灌,一盏药都灌下喉咙去了。”“这妇人便去脚后扯过两床被来,没头没脸只顾盖。武大叫道:‘我也气闷!’那妇人道:‘太医分付,教我与你发些汗,便好的快。’武大再要说时,这妇人怕他挣扎,便跳上床来,骑在武大身上,把手紧紧的按住被角,那里肯放些松宽。”

张竹坡在回前评语说“夜深风雨,鬼火青荧,对之心绝欲死。我不忍批,不耐批,亦且不能批,却不知作者当日何以能细细的做出也。”故事到此逆转。先前西门公子和金莲的偷情还只是一个道德问题,如今毒杀了武大,就变成了法律问题,坐实了奸夫淫妇,西门公子从此变成了故意杀人团伙首犯西门庆,金莲变成了故意杀人团伙主犯潘金莲,王婆变成了故意杀人团伙的主犯和教唆犯,应从重(卜键在《摇落的风情》中认为,西门庆只是被动的从犯,主犯是两个女性王婆和潘金莲,不太正确,因为整件事无不是以西门庆为中心,西门庆当属首犯才是)。虽然从法律上讲,武大被潘金莲、西门庆和王婆合谋害死证据确凿,但是,从另一个心理学角度分析,武大又何尝不是被自己的一句“我爸是李刚”害死的,又何尝不是被武松的“打虎”英雄形象害死的,又何尝不是被我在第三回叫他要有志气害死的。这就是所以读史明智,理解人性的绝活所在。



楼主:xixiange1963  时间:2016-04-08 19:06:27

《金瓶梅》及评论书影
















楼主:xixiange1963  时间:2016-04-10 07:53:14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六回)


第六回看似没有什么紧要情节,却也不可等闲视之。《梁羽生闲说〈金瓶梅〉》和候文咏《没有神的所在:私房阅读〈金瓶梅〉》二书都没有评说这一回;卜键《摇落的风情:第一奇书〈金瓶梅〉绎解》说“内容不多,描写颇简”,但又承认这一回对《水浒传》情节颇多改动、增饰和新添,不乏精彩笔墨;田晓菲对回目“何九受贿瞒天,王婆帮闲遇雨”的后半颇不理解,本来的重点应该是潘金莲弹琵琶唱曲(我认为潘妈妈出场更重要),却被看似闲笔的王婆遇雨取代。只田晓菲注意到了张竹坡的回前评,知道了内中伏笔甚多,比如金莲骂西门庆“负心的贼,如何撇闪了奴?又往那家另续上心甜的了?”是为孟玉楼伏笔,写王婆遇雨是为薛嫂伏笔,且为武松归途雨水连绵迟了三个月才回伏笔,又金莲唱曲中有“唤梅香”、“梅香”是为庞春梅伏笔等。田晓菲更是指出,王婆遇雨这一段很有抒情性,舒缓了前几回的紧张,也平衡了长篇叙事的节奏美感。这些需要看过后面故事才会发现妙处。这里稍稍提示,读者自当明察。

武大死去,故事还得继续。这个世界从来不因为某人死去而停止运转,不管是大人物还是小老百姓,上帝只在这一点上最为公平。接着讲武大死后,潘金莲整理干净屋头,与王婆通了消息,又干号了半夜。书中说,“但凡世上妇人哭,有三样:有泪有声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泪有声谓之号。”到天大明,王婆拿西门庆给的银子买了香烛纸钱棺材等物,搭起灵堂。邻舍街坊都来看望探问,潘金莲自是解释一番:“因害心疼,不想一日日越重,看看不能勾好。不幸昨夜三更鼓死了,好是苦也!”众邻舍明知蹊跷,却也尽劝节哀。那时候死了人必须通知衙门来提殓过才能埋葬,王婆此时去请了仵作(提殓官)团头何九,再又叫了两个和尚晚夕伴灵拜忏,不在话下。且说西门庆在巷口等到何九走来,强拉到酒店坐下,叫上酒来,给了何九一锭雪花银子,何九觉着古怪,又不敢得罪:“小人无半点效力之处,如何敢受大官人见赐银两?若是大官人有使令,小人也不敢辞。”两人推让一番,何九只得收下,“西门庆道:‘别无甚事。少刻他家自有些辛苦钱。只是如今殓武大的尸首,凡百事周旋,一床锦被遮盖则个。’何九道:‘我道何事!这些小事,有甚打紧,如何敢受大官人银两?’”何九嘴上如此说,心里却“自忖道:‘其中缘故,那却是不须提起的了。只是这银子,恐怕武二来家有说话,留着倒是个见证。’一面又忖道:‘这两日,倒要些银子搅缠,且落得用了,到其间再做理会便了。’”到了武大家,何九问死因,潘金莲自有一番表白,王婆也在旁帮腔。扯开白绢,只见武大指甲青、唇口紫、面皮黄、眼皆突出,知道是被毒死。几个衙门下手还在啰皂,何九只得吼住,七手八脚闷葫芦一样提殓了,装入棺材内,两下用长命钉钉了。王婆再拿出一吊钱给何九,打发众人散了。“那妇人当夜,摆着酒席请人。第二日,请四个僧人念经。第三日早五更,众火家都来扛抬棺材。也有几个邻舍街坊吊孝相送。那妇人带上孝,坐了一乘轿子,一路上口内假哭养家人。来到城外化人场上,便教举火烧化棺材。不一时烧得干干净净,把骨殖撒在池子里。”回到家中,打发走王婆,与西门庆“二人在楼上任意纵横取乐”,再没有谁打扰。这一段白描不但写得细腻、幽默,民间风情也体现得很生动,真是非常奇妙的文字。

这一回重点人物是提殓官何九。何九当属于古代公检法三位一体公务员队伍的小干部,有点小权力,可以在更小的老百姓面前作威作福,却需在官商界名流面前夹着尾巴。也就是说,政府给何九这类人的权力和义务是这样的,其权力可以管理普通百姓的生老病死等一切,其义务是对有权有钱的权力阶层提供一切便利。貌似威风,其实也下贱,两头不讨好,最需察言观色掂量斤两,看着前方留足后路,小心谨慎做人。

再闲扯远点。中国老百姓充满对清官的历史幻象,或许正如某些学者所论,是因为中国的清官太少,而他们的正能量又无比巨大,简直是真理的化身。其实不然,这都是统治阶级的宣传塑造,以说明中国几千年专制体还不错,皇恩浩荡疏而不漏,老百姓完全可以依靠政府“既打老虎又打苍蝇”的希望来支撑生活。人既是自私软弱的个体,又是乌合之众,没有完善而强大的法律制度约束,将权力关进笼子里,小人物就会有小恶,大人物更会有大恶,任何清官本质上都是虚假与虚弱的,都脱不掉对老百姓智力的羞辱。以此角度,我们可以感受到何九这个人物的生动性和真实性。如果我们想象何九是一个清官,与西门庆进行了坚决的斗争,可能就不仅仅牵连个人利益之争,是一个好人与坏人斗智斗勇的屁孩儿游戏了,可能会牵连整个政府很广很深的政治派别斗争,从而出现左、中、右的三派分裂,甚至可能危及国是。如果真是这样,统治阶级不会同意,老百姓也不会同意,读者也不会同意作者这样写,这样太浪费,太累了。

还是回到书中情节。光阴迅速,不觉西门庆与潘金莲“偷鸡盗狗之欢”将两月有余,临近端阳佳节。一日,西门庆从岳庙归来,到王婆茶坊里坐下,想见金莲。恰逢潘妈来看望女儿,王婆便到金莲处递消息,与金莲和潘妈吃酒,打趣闲话,潘妈还叫王婆帮忙给金莲再找个人家。金莲得知西门庆来了,赶紧把老妈打发走,将房中收拾干净,烧些异香,另安排一席齐整酒肴预备。“原来妇人自从武大死后,怎肯带孝?把武大灵牌丢在一边,用一张白纸蒙着,羹饭也不揪採。每日只是浓妆艳抹,穿颜色衣服,打扮娇样。”由此可见,金莲几乎已经是一个全新的金莲,心狠,又与妓无别。

王婆回到茶坊,被西门庆打发去买些吃食,自是提了个篮儿,到街上打酒买肉。“那时正值五月初旬天气,大雨时行。只见红日当天,忽被黑云遮掩,俄而大雨倾盆。”王婆正打了一瓶酒,买了一篮菜疏果品之类,却遇到这大雨,慌忙躲在人家房檐。“等了一歇,那雨脚慢了些,大步云飞来家。”研究者田晓菲对此处的“云飞”与《水浒传》的“飞云”有详解,认为如老公宇文所安之言“花红”和“红花”之别,富于动感,漂亮许多。回到家,见着金莲和西门庆饮酒,又打趣一番,自去厨下把衣服烘干,把鸡鹅嗄饭,切割安排停当。西门庆饮酒间看见墙上挂着一面琵琶,便搂了金莲在怀,要弹唱一曲。金莲将琵琶放膝儿上,轻舒玉笋,款弄冰弦,慢慢弹了一曲。张竹坡夹批此曲“两唤梅香,而春梅呼吸欲动”,也就是春梅的伏笔。“西门庆听了,欢喜的没入脚处,一手搂过妇人粉颈来,就亲了个嘴。”西门庆又脱下金莲一只绣花鞋,放一小杯酒在内,吃鞋杯耍。二人吃得酒浓,掩闭了房门,颠鸾倒凤,盘桓至晚,金莲再三挽留不住,西门庆留下几两散碎银子,带上眼罩,自回家去了。

在这一回中间,潘金莲的母亲潘妈短暂出场,情节也较简单,无非见了金莲一面,与王婆拉了下家常,见识一般,是市井中一个很平庸的老妇,被潘金莲急于见西门庆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与王婆遇雨和金莲弹琵琶相比,虽然也算闲笔带过,但必定是新人物,在小说的起承转合中,侧面拓展了小说表现的市井生活面,而《金瓶梅》最伟大的成就之一就是真实、丰富、生动地反映了明未腐朽社会背景下的市井生活,也或称社会风情。



楼主:xixiange1963  时间:2016-04-12 07:20:16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七回)


第七回将读者暂时从前面一系列阴谋与毒杀的心理压迫中解放出来,走入另一片轻松与幽默的日常生活里来。同时,也算是兰陵笑笑生初试牛刀,试着从《水浒传》的故事格局中完全脱离出来,展示自己熟知的市井生活场景。作者笔力从容,幽默而机智,描叙社会风情的能力叹为观止,甚至超越了前几回对《水浒传》的改写。

这一回忽然出现了四个全新而鲜活的人物。首先出场的是薛嫂,又一个能将死人说活的媒婆,只是要遵纪守法得多,也比王婆更专业。回前“诗曰:我做媒人实自能,全凭两腿走殷勤;唇枪惯把鳏男配,舌剑能调烈女心。利市花常头上带,喜筵饼锭袖中撑;只有一件不堪处,半是成人半败人。”由此我想到,假如婚姻是被判了无期徒刑的监狱生活,其罪魁祸首,在西方有爱神之箭,在中国有媒婆的红线。媒婆又好象生活中离不得的政客,虽然声称目的伟大,好象正在解放全人类,使用的却尽是一些劣迹斑斑的手段,终究看起来只是为私利。

话说薛嫂寻到生药铺,见到正和主管傅二叔算帐的西门庆,唤出来,要给他说合姻缘,顶替死了的卓三娘窝儿,“这位娘子,说起来你老人家也知道,就是南门外贩布杨家的正头娘子。手里有一分好钱。南京拨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厢子。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有三二百筒。”拨步床是一种结构复杂高大豪华的木床,以南京制造最著名,说明《金瓶梅》已经有相当清醒的商业品牌意识。“这娘子今年不上二十五六岁(实际三十岁,这是媒婆的惯伎),生的长挑身材,一表人物。打扮起来,就是个灯人儿。风流俊俏,百怜百俐,当家立纪,针指女工,双陆棋子,不消说。”此段文字大有意思,不仅展现了薛嫂的快嘴与精明,而且侧面丰富了西门庆的人物形象。财色,是男人一生都翻不过去的坎,但终究是财在前,色不过是随后的余兴节目。先前西门庆追潘金莲是看中色,此时薛嫂先提财,后再补色,甚妙。因为男人只在昏头时才把色放第一位,当理性在时,财绝对比色重要百倍。如果薛嫂反之先提色,西门庆可能会睡着,后面也很难再用财来打动。作者兰陵笑笑生特别将这一情景放在西门庆的生药铺,其意也在此。“他娘家姓孟,排行三姐,就住在臭水巷。又会弹一手好月琴。大官人若见了,管情一箭就上垛。”最后是艺,财色艺齐备,西门庆自然“便可在他心上”,这短短六字,玄机重重,已不是先前为潘金莲的神魂颠倒,全在一个财的权衡上。孟玉楼的背影就此出现。

其次出场的是孟玉楼守寡的姑妈杨姑娘,要让这段姻缘办成必须先获得她首肯。薛嫂先向西门庆介绍“这婆子守寡了三四十年,男花女花都无,只靠侄男侄女养活。大官人只倒在他身上求他。这婆子爱的是钱财,明知侄儿媳妇有东西,随问什么人家他也不管,只指望要几两银子。”世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瓶梅》一书中尽是这些没有道德感的财奴,让人郁闷,却又何尝不是一幅真实的世相图。第二天,“西门庆早起,打选衣帽齐整,拿了一段尺头,买了四盘羹果,装做一盒担,叫人抬了。薛嫂领着,西门庆骑着头口,小厮跟随,径来杨姑娘家。”见面一番虚文礼仪,说明原委,杨姑娘也是快嘴,“老身当言不言谓之懦。我侄儿在时,挣了一分钱财,不幸死了,如今都落在他手里,说少也有上千两银子东西。官人做小做大,我不管你。只要与我侄儿念上个好经。老身便是他亲姑娘,又不隔从,就与上我一个棺材本,也不曾要了你家的。”经西门庆的打点和薛嫂的三寸不烂之舌,“这老虔婆黑眼睛珠见了二三十两白晃晃的官银,满面堆下笑来。”“婆子道:‘我家侄儿媳妇不用大官人相,保山(薛嫂名),你就说我说,不嫁这样人家,再嫁甚样人家!’”这是一个强势的姑妈,孟玉楼在她心里只剩下能得到什么利益的权衡。可话说回来,孟玉楼连同家产终归要属人家的,对一个无儿无女什么都没有的老寡妇,除了指望从那里再捞点养老金还有什么呢!存在决定意识,这或者就是所谓乌合之众的本质。

第三个出场的是孟玉楼。话说第二天,西门庆简直就是一位白马王子,骑匹白马,两个小厮跟随,媒婆也骑着驴子,来到孟玉楼家。只见一间门楼,粉青照壁,里面仪门照墙,竹枪篱影壁,院内摆设榴树盆景,台基上靛缸一溜,打布登两条,推开朱红槅扇,上下椅桌光鲜,帘栊潇洒,真不愧有钱寡妇。西门庆和薛嫂在厅上坐了,闲话一番,只待玉楼出来。“不多时,只闻环珮叮咚,兰麝馥郁,薛嫂忙掀开帘子,西门庆睁眼观那妇人。但见:
月画烟描,粉妆玉琢。俊庞儿不肥不瘦,俏身材难减难增。素额逗几点微麻,天然美丽;湘裙露一双小脚,周正堪怜。行过处花香细生,坐下时淹然百媚。”
三人互问作答,原来玉楼比西门庆大了二岁,薛嫂插道“妻大两,黄金日日长;妻大三,黄金积如山。”见玉楼起身,薛嫂趁空儿轻轻掀起裙子,正露出一对刚三寸恰半扠、尖尖翘翘金莲,西门庆满心欢喜。不出意外,孟玉楼也看上了西门庆,“那妇人偷眼看西门庆,见他人物风流,心下已十分中意。”此处风流指帅哥的意思。这段情节几乎没有孟玉楼的心理活动,人物较平面,就是后面与薛嫂单独寻问西门庆家里有不有人,也被一句“就有房里人,那个是成头脑的”敷衍过去,以至后来只落得个三房妾。

第四个出场人物是孟玉楼亡夫的娘舅张四。为了留住家产,张四极力阻挠孟玉楼嫁西门庆,而一心举保嫁给尚举人。两人的对话针锋相对,一个是极力破亲,一个是铁心要嫁,语言很生活化,却颇有张力,让人读之哭笑不得。张四道:“娘子不该接西门庆插定,还依我嫁尚举人的是。他是诗礼人家,又有庄田地土,颇过得日子,强如嫁西门庆。那厮积年把持官府,刁徒泼皮。他家见有正头娘子,乃是吴千户家女儿。你过去做大是,做小是?况他房里又有三四个老婆,除没上头的丫头不算。你到他家,人多口多,还有的惹气哩!”印证后事,张四的道理似乎很有正义感,孟玉楼也算得活该了。只是打问张四的动机,又哪来一丝一毫的正义,还不是为自己的私心打算。所以,读者千万不可只听政客面儿上的好听话,私心着哩,该当争自己的权益还得争,哪怕最后并不如意,也总是自己的权力。孟玉楼回答得也妙:“自古船多不碍路。若他家有大娘子,我情愿让他做姐姐。虽然房里人多,只要丈夫作主,若是丈夫欢喜,多亦何妨;丈夫若不欢喜,便只奴一个,也难过日子。况且富贵人家,那家没有四五个。”呵呵,多少男人听到孟玉楼这番表白,不心花怒放才怪,特别是那些有权有势的男人,这段话真是教诲二奶三奶的好教材。张四道:“他最惯打妇熬妻,又管挑贩人口,稍不中意,就令媒婆卖了。你受得他这气么?”玉楼道:“男子汉虽利害,不打那勤谨省事之妻。我到他家,把得家定,里言不出,外言不入,他敢怎的奴?”张四道:“此人行止欠端,专一在外眠花卧柳。又里虚外实,少人家债负。只怕坑陷了你。”玉楼道:“他少年人,就外边做些风流勾当,也是常事。奴妇人家那里管得许多?若说虚实,常言道:‘世上钱财傥来物,那是长贫久富家’?”张四被玉楼一番抢白,好无颜色。

最后是四人在孟玉楼出嫁日的一场讽刺闹剧,张四和杨姑娘甚至用上了很多下流的骂人话,“那瞭子日的”、“嚼舌头老淫妇”,最绝的是杨姑娘骂的:“张四,贼老娼根,老猪狗!我无儿无女,强似你家妈妈子,穿寺院,养和尚,日道士!你还在睡里梦里。”薛嫂见嚷做一团,领西门庆一众小厮伴当和众军牢,赶人闹里,七手八脚将所有陪嫁物品扛的扛,抬的抬,一阵风都搬去了。“到晚,一连在他房中歇了三夜。正是:销金帐里,依然两个新人;红锦被中,现出两般旧物。”这一大段真实写活了明末社会的市井民风,从而与统治阶级的腐败形成上下两层互补,相映成趣,非常精彩。

此回忽然出现四个如此鲜活生猛的人物,为了财产一路争执吵闹,算得上一场高水平的辨论比赛,虽然逻辑不够严谨,却非常有生活气息,反映出生活的丰满与幽默。


楼主:xixiange1963  时间:2016-04-14 08:08:28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八回)


潘金莲被作者冷落了一回,被西门庆冷落了足足近三个月,在娶孟玉楼,嫁女儿之后,才又在这一回相见,有什么玄机可以解读的吗?

其实,无论金莲是可怜还是可恨,都是生命难以承受之轻。或许西门庆颇感疲惫与压力,作者又何尝不是如此,读者又何尝不是如此,至少暂时忘掉,插入一场轻松的闹剧婚礼也是一次解脱吧!不仅如此,作者或许还有一层隐喻,需要更细心的读者才能体会,那就是冷落是对金莲的厌憎与讽刺,正如本回金莲用红绣鞋占相思卦中那首《山坡羊》神曲,表面写尽了金莲自怨自艾的可怜,而实际上充满了作者的反讽意味:
凌波罗袜,天然生下。红云染就相思卦。似藕生芽,如莲卸花,怎生缠得些儿大?柳条儿比来刚半扠。他不念咱,咱何曾不念他!
倚着门儿,私下帘儿悄呀,空教奴被儿里,叫着他那名儿骂。你怎恋烟花,不来我家?奴眉儿淡淡教谁画?何教绿杨拴系马?他辜负咱,咱何曾辜负他!

话说潘金莲“每日门儿倚遍,眼儿望穿”,盼着西门庆到来,就是不见个影儿。差王婆到西门庆府上,看门小厮多不理他。又叫小女迎儿街上去寻,只胆小得在大门外转,那见得着。潘金莲也是急火攻心,哕骂怪罪女儿没用,又叫她跪着饿饭,借少了一个蒸角儿骂她淫妇,剥去身上衣服拿马鞭抽打了二三十下,直到屈打成招,用尖指甲掐出两道血口子才饶了她。还是靠自己在门前守望到小厮玳安路过,赶紧叫住探问,才知西门庆娶了孟玉楼,“由不得珠泪儿顺着香腮流将下来”,写了一首《寄生草》花笺信,交玳安带去给西门庆,却也是石沉大海。直到又差不多一个月后,西门庆的生日要到了,又才拨下一根金头银簪子给了王婆,央往西门庆家去请。王婆终究在路上见到宿酒未醒的西门庆正骑马过来,赶紧一把手扯住马嚼环,拖往潘金莲家。此一段情节比较平铺直叙,却也写尽潘金莲的相思之苦,写尽一个市井妇人的偏狭和狠毒,与最初的形象已经有了较大变化。这就是岁月无情,不同的生活经验潜移默化带给一个人的变化,静心慢慢体会,真让人感伤。

当然,潘金莲的妖媚还在,这是她的看家本领,不能丢掉。金莲看到西门庆的第一反映是挑情,“大官人贵人稀见面,怎的把奴丢了?一向不来傍个影儿!家中新娘子陪伴,如胶似漆,那里想起奴家来!”西门庆发警“我若负了你,生碗来大疔疮,害三五年黄病,匾担大蛆叮口袋。”第二反映是娇嗔,“妇人见他手中拿着一把红骨细洒金、金钉铰川扇儿,取过来迎亮处,只一照——原来妇人久惯风月中事,见扇上多是牙咬的碎眼儿,就疑是那个妙人与他的——不由分说,两把折了。西门庆救时,已是扯的烂了。”第三反映是殷勤,“妇人向箱中取出与西门庆上寿的物事,用盘盛着,摆在面前,与西门庆观看。却是一双玄色段子鞋;一双挑线香草边阑松、竹、梅花岁寒三友酱色段子护膝,一条纱绿潞袖水光绢里儿、紫线带儿、里面装着排草玫瑰兜肚;一根并头莲瓣簪儿。簪儿上钑着五言四句诗一首,云:‘奴有并头莲,赠与君关髻。凡事同头上,切勿轻相弃。’西门庆一见,满心欢喜,把妇人一手搂过,亲了个嘴。”这是金莲的魅力,女人有这三样功夫,哪个男人能够抵挡,“当下西门庆分付小厮回马家去,就在那人家歇了。到晚夕,二人尽力盘桓,淫欲无度。”

第八回下半,由武松来信叙起,却不过是一个过场和伏笔。话说光阴讯速,自武松领知县书礼驮担,到东京朱太尉处交差,回来的路上遇上新秋雨水连绵,迟了日限(张竹坡旁批:方知王婆遇雨之妙),神思不安,就差了一个士兵先回预报知县,并寄了一封家书给哥哥武大。士兵回来寻武大家投信,却被王婆骗得,交给了金莲和西门庆,吓得二人慌了手脚。还是王婆鬼点儿多,商讨决定待武大八月初六百日一过,初八西门庆就娶妇人家去,此所谓“幼嫁由亲,后嫁由身,古来叔嫂不通门户”,武松也是无办法。

到八月六日这天,西门庆拿银子教王婆请了六个僧人,到金莲家做水陆道场,超度武大。“众和尚见了武大这个老婆,一个个都迷了佛性禅心,关不住心猿意马,七颠八倒,酥成一块。”词话本在此处多了一段嘲讽和尚的议论,一捧子打死全船人,酸味十足,绣像本删去,干净了许多。闲话少讲,且说众和尚回寺午斋歇响后回来,金莲和西门庆正在房里饮酒作欢,一个和尚走到仅隔一道板壁的窗下水盆里洗手,“忽听见妇人在房里颤声柔气,呻呻吟吟,哼哼唧唧,恰似有人交后一般。遂推洗手,止住脚听。(下删56字)不想都被这秃厮听了个不亦乐乎。”“众和尚到齐了,吹打起法事来,一个传一个,都知妇人有汉子在屋里,不觉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需要提示的是,作者写这一段“和尚听淫声”真乃神来之笔,不是插科打浑的闲笔,而是丰富和活跃了小说的时代生活面貌,有深义在的。联系整部小说的情节,可以看到不仅有对下层市井民风的讽刺,也还可以看到对上层统治阶级贪婪腐朽的揭露和批判,因此我们不难猜测,这一段情节的加入,作者对明末社会的黑暗与衰败是有着一个深刻而整体的认识。

中国的民间歇后语或俗话口语非常丰富,这也几乎算得上中国传统文化的一大精神财富。笔者在这一回做个小结,摘录前几回中颇觉有意思的短语,以资赏鉴:“便得一片桔皮吃,切莫忘了洞庭湖。”(第三回)这是吃水不忘挖井人的另一种表述;“马蹄刀木杓切菜——水泄不漏”(第五回);“幼嫁从亲,再嫁由身”(第五回);“小花不结,老花儿结”(第六回);“凤凰无宝处不落”(第七回);“卖粉团的撞见了敲板儿蛮子叫冤屈——麻饭肐胆的帐”(第八回),意思是搞不清楚的关系;“离城四十里见蜜蜂儿拉屎,出门交獭象绊了一交——原来觑远不觑近”。


楼主:xixiange1963  时间:2016-04-16 08:42:16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九回)


潘金莲的婚礼寒酸透顶。这有三个原因,自身家底比不上孟玉楼富有,时间又很匆忙,更关键是西门庆心里有鬼,哪敢大声张扬。当然,必定奸情了那么久,也算不得闪婚。书中写道,次日(初七,也就是上回末和尚听淫声的第二天),西门庆安排了一席酒,请王婆吃了告别宴,又谢了三两银子,将武大之女迎儿交付给王婆看养,当晚就把金莲有些用处的箱笼拉到家里,剩些破桌坏凳旧衣裳都给与了王婆。到初八,“一顶轿子,四个灯笼,妇人换了一身艳色衣服,王婆送亲,玳安跟轿,把妇人抬到家中来。”新郎西门庆好象都没有现身。

“西门庆娶妇人到家,收拾花园内楼下三间与他做房。一个独独小角门儿进去,院内设放花草盆景。白日间人迹罕到,极是一个幽僻去处。一边是外房,一边是卧房。西门庆旋用十六两银子,买了一张黑漆欢门描金床,大红罗圈金帐幔,宝象花拣妆,桌椅锦杌,摆设齐整。”虽然极象一个冷宫,金莲却是富贵了,并有能力打造成热点景观。西门庆并把大娘子吴月娘的一个丫头春梅交给金莲使唤,又买了一个上灶丫头秋菊。金莲就这样成为了西门庆的第五房妾。

国家说“多难兴邦”,我们说“苦难是一笔财富”。潘金莲是精明的,也不愧了生活的磨砺。到了新环境,自然要先拜码头,这也是礼数。第二天,金莲就梳妆打扮一番,丫环春梅捧茶,来到大娘子吴月娘房里,拜见一家大小,“递见面鞋脚”。至此,西门庆的五房妻妾有了第一张合影照:“这妇人坐在旁边,不转睛把众人偷看。见吴月娘约三九年纪,生的面如银盆,眼如杏子,举止温柔,持重寡言。第二个李娇儿,乃院中唱的,生的肌肤丰肥,身体沉重,虽数名妓者之称,而风月多不及金莲也。第三人,就是新娶的孟玉楼,约三十年纪,生得貌若梨花,腰如杨柳,长挑身材,瓜子脸儿,稀稀的几点微麻,自是天然俏丽,惟裙下双弯与金莲无大小之分。第四个孙雪娥,乃房里出身,五短身材,轻盈体态,能造五鲜汤水,善舞翠盘之妙。”这张合影照的视角有点混乱,既有金莲的,又有作者的,颇不高明,这且不表。单说金莲每日清晨起来,就来吴月娘房里做针指,做鞋脚,凡事殷勤,一口一声“大娘”,把个吴月娘欢喜得没入脚处,衣服首饰拣心爱的与他,吃饭吃茶都和他一处,让李娇儿众人都气忿不过,背后常议论“俺们是旧人,到不理论;他来了多少时,便这等惯了他。大姐姐好没分晓。”“西门庆自娶潘金莲来家,住着深宅大院,衣服头面又相趁,二人女貌郎才,正在妙年之际,凡事如胶似漆,百依百随,淫欲之事,无日无之。”这就为日后因争风吃醋,闹得鸡飞狗跳埋下了伏笔。

武松回到清河县的折腾占了这一回大半篇幅。众邻舍看见武松回来,都吃一惊,捏两把汗,“这番萧墙祸起了!这个太岁归来,怎肯干休?”

武松到哥哥家,见小女迎儿在穿廊下撵线,叫哥嫂都没人应答,问迎儿爹娘往那里去了,迎儿只是哭,不敢做声。隔壁王婆听得武二归来,生怕“决撒”(败露)了真相,慌忙过来——坏事总有这王婆,真是可恶可恨,编造谎言道武大如何忽得心疼病死了,金莲嫁外京人去了等。武松听得,也没甚么话说,回到投宿处,换一身素衣,戴了孝帽,买了一些香烛冥纸等用物,再来武大家,哭了一回,拜祭武大,又在灵桌前睡了。那里睡得着,正自怀疑武大死得不明不白,却恍惚见武大从灵桌底下钻出来,叫声“兄弟!我死得好苦也!”读到此处,想起莎士比亚戏剧《哈姆莱特》里,也有老国王向儿子哈姆莱特显身告知自己被毒杀的情节,莫非人心同然,真有这种灵幻之象?第二天,武松上街访问街坊邻舍(可见前面累提,以为闲笔,实为草蛇灰线之承转伏笔也,作者高明),却都明知此事,又惧怕西门庆,有多嘴的说“卖梨的郓哥儿与仵何九二人,最知详细。”武松如何寻着郓哥,又如何知道得事实真相,如何告到知县处,反被一众受到西门庆贿赂的官吏支吾驳斥,告状不得,书中写得明白,不表。这里当注意两处:一是知县对武松说的话“捉奸见双,杀人见伤”,武大的尸首已经火化,人证又只有一个小混混郓哥,即使到现在高科技时代,这官司也很难打,更何况遇着权贵之家,武松的郁闷可想而知,所以有后来的暴力抗争;一是史典对武松说的话,“都头,你在衙门里也晓得法律。但凡人命之事,须尸(现场)、伤(痕迹)、病(原因)、物(物证)、踪(过程),五件事俱完,方可推问”,武松看来真正只是一个意外打死老虎的法盲英雄,只知道喊冤,写一纸虚文诉状,这五件事一个都没好好去做,很不可取。

且说武松“是何等汉子,怎消洋得这口恶气!”走到生药铺,打听到西门庆在狮子街酒楼上与人吃酒,“大扠步飞奔”到酒楼。西门庆与传递消息的李外传“正吃酒在热闹处,忽然把眼向楼窗下看,只见武松似凶神般从桥下直奔酒楼前来”,知道来意不善,不觉心惊,欲走又下楼不及,遂假推更换衣服往后楼躲避。“武二拨步撩衣,飞抢上楼去。早不见了西门庆,只见一个人坐在正面,两个唱的粉头坐在两边。认的是本县皂隶李外传,就知是他来报信,不觉怒从心起,便走近前,指定李外传骂道:‘你这厮,把西门庆藏在那里去了?快说了,绕你一顿拳头!’”李外传早吓呆了,只二句问话,就被武松一拳飞到脸上,随后又被提起来,隔着楼窗儿,扑通一声,倒撞落在当街心里。武松寻不着西门庆,转奔楼下,见李外传半死直挺挺在地下,眼睛还在动,气不过,兜裆又是两脚,至此,李外传的老命休矣。《水浒传》里描绘的武松英雄本色若隐若现,只是依现代文明人的素质似乎总感觉不是味道。如果武松能学习下现代抗议方式,发动一些街坊邻舍,扯了横幅,到县衙门呼喊口号,表达诉求,说不定就出现了西门庆出银子,知县出面子,武松保住了县衙门都头位置,两边欢喜的双赢结局,何至于后来大费周折。

这李外传死得冤屈否?我以为得分两层意思解释。这种专靠吃了原告吃被告的诉讼中间人在当下多矣,可恨之极,应绳之以法。但从法律的角度论,首恶在制度的缺陷,这家伙还罪不至死。因此,武松之误伤致死李外传罪名也自然得以成立。最遗憾的或许是,双方当事人没有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下来商谈,西门庆既没有主动向武松请罪赔偿,以为拥有金钱权力就能搞定天下,武松也没有给西门庆请罪赔偿机会,以为拥有暴力铁拳就能赢来正义——生活告诉我们,正义是能用价值换算的——这样一来,殊不知两种都违背了法制社会的准则,最后闹得两败俱伤。

《金瓶梅》成功将《水浒传》里快义恩仇的英雄武松改造成了一个妄呈匹夫之勇,从威武降到了强横的市井武二。这也可见《水浒传》的武松本身存在缺陷,在读者心中没有获得广泛认同。


楼主:xixiange1963  时间:2016-04-18 13:54:23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十回)


上一回前半是情色剧,下半是武打剧,这一回前半是武打剧,下半是情色剧。这种峰回路转的反衬架构让读者感受到冰火两重天,不但有幽默效应,还颇有戏剧张力,在白话长篇小说初级阶段,算得上一个了不起的创意。

这一回开头,西门庆慌乱跳下楼窗,扒伏在行医的胡老人家院子里。恰巧有个大胖丫头,在毛厕里蹶着大屁股,猛可见一个汉子扒伏在院墙下,吓得又跑又叫“有贼了!”,胡老头慌忙走来,却认得是西门大官人,告诉他,“且喜武二寻你不着,把那人打死了,地方拿他县中见官去了。这一去,定是死罪。大官人归家去,料无事矣。”小说用一种漫画方式写出西门庆如何狼狈拣得一条小命,与第八回“和尚听淫声”对应着读,有种爆笑的效果,作者用兰陵笑笑生做笔名,也算名不虚传。细读胡老头的话,当还读得出言外之意,那就是西门庆的偷情和毒杀武大之事,天下无人不晓矣。西门庆听得武二打死人被拿,谢过胡老头,慌忙回家,说与金莲听,“二人拍手喜笑,以为除了患害。妇人叫西门庆上下多使些钱,务要结果了他,休要放他出来。”人在做,天在看,何止金莲,天下又有几个人知道,使再多的钱也保不住因果报应,这是后话。

且说武松被地方保甲等人捉住,投入县衙门待审。第二天,知县受了贿赂,提审武松与酒楼酒保、现场唱戏的一干人犯,问询一番,把武松拖翻,雨点般打了二十,打得武二口口喊冤:“小人也有与相公效劳用力之处,相公岂不怜悯?相公休要苦刑小人!”读者听着武松那哀号声,定会五味打翻,这小子还是英雄吗?自然,知县更是听不得这种阴阳怪气的话,越发恼怒,当下又敲了五十杖,取面长枷戴在武二脖子上,收入监内。衙内一班佐杂官也有和武二好的,觉得他是个好汉,有心周旋,无奈也都受了西门庆的贿赂,只得朦胧取了供招,所做文书只言武松与李外传分钱不均,酒醉怒起,斗殴打死李外传,即日解送东平府。最近几年,媒体不断披露了若许冤假错案,貌似并非贿赂所为,而是为了迎合上司的破案压力,屈打成招,受害人比武二更冤,国家法制也就比三百年前倒退了一大步。

那时候也跟现在一样,杀人要案需要上报复审。清河县的上一级政府叫东平府,相当于我们的地级或省会市长,府尹管理全府大小一切事务。这东平府府尹姓陈,双名文昭,是个清廉官,也就是老百姓歌颂的清官。这一日陈府尹升厅堂,看了清河县文书和各犯供状,问得武松冤情,一面又痛责了二十板子,却用笔改了武松供招,换了一个轻枷,下到牢里;一面行文书着落清河县添提豪恶西门庆,并及潘金莲、王婆、郓哥、仵作何九等人犯,预备再审。“武松在东平府监中,人都知道他是条好汉,因此押牢禁子都不要他一文钱,到把酒肉与他。”西门庆得知消息,慌了手脚,不敢来打点清官陈文昭,只得去央求亲家陈宅心腹,使家人来旺星夜赶往东京,下书杨提督,提督转求内阁蔡太师,蔡太师连忙递了一封密书到府尹陈文昭处,叫免提西门庆、潘金莲等。这府尹正系蔡太师门生,又知道杨提督是朝廷说得上话的官,这两个人情哪敢得罪,只得把武松问了个脊杖四十,刺配二千里充军。“陈文昭从牢中取出武松来,当堂读了朝廷明降,开了长枷,免不得脊杖四十,取一具七斤半铁叶团头枷钉了,脸上刺了两行金字,迭配孟州牢城。”走前,武松变卖了家产,打发两个公人路上盘费,又央托左邻姚二郎看管迎儿。街坊邻舍知道武二是个有情义的好汉,都资助他银两、酒食钱米等物。书中多次写到街坊邻舍,虽都只是几句闲话,却颇见市井民风,使得小说生动了许多。

小说写这清官府尹陈文昭用尽曲笔,既要奉承上意,又要维护清廉之名,实在很不容易,所谓坏制度能让好人变坏,清廉之官也被迫枉法徇情,此处就不做太苛刻的评论。

这一回下半写道,西门庆听到武二充配孟州走了,一块石头方落地,心中十分快意,“于是家中分付家人来旺、来保、来兴儿,收拾打扫后花园芙蓉亭干净,铺设围屏,挂起锦障,安排酒席齐整,叫了一起乐人,吹弹歌舞。请大娘子吴月娘、第二李娇儿、第三孟玉楼、第四孙雪娥、第五潘金莲,合家欢喜饮酒。家人媳妇、丫鬟使女两边侍奉。”这一段情节表面写庆典场景,却草蛇灰线,再次为小说第二位重要人物李瓶儿即将登场做足伏笔(在第一回中就已经有了一次)。饮酒间,小厮玳安领了一个小厮和一个小女儿来,却原来是隔壁花家娘子送点心和花来了,“打发去了。月娘便向西门庆道:‘咱这花家娘子儿倒且是好,常时使小厮丫头送东西与我们。我并不曾回些礼儿与他。’西门庆道:‘花二哥娶了这娘子儿,今不上二年光景。他自说娘子好个性儿。不然,房里怎生得这两个好丫头。’月娘道:‘前者他家老公公死了,出殡时,我在山头会他一面。生得五短身材,团面皮,细弯弯两道眉儿,且是白净,好个温存性儿。年纪还小哩,不上二十四五。’西门庆道:‘你不知,他原是大名府梁中书妾,晚嫁花家子虚,带一分好钱来。’”这对话里的画像说简不简说详不详,但李瓶儿已经呼之欲出了。

另一个重要情节点是西门庆收用了丫头庞春梅,前面有一段西门庆和金莲的床头情事做铺垫。且说芙蓉亭饮酒闹热至晚方散,西门庆归到潘金莲房中,乘着酒兴,要和妇人云雨,金莲连忙薰香打铺,西门庆却又不云雨。齐鲁版在这里有删节,从参考的香港词话版中,读到了小说第一次写“品箫”的文字,用梁羽生转引郑振铎的评价说,这些色情描写虽然十分庸俗,却有创意,与许多淫秽书籍比较,《金瓶梅》的还算“高雅”许多,此处就不作深度讨论。回到前情,西门庆因“淫兴倍增”,想来就渴了,呼春梅进来递茶,金莲连忙放下帐子来,西门庆道:“怕怎么?”因说起花家两个丫头都被花子虚收用过,金莲灵心慧质,哪有不懂,这也是其深得西门庆喜欢的原因:“‘怪行货子,我不好骂你,你心里要收这个丫头,收他便了。如何远打周折,指山说磨,拿人家来比奴。奴不是那样人,他又不是我的丫头!既然如此,明日我往后边坐一回,腾个空儿,你自在房中叫他来,收他便了。’西门庆听了,欢喜道:‘我的儿,你会这般解趣,怎教我不爱你!’”

“到次日,果然妇人往孟玉楼房中坐了。西门庆叫春梅到房中,收用了这妮子。”只一句话就交待了一个女人的命运。一个女人的命运竟如此草率,叫人无奈,更叫人感伤兴叹。这使我想起小店旁边多年前曾经开过多间卖淫发廊,有些农村小女孩或者少不更事,或者确实是因贫困造就了对生活的绝望,就是在此胡乱出卖着身子。这不仅仅是个人的问题,这个国家的历史和现实一直欠着底层社会很大一笔血泪账,不要以为我们的时代进步了许多,不要以为我们已经是文明社会,真的,还远着呢!自此,金莲一力抬举着春梅,不令他上锅抹灶,只在房中铺床叠被递茶水,衣服首饰拣心爱的给他,春梅又是个聪慧善应对的,生的有几分颜色,西门庆甚是宠他,由是两人结成了新人党和旧人党吃醋争宠的同盟。


楼主:xixiange1963  时间:2016-04-21 07:39:20
@小桃花庵 2016-04-19 22:4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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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兄弟!
楼主:xixiange1963  时间:2016-04-21 07:43:04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十一回)


潘金莲是从底层社会打拼出来的角色,天生有一份危机意识,由是也搞出许多是非。这一回开头就写:“话说潘金莲在家恃宠生骄,颠寒作热,镇日夜不得个宁静。性极多疑,专一听篱察壁。那个春梅,又不是十分耐烦的。”直读到这一回,我都没读出金莲有何“性极多疑”处,只感觉是一个口直心快的麻烦妇人而已。至于春梅,究竟是“金瓶梅”的第三号人物,有些不耐烦的冲动是存在必须,不然何以坐镇三号交椅。而两人又因出生低微,性情相近,虽也有小摩擦,却总能互相帮扶,“朋比为奸”,演绎与抵挡着一个又一个这个复杂家庭内妻妾争宠、醋海生波的悲喜闹剧。

在这里有必要介绍下到目前为止西门庆几个妻妾的背景,对了解旧党和新党有所帮助。正室吴月娘,时有疾病而不管家事,面儿上喜充好人,几房妾也碍着身份,多少敬着不敢在面前过份造次;二房妾李娇儿,妓院出身,进门早,对吴月娘有一定威胁,但素质不够,能力有限,虽然全家的人情来往,出入银钱都在他手里,也多半只是个经手的出纳,没有实权;三房妾孟玉楼,第七回介绍得比较详细,出身小富之家,带一份好家产进门,也算明媒正娶,会察言观色,有点小清高,也不惹事端,因为份量重,是让两派都努力争取的中间人物。四房妾孙雪娥,原死去三房妾卓二姐的丫环,被西门庆收用,也不好再给哪房做丫环,干脆就升做了四房妾,怎么看都有点愚蠢,所以被分配到厨房,和一帮下人打点西门庆和各房的饮食,和李娇儿属于旧党,是目前金莲和春梅的主要对头。张竹坡在书前的“《金瓶梅》读法”一文中对书中人物也有点评,说西门庆是混帐恶人,吴月娘是奸险好人,玉楼是乖人,金莲不是人,瓶儿(目前还没有现身)是痴人,春梅是狂人,李娇儿是死人,雪娥是蠢人,读者自去书中领会,闲话打住。

且说这天,春梅被金莲为些零碎事骂了几句,没处出气,走到厨房“捶枱拍登,闹狠狠的模样”,孙雪娥看不过,戏他道:“怪行货子!想汉子,便别处去想,怎的在这里硬气?”春梅哪听得这正中隐私的戏言,暴跳起来:“那个歪廝缠我哄汉子?”雪娥装聋,春梅使性,到金莲处加油添醋告状,“他还说娘教爹收了我,俏一帮儿(结伙)哄(偷)汉子。”金莲满肚子不快活。金莲与孟玉楼在花园亭子吃茶下棋,恰逢西门庆进园,见二人戏道:“好似一对儿粉头(妓女)也,值百十两银子!”金莲虽有不快,也陪了西门庆和玉楼下棋,结果赌输了,西门庆正数子儿(应该是围棋吧),金莲却把棋子扑撒乱了,走到一边瑞香花下,倚着湖山掐花儿生气,见西门庆寻来,娇嗔功夫使出,西门庆便抱住按在湖山,口吐丁香,戏谑一处。却不防孟玉楼又走了来,说月娘已经回家,金莲遂同玉楼到后边问安。只一照面儿,金莲又回来陪伴西门庆,“分付春梅房中薰香,预备澡盆浴汤,准备晚间效鱼水之欢。”

这一段也写了孟玉楼的知趣识事端,与金莲形成对比。先是金莲问刚从厨房出来的玉楼“他与你说些甚么来?”,玉楼道:“姐姐没言语。”或许雪娥说了什么,总之玉楼没有火上浇油,这是识事端。再是玉楼正与金莲下棋,见西门庆走来,抽身就走,这是知趣。

春梅和金莲的气还没消,自然要生事端,也合该孙雪娥倒霉。第二天一早,西门庆要往庙上去替金莲买珠子穿箍儿戴,等着要吃荷花饼,银丝鲊汤,使春梅往厨房说去,却只顾不动身,金莲借机道:“你休使他。有人说我纵容他,教你收了,俏成一帮儿哄汉子。百般指猪骂狗,欺负俺娘儿们。”西门庆问谁说的,金莲也不说名字,卖关道:“说怎的?盆罐都有耳朵。”叫了秋菊到厨房说去,却左等右等不来,再叫春梅去问,见秋菊还在那等着,便借骂秋菊出气。孙雪娥听着,心中有怒,也骂道:“怪小淫妇儿!‘马回子拜节——来到的就是’。锅儿是铁打的,也等慢慢儿的来。”春梅不忿,骂道:“没的扯屄淡?主子不使了来,那个好来问你要?”一只手拧住秋菊耳朵回到房里,又是一番搬弄言辞,西门庆大怒,走到后边厨房,向雪娥踢了几脚,刚走出门,又听见雪娥在里边说些不满的话,复回来又打了几拳,打得雪娥疼痛难忍,放声大哭,到月娘处诉委屈,月娘劝解不住。恰金莲走来,见雪娥正对月娘和李娇儿骂自己毒杀武大,和春梅如今骄贵了等等,走进房内,满腔委屈似的,与雪娥争吵不休,险些儿打起来,月娘好不容易劝解开。待日西时分,西门庆从庙上回来,金莲放声号哭,向他要休书:“我当初又不图你钱财,自恁跟了你来,如何今日教人这等欺负?千也说我摆杀汉子,万也说我摆杀汉子!没丫头便罢了,如何要人房里丫头伏侍?吃人指骂?”这几句话的前半基本是事实,后半基本是捏造,而西门庆听了,或许心里有愧,也或许真的被金莲的哭功感染,更或许觉得孙雪娥本就是最好收拾的一条蠢猪,不由“三尸神暴跳,五脏气冲天,一阵风走到后边,采过雪娥头发来,尽力拿短棍打了几下。多亏月娘向前扯住了。”“妇人见汉子与他做主,出了气,如何不喜?由是要一奉十,宠爱愈深。”

这一仗孙雪娥被西门庆打了三次,且越打越狠,算是金莲和春梅全胜,却不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很快就有了报应,这是后话,暂且不提。而孙雪娥所以愚蠢,全在对抗的时机不对:一是错误选择了西门庆的早餐问题,被两人借棍打狗;二是不该捅到西门庆和金莲毒杀武大的最敏感处;三是没看清金莲和春梅正是得宠时;四是没看清自己还处于势单力弱的时候,当忍不忍,必然受辱。

这一回下半叙述,一日正轮到花子虚家摆酒会茶,西门庆在酒席上见着两个“梨园娇艳,色艺双全”的妓女弹唱,认识了其中一个是李娇儿侄女的李桂姐,“西门庆见他一团和气,说话儿乖觉怜变,就有几分留恋之意。”而李桂姐其实非等闲女子,先是在花家叫苦叫穷,“俺妈从去岁不好了一场,至今腿脚半边通动不得,只扶着人走。俺姐姐桂卿,被淮上一个客人包了半年,常接到店里住,两三日不放来家。家中好不无人!只靠着我逐日出来供唱,好不辛苦!”两人勾兑得高兴处,西门庆又约下应伯爵、谢希大再到李桂姐家,见着姐姐李桂卿,与一对姐妹花继续弹唱饮酒作乐。西门庆要李桂姐唱一曲,桂姐此时才有意抬高身价:“那桂姐坐着,只是笑,半响不动身。原来西门庆有心要梳笼桂姐,故先索落他唱。那院中婆娘见识精明,早已看破了八九分。”桂卿在旁帮腔,西门庆便叫玳安取出五两一锭银子来,桂姐方才谢了,当下不慌不忙,轻拂罗袖,摆动湘裙,袖口边搭刺着一方银红撮穗的落花流水汗巾儿,唱了一曲《驻云飞》。“唱毕,把个西门庆欢喜的没入脚处,分付玳安回马家去。晚夕就在李桂卿房里歇了一宿。”为什么是桂卿房里过夜,看来是先嫖了姐姐,再又搞了妹妹,西门庆真是天下第一混蛋男人。

妓女第一次陪宿叫梳笼,约近于古代说的破瓜,现在我们说的破处什么的。那时的妓女第一次接客是大事,如遇贵客是很涨身价的,自然要庆贺一番。西门庆既想梳笼桂姐,又被应伯爵、谢希大两个一力撺掇,自然要出大血,就使小厮去家里拿来五十两银子,段铺内讨来四件衣裳。李娇儿听见西门庆要梳笼侄女,高兴得连忙拿了一锭大元宝来打头面、做衣服、定桌席、吹弹歌舞,饮三日喜酒,应伯爵、谢希大又约齐十兄弟,各出五分分子钱来祝贺。考诸历史,应该说这一番热闹乱象是比较写实的,明末社会已经没有基本的道德规约,荒淫的妓院文化是一面社会镜子。反观今天的社会现实,“每一天的新闻都有贪腐官员落马,每一个贪腐的官员都有不止一个二奶”,“处女都变成稀有动物了”,写到此处,我真的以为这两段现实正在互相穿越。


楼主:xixiange1963  时间:2016-04-23 13:53:16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十二回)


西门庆贪恋桂姐姿色,约半个月都没有回家。吴月娘使小厮拿马接了数次,桂姐家人却把西门庆的衣帽都藏了,只是不放他,使得家里的妇人们都闲静不过。“别人犹可,惟有潘金莲这妇人,青春未及三十岁,欲火难禁一丈高。”金莲每日打扮,倚门而望,晚来归入房中,自然睡不着。起身走到花园中,“看见那月漾水底,便疑西门庆情性难拿;偶遇着玳瑁猫儿交欢,越引逗的他芳心迷乱。”也是恰当生事,孟玉楼带来的小厮琴童看管着花园,就住在花园门首的一间耳房内,生的眉清目秀,又乖巧伶俐,时常对玉楼和金莲献些小殷勤,金莲很是喜欢,常叫进房里赏酒给他,如此朝朝暮暮,就有些眉来目去的意思。这段情节应该有两层意思,一是西门庆不忠让金莲产生了失望情绪,二是当时情景相生。金莲是一个富于激情的女人,在意乱情迷中,多少也有点报复的冲动。虽然如此,金莲坚持到了七月,西门庆生日将近,还是给西门庆写了一首词《落梅风》,更严格说算是一首散曲,表达了凄凉的爱意,下书“爱妾潘六儿拜”:
“黄昏想,白日思,盼杀人多情不至。因他为他憔悴死,可怜也,绣衾独自。
灯将残,人睡也,空留得半窗明月。狠心硬,浑似铁,这凄凉怎捱今夜?”
如果西门庆接得这信,立马回家,何又生出后面许多事,所以张竹坡评说西门庆是混账恶人。

在狩猎男人的战争中,业余的淫妇哪赛得过专业的妓女,一个奔三的妾妇又哪能拼过二八妙龄的嫩姐儿。再说桂姐家,一班兄弟正伴着西门庆,搂着粉头饮酒热闹。桂姐听祝实念念完这封情书,自然醋海生波,撇了酒席,进房间倒在床上生气。西门庆见桂姐恼了,把情书扯得稀烂,当着一班兄弟踢了送信来的玳安两脚,骂道:“家中那个淫妇使你来,我这一到家,都打个臭死!”又请桂姐两遍都不来,慌的亲自进房抱他出来,忙的解释,祝实念和应伯爵等人却在旁边起哄戏耍。这一闹热,谢希大讲的一个笑话儿却暗伤了桂姐,桂姐的笑话儿又暗伤了众兄弟是“白嚼”。

应伯爵只得叫大家“凑份子”还东道,可这帮穷哥们哪有什么银子,拿出的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零碎物件儿:有应伯爵的镀银耳屎挖,重一钱;有谢希大的镀金网巾圈,秤了秤,重只九分半;有祝实念从袖中掏出的一方旧汗巾儿,算了二百文长钱;孙寡嘴腰间解下一条白布裙,当两壶半酒;常峙节无以为敬,向西门庆借了一钱银子。这些东西都递给桂卿去置办,请西门庆和桂姐,让读者也算大开了眼界。不仅如此,这帮人的吃样也是让人笑掉大牙,好似饿牢才打出,一个个汗流满面,油抹唇边,杯盘狼藉;箸子纵横,有人自称食王元帅,有人自号净盘将军。书中这一节描述文字,形象生动之至,读者自可去欣赏。更奇葩的是,这帮兄弟风卷残云吃过之后,不但坐折了两把椅子,连跟马小厮因为没吃上,也将门前供养的土地爷翻倒,刺了一泡热尿。临出门,孙寡嘴把供养的镀金铜佛塞进了裤腰里;应伯爵逗桂姐亲嘴,把头上金琢针儿戏了;谢希大把西门庆的川扇儿藏了;祝实念好象在身边没找到什么东西,走进桂卿房里,溜走了一面水银镜子;常峙节将借的一钱银子写到了嫖账上。如此算来,这番“打秋风”三部曲,众兄弟真捞了不少好处。应该说西门庆虽然是富二代,却没有特别架子儿,只因为喜欢这份热闹,就必须容忍这帮兄弟的劣迹,这面性格值得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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