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话剧：《切·格瓦拉》，导演：张广天，编剧：张广天，演出单位：江苏省话剧团，2005年）

当理想主义在舞台上燃烧，它幻化成一支精神的火炬。它的光芒四射，驱走尘世的幽深和黑暗。张广天的话剧《切·格瓦拉》就在这样的意象营造里将昂扬之精神注入麻木的当下，提振内心的鲜活和动力。

张广天的主张或许并不是希图人人都做一个革命者，就像格瓦拉那样在游击战中成长为一名有着坚定信念的战士。可信念这个源自于纯粹心灵范畴的概念却是必须要用满腔的热血去浇铸和构建的大厦。这座大厦格瓦拉用他短暂的一生使其拔地而起，它成了一座丰碑，永久地烙刻在血与火织就的旗帜上。

这面旗帜正中，是格瓦拉最著名的头像。那双坚毅的眼睛无畏的望着前方，定格在对理想终会实现的信念里。被这个意象笼罩的舞台，歌队澎湃而激昂的唱诵。唱响一支英雄的赞歌，一支属于普通人自己的歌。

格瓦拉是英雄，但他首先是一个普通而平凡的人。歌队的念诵，于开场白里有力又不无沉重的道出了“格瓦拉”作为一个符号的双重性。这个别人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正是一个未脱凡人色彩的普通人。头像被广泛的印在T恤、旗帜、海报上的那个英雄，却是被商业化了的一个大众偶像。凡人与偶像的结合，服务于商业利益的需要。它掩盖了英雄之所以为英雄的本色，在商业制造的流行文化的裹挟下，游击英雄成了被大众消费的即食商品，除了用作诱导前卫青年追逐时尚的手段和噱头，英雄所崇尚的理想以及信念早已同成为商业符号的英雄本人可悲的割裂了开来。

歌队的念诵在激情四溢的声浪里铺展开格瓦拉的一生。张广天努力地同一个消费时代抗衡着，于喧嚣的尘世重建精神不死的追寻。这样的追寻孤弱不堪，唯有在舞台上以怀想的形式聊寄悠悠遐思。好在怀想也是一种表述方式，它让英雄的一生通过舞台这块方寸之地漫卷出一副壮美的画卷。

张广天以大开大阖的手笔在这幅画作上尽情涂抹他那先锋性的艺术实践，英雄的事迹由此变得浑厚而雄伟。它是传自史事的礼赞，戎马倥偬的战斗岁月里充满意义的高歌。

这高歌在拉丁美洲对世间不公的控诉下以前奏的方式追溯了一个忧伤的记忆。记忆里有穷人遭受的痛苦，它以衣衫零落的女演员扮演的拉丁美洲象征了这块大陆的贫瘠和困弱。在贫瘠和困弱的处境下，动荡不安的拉丁美洲先后遇见了穷人、士兵和教授，又无一例外的被他们嫌弃，带着厌恶和鄙夷。拉丁美洲从穷人那里得不到有共同语言的体己和同情，从士兵那儿无法获得将自己视如姐妹般的卫护，而代表了知识精英的教授则以高傲的姿态对拉丁美洲大施嘲讽之能事。拉丁美洲，这块受难的大陆，被她寄以希望的人民遗弃，遗弃在对“良心”声嘶力竭的呼唤里。

呼唤中，初生的希望如朝霞般璀璨。这希望承载于格拉玛号英勇的前行。这趟前行的历程，让军医埃内斯托·格瓦拉成为一名真正的游击队战士。舞台上，演员们用昂奋的歌咏表现出一名战士的成长。就在陷入重围的游击队面临失败的重创下，格瓦拉放下了急救包，背起了弹药箱。方寸舞台再现了一段可资追忆的史事，也重塑了一个被无数人追捧的大众偶像遭受商业手段屏蔽掉了的勇敢无畏的革命斗志。

革命斗志的重塑还格瓦拉以真实。这个真实在于，切，不仅是一个英雄，一个革命者，他还是一个优秀的爱人。深情的爱，让切对饱受苦难的人民致以最真挚的同情，他爱这块土地，也爱这块土地上挣扎求生的你我。这个“你我”经由演员的念白，道出一颗伟大心灵对爱的执着。革命者需要这样的执着，在它的主导下，对信念的坚定贯穿革命者的一生。这其中，当然少不了爱对革命者理想信念的浇灌。爱能消灭贫穷，中和仇恨，让蔓延苦难的大地重新催生勃发的生机。正因为相信爱的力量，切冒着被嘲笑的危险说出爱的本质，引导真正的革命者前进。

被嘲笑的危险对《切·格瓦拉》这部剧作来讲同样存在。在喧腾、逐利的消费时代高呼理想主义的回归不啻于一种悲壮的坚守。坚守一份纯粹，以不妥协的方式面对常态般精神的松懈。革命者群体，精神的松懈表现为胜利后，轮流坐庄的心态成为新的“理念”和“信仰”俘获了相当数量的革命者对胜利的粗浅认识。它让胜利后，已是领导者集体的核心成员格瓦拉提出的新人思想受到了普遍的抵制和嘲笑。这一沉寂在过往的史事被演员用戏谑而揭示感十足的台词毫无顾忌的曝露出贴近于当下的现状，隐喻了历史观照当下的一种宿命般的论调。它佐证了张广天惊人的勇气，也铺垫出真正的革命者以此为契机踏上继续追求真理的不归路。

终于，带着人们对埃内斯托·格瓦拉致以“切”的这一深情的称谓，切，离开了他为之战斗过的古巴，离开了亲密的战友菲德尔·卡斯特罗，重新投身于革命和战斗。切的离去，浸透了对革命胜利后的失望。“不是社会制度不好，而是人有问题”。围绕这一说明而排演的话剧《切·格瓦拉》带着对英雄的敬意画上了一个无奈的句号。无奈是对理想失落的指向，指向一种勉力为之的行动。当言说失去了拾获价值的意义，行动至少证明了价值不会就此缺席。《切·格瓦拉》以行动建立了同商业价值观大相径庭的纯粹的价值。它强调精神世界的可贵，重视信念的坚定对心灵的重构，它是理想照亮现实的独特的例子，它的努力不会白费。

（全文完。作于2022年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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