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是而非》——原创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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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04-09 18:12:50 更新时间:2022-06-30 10:22:28

楼主:扫忙者  时间:2022-04-09 10: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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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要

四个有故事的女人,她们都在已近中年的途中欲修改自己的故事,有的改得了有的改不了,有时改得好有时改不好。一路修改着,最终或许面目全非,最终或许满目疮痍,但心里总该明白些什么,什么呢?



1.一场没听完的歌剧
其实,她们相识是因为一场没听完的歌剧。虽说是煮烂了的剧情,无任何悬念可以期待。她们还是去了。
不是因为喜爱歌剧,而是因为歌剧的名字叫《青春之歌》,因为她们都在青春的时日里先先后后的读过杨沫的小说《青春之歌》。
她们这代人,该读书的时候,能读的书不多,能读到的好书更少。有个让豆蔻着的小春心荡漾一回的故事,能占据大半个青葱岁月。她们当年未必知道杨沫是谁,更不知道林道静的原型跟作者的干系,因为她们那时读到的《青春之歌》是没有封皮的,书页是泛黄的。但她们所处的青春岁月却是红得发紫的,在红色的汪洋大海里,她们偶然发现了一本不那么红的书,或者说这书里的红色有点不一样,在那些很红很红的文艺作品都将男女之情说成“革命的战斗友情”时,她们在这本书里发现了爱情!她们喜欢上了卢嘉川,如果说国民党反动派还是个抽象概念的话,在这本书里已被具象成她们最大的敌人,因为“他”杀害了她们最爱的男人。
小说改成歌剧,对白变成唱词,但故事还是那个故事,人物还是那些人物,这就够了,她们还惦记着她们的卢嘉川。
尤其是尹辰,她第一次读原著的记忆是刻骨铭心的。高三时最后一个寒假的中午,妈妈拿回一本叫《青春之歌》的书,奖励她这学期又考了全年级第三。她拿到书就魂不附体了,妈妈再说什么就听不见了,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不对,根本没进过耳朵,根本就是耳旁风一刮而过。要知道,还在她读小学时就知道这部小说了,是从邻居一位读高中的大哥哥手里看到的,那是一本没了封面、封底,书页泛黄边角卷曲还少页少章的书。就这样一本“破”书,那位大哥哥还像宝贝似地藏着掖着,他越宝贝越勾起尹辰的阅读欲。但大哥哥说她太小了,书里有她不能看的东西。这不等于是在火上添柴吗?越说不能看,那不越有看的必要吗?再说了,有什么不能看的,虽然那时候为了防抄家,妈妈将家里的重要书籍都拿到外婆家藏了起来,但尹辰在外婆家都一本本地找出来偷偷看过了。母亲始终没弄明白女儿那段时间为什么那么爱去外婆家,重男轻女的外公是不怎么待见他这个外孙女的。怕女儿受委屈,母亲平日里很少留尹辰在外婆家过夜,尹辰也有点怕外公而不愿在此留宿。也就那段时间,尹辰总是找借口去外婆家,而且很乐意在外婆家的客厅里搭个临时的小铺,后来竟然和外公相处得非常友好,甚至让外公喜欢上了这个聪明的外孙女。外公说这丫头与别的小囡不一样,看她吃饭时的眼睛就知道了。不知外公哪来的理论,说扒拉饭时眼睛看着碗里食物的孩子是没出息的,他发现尹辰扒拉饭时眼睛是向上翻的,他说,这是个有志向的聪明小囡。
尹辰并不知道是自己的吃相讨了外公的欢心,她只是尽量的乖巧,尽量的不让外公生厌,慢慢的她发现外公其实是个很可爱的老头。最最关键最最重要的是,有一回,她钻进阁楼里刚“偷”出一本书来,就听到外公上楼的声音,而且是上阁楼来了,她来不及掩藏被拆开的书捆,也来不及将刚拿到手的书找个合适的藏身地,更严重的是,她已经无路可逃!好不容易与外公建立起的友好关系,将因她的偷阅行为毁之一旦,妈妈一直疑惑她爱去外婆家的谜底也将被揭开,还有两捆未看的书也将不再有机会拆看。外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尹辰已经浑身发抖,齐耳的童花头竟像生了电似地绽放开来,她似乎听到每根头发里电流经过的嘶嘶声响,洪水就要来淹没她,大火就要来吞噬她,野兽就要来撕咬她,一切能想到的毁灭性的灾难就要临头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倒霉的控制不住颤抖的脚竟蹬翻了一只花瓶,尹辰眼前一片黑暗……突然,外公的脚步声没了,再过一会,脚步声又有了,却是向下走的声音,走到楼梯口,外公叫了一声:“该下来吃饭了。”
没有称呼,外公的叫唤没有指向,但尹辰明白他的指向。
“你叫谁下来,谁在上面?”外婆问。
“我以为你在上面。”外公吐字明显含混。
“奇怪,这做饭的点儿,你什么时候看到过我在楼上,我在楼上你们吃什么?我哪怕是生病,也要在这里给一大家子做饭,我就是个老妈子,你们一个个都是老爷少爷……”
外公一不小心拧开了外婆抱怨絮叨的话匣子,他想关掉却有点束手无策,两只手在空中抓挠着找不到旋钮。尹辰冲下楼来,赶紧给外婆打下手,才让外婆住了嘴。外婆喜欢尹辰,看到她,心里的怨气和牢骚就跟拔了气门芯的轮胎,噗哧一下气就跑光了。尹辰偷偷看外公,外公也看她,眼里的内容只有尹辰读得懂。尹辰在心里狂叫:“外公我爱你!”
外公喜欢爱读书的孩子,哪怕她是个女孩子。
有外公做掩护,她读了巴尔扎克,读了托尔斯泰尔、罗曼罗兰,读了莫泊桑、梅里美、欧亨利,还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简.奥斯丁等等等等,连妈妈藏在最深处的《红与黑》、《安娜卡列林娜》也被她偷偷找出来读过了。多年以后,尹辰才知道,妈妈藏在最隐蔽处的书不仅是防zfp,更主要是怕被女儿看到,其它的书看就看了,从小读点世界名著不会有什么坏处。但深藏起来的那些书,她从母亲的角度认为还是别让她过早涉猎的好,她心里没说出来的话,似乎与那位手里有《青春之歌》的大男孩说出的话,意思差不多。当然动机或许不一样 。那男孩一直喜欢这个邻居小妹妹,但这小妹妹除了爱看书,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男孩也喜欢看书,但他看过的书,尹辰基本上都看过了,终于有一本她没看过且能引起她兴趣的书,男孩很得意,但他也是从别人手里借来的,并且限定三天要还。又因为此书在当时是禁书,他一边紧着看,还一边防着被别人看见。放学回来,一眼看见尹辰正在院子里帮妈妈收晒干的衣服,他就忍不住在她面前亮了一下他藏在怀里的书。
尹辰小时候住的是一栋二层楼的小洋房,现在知道它被统称为民国建筑。房子不是尹辰家的,是民国时期一个银行家的宅子。他娶了四房太太,一个太太一栋楼,尹辰家住的是四太太的房子。解放后银行家死了,房子充了公,几个太太都改了嫁,只有四太太还守在这里。政府给她留了认为足够她和三个儿子居住的面积后,其它的房间就成了公房,分租了出去。尹辰家就是租户之一。那个男孩子住在另一个大院里,是原来银行家大太太的房子,情况与尹辰家一样,也是付房租住着原来是私房的公房。原来每栋楼都有一个独立的院子,后来为了显示社会主义大家庭的大融合,政府将所有的院墙都拆了,这也就增加了大男孩与小尹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机会。
尹辰说:“有什么是我不可以看的?”
男孩支吾着:“嗯……有关男女间的事情。”
“爱情吗?”
“嗯,是的。这你也懂?”
“这有什么,没有爱情你哪来的?你爸妈不是因为相爱才结婚的吗?”
男孩被问住了,但心中却暗喜,他幻想着可以和这位邻居妹妹来一场爱情。尹辰却趁着他发愣,从他手上抢了那本书。
男孩想夺回,却不敢伸手从尹辰怀里抢。
“人家只借我三天,我还没看完呢!”男孩有点无奈。
“我只要一天。拿《悲惨世界》跟你换,怎么样?你可以看一个星期。”
“啊,你有《悲惨世界》?我一直想看这本书,我在我爸单位的一个批判材料上看到过这个书名。我问过我爸爸,这是坏书吗?他说不是,但他说这话不能跟外人说。”男孩突然压低了声音。
“那你跟我说了。”
“你不是外人,嗯,我没拿你当外人。哎,你也没当我是外人,要不也不会跟我说你有这书呀!”不知是说急了还是说绕了,男孩的脸有点泛红。
尹辰心里却有些害怕和后悔了,虽已是wg后期,政治生态已没那么恶劣,但这《悲惨世界》 还在批判材料上,而且说它不是坏书还不能与外人说。那……她已经说出口的话收不回来了,而且如果她不拿出《悲惨世界》就换不回《青春之歌》。她在心里纠结了一会儿,郑重地对男孩说:“你保证不借给别人,也绝不跟别人说,我才能给你看。也千万别让我爸妈知道,不然我以后什么书都不能看了。”
“好好好,我保证,向毛 保证!”男孩兴奋地直点头,连最初想拿书吸引尹辰的动机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可这本肢体不全毛发破损的《青春之歌》总是在关键的地方连皮毛都不留下,比如林道静是怎么与余永泽分手的,卢嘉川后来与林道静再见面没有?再后来一个叫江华的人,刚出现就没“下文”了,尹辰也不知道后面少了多少“下文”。少掉的页章平添了这本书的悬念感,这一悬就好些年。现在母亲拿来全本的重新出版的《青春之歌》,尹辰迫切寻求答案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她一个下午坐着没动窝,连上厕所都手不离书。结果直到爸妈下班回来,发现她将妈妈交代的去买包盐的事给忘了。结果,那晚尹辰家饭桌上的炒青菜放的是酱油,妈妈气得罚了她一个月不给看课外书。
时隔30多年,一部歌剧《青春之歌》要在开业不久的苏城大剧院演出,尹辰决定要和她的好朋友一起去追忆或祭奠自己的青春。占着电视台的优势她弄了几张赠票,分别给她们几个打电话,她们接到邀请都很爽快,去!
如果那天的歌剧能像当年的小说那样勾魂,她们只会在进出场时礼节性地寒暄一下,散场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因为她们虽都是尹辰的朋友,但在此之前她们相互都不认识。但是,开演半个多小时,场内就有观众起身离场,尽管台上演员卖力的运动着舌骨与舌肌,亮着或高亢或缠绵的歌喉,也没能拽住离场的脚步。客观的说,演员的唱功还是可圈可点的。林道静嗓音圆润,音域也宽,高低行云自如。卢嘉川浑厚又不失清亮,民族唱法却带点西洋发声。那余永泽的音色最具穿透力,明显是咽音发声,气息吹动声带,经鼻咽腔达到高泛音共振,声音似从眉心和头顶发出,唱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尹辰喜欢这种感觉。倒不是特意要在此时调动肚里的那点声乐知识——因为妈妈年轻是歌唱演员,她多少受了点熏陶。实在因为那歌词太烂,文(言)不上白(话)不下,既没说好故事,也没提升题旨。说到底,歌剧还是唱出来的戏剧,首先要有好剧情,然后要有好旋律好歌词。歌词可以说大白话,西方很多歌剧都如此,唱出你要说的话和心里正想的事儿,观众听歌词赏旋律,与剧中人一同经历或起伏或跌宕的故事。歌词也可以以虚表实,以境写意,像莎翁戏剧那样,在诗化的语言和意境中演绎剧情表达主题。尹辰觉得,今天这歌剧有点不伦不类,如果没看过原著,还真难弄明白这出戏唱的是什么。也难怪人家坐不住,尤其是年轻的观众,估计他们都没读过原著。真不明白,这样一个情节模糊,大而化之到一个政治符号的东西,还值不值得今天的观众去反刍。
有点扫兴,也有点倒胃口,记忆中的《青春之歌》毁之一剧。美好的记忆还不如就放在记忆里,刻意翻箱倒柜地倒腾出来,没准已被蟑螂爬过、老鼠咬过、蚂蚁啃过,已经面目全非,已经不是那回事儿了。
尹辰知道,今天的演出是政府买单的,时髦的说法,叫政府购买服务,如今除了社会服务、社区服务、家政服务,富裕起来的政府也购买文化服务。中途离场的观众,走得那么潇洒、大气和义无反顾,也因为他们挥霍的不是自己的腰包。尹辰也没掏腰包,她还拿了最好座位的票,但她对台上的演员有基本的礼貌与尊重,她要坚持听下去。
歌剧厅很漂亮,是苏城大剧院四个演艺厅中的一个,另外还有戏剧厅、音乐厅和综艺厅,场内设计很有现代感,座椅舒适,音效也好,据说其规模和设备仅次于首都的国家大剧院。其它几个厅尹辰都去看过演出,这歌剧厅还是第一次来。今天叫上几个女友,也是想让她们见识一下这座恢宏的现代化大剧院。
又有人要离场,尹辰侧过双腿,让人通过,不经意地侧脸看了一眼她邀来的三个同伴,她们竟都看向她,脸上统一的表情是:还看吗?
其实同伴们早坐不住了,只是看尹辰不动,也不好意思动。这倒让尹辰不好意思起来,好像这歌剧是她唱的,这么让人坐不住,真是过意不去。尹辰无奈说了句:走吗?她们立刻都站起身,紧挨在尹辰旁边的薛岩突然“哎哟!”了一声又坐下了。
“怎么啦?”尹辰问。
“不好,你先走,我跟着。”薛岩声音里有慌乱。
出了歌剧厅,薛岩小声问:“带卫生巾了吗?”
尹辰说:“没有。”又转脸看另两个同伴,王晓阳也摇摇头,花五朵说:“我有。”
几个女人赶紧陪着薛岩去了洗手间。
楼主:扫忙者  时间:2022-04-11 10:15:57
谢谢鼓励,希望越读越喜欢
楼主:扫忙者  时间:2022-04-14 11:47:58
2.关于大姨妈
从洗手间出来,尹辰邀请她们去茶歇处坐坐,叫了咖啡和点心。
薛岩惊魂甫定地对花五朵说:“谢谢你,幸亏你带了。”这一谢才看清花五朵的脸,呀,好漂亮的女人!
刚进九月,夏热还不肯退却,但晚间已稍稍有些凉意。花五朵穿着一条藕荷色的连衣裙,很飘逸,脖子上看似很随意的搭着一条同质地的咖啡色长巾,手腕上还挎着一只米黄色的小坤包。一个大色调里的几个小对比,把那种温润、和谐调配到了极致。看着这个装扮如此舒服的女人,薛岩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和夸赞。她刚从日本考察回来,突然
楼主:扫忙者  时间:2022-04-15 09:26:55
(说明:非常抱歉,我是一个发帖小白,到今天才搞明白如何将连载发在同一个帖子里,感谢斑竹和涯友们的指点。所以从现在起,将之前发的章节一并归拢在此。)


2.关于大姨妈
从洗手间出来,尹辰邀请她们去茶歇处坐坐,叫了咖啡和点心。
薛岩惊魂甫定地对花五朵说:“谢谢你,幸亏你带了。”这一谢才看清花五朵的脸,呀,好漂亮的女人!
刚进九月,夏热还不肯退却,但晚间已稍稍有些凉意。花五朵穿着一条藕荷色的连衣裙,很飘逸,脖子上看似很随意的搭着一条同质地的咖啡色长巾,手腕上还挎着一只米黄色的小坤包。一个大色调里的几个小对比,把那种温润、和谐调配到了极致。看着这个装扮如此舒服的女人,薛岩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和夸赞。她刚从日本考察回来,突然想到在日本吃到的生巧克力,那是她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巧克力,不,那是不能用好吃来形容的,那是从舌尖滑向舌床再滑入喉道的一个美妙运程。但是,她找不到准确的词汇来描述这样的感觉,便直直地看着这美人,将这感觉在心里送给了花五朵。
女人对漂亮女人的敏感绝不亚于男人。同样,王晓阳也发现了花五朵的美。刚才因为急着进剧场没细细打量,后来急着去洗手间也没在意,这会儿坐定了,才发现。
薛岩觉得这女人不仅漂亮,还在关键时刻救了她的急,光欣赏是不礼貌的,就给了句最直白最简单的赞美:“你好漂亮!”
王晓阳在薛岩的话尾追了一句:“人和衣服都漂亮!”
尹辰介绍说:“这是我的发小,原来是华籍美人,现在是美籍华人,叫花五朵。”
花五朵含蓄而礼节的微笑:“我叫Rose,认识你们很高兴。”
薛岩喃喃地:“Rose,玫瑰,你真是美丽如花呀!”心想,这女人说话也好听,实在是女人中的极品。
花五朵用小勺轻轻搅拌着眼前的咖啡,腰板笔直,身后的座椅只三分之一在她的臀下,双腿呈45度向左倾斜,头微微侧向右方,拉长了极有线条感的脖颈。她看了一眼尹辰说:“已经很久没有人叫我中文名字了,我都有点不习惯了。现在也就我爸妈还这么叫我。”
“看来我和你爸妈一个级别。”尹辰脱口道,那么随便,完全没有配合她此刻秀出的造型。
“你要不怕我把你叫老了,以后我就叫你妈。”这话说的,也有点自毁长城的意思。
“哟,我这辈子还没当过妈,白捡这么一个漂亮大女儿,来再叫一声妈!”尹辰完全是发小说话的语气和方式。
“去你的,还真沾我便宜呀!”花五朵笑嗔着打了尹辰一下,然后一屁股坐满了椅子。
薛岩和王晓阳都被逗乐了,彼此的陌生感顿时飘散。
薛岩说:“你们还真是发小,这玩笑尺度。”
尹辰突然想起什么,关心地问:“对了,不是说你大姨妈已经三四个月没动静了,今天怎么……”
薛岩说:“是啊,我以为已经绝经了,要不也不会这么狼狈。”
“绝经?不可能,你这个年纪。”花五朵端详着薛岩,猜测着她的年龄。
“除了王晓阳,我们几个差不多大。”尹辰说。
“那更不可能,我现在每月准时报到,一点都不含糊。”花五朵将跟随女人大半辈子的 赘事竟说得很有些自豪。
“我去看过医生了,就是绝经的征兆,时有时无的。”薛岩皱皱眉,有点不堪其扰。
“绝经了好,拍拍屁股就可走人,再也不用算日子了。” 尹辰从小痛经,一直痛到现在,对月经是深恶痛绝。
“胡说!女人没了大姨妈就是进入更年期,就是进入没有sexual desire的暮年。”此处用英文倒不是卖弄,毕竟初次见面,说国语太直白了。
被花五朵抢白,尹辰也不生气,她撇撇嘴,想到读初二时,被自己的初潮吓得不知所措的时候,人家花五朵已经戴了一年多的乳罩了。那时候的花五朵总爱将胸脯挺得高高的,让曲线毕露。也是那时候,尹辰觉得花五朵没有小时候漂亮了,太像女人了,只有像她妈妈那岁数的女人才挺着胸脯,而她们还是女孩子呢!难看死了。她不知道,花五朵就是从那时开始有了自信的,她开始觉得学习好不能代表一切,她也可以对尹辰说,你不懂。
薛岩疑惑地看着花五朵,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王晓阳翻译道:“性欲,她说女人绝经了就没性欲了。”
明白了花五朵的意思,薛岩无可无不可地耸了下肩。心想,她到底是从国外回来的,够open的。不觉在心里也冒了个英文单词。
尹辰扫一眼周边,拍了一下王晓阳:“小点声。”
王晓阳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笑笑说:“其实也没什么啦,都什么年代了。”她扭头看看,整个茶歇处就她们几个客人和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服务员,“现在的年轻人比我们懂得多多了。”
薛岩的早绝经,医生诊断为压力大,太劳累。她是一家IT公司的CEO。在这个男人主导的行业,在这个更新换代如在发条上的领域,一个女人坐上了领军者的位置,那压力是成倍的。女人付出的太多,就会失去作为女人的东西。失去女人的东西,就是失去男人需要的东西,他们就会离你而去。
花五朵不想失去这些,她很在意大姨妈。之后,几乎每一次来例假,她都会向闺蜜们报告,其实是报喜。尤其是后来,姐妹们一个个都没了大姨妈的时候,她的大姨妈就成了奢侈品。这是后话。
此时,花五朵又挺直了身子,将大半个屁股移出座椅。她感觉是自己引出了这个不太适合在公开场合以及在不太熟悉的人之间讨论的话题。她拿起咖啡勺搅拌了一下,冲着吧台的服务员叫了声:“请再给我加点奶。”
服务员生硬地说:“对不起,加不了。”
花五朵耸耸肩:“美国的咖啡馆牛奶和糖是随意加的。”
尹辰说:“喂,大小姐,你回来这么久第一次上咖啡馆吗?”
王晓阳声音又大起来:“星巴克,星巴克是可以随便加的!对了,星巴克就是你们美国人开的。”
花五朵说:“我在美国从来不喝星巴克,那都是黑人和墨西哥人爱去的地方。”
王晓阳立刻自嘲:“难怪我这么黑。”然后嘎嘎嘎笑起来,笑声给空气里加了牛奶和糖,把那点不适与尴尬滑过去了。
薛岩适时地换了个话题,她问花五朵:“你这裙子哪儿买的?”
“网上……”听她回答的速度,就知道她还没进入新话题的语境。
“网上?”薛岩很意外,“网上还能有这么好看的东西?”
王晓阳插了一句:“有的,我也常在网上买衣服,比实体店便宜多了。”
花五朵干咳了一下,倾身向着薛岩:“网上买衣服省时省力,还是能淘点好东西的。你要喜欢这裙子,回头我把网址发给你。”说完看了一眼尹辰,觉得她应该视尹辰的朋友为自己的朋友。
尹辰便顺势而语:“薛岩,亏你还是搞IT的,对电子商务这么OUT。”
“是是,我是落伍了,教教我怎么网上购物。”薛岩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花五朵的裙子。
这么聊着就知道了彼此的年龄。
“哇,你们都四十多啦,真看不出来,太年轻了!”王晓阳叫起来。因为在这四个人当中,她年龄最小,刚到40岁,那三个都已40有半了。
“你们看起来都比我还小呢!”王晓阳夸张的声音和表情引来吧台服务员的侧目。
尹辰说:“你又夸张了,谁看不出你比我们小。”
“真的,等我到你们这个岁数还能这么凹凸有致就好了。”王晓阳依然毫不吝啬地支付着她对别人的夸赞。
薛岩和花五朵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位名字与待人都有温度的小姐妹。此刻她们并不知道,王晓阳已是小有名气的畅销小说作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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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扫忙者  时间:2022-04-15 10:06:38
3.终于有了像花的女儿
花五朵真的漂亮,去掉名字中间的排行字,就是一朵花。当年为了生出这朵花,她父母一连生了五胎。
花五朵姓花,她大姐出生时,父亲就给取名花朵。可闺女长得实在与这名字不沾边儿,接着就有了第二胎,还是个姑娘,长得还是不够花的名份。继续叫花朵,就不信生不出朵花来!父亲回头将大女儿的名字里加了个“一”,就一气排下来,花一朵、花二朵、花三朵、花四朵……花开了四朵,还是没一朵像花。母亲说不该排这序,否则不会生女儿刹不住,父亲说,是你刹不住我才排的序。好在夫妻俩也不特别重男轻女,尤其是父亲,从小就觉得姓花不好,生个男孩更不好取名,比如自己的名字就很不中听,叫花大捷,好像是在什么战役取得胜利的时候降生的,弄得小伙伴们给他取外号都不用动脑子,直接叫他“花大姐”。他想改名,父母说他名字是爷爷起的不能改,他又企图改跟母亲姓,却让父亲一顿臭骂。自己有老婆后,虽也想有个儿子,怎奈老婆肚子不遂愿,他倒也不埋怨,或许正是这一点,才让老婆毫无负疚感地一路生花,虽然没一个像花。花大捷不甘心,自己挺精神的,老婆也不赖,街坊四邻的,甚至供职的那个小学校,也找不出一个模样超过他老婆的。
为了这花姓,花大捷当初找老婆,就一心要找个漂亮的,哪怕瘸点跛点,模样好就行。凭他在小学校里的会计一职,还是有条件挑一挑的。后来果然就挑了一个日后坚信一定能生出花来的女人,当然,这女人的一只脚由于患小儿麻痹症,留下了一点儿不影响大局的跛疾。
也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当花夫人契而不舍地诞下第五个孩子的时候,果然有了个貌若鲜花儿的姑娘,而且是越长越漂亮,仿佛夫妇俩所有的精华都给了她,又仿佛夫妇俩一直在学着作画,前面的四幅因画技不够,都成了试验品,直到这第五幅才成其为作品。其实五姊妹走在一起,外人一看就是一家人,嘴、眼、鼻哪哪都像,却又哪哪都不像,真是奇怪,就感觉那四个姐姐的五官,不是这儿多了一笔,就是那儿少了一笔。唉,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花大捷夫妇的画技长进得慢了一些。
花五朵长到20来岁的时候,活脱脱美人一个,在学校是校花,在街区是街花,方圆几公里几乎无人不晓。
花五朵是美人,后来成了美籍华人。
起初母亲是坚决反对她外嫁的,五朵是她最疼爱的女儿,她舍不得把女儿嫁那么远。她一直说老五最像她,常拿自己小时候的照片给别人看:“你看看,我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别人附和她“是是是,像你……”,直到有一回,她去参加女儿的家长会,门卫大爷死活不让她进,就因为她说她是花五朵的妈妈。
参加花五朵的家长会,一直是爸爸花大捷引以为豪且独占的。那天碰巧是学校发工资的日子,他忙着给老师们发工资去不了,花妈妈高兴自己终于有了这个机会,进门就自豪地跟门卫说她是花五朵的妈妈,因为花五朵的美貌全校闻名,连门卫大爷都喜欢多看她几眼。
大爷说:“不可能,你们一点都不像。”后来还是花五朵出来才把妈妈带进去。门卫大爷自下台阶地说:“这孩子真会长,只吸取你们的优点……”
这份打击让花妈妈再没去参加过五朵的家长会。但从此以后,但凡有人质疑她们母女长相的时候,她就会说:“这孩子吸取我们的优点。”毕竟是有优点让孩子吸取嘛,这足以让她原谅了门卫大爷。
花爸爸起先也舍不得让花五朵嫁出去,这老五是他的脸面,打小抱着她出门,都能多看些笑脸。抱着她去买糖人家会多给一块,抱着她去买肉,人家会挑膘厚的给,那年月一个人一月才二两油,谁家都缺油水啊!花爸爸倒不是图这些个小便宜,看着别人夸五朵的神情,他就跟喝了二两小酒似地陶醉。自从有了五朵后,再没人叫他“花大姐”了,他的新名字叫“五朵爸”。这五朵要是远嫁他国,他的新名字或许就没了。可转念再想,做爹的可不能那么自私,五朵已到了嫁人的年龄,嫁个好人家,是花爸爸心里一直琢磨的事儿。什么是好人家?不就是家境好,能让五朵过上好日子吗?
但是后来,花五朵又回来了,是一个人回来的。为什么回来,她不愿说,别人也不好多问。
楼主:扫忙者  时间:2022-04-15 10:20:40
4.离太阳近了会被烧焦
王晓阳突然兴奋地要请大家吃饭,她在四个人的小群里发信息:不准缺席。大家问她有什么主题,她说没有,就是想大家了。
尹辰也没想到,自那场没听完的歌剧后,她们却不经意地越走越近,就走成了一个小群。群名叫“4是而非”,是尹辰起的。意思是她们的关系有点似是而非,她们原都是尹辰的朋友,花五朵是自小的同学,薛岩是大学同学,王晓阳是几年前做节目认识的网络作家。都说闺蜜要从小做起,但她们都是通过尹辰才认识的,属半路的闺蜜。老话说半路的夫妻都难到头,这半路的闺蜜呢?好在她们没想那么多,感觉对路就在一起,不舒服就少走动,头上没有婚书和法律的约束,能走多远都随心。不管未来怎样,至少现在她们都当彼此为闺蜜,这就够了。如此,四个女人,四个40出头的女人,就“4是而非”了。
四个女人中,尹辰与王晓阳认识的最晚,但亲密度却不低。四年前,尹辰按频道总监的要求,做了一档网络小说为什么火爆的话题节目,王晓阳是被邀请的网络作家之一。在节目录制时,王晓阳表现出的热情和认真超过了所有被邀请的作家,让不轻易动情的总监都感动了,后来竟特别为她做了一档专访,使她紧接着出版的一部小说大卖。这也成为王晓阳从线上落地线下的转折点。在专业作家不再增加编制的情况下,她破例进了省作家协会,成为省作协最后一个入编的专业作家。虽然老牌的专业作家们对此颇有微词,但社会各界对作协开放包容的姿态给予了高度评价,作协领导也算是赚了个好口碑,对那些反对声也就忽略不计了。王晓阳进了作协后却自觉的不再涉足网络,甚至有点避讳的意思。虽说英雄不论出处,出名后的王晓阳还是有意回避着来路,就像旧时的鸳鸯蝴蝶派,虽然人们都将那时写言情故事的作家划分在此,但他们却没一个愿意承认自己属此流派。
当专业作家是王晓阳的梦想,从网络起步不过是曲线救国,再说了,作协大院里有几个是看得起网络写手的?突然别了网络,让很多粉丝不舍,也让最初使她火起来的那家网站声声叹息。但王晓阳很决绝,已经登堂入室了,谁还留念街边小地摊呀!
电视节目播出后,王晓阳重重谢了频道总监,也不忽略当时只是编导的尹辰。一来二往的,她和尹辰成了朋友。后来尹辰接替了频道总监的位置,王晓阳的知名度也越来越高,她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
赴约前,花五朵给尹辰打电话:“哎,我们明天穿什么衣服?”
尹辰没明白她的意思:“你爱穿啥穿啥,你穿什么都好看,不穿更好看。”
花五朵说:“去你的,我是想问我们在什么样的场合吃饭?”
尹辰说:“管他什么场合,反正就我们几个,没外人。”
结果四个女人一碰面,花五朵就叫起来:“你们穿这么漂亮呀?”看着她们一个个都是盛装,她一脸的懊丧。
尹辰这才明白花五朵那点小心思,她笑了,说:“你那么漂亮,别人穿什么也比不了你哟!”
有日子没见王晓阳了,尹辰调侃道:“大作家终于有空接见我们啦,今天没有读者见面会,没有讲座?”
王晓阳的行踪是透明的,她总是在朋友圈或是在“4是而非”里现场直播她的动向,所以虽不见面,她在干什么谁都知道。
“哈哈最近确实太忙了,不过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接见你们呀!”王晓阳一脸的灿烂。
尹辰嘴上继续调侃,眼里却满是欣赏:“你哪像个作家,倒像个社会活动家。”
王晓阳张开双臂要拥抱大家:“没办法,我是名作家呀!”
“这不要脸的劲儿!”尹辰笑骂着推开她。
王晓阳是湖南人,她说她与中国的红太阳是同乡,所以叫“晓阳”。但名字是父母起的,这个所以然是她父母当初的意思还是她后来的附会,不得而知。不过她真的似一个小太阳,永远暖暖的烤人。尹辰每与丈夫有不痛快,与她一聚就消散了。所以王晓阳毫不自谦的说,她是尹辰的镇痛药。
王晓阳在家排行老二,在大多数中国家庭里,老二都是不太受待见的,尤其当老二和老大是同一个品种时。更何况王晓阳不仅上有一个同品种的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全家终于盼来可以传宗接代的弟弟,她在家中的位置便可以想见。因为不被关注,她却获得了一个较为宽松的生长环境。姐姐和弟弟的作业本父母是要检查的,她却可以豁免。因为父母没对她抱有希望,或者说她的未来对他们这个家庭无足轻重。也因此,无论她怎么努力得了百分得了荣誉,都不能像姐姐和弟弟一样,在父母那里得到奖赏。在她慢慢习惯了这种不平等待遇之后,她努力学习的习惯却已养成。她就一路小学中学大学研究生的读上去,把父母惊得目瞪口呆。当然,她父母都是明白人,在有心栽花花不开之后,竟转而疼爱起这个无意插出的柳来。开始好吃好喝的都紧着她,过年了只给她买新衣服,弟弟穿的是她的旧衣改的,姐姐则是妈妈的旧衣改制。这转变始于王晓阳考进县高级中学。这样的翻转,让王晓阳早早地就明白,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四个女人坐定后,花五朵像发现什么似地盯着王晓阳的脸问:“你最近用的什么化妆品,皮肤变细了。”
王晓阳说:“我一直用雅诗兰黛呀,好多年了,没换过。”
花五朵眼睛扫了一下尹辰和薛岩,意在找共识:“你们说呢,她的皮肤是不是变细了,漂亮了?”
薛岩说:“人家本来就是美女作家。”
尹辰说:“我是觉得她眼睛放光,又有新作诞生啦?”
王晓阳嘻嘻哈哈地:“你们神经过敏,我还觉得你们都变漂亮了呢!”她拿起菜单也不征求大家意见,一通乱点把她们吓了一跳:“点这么多,你要撑死我们呀!”
“你是要让我们都变成胖子,凸显你一个好身材吗?”
“小心身材太好了没朋友!”
王晓阳大叫:“瞧你们这帮坏蛋,请你们吃都堵不住嘴!”
菜上来了,大家还没吃上几口,王晓阳开口了。
“你们最近怎么样,有什么新鲜事吗?”
几个女人忙着满桌的菜,没太理会她的问话。再说,有事不都在群里汇报过啦,尤其是你王晓阳,汇报得频繁又详尽,还能有什么新鲜的鲜得过那盘十三香小龙虾?
王晓阳埋怨服务员:“龙虾不是该最后上的吗?”
其实,她也没想听别人有什么新鲜事,她是迫不及待的要开自己的新闻发布会,她敲了敲桌子,像法官敲着法槌:“我最近认识了一个旅美画家……”
三个女人不太情愿地暂时放过那些小龙虾。
“哇,好大的气场,也很有才华,我很喜欢他的画。”说完这句话,王晓阳自己拿起一只龙虾,剥开放进嘴里,还故意不看她们。
“然后呢?”
话是花五朵问的,尹辰和薛岩没开口,但眼神表达的是同样的意思。
“他也很欣赏我。”王晓阳一边咂摸着龙虾的味道,一边不清不楚地吐着字。
“等等,他也——很欣赏你,就是说你们已经相互欣赏啦?” 花五朵从她带着十三香的口腔里,敏锐地捕捉到那个“也”字,有点兴奋。
“嗯,反正我喜欢气场大的。”王晓阳将那只龙虾吞咽完毕,口齿清晰,但语气含混。
“哇,有熊出没。”花五朵像猫闻到了鱼腥。
“你才是熊,他温柔着呢,每天都问寒问暖,还时刻提醒我要注意休息,要多喝水。”王晓阳大眼睛忽闪着又瞬间关闭成一条缝,像榨甘蔗需要挤压一样,溢出了甜汁。
尹辰忍不住稀释着她的糖浓度:“得了,你没见网上说吗?男人最不值钱的关心,就是‘你要多喝水’。”
花五朵也跟着掺水:“对,不能看男人说了什么,要看他为你做了什么。”
“做什么呀,我们还没见过面呢!”大眼睛恢复到原有尺寸。
“没见过面就知他气场?”薛岩说。
“人的气场是可以感觉到的。” 大眼睛变圆,并增强了亮度。
“你们怎么认识的?”薛岩又问。
“出版社的一个编辑介绍的,说他可以为我的下一部小说插画,让我们互加了微信,没想到一聊就很投缘。”
“人家是有意介绍对象吧?而且进展还不错。”花五朵突又往糖里加蜜,“所以请我们吃饭,是得庆贺一下!”说着拿起盛满果汁的酒杯要去碰王晓阳的杯子。
“说什么呢,你想歪了,是合作对象。我看了他发给我的画,觉得我们很投缘,他一定能读懂我的作品,这样合作起来就会愉快嘛!”嘴上这么说,手上的酒杯还是伸出去与花五朵碰了一下。
“我也没想歪,先读懂你的作品,再读懂你这个人,再合作愉快,就顺理成章了嘛!”花五朵继续起劲。
“你们还没见过,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尹辰问道。
王晓阳赶紧滑动手机:“有照片呀,我们都互发照片的。”
三个脑袋凑过去看照片,尹辰脱口而出:“是他!”
三双眼睛一齐看向尹辰:“你认识他?”
尹辰支吾道:“呃,多年前的事了……”
“多年前……还事儿?你们有什么故事吗?”花五朵总是很敏感。
“没……什么,晓阳……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尹辰欲言又止。
这无疑是在烧热的烙铁上兀地泼上盆冷水,王晓阳的声音瞬间变成在烙铁上搏斗的水珠,滋滋炸响。她上身像突然长高了一截似地向前倾着,火山喷发般的语速火烫又密集,如果不是妨碍阅读,这里应该是没有标点符号的,因为标点符号根本塞不进去:“为什么?为什么要离他远一点?出版社的编辑也不是随便就给我介绍画家的,他们知道我对自己作品插画的要求很高,一般的人我是看不上的。你认识他是什么时候,多年前?多年前的事情现在还说什么呢,我是从来不计较过去的,我们谁没有过去呢!再说,我们只是合作,只要他不杀人不放火不犯法,只要他的画合我的眼,我就可以与之合作,这有什么呢!”
火焰直接燎到了尹辰的喉咙,她说不出话也后悔刚才说出的话,王晓阳的反应把她给震了。她突然想到与太阳的距离,近了是温暖,太近了会被烧焦。她向后让了让想起身,薛岩似不经意地摁住了她。
花五朵不敢再胡乱敏感,像小孩子做了错事般闭口一声不吭。
“你的新作品还没出来,合作还没开始,你们天天聊天,都聊些什么呢?”薛岩语气平稳,有点刻意的随意。
“什么都聊,也……没聊什么……”王晓阳的语调从沸点突然下滑,又突然语塞,眼里竟有了泪水,她抬起头努力噙住不让其滑落。
薛岩心头一动,也有点湿湿的。她拍了拍王晓阳的手,想让她平静下来。这是怎么了?这么出色的女人,是因为作家才这么感性吗?都说文学即人学,王晓阳是搞文学的,看人应该不会这么马虎。可依她对尹辰的了解,她的话也一定不会是空穴来风。
这气氛太尴尬了,薛岩不喜欢,她对花五朵使了个眼色:“哎,五朵,你不是说买了件新衣服要带给我们看的吗?快拿出来呀!”
花五朵心领神会地:“对对对,衣服我带来了。”说着从身后的包里拿出衣服,还没来得及展开,王晓阳却突然从她手里夺过衣服,放到尹辰的面前比试:“这衣服是你的style,你个子高,你穿会比五朵还好看,五朵你就让给尹辰吧!”
这突变,与她刚才发飙的震级相当。
尹辰像被人蒙着眼睛转了几个圈,一时搞不清方向,怵在那里。薛岩一口饮料没咽下去,呛得直咳嗽。花五朵对突然被夺走的衣服心有不悦,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在脸上。
还是薛岩反应比较快,虽然咳嗽还没停歇,但已经准确地判断了形势的变化。她用呛了橙汁的嗓子附和道:“是是,是尹辰的范儿,你穿上试试!”
尹辰还僵着,却被薛岩和王晓阳的两双手扒下外套,再给穿上花五朵带来的新衣服——一件披风似的针织衫,俩人异口同声地说好看,说就是为她设计的。花五朵则在一旁默不作声。
尹辰鼻子一酸,泪腺立刻充满,就如同小时候摔了一跤,妈妈跑过来扶起她,帮她揉抚伤痛,而这时候她就一定会鼻子发酸,就会流眼泪,就会哇哇大哭。人的眼泪有时是哄出来的,尤其女人和孩子。
薛岩赶紧拉着她:“我陪你去洗手间,那里有镜子,你自己看看,真的很好看。”
当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尹辰的眼泪总算憋了回去,一是40多岁的女人的泪脸真不好看,二是这件衣服还真是好看,特别抬人。她用手理了理头发,整整衣服,正面侧面地照了照,对自己很满意。她转过脸来看薛岩。
薛岩微微一笑:“你们几个挺有意思的,有时像孩子,不过都挺可爱的。”
尹辰想说什么,薛岩摆摆手:“像孩子没什么不好,你们都很感性,跟我身边的同事都不一样。”
“我是好心提醒……算了,不说了。” 尹辰摆摆手,叹口气。
薛岩说:“事情严重吗?如果严重就要说,也别管她高不高兴,不高兴就不值得做朋友。”
薛岩的话倒把尹辰问住了。严重吗?尹辰自己也说不清了,时过境迁,那时的严重,放在如今的社会环境还叫严重吗?只是那个人,那个人……她真的有点说不清了。她有点后悔刚才的冒失,这一后悔心里的委屈也消了,她拉上薛岩:“快回去吧,别让她俩等着了。”
这边,花五朵在宽慰着王晓阳:“你也别在意,尹辰就喜欢把什么事情都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时未必是好事。但她是好心,你要理解。”
“没事的,我才不会生她的气呢,我跟她谁跟谁呀!她就是我姐姐。”她顿了一下,“不过那画家也很懂我,我们微信常常聊到深夜。他还总夸我漂亮,哈哈他是不是在追我呀,我才不会轻易上钩呢,这么多年我一个人过得非常好,才不需要男人呢!”
看见尹辰和薛岩回来,王晓阳立刻起身:“怎么样,我说好看吧!这就是你的范儿。”
尹辰点点头,转对花五朵:“你把网址发给我吧,我可不想夺人所爱。”
花五朵有点迟疑地说:“这,这不是网上买的,是……托一个朋友从外地带来的……”
薛岩突犯疑惑,记得她说过是在网上买的,怎么是托朋友带的……我记错了?这年头商品流通这么发达,还托人买衣服?再看尹辰和王晓阳都毫无感觉的样子——不是她俩粗心,就是我的记忆有问题。
尹辰将衣服还给花五朵:“朋友之意更不能夺了。”
王晓阳不依不饶:“问一下你的朋友,这衣服多少钱,我买了送给尹辰。我喜欢看她穿这衣服的样子!”
尹辰说:“好了,你别难为五朵了。”
花五朵似被逼到墙根:“要不……你拿去吧,你穿是好看。”把衣服复又递给尹辰。
尹辰说:“你是人漂亮,穿什么都好看,哪像我们还要靠衣服包装。我也是好久没有买衣服了,忙到连捯饬自己的时间都没有。”
花五朵看着尹辰将衣服放进她的包里,撇了一下嘴:“再忙,女人也一定要打扮自己,在美国,女人出门不化妆就等于没穿衣服。”
王晓阳赶紧双手捂着脸:“哎呀,我今天就没穿衣服!”
几个女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一片乌云散去。
五脏庙都填饱了,王晓阳从包里拿出几张请柬,递给她们一人一张:“这是他的画展,下个月在荣宁斋举办,你们去看看吧,也帮我看看这个人。”又特别对尹辰,“随便你去不去,不管你知道他什么,也不管我与他未来会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你我的关系,我视你为永远的最走心的闺蜜。”
尹辰不由得伸出手臂拥抱了她。
花五朵走过来,从王晓阳的身后拥抱了她:“我好喜欢你的性格,我们都要做终生的闺蜜。”
薛岩觉得喉咙发痒,眼前这一幕完全不在她的生活体验里。她公司全是理科男,即使有几个女人,男人也没拿她们当女人,女人们也从不把自己当女人。都说男人不喜欢不像女人的女人,可她们几个有颜值又女人味十足的家伙,怎么就个个婚姻不幸呢?她心里兀地就升腾起一种要解救三分之二受苦人的仗义与责任。
薛岩拍了拍三个抱在一起的人:“好了好了,你们别在这儿肉麻了,别人都看着呢!”
王晓阳干脆一伸手又将薛岩抱了进来。薛岩连推带搡地挣脱了:“我真受不了……”
临别时,王晓阳又关照:“你们都来参加开幕式吧,我等你们。”那口气,仿佛是她的画展。
薛岩说:“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我一定去,不过不是帮你看人,你是作家还需要我们把关?再说你们只是合作出书,这我是外行,给不了意见,就去欣赏欣赏画吧。”
花五朵说:“只要不是跳舞时间,我都可以。”
花五朵从美国回来后就迷上了国标舞,她的作息时间就是跳舞时间,跳舞的时候微信电话都不接,约她得掐准时间。
王晓阳说:“你跳舞的时间就不能调整一下吗?”
“我是就舞伴的时间。”
“哪你就换个舞伴。”
“为你的画家让我换舞伴?你也太霸道了吧!你当换舞伴是换件衣服呀,告诉你,找舞伴比找老公还难呢!
三个女人脸上同时显出错愕的表情。
花五朵头一杨说:“你们不跳舞,不能理解。”
不管能不能理解,尹辰终于知道花五朵的好身材是怎么来的了。她俩是儿时的玩伴,虽然没花五朵漂亮,但身材一直是让人夸赞和羡慕的,但花五朵现在却反超了,生过孩子的身材还好过尹辰这没生过孩子的。她开始还以为花五朵是在美国吃了什么好东西保养的,现在才明白是她回国后跳舞跳出来的。
楼主:扫忙者  时间:2022-04-15 10:24:20
5.奔腾的荷尔蒙
请闺蜜们吃了饭回到家,王晓阳心里有点不爽,因为尹辰的话或多或少在她日渐奔腾的荷尔蒙上泼了点凉水。那感觉就是她正在品尝一份佳肴,却突然有人告诉她,在后厨曾有一只苍蝇在上面跳过舞。
她拿起手机找到秦荏的微信头像,想问一下他认不认识尹辰,刚打了几个字又犹豫了。万一他和尹辰真有什么,这一问不是让他尴尬?
他们到底发生过什么呢?她有点后悔没让尹辰把话说完,也怪自己也太沉不住气了。
现在算下来,她与秦荏在微信上聊天已经一个多月了。虽然还没见过面,却已是无话不谈的神交密友了。秦荏说“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出书,一起看世界,一起……”这明显是在构画他与她的未来,如果现在沉不住气去问他认不认识尹辰,岂不是要断送他们的未来?绝对不可以!她把手机上刚打的几个字删了。哎呀,我们不就是合作嘛!面都没见过,人家也没拿我怎么着,我那么复杂干什么呀!不想了,洗澡!
洗完澡躺在床上禁不住又想,今天是她与尹辰交往以来第一次出现小波澜,却是为了一个尚未谋面的男人,她心里也有些惊讶。尹辰是她无话不说的最瓷实的闺蜜,虽然不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但她们性格互补,一个外强内柔,一个内强外柔。她喜欢尹辰,还常会在她面前耍耍嗲,不是因为尹辰比她大几岁,而是尹辰有强烈的母性情怀,或许正是因为她没做过母亲,才在她这里寻求人生的情感完整吧。尹辰对她的关心,常常让远离家乡的她心生感激,自己的姐姐也大不过她对她的关心。她说尹辰:“你外表那么冷傲,最初认识你的时候都不敢靠近你,其实你是个又软又暖的家伙。你的外表有欺骗性。”
尹辰则说:“你的欺骗性更大,看着柔弱的没有四两重,开起炮来能把人冲到地球外去。”
还有两天,秦荏就要从美国飞来,王晓阳心里一直盼着这一天。她突又跳下床,去到卫生间找张面膜敷上,这几天要好好保养皮肤。她们都说我最近皮肤变细了,还问我用的什么化妆品,我不是一直用的这些吗?这面膜还是尹辰送我的,我和她用的是同一个牌子,怎么就我的皮肤变细了?都说爱情是女人的美容液,我爱了吗?我自己都没确定,她们怎么就看出来了?对了,他今天晚上怎么没给我微信?算了,这会儿也不想主动联系他了。睡吧,多大事都明天再说。
两天后,王晓阳去机场接了秦荏。
她精心地打扮了自己,提前一小时到达机场。在机场等候的时候,尹辰的话又在她心里跳了一下,心情有些复杂,有点像小时候看恐怖片,既期待又害怕。恐惧有时候也是诱导你向前的动力,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探险、喜欢看惊悚片呢!而王晓阳的血脉里天生具有不惧风险一探究竟的气质,他就是毒品,我也要尝一尝,先过个飘飘欲仙的瘾再说。这么想着,心里坦然了许多。
当又高又阔的秦荏站在她面前的时候,还是超出了她的镇定指数,她几乎不能正常呼吸,这气场比她想象的还大,她似乎是被一股气流裹挟着离开了机场。而此后,在帮着秦荏布展的日子里,这气流一直环绕着她,让她不能思考除他以外的任何事情。
画展开幕前,四个女人没再见面。因为王晓阳忙得不见踪影,只看到她不断地在朋友圈发布着画展的预告、宣传和邀请。这也就不断的提醒着尹辰,那个人要来了。
这会儿就必须要说一下秦荏这个人了。
20多年前,尹辰那时还在报社当记者,秦荏是同城另一家报社的记者,因为都跑文化条口,一来二往的就熟了。那年年终,本市的电影发行公司举办文化记者联谊会,他们都被邀请参加。为感谢各媒体记者一年来对电影宣传报道的支持,让老记们吃好喝好拿了礼物——一套床上用品,那时还不兴给信封,尹辰家里的床上用品堆了一人高——之后还举行了一场联欢舞会。
尹辰喜欢看别人跳交谊舞,特别是跳得好的,很让她羡慕。她没学过交谊舞,不过悟性不错,只要舞伴能带她,就能很快跟上节奏,找到感觉。所以舞伴跳得越好她就跳得越好。但她还是不那么喜欢自己跳,总觉得男女贴那么近不自在,倒不是封建,是心理上有点洁癖。形象欠佳的,她会厌恶、反胃,以致跟不上节奏;个子太矮的,她会因视线掠过舞伴的头顶,找不到感觉而踩对方的脚;身上有劣质化妆品或香水味的,她会眩晕或全身起鸡皮疙瘩。因为挑剔,在舞场上她总是很矛盾,既希望跟跳得好形象又说得过去的人跳,又怕被不愿与之共舞的人邀请。所以,舞场上她总是显得很紧张,以致秦荏走到她身边时她吓了一跳。
秦荏一伸手:“赏个光。”
“哦……嗯”尹辰也不知道自己嘴里咕哝了句什么,就跟着秦荏进了舞池。说是舞池,其实就是大家围坐在四周,让出中间的地方供大家蹦擦擦。
秦荏的舞技与形象都不算上佳,倒也不会引起她身体上的不适。没想到一支曲子没跳多久,突然断电了,一片漆黑,尹辰感觉搂在自己腰上的手收紧了,一股热烘烘的酒气压了过来,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湿乎乎的嘴唇就贴在她的脸颊上。她又羞又恼:“你喝多啦!” 一把推开秦荏,在黑暗中左冲右突地离开了舞场。
此后,尹辰就尽可能避免与秦荏见面,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奇怪,自那以后就真的没再和秦荏见过面。后来才知道他不当记者,成美术编辑了。再后来又听说他离开了报社。如果不是在王晓阳的手机里看到他的照片,这个人几乎已在尹辰的记忆里消失了。人的记忆有时是有过滤功能的,会自动屏蔽一些不该或不想记忆的东西。
去不去看秦荏的画展,原本是无需踌躇的,那怕问一百回,尹辰也是回答:不去。但是中间夹着一个王晓阳,就让她左右不是。不去,晓阳不高兴,去吧,自己不舒服。尽管王晓阳嘴上说随便她去不去,但从她那天的突然失态里,尹辰读得懂她心里的潜台词。尹辰给薛岩打了个电话,想让薛岩给拿个主意。
“遵从自己的内心,你觉得去了不舒服就别去,觉得没什么就去。你和晓阳是闺蜜,那画家才认识几天啊,对了,还没见过面呢,她应该更信你的判断。你不去,她应该不会不高兴的。”尽管不知道尹辰与那位画家之间曾经发生了什么,但薛岩心里的公式是:尹辰与画家都是分母,交往时间是各自的分子,得出的数值是可信度,王晓阳应取大者为意。
挂了薛岩的电话,尹辰还是主意不定。心中又泛起对秦荏的怨恨:真是个王八蛋,不是他出现,她与王晓阳之间一直是心灵通透,毫无芥蒂的。两人都是直肠子,有二不说一,遇到任何事情,彼此都可以直接表达,无需掩饰。或许,越是透明的东西就越是藏不住一点瑕疵,在尹辰看来,此刻的秦荏就是她们透明关系中的那个杂质,她无法单方面剔除,却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份杂质一点点晕染开,几乎要混沌了所有。
楼主:扫忙者  时间:2022-04-15 10:25:26
6.他给她一张美国名片
秦荏的画展开幕了,薛岩和花五朵都去参加了开幕式。方方面面的来了不少人,有头有脸的也不少,这个 那个秘书长的,甚至还有个把看着脸熟却叫不出名字的影视明星也来捧场。
看得出,很多人都是王晓阳请来的,她忙前忙后地给秦荏介绍来宾,发放画册。薛岩和花五朵也在被介绍之列,王晓阳还特别跟秦荏强调了一下花五朵的身份:“她也是美籍华人哟!”
秦荏很热情地与她俩握了手,还陪着她们看了一会儿画,后来来了一位什么领导,他就“失陪”了。
或许是因为王晓阳交待的那句话“帮我看看这个人”,更或许是因为这人与尹辰曾经有过什么,薛岩就比较注意地观察着秦荏。在她看来,秦荏的所谓气场是有点舞台效果的,是经过布景的衬托和扩音器的放大而显现的。开幕仪式上,他也确实像个明星一样的目光四射,关照到每一个看他的观众,只要与他目光相遇,都会有被男一号眷顾的荣幸感。如果他是个当红的小鲜肉,台下的女粉丝一定会被电倒一大片。
薛岩不懂画,对秦荏的作品不置可否,只是注意到他那庞大的身躯在展厅里飘来飘去,就很惊讶于他掌控自己身体的能力。他像一件看似很温暖的大毛衣,却是棒棒针织出来的,拉开来看有很多透风的眼,其实分量并不重。
花五朵倒是挺欣赏秦荏的画,而她欣赏的眼神全被秦荏捕捉到了。他给她们发名片,特别给了花五朵一张全英文的他在美国的名片,还说:“有机会去我美国的画室看看,我最好的作品都在那儿呢。”
花五朵说了句:“谢谢!”却不敢应承,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美国,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美国。
王晓阳倒是很兴奋:“好啊,以后我们一起去!”
到了中午,秦荏设宴招待大家,薛岩借口公司里有事要先走,花五朵本来可以留下来,一看薛岩要走,也说有事就一同告辞了。秦荏特地送到门口,还用英语与花五朵交谈了几句。薛岩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单从花五朵的表情上也没读出个所以然。之后花五朵没说,薛岩也就没问。
薛岩回家后,与老公王一平说了她对秦荏的直觉。她说她不懂王晓阳为什么会被吸引,也不明白尹辰与他之间到底有什么故事。王一平乐乐呵呵地拉开衣橱,答非所问:“看看你的衣服,从你交上这几个女朋友后,你的衣柜爆满。”
薛岩说:“怎么,嫌我衣服买多啦!”
“恰恰相反,我倒是觉得你现在越来越会打扮了,穿衣品位也上升,我很喜欢。”
“还品位呢,那天跟尹辰去逛商场,试衣服时她发现我没穿胸罩,把我好一阵数落。我说早上忙忘穿了,再说又不是夏天,穿这么多衣服也穿不了帮。可她说,戴胸罩是遮羞是怕穿帮吗?是塑形!女人要挺拔要有质感,否则就会‘坠坠’不安。”说着双手在胸前做了个RF下坠的比划。
“哈哈哈哈……”王一平大笑。
“你笑什么,是笑我RF下坠吗?”
“就你那体量,想下坠也不容易。”
“好啊,你是嫌我RF小呀,今天终于说实话了。”薛岩气得将一个枕头砸过去。
“你RF小是事实,但我从来没嫌你小呀,我就喜欢小的,因为我手小,好掌握。”王一平继续嬉笑着。
“这么流氓,跟谁学的?”
“自学成才,无师自通。”
“真没想到,你还是这样的人,我怎么早没发现呢?”
“现在发现还来得及,赶紧去找一个不流氓的男人。可天下有吗?”
薛岩一手抓着老公的一只耳朵,两眼瞪着他:“你是说天下男人都是流氓?”
“也许有个把不是,但在西天取经的路上呢!”
“唐僧?我才不要呢,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个娘炮。” 薛岩手一松丢了丈夫的耳朵,仰面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喃喃自语:“她们一个个风情万种有颜值有才华的都单着呢,我就别再添乱了,还是好好守着你吧!”
王一平附身看着她:“你们认识时间不长,交往倒是挺热乎。”
“我也奇怪,她们与我过去交往的朋友不一样,但我挺喜欢她们,也许我骨子里有与她们相通的东西。”
“你跟学中文的尹辰一直交好,当然有相通的东西了。”
“是的,虽然我们不是同专业,但一直是最要好的。一个宿舍就是缘分。”
“你的工作圈里都是线性思维发达的技术范儿,她们这几个呢,都是文艺范儿,你喜欢她们呀,说明我老婆骨子里还是文艺范儿!”
“别拿我开心。对了,你跟我谈恋爱的时候还给我写过酸溜溜的诗呢?”
“嗨别提了,你那时那么不屑,把一个伟大的诗人扼杀在摇篮里了。”
“哈哈好大的摇篮……”薛岩突然止住笑,若有所思地:“其实我骨子里还是有那么点诗情画意的,这些年不知怎么就丢了。”
“上帝就是派她们来给你找补的。我看她们几个都挺不错,某种意义上说都挺纯粹。”
薛岩凝视着丈夫,由衷地:“你知道你身上最可贵的东西是什么吗?”
王一平期待地看着她。
“你总是能发现别人身上的好。”
王一平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兴奋,就将身子压将下去,却被薛岩一把推开了。
“我们好久没有……”
“我怕疼,不知怎么现在总是干干的……”
“我轻一点。”
“不行,恐怕我就是不行了……”
“瞎说,你还没到50呢!”
“也许真像花五朵说的,女人一绝经就真的不行了。”
“明天我去买点润滑的东西来……”
“你真的一定要吗?”薛岩两眼盯着丈夫。
“当然,不过……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
楼主:扫忙者  时间:2022-04-15 10:33:31
7.冤家路窄
开幕式上没见到尹辰,王晓阳心里倒有些庆幸,她不想秦荏难堪,这几天的交往,她与秦荏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她放下手里所有的事情,一心扑在画展上,甚至主动成了秦荏宾馆和展馆之间的专车司机,还帮他联系媒体记者采访、报道。本来还想请尹辰来采访的……她很抱歉地对秦荏说:“不好意思,我朋友最近出差了,本来想请电视台来报道的……”
“哦,是有点遗憾。不过没关系,你已经安排得很好了,非常非常感谢,来了这么多你的朋友。对了,只要是你的朋友,看中哪幅画我95折给他。”
“那要是我看中的呢?”
“我俩嘛,先不谈钱吧。漂亮女人的容貌是无价的,我怎么能跟你谈价钱呢?”说着,伸手搂了搂王晓阳的肩膀。王晓阳则顺势将头在他臂膀上靠了一下。
说这话时,他俩正站在一幅很有漫画意味的人物像前,而这一切都被悄悄来到画展的尹辰看在眼里。尹辰原想别让王晓阳心里不舒服,画展还是来一下,但她有意避开上午的开幕式,到下午才抽空去了展览馆。她不想见秦荏,也没打算碰见王晓阳,回头给她发个微信,让她知道自己来过就行了。这会儿看见王晓阳和秦荏在一起,就转身想离开,却被此时也转身的王晓阳发现了,她大叫:“亲爱的,你什么时候来的?”尹辰无奈站住。
尹辰今天的打扮让王晓阳好生奇怪。宽边太阳镜加棒球帽,头发用发卡束起藏在帽子后面,感觉是去参加户外活动。也太不讲究场合了!但王晓阳是聪明人,她一下就明白了尹辰的用意:她不想让秦荏认出来。好吧,那就将计就计,王晓阳在把尹辰介绍给秦荏的时候,故意不说名字,只说这是她的好朋友。
果然没有出现尴尬的场面。尹辰问:“薛岩和五朵她们来了吗?”
王晓阳说:“她们来过了,已经走了。”心里非常感谢尹辰今天能来,又不使秦荏难堪。
尹辰说:“你们别管我,我喜欢一个人欣赏。”说着眼睛故意看向远处的一幅画。
其实尹辰也不懂画,不管是国画还是西画,但她喜欢看画,就像她不懂音乐也喜欢听一样。她说不出道道,却有自己的感受,感受是不分高下的。她在报社时曾采访过一位著名画家,报道刊登出来后,那位画家却说,她是这世上最懂他画的人。尹辰自己都诧异,她文中没有一句专业的画评,全是她个人读画的感受和认知,一个观者的视角而已。成稿后,她自己是很不自信的,生怕错会了画家的图旨。没想到还歪打正着。她还爱听交响乐,也是不知其然,却也能陶醉其中,自得其享。她沉溺于那个氛围,有点像水疗SPA,每个毛孔都贪婪地吸食着那些运动中的音符,有同呼吸共振波的感觉。但她没写过乐评,也没采访过音乐人,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会问,为什么中国的民歌里少有“4”和“7”这两个音符,而她特别喜欢西洋音乐,因为里面有“4”和“7”。
在展室里转悠了一会儿,也不知是因为厌恶画者,还是真的看不上这些画,反正这展厅的氛围让她不舒服。估摸着已走出王晓阳和秦荏的视线,她准备抽身离开,突然身后就有一个声音响起:“有戴着有色眼镜看画展的吗?”
尹辰吓了一跳,一回头,是秦荏。
秦荏说:“来都来了,干嘛还要掩人耳目?”
“什么,什么掩人耳目……我又不是为你来……来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怎么这么没水准。实在是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来不及反应。
“不是为我来,那是为王晓阳来?来告诉她,你我从前的事?我们从前有什么,你告诉她呀!”
“我,我没说……”尹辰完全乱了阵脚,被动地招架,仿佛自己做了坏事被抓了个正着。
“你以为你是谁呀,圣女吗?不就是当年还有点姿色嘛,现在估计你自己都不敢照镜子了吧!你来干什么,别有用心吧,要不要把王晓阳叫过来,我们一起叙叙旧?”
“你,王八蛋!”她气得嘴唇发抖,却不知怎么反击,她跺了一下脚,狼狈地逃出了展厅。
真是自取其辱!尹辰快要气疯了。她逃也似地冲到停车场,却正好撞见博文——她已分居的丈夫。他酷爱书画,有展必看。虽然是分居着,但毕竟还没离婚,一看见他,尹辰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博文赶紧把她拉到车里,着急知道原委。与秦荏的过往她没告诉过博文,这会儿也不知该怎么说了。博文给她擦了擦眼泪:“说呀,不说我怎么帮你?”
一句“帮你”,让尹辰心一暖,就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博文听完说:“这画展我不看了!文如其人,画亦如其人,这种人画不出什么好东西。”
尹辰看着他,心里就生出家人般的亲近感,毕竟同床共枕了几年。
“我看啊,这个王晓阳也不值得交往,以后别来往了。”
“晓阳是无辜的。”
“什么无辜呀,能跟这种人合作,她也有问题。”
话不投机,心里的气又鼓起来了。尹辰说:“好了,台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尹辰与丈夫博文分居5年了, 当初是他叫着“离婚!”负气而出走的,但出走后却再不提离婚二字。还时不时地电话或微信关心一下,比如今天降温了,会提醒尹辰多穿衣服,下雪了,会提醒尹辰开车小心。尹辰心就软了,又想着他的诸多好来。可是每次见面,又都是这么不咸不谈的毫无再见的意愿。分了吧,尹辰又觉得再找不到合适的。就这么拖下来了。王晓阳说她:“这分明就该秒杀的婚姻,你也能磨磨唧唧的拖5年,真是服了。”尹辰说:“反正也不急着再嫁,搁着吧,有个名义上的丈夫,也免得受干扰。”
尹辰不是慢性子,尤其工作的时候,干脆、利索。今天的活儿绝不拖到明天,明天的活儿恨不得今天也能抢着干掉,跟着她干活儿的人都觉得她太性急。因为她把所有的活儿都当作头顶上的乌云,当作压力,她不喜欢顶着乌云过日子。人是有两面性的,尹辰的同事们不会相信,生活中的她是个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的主。只有熟知她的王晓阳最知道她的软肋在哪儿,有一回,她又急又恨地说:“真想撕下你的画皮!”
楼主:扫忙者  时间:2022-04-16 10:16:41
8.初识博文
10年前,尹辰要做个研读历史的节目,打电话到历史档案馆,想请个专家做主讲嘉宾,档案馆推荐了博文。说他学识深厚,能说会道,还形象俊逸。尹辰就心里一乐,到底是历史档案馆,还“形象俊逸”,现在人就一个字“帅”! 拿到博文办公室的电话,她迫不及待地打了过去。
接到电话的博文完全是懵的,档案馆的领导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这事,谁能想到电视台的速度会这么快。记者?这词儿跟我有什么关系?记者是抓新鲜事的,我这里都是落了灰、发了霉,长了青苔、结了茧子,甚至积压成石油的旧事,要采访可找错了地方。他将听筒从耳边拿到眼前,端详了一下,似乎在判断刚才的声音是不是从这里发出的。
尹辰在电话里说:“是档案馆的领导向我们推荐了您。”
确认了声音的来源,博文再将听筒放回耳边,不紧不慢地说了句:“那就来吧。”
这句“那就来吧”,不表达情愿,也不表达不情愿,就像乘公交身边空出个座位,又没有老弱病残需要让座,那就自己坐下吧,顺乎情理、顺其自然、顺理成章,没有思想没有动机。或许是在长长的历史里呆久了,博文的思维和举止都是迈着方步舞着长袖的,说他从容是褒义,说他反应迟钝也恰如其分,或许研究历史的人,身上都带着点儿陈腐的味道。
坐落在明代深宅大院里的档案馆,就像一个装着历史的大匣子,博文每天一走进去,就成了历史人物。突然从现代社会里打来个电话,他需要穿越千百年的时间隧道才能将自己拽回来。所以,当尹辰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完全没将眼前这位女子与之前的那个电话联系起来。
博文的办公室有点西晒,下午三四点钟的阳光透过窗子斜射进来,落在办公室门前的地板上,形成一个斜着的门框造型。博文对门而坐,尹辰进门时是从暗处走向明处,走到地上的“门框”里,有点像演员走进追光灯。虽然她敲了下开着的门,博文还是吓了一跳,不仅是黑暗里突然出现个人,还是突然出现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若不是她穿着那么明显的现代服装,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这是哪个后宫里跳出来的妃女?
这个女人很漂亮,但博文对漂亮的女人有偏见。漂亮的脸蛋产不了大米,因为漂亮的女人往往不需要自己产米,没有米没有柴自有那男人送上前。丑女人不同,不学会自己产米会饿死,而且还要生产出好米,让那些以貌取人的世俗男人和世俗社会对其刮目相看。他原来工作的县中,一二个有点姿色的女老师,教学不咋滴,靠张脸就可以嫁个好男人,就可以看不上同为教师的男同事。他曾经在心里埋怨父母为什么不把他生成个女孩儿,因为像他这样没有家庭背景做依靠的,至少还可以靠一靠脸蛋。在他眼里,女人要么是中看不中用,要么是中用不中看。这个从光晕里走来的女人是中看的,做历史节目恐怕就差了点儿,看那轻飘飘的身材就知肚里的文墨重不了。
尹辰也没法将“形象俊逸”和眼前的他对应起来。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还套着一副在尹辰看来完全没有必要的袖套,岂非那中山装也是文物?如果那中山装换成更似文物的长衫,眼前分明就是旧时的帐房先生。她严重质疑档案馆领导的审美眼光!
档案研究常常要兼顾纸文物修复和整理,黏合剂、脱酸液、毛刷、画笔的不离左右,说是坐办公室的研究员,其实就像在作坊里干活的工匠。所以尹辰一步跨进去的时候有点错愕,以为跑错了地方。
尹辰安慰自己,形象不重要,关键要他肚里的货。她向他说明来意,邀请他做《重读历史》电视节目的主讲嘉宾,并礼貌的赞赏了他的学术成就——来之前她是做了功课的,这也是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
博文只是看着她,对她的夸赞既不表客气也不显得意,让尹辰起初觉得这人有点像木乃尹。还说他能说会道?她心里的担心又多了一层,我的收视率哟!
她硬着头皮继续说:“我们想请您主讲隋唐部分……”话还没说完,被博文打断了,这让她有些意外。
“隋唐是盛世,还是让别人去讲吧,以我看倒不如说说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朝代,比如说东晋,比如说清末,研究黑暗才能避免黑暗,这比歌功颂德更有意义也更有嚼头。您说呢?”
博文本想有意为难一下这个漂亮女人,没想到却暗合了尹辰策划这个节目的初衷。她毫不掩饰地冲着他直点头:“好好好,就按您说的讲。”心想档案馆的推荐还是有道理的。不过,说他不到五十,怎么看着像六十多?还有那老夫子似的外形,现在的观众能接受吗?
临走时,尹辰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他的装扮,心想得给他备套可上镜的西装。
博文结婚很晚,那时他还是一个县级高中的历史老师,在痛批师道尊严的年代,中小学男老师是社会上最大的剩男群体。三十多岁才有了老婆。老婆崇拜他,却不懂他。到后来他调进历史档案馆,她对他从事的工作就更不知所以然了。两人除了孩子,再没什么可交流的。在见到尹辰之前,博文也没觉得这样的夫妻生活有什么不妥。一个挣钱养家,一个花钱持家,目的一致目标一致,连性生活都是按部就班,没有激情只有本能。
博文对自己从事的职业很专注也很满足,因为这份专注,他从县中调到了省级历史档案馆,老婆孩子都跟着有了城市户口,档案馆也给分了房,虽然不大,也是有电梯的高层公寓。刚进城时女儿不无炫耀地向同学告别:“我在城里的家可是要坐电梯的!”
要说还有什么不满足,那就是家里缺少一个书房。就两间卧室,夫妻一间,女儿一间,吃饭都是一家三口挤在兼着客厅和餐厅的过道里,剩下的所有空间,不对,应该说空隙,都塞满了博文的书。书在博文家被老婆当成了漆匠的腻子,哪空往哪填,所有的缝隙都填满了,外表看起来还挺平整。因此,地方虽小,老婆还是将其打理得有条不紊。只是找起书来就有点困难,古话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博文家是书到用时方恨找。博文用书,老婆收书,无论你这书是什么内容、什么类别,她一律按书的大小厚薄与可能塞进的缝隙相匹配。这能怪她吗?谁让家就这么点儿大。她也不怨他不停地买书,要不是这些书,博文的论文不会在有影响的学术刊物上发表,也不会被调进城里工作。对她来说,调进城里比调进什么档案馆更有价值。自己倒没什么,关键是女儿的人生从此可以改写。在这一点上,她与丈夫罕见地一致。
博文后来给老婆下令,凡是他刚拿回来的书,一个月之内不得当“腻子”,只能放在靠床的兼着电视柜和床头柜的书桌上,因为他随时要用,特殊情况另行通知。有时拿回来的书频率太高又不能在一个月内“转岗”,老婆就要不停地向他请示,博文就不断的做出新指示,夫妻俩在这个屋檐下就多了一项关于书去向的交流。
在认识尹辰之前,博文心平气静地沉浸在历史的沃土里,并无心环顾其他。当尹辰走出他办公室后,他才突然意识到,他答应了一件多么出格的事情。要走出这空气中带点书香、带点霉腐、带点阴气的历史匣子,去到灯光下、镜头里、众人前亮相……他从最初的无意识到被惊吓到被吓醒。这是他的人生设想中唯一没有涉猎的项目,他连当市长、当省长,甚至当国家 都有过那么一闪念的妄想。不是他有多么大的野心,而是在遇到某个具体问题和困难时,觉得如果自己在某个位置就能顺利解决的自我慰籍。而上电视不在他需要解决问题的范畴内,想象力也就受到了限制。
尹辰的电视节目为他打开了天窗,好像是被深埋积攒了多年的石油,被尹辰钻了个孔,就一发不可收地喷涌出来——重读历史,这个节目太适合他了,也好像他一生就在等待这样一个节目。更大的变化是,通过这个节目,他内心深处爆发了一场地震,让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或者说他曾经在这里却不知什么时候远离了的世界。从那以后他连生活习惯都在刻意地改变,他提醒老婆少在菜里放葱、蒜或是气味较重的配料,特别是他喜欢吃的凉拌黄瓜里别放大蒜。老婆说,凉拌黄瓜不放大蒜还叫凉拌黄瓜吗?再说你是去上班又不和人亲嘴,哪个单位有吃大蒜不让进门的规定?
楼主:扫忙者  时间:2022-04-17 08:53:18
9.恋爱中女人的智商
从秦荏的画展回来后,尹辰心里像堵了块棉纱,吐不出又咽不下。下午选题会上,竟冲着助理小李发无名火,会后又赶紧给人道歉。
“姐遇什么事了吧?需要帮忙言语一声。”小李跟着她多年,了解她的脾性。虽然小尹辰10多岁,紧要时刻常常表现得比她沉稳。以他的话说:“女人嘛,再强也是弱者。”尹辰虽然嘴上不认同,心里却或多或少对这个小助理有点依赖。
小李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包容她的人,几乎有点宠着她。对这点,小李也有话说:“咱尹姐是个宠不坏的女人,所以你必须宠她。”他后来得知尹辰和博文的婚姻出问题后,非常认真地说:“我得给博老头上上课,别看他那么有学问,但他没读懂尹姐。尹姐就是在万千宠爱的土壤中发芽开花成长的,你越宠她,她越可爱。离开了这个土壤,她就会凋谢枯萎。而我则是在骂声中成长的,越骂越皮实越骂越亢奋。因为尹姐很少骂人,所以我成长不快,到现在还是个助理。这人啊,不能离开他赖以生存的土壤,且什么土施什么肥,乱了,就会长出歪瓜裂枣。”他这套理论把同事们说得哈哈大笑,但笑后一想,还有那么点道理。
小李感觉尹辰今天的表现很不正常,所以他一点没见怪,倒是担心她遇什么难事了,他真把尹辰当姐姐。
小李的大度更让尹辰无地自容:“对不起,姐请你吃饭,饭店你挑。”
“不了,算你欠我的,记着账吧。我今晚有约了。”又压低声音说,“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合适了赶明儿带给姐政审。”
“又换啦!上回那姑娘不是挺好的嘛。”
“现在又有更好的啦!也不知怎么了,现在的剩女越来越多,条件也越来越好,幸亏我没早结婚,不然非出轨不可。”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又歪理一套!”
“姐,我真替你担忧,哦我瞎说……”他突然打住没敢往下说。他咽下去的话是:现在一茬一茬的高品质剩女都出来了,你再拖着死亡的婚姻,就没啥机会了。他说当今社会,剩女就是有能力选择男人的人,虽然是社会进步的表现,但剩女太多了还是沦为被男人选择。现在的剩女都是A女,剩男都是C男、D男,他觉得他赶上了好时代。
他改变话题,问尹辰:“对了,姐今儿是怎么啦,有不痛快的事吗?如果需要我帮忙,我约会可以改期。姐的事为大。”
“好了,你嘴抹蜜啦!我没事,你走吧。”
尹辰回到家里,饭也不想吃。今天的遭遇像过电影一样总在眼前复播,事实再一次证明秦荏就是个王八蛋,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一定还是。她要跟王晓阳揭露这个王八蛋的嘴脸,此刻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到他的画展上,告诉大家他是个什么东西,像博文说的,画如其人,让他的画一张也卖不出去,叫他从此在画坛臭名远扬。
心里这么发泄了一下似乎好过了些,她起身去下面条,等弄好放上餐桌时,又不痛快了。毕竟只是阿Q似地自我宣泄,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王晓阳还不知道真相,还在被他的假象蒙骗,或许还可能被伤害。她感情付出的越多受伤害的可能性就越大。
她要给王晓阳打电话,拿起手机眼前就浮现王晓阳将头靠在秦荏肩上的画面。这画面一方面提醒尹辰,王晓阳已是迷情难返,一方面又让尹辰觉得此时更有责任拉她一把。但是,王晓阳能接受她的劝告吗?不会又像那天那样激动地对她放枪吧?可如果晓阳真的受伤害,自己一定会对今天的犹豫后悔。
尹辰拨电话,铃声响了很久,王晓阳没接。又打了一遍,还是没接。第三次打过去,有人接了,却是秦荏的声音:“喂,你有点格调好不好,至于这么穷追不舍吗?你的朋友在洗澡,不方便接你电话。”
尹辰惊呆了,她慌乱地丢了手机,后悔没更早一点揭露秦荏的丑恶,那天不管王晓阳爱不爱听高不高兴,都应该坚持说出真相,现在……什么都晚了。
没一点食欲了,她干脆洗了澡,靠在床上胡乱地调换着电视频道,什么都看不进去。待电话突然响起时,她已迷迷糊糊快入梦乡。
“尹辰,你找我?”是王晓阳的声音。
“哦,你,你在他那儿……”
“谁那儿?”
“你、你赶紧离开他吧,他真不是啥好东西,我怕你受伤害。我们见个面好吗,我告诉你一切。”
“你说谁呀?”
“你不是在他那儿洗澡吗?秦荏……”
“你说什么呢,我在他那儿洗澡?你也太有想象力了,我有这么不堪吗?”
“刚才……”
“好了姐姐,你真是操心过度了,我也是成年人哎,我的事能让我自己做主吗?他是什么人让我自己看好吧,你这么对他不依不饶的什么意思呀,万一我真的和他在一起,你以后怎么面对我们呀!”
尹辰彻底崩溃了。这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极端典型案例。心里憋屈得不行,要找个人诉说一下,否则会生病的。她拿起电话拨给了薛岩,从头说起,一股脑倒个干净。
薛岩安慰她:“你做的没错,如果王晓阳不能理解,那她就不配做朋友。这样吧,哪天我跟她聊聊。还有,她目前在热乎劲上,听不进别人的话也正常,恋爱中女人的智商,你就别在意了,回头激情一过就会发现问题啦。”
“可是,他们已经……”
“已经什么呀,都是过来人,谁沾便宜谁吃亏呀!亏你也算影视圈中人,这么保守,还不如我呢!”
“这……那……好吧……”
“早点休息吧。你又不是她妈,别操那么多心。况且就是她妈也是儿大不由娘啊!”
尹辰关了电视,熄了灯,躺下了。
也许是薛岩的话给了她点安慰,也许是肚里的委屈倒出去轻松了些,她心里不那么纠结了,就感到肚子饿了,她又起身去找吃的。
那边王晓阳心里也极不痛快。尹辰居然想象出她在秦荏那儿洗澡,我有那么随便吗?这也太伤人了。还说我会被秦荏伤害,这就先被你尹辰伤着了。
王晓阳确实委屈,她与秦荏在一个茶社里聊天。中间去了趟洗手间,手机丢在了桌上。
楼主:扫忙者  时间:2022-04-18 10:34:31
10.那条雪白的萨摩耶
从画展回来后的第三天,花五朵突然收到了秦荏的画,是她在画展上看中的那幅。可她并没有订啊?送画的人说,是秦荏让送的,不要钱。花五朵这才想起那天秦荏送他们出来后,对她用英语说的话。
秦荏说,花五朵能来看他的画展,他觉得很荣幸。并向她要了联系方式和住址,说如果喜欢他的画,以后会从美国给她寄画册来。花五朵不好拒绝,因为拒绝就是不喜欢人家的画,再说自己还是挺喜欢他画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送画来了,这可不是画册呀!花五朵看画展时,注意到每幅画下面都有标价。但具体到眼前的这幅画,却记不起价格。她打电话给王晓阳,王晓阳问:“你说的是哪一幅?”
花五朵说:“就是那幅很装饰的,一个少妇看夕阳的。”
王晓阳说:“哦,你想买?我去看看标价。”显然,她就在展馆。不一会,王晓阳回话说那幅画被人买走了,言语里有很大的遗憾:“要不你挑一张别的吧,我的朋友他都给95折的。”
“ 哦,不了。”花五朵有点心虚。
王晓阳还不死心:“要不我就跟他说是我买的,他给8折呢,我已经买了两幅。你再不下手,喜欢的就没有了。”
花五朵想把秦荏送画的事告诉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到那天她与尹辰的那幕,她怕引起更多的误会。再者,目睹了王晓阳对秦荏的用心程度,花五朵不敢再造次。她将秦荏的画暂放储藏室,没敢挂上墙。
后来秦荏又给她来电话和微信,她都不知所措,不接也不敢回。之后干脆在手机设置里“阻止此人来电”。
来电是阻止了,人没阻止住。就在花五朵觉得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门铃就响了。她一开门,吓了一跳:“是你?!”
或许是她的语气和表情过于惊讶,几乎就在同时,一股白色旋风就从她身后猛刮过来,直扑来人,并发出一声狂吠。秦荏吓得差点小便失禁,手里的一束黄玫瑰也散落在地。
花五朵喝住了她那只雪白的萨摩耶。
花五朵与这只萨摩耶的感情超过她与所有人的感情,只有它可以每天爬上她的床。尹辰曾经问她,为什么不养一只可爱的小萌犬,而弄这么个庞然大物。她说大狗给她安全感,有它在比身边有个男人还管用。她有时候搂着狗睡觉,有时枕着狗睡觉,比男人还温暖。
这狗也真是懂主人,它几乎看得懂她与他人的关系,能从主人对他人说话的语气中,判断关系亲疏。如果主人语气热情、亲密,它就温顺而安静,甚至发嗲卖萌。如果主人态度强硬有火药味,它会立刻两眼圆瞪,双耳竖立,四肢呈发射状,随时等待主人的发令枪响。刚才主人对来客的语气显出惊讶与生疏,它就本能地以保镖及勇士的姿态出现。
过了一会儿,发现主人与来客平和交谈,它也安静下来。再过一会儿,发现主人不时露出温柔的笑容,它就友好地靠近客人。
秦荏心有余悸地看着萨摩耶一点一点靠近他,不敢得罪它,也以友好报之。小心翼翼地伸手摸摸它,它的毛色洁白如雪,一看就知是得主人万分宠爱的。此刻,它那温顺讨好的模样与他刚进门时已判若两人,不,判若两犬。
萨摩耶开始得寸进尺,它把两只前腿搭上了秦荏坐着的双腿,秦荏本能地叉开腿,萨摩耶就低下头去,用嘴巴拱秦荏的D部,或许是它觉得好奇,这个地方为什么是鼓鼓的,与它的主人不一样,而且此刻越来越鼓。秦荏一下跳起来:“这,这是干什么?”惊恐他的命根子会成这狗东西的火腿肠。
花五朵赶紧拉开萨摩耶,脸上也有点发窘:“ 这,这家伙被我宠坏了……”
秦荏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了看她,突然说:“我走了。”逃也似地夺门而出。
花五朵将萨摩耶狠狠揍了一顿,嘴里还骂着:“你这疯狗,你雌雄不分,同性也舔呀!”
骂完狗,心里竟有些得意。秦荏最早认识的是尹辰,后来认识的是王晓阳,最后认识的才是自己,还只是一面之交,但他却单独送画给我……小时候与尹辰玩在一起,虽然她学习好,可男同学还是喜欢我……她走到镜子前,仔细地端详自己。她脱去外衣,脱去衬衫,脱去胸罩,脱去内裤,再细细地观察自己,她托了托RF,有一点松弛,但还很有弹性。她抚摸了一下小腹,有微微的隆起,又屏住气收紧。她找出一条紧腹内裤穿上,小腹平坦了。又拿出一个聚拢式胸罩戴上,立刻R沟深深深几许,“事业线”凸显。她很满意自己。
她走进储藏室取出秦荏的那幅画,放在客厅里,脑子里想象着若是她们三个看到这幅画会是怎样的反应,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楼主:扫忙者  时间:2022-04-19 08:42:45
11.结伴出游
画展之后,四个女人好像都各揣心事,谁都不提什么时候再聚,这是“4是而非”建立以来少有的。之前,她们最少半个月是要聚一次的,最频繁的时候一周聚两次。这都一个多月了,大家不见面,连群里声音也稀少,只偶尔谁转个帖,却也没有回馈的下文。这不正常的气息有点像情人间失欢的前兆,让四个女人的心里都有点惴惴的,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花五朵似乎是画展的唯一受益者,但这受益却像是偷来的,是不能言说的。秦荏那天从她家逃走后,她又有点愧疚,白拿人家的画还让人那么尴尬地走了。要是他再来的话,一定对他好一点,他还会再来吗?
薛岩本来要去找王晓阳的,却突然有个急差要出。又觉得要说的事情不便在电话里说,就想等回来再约她。这么一忙就半个月过去了,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了。因为不知道王晓阳与秦荏现在怎么样了,倒不便贸然开口,这一拖就拖下来了。
尹辰则完全不在状态,满脸写着失恋的表情。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又出什么状况呢!她自己也没想到,与王晓阳的友情会这么深,竟有一种亲情的依恋。有的亲人可以一年半载的不见面也不念想,但她们几天不见就觉得少了什么。可是,也或许是没有血缘的根脉,闺蜜的情感又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不经风雨。
眼看就是中秋了,今年的中秋节恰好与国庆节首尾相接,假期总长度超过以往任何一个节日。这漫长的日子怎么过呢?单身女人怕过节,尤其怕那种内含阖家团聚的节。与博文分居后,尹辰的节日都是与王晓阳一起过的,今年怕是要独影空对月了。
王晓阳就是王晓阳,她总是在你难受、难堪、难过的时候救你于水火,虽然这水火有时就是她引起的。在节日放假的前一天,她突然在“4是而非”里兴高采烈地约大家出游,说要散散心。另三个人立刻响应,反应之快出乎王晓阳的意料。如果微信群有门的话,她们三个一定就守在门口,而且守了很久了,就等着她这一声招呼,就飞了过去。
但是去哪里呢?四个人八个主意,叽叽喳喳了半天,最后薛岩说去皖南吧,深秋的大别山就是天然的油画。三个女人都说,好!薛岩在这个小团体里说话不多,但定乾坤的那句话基本都是她说的,这就是老总。说来也奇怪,尹辰在电视台也是被称“总”的人,频道总监嘛,也是独当一面,拿大主意的,但一离开工作环境,她就优柔的不行。王晓阳呢,无论是伏案写作还是社交周旋,思维敏捷有模有样,但到这群里也成了面团任由形状。倒是花五朵有点个性,常有自己的主张,但挡不住尹辰和王晓阳的左撇右捺,最后还得薛岩画句号。大家还就心甘情愿地服从,人与人的交往有时就是这样,没什么道理可讲。
避开假期首日的高峰,她们选择了第二天出发,果然一路畅行。路不堵,但话很挤,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三个多小时的“闲言碎语”,真的都是闲言和碎语,都是可说可不说的话,说了没什么意义,不说也不缺少什么。但她们一直说个不停,看到什么说什么,比如树上一个快要掉下来的鸟窝,比如池塘里突然跳起的一条小鱼,比如路边农舍墙壁上一条有歧义的计划生育标语……她们的闲话塞满了她们的座驾,不再有任何空隙可以插入之前因画展引发的不快、失落、失重与惶恐。中年女人之间建立友谊不易,一旦建立又十分珍惜,她们除了不敢轻易挥霍自己的年龄,也不敢轻易挥霍朋友间的友谊。
等到再没什么闲话可说,眼看就要冷场就要尴尬,就要将她们之前的刻意揭穿的时候,又是王晓阳救场,她突然说:“今天特别要感谢薛岩。”
薛岩一愣:“谢我什么?”
“我们仨都是睡素觉的,你却能丢下老公来陪我们。”
薛岩一脸懵圈:“素觉?什么玩意儿?”
花五朵暧昧地笑起来:“你睡的是荤觉。”
尹辰解释道:“素觉是相对于荤觉而言,是指没有性生活的单身女人的独守空床。”
薛岩咂摸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女人,素觉,独守空床,都可以编单身女人词典了。”
花五朵说:“不只单身女人,只要是单身,都是独守空床,都会人逢佳节倍思荤。”
王晓阳说花五朵:“我就是怕你思荤,才约你出来玩的。”
花五朵回击道:“你不思荤会来约我们?”
尹辰叫道:“好了好了,两个女流氓!”
俩人一起回敬:“你也别假装正经啦!”
“哈哈哈……”
车轿被笑声充满了,是放松的无须编辑的笑,这笑后她们就不再无话找话了。
三个女人轮流开车,再长的路也是一脚油门就不经意的从耳边滑过去了。花五朵虽然驾龄最长,但她回国后一直没买车,一是因为在国内她不敢开,二是她自己也不确定在国内会呆多久。
她们落脚的乡村是未曾雕饰的,因为皖南有太多值得雕饰的胜景,因为人们总爱“景”上添花,倒让这些被忽略的地界保留了些野趣。这里的山不高也不险,水不浩渺也不潺潺,没有特别的可以做电脑屏保的画面,也勾不起诗人的激情与冲动。从那些民宿,也就是农民开的旅店小二楼上远眺,却有不荒不蛮、疏密有致的从容,因为没有想要成为什么的追求,就显得很放松,倒是符合她们此行的目的,放松。
她们住的是一个二层楼的民宿,原本两层小楼是够不上“远眺”的,但它建在山坡上,实际“地位”就很高,更何况周边没有比它再高的建筑,它就鹤立鸡群般的“远眺”了。放眼望去,可以看到街市上的另一番景象:一家挨着一家的店铺,小吃店起着带洋味儿或嘻哈的名字,旅店的门脸是努力向城里人靠拢的类别墅的模样。因为站得高,就可以看到那一溜店铺的背后,像极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穿戴的假领子,不能看后面也不能看下面。当然,一般游客也不会去看店铺的后面,大家都不看的地方就可以忽略不计,人们要的就是个面子。
她们特意挑了山坡上这个不那么像“别墅”的小旅店住下,店主人感觉受宠若惊,没想到这几位看着又漂亮又有钱的女人会选择他们家。因为他们家做这生意的时间比别人晚,位置又在山坡上客人来得少,往日里都是别人家住满了,才轮到他家拾遗补缺。因为还没有赚到二次翻修房屋的钱,所以他家的房子看着还那么农民,还那么土。这就歪打正着地合了她们的意。
从城市水泥森林和雾霾里逃出来的四个女人,放下行李迫不及待地走出房间。一出农家旅店,左侧就有一条小路,蜿蜒着不知伸向何方,她们便不问方向地快乐前行,还是见什么都好奇、都激动。走着走着就出汗了,脸上的妆容也花了,尹辰脸颊上露出几颗痘印,王晓阳鼻子上显出几点雀斑,薛岩的下眼袋凸显了出来,花五朵的鱼尾纹也看得见了。干脆接点山泉水洗去所有粉饰与铅华,难怪说化妆品是女人的衣服,脱了衣服就看见了赤裸的彼此,就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了,就像那野花和蛮草一样露出了真性情。仿佛是远离了需要斗智斗勇的红尘,她们的心理年龄和智商瞬间滑落,她们回到了无知无欲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说着幼稚的故事,开着幼稚的玩笑。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她们突然安静了,她们听到林中的鸟鸣,听到山涧的水声……空气越来越湿润,悠悠的秋风抚弄着,心中越来越柔软,便有一种情愫泛滥着、四溢着,意韵绵绵……
到了晚间,四个人聚坐在城市里已成稀罕物的闪烁星光下,喝着带点酒精度的饮料,微醺着就丢掉了所有的伪装。
王晓阳突然一拍桌子:“他妈的,秦荏就是个王八蛋!”
三个女人随着小桌上的饮料瓶一起蹦了一下,秦荏是她们一路上都避讳的名字,但心里都有个问号一直悬在那里,晃晃悠悠的总想掉下来,但都不想从自己的嘴里掉出来。这下好了,王晓阳自己包不住谜底,要跑出来了。与其说她们是被王晓阳的那一掌拍案而“惊奇”,不如说是被突然要获得的答案而惊喜。
但王晓阳并没有接着往下说,因为她自己也没想好,如何向闺蜜们托出她们想要知道的答案。
想想自己没做错什么,都是那个王八蛋秦荏。为他忙前忙后的近一个月,开始还甜言蜜语,后来不知他哪根筋出了毛病,突然就不咸不淡态度怪异。再后来连她的电话都爱接不接,微信是铁定不回。开始心里还一直替他找借口,一定是太忙了,忙着卖画。虽然也帮着他卖了一些画,但离他的预期还是相去甚远,这或许也是他情绪不好的原因吧。
后来,王晓阳试着想与他探讨一下她的新作品插画的风格样式,他们还没见面时,讨论过这个话题,而且出版社的编辑介绍他们认识,不就是为了她的新书插画吗?但见面之后就再没说过这件事情。原先想着他在忙画展,等这事完了再说吧,可为他忙完了,他还是黑白不提。不能再含糊了,王晓阳直截了当地跟他提起新书插画的事,他却环顾左右不接话茬。再后来就联系不上了,直到出版社的编辑告诉她,他已跟出版社退了这单业务,理由是他的画风与王晓阳的文风不贴。
王晓阳气得鼻子不来风。想到他曾经说:“太喜欢你的文风了。”王晓阳心里像吃了只苍蝇,直犯恶心。
王晓阳的最大优点就是,拎得起放得下。一场战斗结束了,迅速打扫战场,绝不恋战。擦干血迹,掸去尘土,一觉醒来,她又焕然一新了。
但因为他而疏离了“4是而非”,还与尹辰不欢,真他妈不值。但她不后悔,她说她的字典里没有后悔二字,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他是不是彩虹也要淋了雨才知道嘛!对作家来说,经历就是财富。秦荏这样的人,以后一定要在作品里好好揭露一下。王晓阳的不后悔来自于她的自信,她自我疗伤的能力极强,迄今为止还没有什么事可以打垮她。她的不后悔还来自她对尹辰的了解,她知道尹辰不会生她的气,或者说尹辰不会跟她计较,她以小卖小地耍个嗲就过去了,尹辰吃她这套。
果然,王晓阳将她的小凳子向尹辰的身边靠了靠,将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肩上,尹辰立刻伸出手环住她的腰。就像一件心仪之物失而复得,尹辰除了高兴还是高兴,亦不变爱之初心。心里想着,你终于和我一样把秦荏认作王八蛋啦!
薛岩小心地问:“他的画展结束了?”
王晓阳嘟囔了一句:“谁知道,管他结没结束呢!” 看大家似乎都在等她的下文,她顿了一下,吸口气又从鼻子里擤出声来:“哼,我都告诉你们,省得你们费劲猜。”
三个女人对视了一下,整齐地转向王晓阳。
“这个人性格上有很大的毛病,太霸道太自我。”
花五朵插了一句:“你说他气场大。”
尹辰补了一句:“你喜欢气场大的。”
王晓阳两眼一瞪:“你们到底想不想听!”
“好了,你俩别打岔,让她说呀。”薛岩冲尹辰和花五朵摆了摆手。
“其实也没什么说的,反正这人不可交,只想占便宜,一点亏不吃。”
花五朵又忍不住:“他占你什么便宜啦?”脸上是色迷迷的调侃。
“去你的,你一说话就往下半身想。再说了,我是谁呀,谁占谁的便宜还两说呢!对了,尹辰,我现在真想知道当年你跟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说吗?”
尹辰:“现在说已没有意义了,你已经看清他了。”
“对不起,尹姐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王晓阳双手合十低眉顺眼地给尹辰作揖。
“说嘛说嘛,我们就当故事听嘛!”花五朵纵容着,一副八卦的神情。
尹辰简要地说了过往,也说了在画展的那一幕。
王晓阳听完大叫:“你怎么不早说!”又立刻一拍自己的脑袋,“怪我,是我没想听你说。我以为我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人,我不想受别人的影响……”
“其实你也很自我。”薛岩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
王晓阳怔了一下,看着薛岩一时无语。
花五朵突然问:“你买了他几幅画?”
王晓阳有点气短地:“两幅,花了老娘3万块钱。不过他的画我还是蛮喜欢的。”
“他送了我一幅画。”花五朵突然声音低低的说,但每个人都听清楚了,也震住了。尤其是王晓阳,眼里倏地窜起一簇火苗,如果此刻花五朵戴着3D眼镜,一定会感觉火舌要燎到她。
花五朵有点心虚,她突然站起身大声说:“这什么人呀,你帮了他那么多忙,还要花钱买他的画,我根本不想要,他还硬送来……”
“好了,你别说了。”薛岩拉花五朵坐下,“你这是灭火还是戳火呀!”
“我、我是说这人重色轻……他太、太渣了……”花五朵有点语无伦次。
王晓阳此刻最想做的事,就是飞回家去,把挂上墙的那两幅秦荏的画撕个稀巴烂。
王晓阳就是王晓阳,她理了理心中的滞气,笑着对花五朵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不用骂他,他送你画说明他喜欢你,你们都是美国人,没准就合拍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你的菜就别掀锅盖,我呀,是掀错锅盖了!看来,你是他的菜。”说完竟哈哈大笑起来。
尹辰和薛岩也给逗笑了。
“去你的,他才是菜,烂菜,我还不愿掀他的锅盖呢!”花五朵一甩刘海儿,一副不吃人剩菜的样子。
楼主:扫忙者  时间:2022-04-20 21:00:40
12.婚姻的点与线
第二天,她们去游览周边的景色,发现好些无人涉足的地方,却美得非常真实。她们拍了好些照片,照片里她们只把自己当作景色的配角,站在画面的三分之一处。她们不像年轻时那样喜欢拍大头照了,她们清楚自己的脸在镜头里的年龄。其实她们是可以用美颜相机拍的,手机上都有,现在很流行。但她们觉得太假了,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干嘛要去糊弄他人?
晚上,吃了饭洗了澡,她们又开始海聊。
四个女人只薛岩有稳定的婚姻,稳定到她们所称的骨灰级。王晓阳突然好奇地问:“薛岩,都说女强人的婚姻是最不稳定的,你是女人中的战斗机,你是怎么驾驭的?好经验分享一下呗!”
薛岩还没说话尹辰抢答道:“婚姻的稳定不在婚后,而在婚前。”
“这话怎讲?”王晓阳看着尹辰。
“我们四个为什么只薛岩的婚姻稳定?因为我们仨都是自由恋爱,在中国最不靠谱的婚姻就是自由恋爱!”
“这话又怎讲?”王晓阳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盯着尹辰。
“你和王一平是怎么认识的?”花五朵问薛岩。
薛岩没想到今晚的话题一开头就引到自己身上,她没防备地怔了一下,本能地向后躲闪着。三人都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她看了看她们,干脆拿起水杯,慢条斯理喝起水来。
王晓阳急了:“快说呀,你这是片头插播广告吗?都是跟尹辰学的。”
“嗨嗨,没广告我们电视台吃什么。”尹辰抗议。
“你还提醒我了。”薛岩举起水杯,“我们不生产水,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好了姐姐,都是我的错……”王晓阳夺下薛岩手里的水杯,“今晚我是搬运工,专门替你运水。”
大家一起笑起来。待笑声收敛,薛岩才一板一眼地说:“我和我老公是通过婚姻介绍所认识的。”
“哦?”尹辰张大了嘴巴,她只知道薛岩与老公是经介绍认识的,还真不知道是通过婚介所。王晓阳和花五朵更显出好奇。
“我当时是为了务实有效。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一直没有遇见合适的,又没更多的时间去大海捞针,就进了婚介所。婚介所就是复杂的问题简单化,用现在的话说叫大数据。先填表,把你的身高、年龄、职业、收入填上,再把你想找的人的身高、年龄、职业、收入等等填上,然后婚介所就帮你萝卜搭青菜、馒头搭年糕,以她们的眼光其实也是世人的眼光,去帮你搭建婚姻的桥梁。这没什么不好,适合现代人的生活节奏,省去很多了解对方基本条件的时间,比如收入、房子、车子,婚介所都帮你问清了,要不你还不好意思问呢!”
“就像买了精装修的房子,直接拎包入住就OK了。”王晓阳插嘴。
薛岩愣了一下,咂摸着王晓阳的话,笑了:“瞧你这比喻,这么说……也可以,外在条件都在明面上了,就看这个人合不合脾气了。我那时候就是觉的时间不够用,社交面又窄,现在看来也不过时呀,电视台的相亲节目不是火得很嘛!应该说,我还是挺超前的。”
尹辰说:“我们曾经做过一次抽样调查,发现高离婚率之下埋藏着自由恋爱的高数据,也就是说,在中国自由恋爱的离婚率高于相亲也就是介绍婚姻。开始我也不信或者说不理解,后来看看身边朋友的婚姻包括我们自己,还真是这样。”
三个女人都在大脑中迅速搜索朋友、熟人、认识的朋友的婚姻状况,然后就有点将信将疑。
尹辰继续说:“那次调查的结论大意是:在现代社会中,或者说从二次工业革命后,随着女性的崛起和经济独立,婚姻已从传统的从属关系变成了现在的契约关系或者说合作关系。而合作就要讲求基础条件对等,互惠互利,跟合股开公司一样。我们介绍对象时,首先端出的就是各自的基本条件,所谓的身高、长相、职业、收入、家庭背景,现在还有房和车,双方的基本条件对上眼才会见面,才会交往。而在此基础上产生的感情才能根基扎实。相反,自由恋爱是从感性开始的,是外表的吸引,其他东西都是隐性的藏在后面的,或者说是被恋爱中的智商所忽略的。走入婚姻后,那些隐性的东西才渐渐浮出水面,在柴米油盐的浸蚀里,因基础条件不匹配而产生的间隙就会被放大,直至压得婚姻的小船无法承载而沉没。所以,为什么在中国,介绍的婚姻相对稳固?这是由我们的婚姻价值观所决定的。”
王晓阳说:“没那么绝对吧?”
“不绝对,是说概率。”尹辰拿起水杯大喝了一口,继续她的长篇发言,“从关系学的角度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存在于一个点,点的背后还有许多维系关系的线。如果点是心脏,给心脏供血的就是线,点线结合才是一种稳定健康的关系。情侣之间的点是爱,维系婚姻的却不是这个点,而是双方背后密集的线。这个线是家庭背景、学历、价值观、经济基础等等。线与线接通的概率高,关系的稳定性就高,反之就会堵塞而致心梗。自由恋爱因爱而起,不管当时爱得多么死去活来,后面的线却未必相通,等激情一过发现多条线路无法接通时,你的婚姻就亮红灯了。而介绍婚姻不同,红娘们首先是抓着一把线给你,你觉得自己的线和对方线在一个频率上,接通的概率大,你才会去见面也就是相亲,这个相相的是点,点线都相投才会去相处,处出感情才走进婚姻,这样的婚姻才能稳定而长久。”
“哇塞,你这一套一套的,快成婚姻专家了!”花五朵叫起来。
“砖头的砖,说和做不是一回事。就像我们台的一个广告客户,自己是个大胖子,却来做减肥广告。我就笑话他,如果观众知道投广告的是个大胖子,谁会买你的减肥药?”说完自己先笑起来,越笑越开,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眼泪,眼泪掉进了她的水杯里。砸进水杯的眼泪其实是对自己的批判:想的挺明白,为什么就活不明白?
王晓阳感叹道:“中国人的爱情不那么纯粹,婚姻所背负的东西太多。”
花五朵说:“我在美国生活多年,老外的爱情要单纯一些,有的单纯到我们无法理解,只要对上眼,什么学历呀、背景呀、收入呀统统都不考虑。说到底还是个钱的问题,在各自都有经济保障的前提下,爱情才会纯粹。”
王晓阳说:“也不尽然,现在中国有钱的人多啦,还不是要个门当户对。这是中国文化好吧。”
“门当户对也不是中国独有,灰姑娘的故事,《流浪者》里拉滋与丽达的故事,哪一个不是门当户对惹得祸。”花五朵反诘。
“门当户对没有错啊,这里面包含的不仅是物质的门当,还有社会层级、价值观的户对,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那些在农村娶了嫁了的,因为无奈的不匹配婚姻,留下了一个时代的伤痛。”王晓阳说。
尹辰似乎没听见她们的议论,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与其说是讲给大家听,不如说是分析自己的婚姻:“其实我跟博文的根本问题在于,双方都在用传统的从属性质的理念去对待现在合作性质的婚姻关系。是传统理念与现实产生的强烈碰撞。他希望我言听计从成为他的附属品,而在经济上又推崇女性独立;我希望他是家庭的顶梁柱,依赖他解决和承担婚姻中的任何问题,精神上却又有自己的主张。这就是悲剧,也是我这一类人的婚姻悲剧。”
花五朵插话道:“我一直想问你,你和博文到底怎么回事?”
就像尹辰不知道花五朵在美国的生活一样,花五朵对在国内的尹辰的经历也不甚了解。
尹辰说:“你想知道?那我就说给你听听。”
楼主:扫忙者  时间:2022-04-21 08:50:24
@楼已 2022-04-20 21:25:48
晚上好,支持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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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扫忙者  时间:2022-04-21 09:00:51
13. 博文走进演播室
或许多年以后,尹辰已记不清与博文的第二次见面是在怎样的一个状态下,但他那天的穿戴却是刻在她的脑子里了,不管到什么时候,尹辰都能准确地还原出他衣装的色彩与款式。因为反差太大,所以记忆深刻。
按约定的录制时间,博文来到电视台。他进了演播厅,尹辰完全没意识到,还不时的催促小李去门口看看。待他上前与主动尹辰打招呼时,她才豁然发现。他一袭藏青色的长风衣,一条烟灰色的长围巾随意地挂在脖子上,既有合乎时尚的雅致,又有学者的风韵气质,比尹辰在档案馆看到的他年轻了10多岁。她愣了几秒钟才醒过来,几乎要失礼。
请他进了化妆间,他脱去风衣,又是一个风采!一件改良过的中式立领,既有中山装的基因,又融入现代审美,与身处当下说历史的节目甚为贴切。服装师拿着专为博文准备的西装走来,尹辰快步上前挡住:“不用了。”
摄像机机位确定,主光辅光测光调试到位。
尹辰倒数着:“三、二、一、开始!”
博文看着镜头却张不了口。
现场导演急了,在对讲机里直呼尹辰:“大导,这是您找的人吗?行不行啊?”
尹辰说:“让他别紧张,就当我们和镜头都不存在。”
哪能说不存在就不存在,对着空气说话吗?博文还是找不到开口的开关。
尹辰走出导播室,来到博文跟前:“博老师,您就当跟您的学生讲课,您不是当了很多年老师吗?”
这似乎点准了博文的穴位,他闭上眼睛,努力在脑海中调整影像,片刻后,他就蒙太奇般地将眼前的场景切换成当年的课堂,他睁开眼睛:“能不能在我面前放一张桌子?”
“桌子?哦,讲台。行!”尹辰一挥手,几个场务立刻去搬讲台。
博文的双手一触碰到面前的讲台,就像被充足了气的轮胎,着地就有了弹性,运行就变得自如,沉淀的历史和人物就滚滚而出,他的见解和阐释也都顺势而表,既有新意又无演义,既尊重历史又无陈腐牙慧。在场的录制人员一个个都听入了神,把自己当成观众而先睹为快了。
节目录制相当顺利,原计划要录两个半天,结果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大家都觉得轻松且兴奋。尹辰一直在导播室里看着博文,也听得入神,中间虽然断了几次,但这是她做节目以来“摁机”最少的一次了,心里再一次感谢档案馆的推荐。还是那个木乃尹吗?听他讲座时她感觉自己就快要变成一个痴痴的木乃尹了。
提前收工,大家起哄让尹辰请吃夜宵。尹辰邀请博文一块儿参加,他欣然接受。
电视台附近的“上海滩”是同事们常去的地方,尹辰也喜欢这个地方,主要是喜欢这里的口味,与小时候奶奶烧的菜一个味儿。而且店堂里装饰的穿旗袍的民国女人照片,也像奶奶。过去家里还留有几套奶奶的旗袍,后来在HWB抄家之前被妈妈烧了。为此尹辰还哭了一场,妈妈安慰她,以后等你长大了,妈妈给你做旗袍,一定比奶奶的还好看。结果,妈妈的承诺一直没有兑现,尹辰也就从来没有穿过旗袍。她知道这不是妈妈的错,她只是错过了穿旗袍的时代。现在的旗袍是走秀或礼仪小姐的专利,你要平白无故地穿上,总显得那么突兀。
落坐后,大家七嘴八舌的点菜,没一个客气的。尹辰问坐在身边的博文:“博老师,您也点一个吧。他们点的不一定合您味口。”
博文摆摆手:“哦,没什么,我都行的。”
“博老师点一个吧,不点白不点,您这节目要是火了,尹导的奖金是大大的。”
“就是,光这一顿还不行,她得单独请您。”
大伙起着哄,博文的眼睛也闪着光。他被身边一群较自己年轻的男女感染着,一座沉睡多年的火山,在蠢蠢欲动。
他突然说:“我可以要点酒吗?”
“当然可以,要红的白的?”
“白的,可以吗?”
尹辰拍了一下身边的一个男同事:“去台里拿酒!”
男同事起身去拿酒,尹辰冲着他背影:“多拿两瓶给博文老师带走。”
看着博文狐疑的表情,尹辰笑笑说:“广告酒。电视台嘛,就这点好处。没想到博老师也能喝酒啊!”
“为什么是没想到?”
“您这么儒雅有学问,我以为……”
小李插话:“我们尹导一直偏见地认为,喝酒是那些没文化的扛粗活的人的嗜好,连李白都不例外。”
“去你的,话一到你嘴里就变味儿。”尹辰打断他。
博文看向尹辰:“哦,是吗?”
尹辰脸一红:“我只是不喜欢中国人闹酒的那个劲儿。”说完又觉这话不合时宜,一时气氛有点尴尬。
好在菜很快上来了,酒也斟上了,大家的情绪立马就上了度数。尹辰不喝酒,倒也融进了大伙的欢乐。
酒尽人散的时候已近12点,尹辰开车送博文回家。一路上,博文不停地重复着几句话:“今天真高兴,今天的酒真好,认识你们真好……”
博文读高中的女儿下楼来接喝高了的父亲,尹辰还不忘递上给博文带的两瓶酒。
博文的女儿礼貌地谢过尹辰,扶着父亲上楼去了。
进了家门,女儿说,刚才的阿姨好漂亮。
博文很满足的样子:“是吗?”
妻子飞快地跑到窗口,想看一看送他丈夫回来的女人,但是尹辰的车已远去。
女儿说:“人家是电视台的导演,是请老爸去做节目的。”
妻子问:“节目,什么节目?”
“电视节目呀,叫《重读历史》,老爸是去做主讲嘉宾的。老爸,你有拍照片回来吗?我要发朋友圈。节目什么时候播出呀,我要通知同学们看呢!”
妻子看着一进门就躺在沙发上的丈夫:“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呀!”
女儿有点得意地:“老爸知道你不感兴趣,所以他都跟我说了。”
妻子愤懑地走进卧室,拿出一床毛毯扔在博文身上:“你今晚就睡这儿吧,一身酒气!”说着嘭地关上了卧室的门。
女儿附在父亲耳边:“老爸,你这么帅,当年怎么会看上我老妈的?”
博文嗔怪道:“别瞎说,你妈妈该不高兴了。”但女儿的话就像这会儿胃里的酒和菜,兴风作浪。他一夜无眠。
楼主:扫忙者  时间:2022-04-22 08:3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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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扫忙者  时间:2022-04-22 08:46:46
14.第一次单独相处
尹辰送完博文,到家时才发现,车上落了件风衣。她眼前立刻出现博文身着风衣潇洒飘逸的姿态。第二天,她给博文打电话,要给他送风衣。博文说不好意思让她送,抽空他自己来取。
一进入工作状态,尹辰就把风衣的事忘了。
尹辰在编辑室编片,总监进来,看了一会儿正在编辑的片子,说:“不错,这第一期的质量可以保证了。我看,可以请博文当我们这个栏目的顾问,也让他帮我们出出点子。他还算是少壮派的学者,年轻观众会接受他的。”
尹辰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自己觉得好还不作数,领导点赞才是最后拍板,哪怕将来收视率不够高,自己的责任也可忽略不计。当然,这得取决于你上面是否是一个肯担当的领导,否则成功永远是领导的,失败却总是你兜着。尹辰还算幸运,总监不太为难她,因为她从不生事,还能时不时做点能让他长脸的节目,他也很乐于自己的伯乐之态。
尹辰进电视台纯属意外,她在原来供职的报社做了一组有关城市建设中的败笔的连续报道,引起有关领导的重视,并下令电视台跟进。电视台就病急乱求医地把尹辰找来共同做节目,节目播出后竟在全国引起反响,还引发了一场城市建筑盲目引进西方大师,搞怪建筑频现的大讨论。天时地利的,尹辰就如火线入党般留在了电视台。
博文去电视台拿风衣,尹辰请他去编辑室看了一下编好的片子。博文说超出他想象的好,特别是片头的导语,不仅阐明了宗旨,还提升了该片的品质。他赞叹地问:“这片头的文字出自哪位高手啊?”
小李得意地:“咱们尹导啊!”
博文惊着了,他为自己心中的偏见而觉不适,但他很快调整过来:“不愧是编导呀!有力道有文采。”
“我们导演是有才有貌,就是后背没靠。”
“什么意思?”
“别听他胡咧咧。”尹辰打断小李。“博文老师,我们还想邀请您担任我们这个栏目的历史顾问,以后呢,会不定期的请您来参加我们的选题策划会,您看……”
“可以可以,承蒙你们看得上。”博文双手合十,谦逊有礼。
“谢谢博老师,我们会在第一期播出后的第二天开选题会,到时候我去接您。”
“好的好的,我一定来。真高兴认识你们,你们的活力感染了我。今天你们没什么事了吧,我请你们吃饭,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
尹辰与小李对看了一眼,小李说:“去吧,反正我俩回家都是一个人。”
尹辰瞪了小李一眼:“管住你的嘴。”回头看了一眼博文充满期待的眼睛,似乎不忍拒绝。
“你们等我一下,我回办公室拿一下包。”
看着尹辰离开,博文问小李:“你刚才说尹导什么没靠,是指上升没背景吗?”
小李说:“是,也不全是。哎对了,您是大学者,认识有学问的人一定不少,若有合适的单身男士给咱尹辰姐介绍一个。她单了10多年了,多好的一个女人,我要是年轻10岁,一定追她。”
博文一下怔住了,没想到他的一句话,问出这么多的信息量:单身10年,好女人。这些信息就像在博文心里瞬间打开了一个调频,调频的旋钮快速转换着,滋滋啦啦的发着声响,小李还在说什么他却听不见了,只知道他的嘴巴在动。
等到尹辰回来,博文看她的眼神就有了变化。
三人向车库走去。
小李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抱歉地说:“姐,你跟博文老师去吧,我老婆找我,改天,改天我请你们。”说着转身就要走。
博文说:“叫她一起来吧。”
“谢谢博文老师,以后吧,还没到见观众的时候呢!”
博文不明白他的意思,转脸看尹辰。
尹辰笑笑解释道:“就是说关系还没确定,人家还不愿意见我们。”
“不,是我还不想让她见你们。”见博文还是一脸的疑惑,小李挥挥手说,“让我姐跟您说吧,我得赶紧走了。”说罢一溜烟地跑了。
博文还是一脸问号。
“现在的年轻人是把对象当老公老婆叫的,实际上也跟夫妻没什么两样,吃住一起,就差个本儿了。你看过我们台的相亲节目吗?那些女嘉宾没一个回避与前男友婚前同居的。”
“那还嫁得掉?”
尹辰带着博文走到自己的车前,看了他一眼,像在给小学生普及文化:“如今是没有恋爱经历的没人要。上一期有个男孩坚持要找个处女,结果不仅遭群体笑骂,连主持人和嘉宾都说他冥顽不化不可救药。”
博文不再发疑问,他在想自己的冥顽不化。
看他在沉思,尹辰说:“博老师,要不今天算了,我送你回家吧。”
“不不不,说好的怎么能算呢?”
“就我俩……?”
“就我俩。”
“那,去哪儿呢?”
“去你最想去的地方。”
尹辰启动了车子。
很久没有在晚间观赏这繁华的都市了,博文感觉有点目眩,从尹辰的车上下来后竟有点站不稳。这还是他生活其间的城市吗?说是他请客,却只能跟在尹辰后面,任凭她带着去什么地方,他享受着被尹辰带进的新世界。
坐着自动扶梯,他与尹辰一层层地往上走。而沿途的风景让他目不暇接。尹辰说,这会儿是饭点,直达电梯难等,所以麻烦老师跟着绕圈了。
博文说:“挺好,我这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了。”
“您不老呀,比我第一次见到……年轻多了。”
“是吗?”路过一面镜子,博文注视了一下自己,感觉确实不错。我才50岁呀,真的不算老,这世界如此光彩绚丽,或许我的人生精彩还没开始呢。
自动扶梯将他们一层一层地转上了顶楼。
尹辰选择了一家蔬食餐厅,叫大蔬坊,室内装饰与经营的蔬食一样,素雅精致。餐厅的一面是开放式的,一溜的栏杆,顺着栏杆看下去,是一个室内溜冰场。服务员热情周到地将他们引到一个靠栏杆的两人座,尹辰觉得特别好,因为她与博文还算不上很熟,万一出现交流的冷场,看一看溜冰场上滑动着的人,是可解一时尴尬的。
“不好意思,这是一家蔬食餐馆,不知合不合老师的口味。”
“很好很好,说好由您选地方的,这地方很好,我还真是开眼界呢。”
点好菜,博文从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尹辰。
“这是我的拙作,请斧正。”
尹辰接过书,封面写着《水韵》,是一本诗集,是旧体诗。
“您的大作,一定好好拜读。”
尹辰打开书,扉页上写着:尹辰女史雅正。
“哎呀,不敢当,我哪敢称女史呀!”
“您当之无愧呢!就那片头的话,我还真写不出来。”
“那是我们的电视语言,面对的是普通观众,与您的学术研究没法比。而且我的古文底子不好,就您这诗,我得费劲读呢。”
“哈哈,我们就别互相吹捧也别谦虚啦!”
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在一起,上次送博文回家不算,因为那回博文喝高了,一路上几乎没有交谈。第一次去档案馆也不能算,那完全是工作性质的拜访。今天虽也是工作派生出来的交往,但话题的范围就随心和广泛了,可以蔓延出工作以外的任何领域。
交流中一直没有出现尹辰担心的冷场,话题随意,滑到哪儿是哪儿,比下面溜冰的人还顺溜。倒是那溜冰场就是那么几个人,还没一个溜得好的,不知是这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价格太贵,一般人消费不起,还是真正的高手不屑于在这样一个螺丝壳里耍酷秀技。冰场里始终就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在歪歪扭扭地滑着,不时有摔倒后发出的惨叫声和嬉笑声传上来,引起楼上食客们的探头观望。尹辰他们刚坐下时,有那么七八个滑动的身影,到后来只剩二三个,再后来就没人了,冷冷的成了真正的冰场。尹辰与博文的交谈却一点没受影响,或许场外没什么可看的,倒促成了他们更投入地交谈。
楼主:扫忙者  时间:2022-04-23 08:58:10
15.《重读历史》火了
《重读历史》第一期播出后收视率不俗,台里立刻给尹辰增加了人手和经费,就像注射抗生素之前的皮试,通过检验了,你就可以获得更大的剂量。为节目的持续性质量保证,尹辰又在大学里邀请了两位历史系教授加入到顾问队伍里来。选题策划会上,尹辰首先代表整个制作团队向博文表示祝贺与感谢,大家热烈鼓掌。她说:“博文老师的表述语言,是这个节目获得好评的关键。”
大家又鼓掌,博文欠起身,谦虚地摆摆手 :“言重了,言重了。众人的努力,独木难支,独木难支呀!”
尹辰说:“博文老师您请坐,我是想说,博文老师的表述方式给了我很多启发,我们应该好好研究一下,什么是当下观众愿意接受的表述方式。说历史的电视节目过去不是没有,不仅我们台,其他各地的电视台都有过或者还在做着,为什么我们能收获不俗的收视率?我以为,是博文老师解读历史的语言或者说表达方式吸引了观众。这一点,我想请教博文老师,您是一直就这么说历史,还是特意为我们的节目选择了这样一种表达方式?”
博文被这一问,倒怔了一下,他思忖着说:“说刻意吧又不是,因为我当中学老师的时候就是这么给学生们讲历史的。说不刻意吧,我却是有点自己想法的。你们大概都去过很多国家,我却只去过日本,我发现啊,很多在国内从不进或不太进博物馆的人,到了国外都兴趣盎然地去看人家的博物馆,回来还津津乐道。这是崇洋媚外吗?不是。是人家布展的方式喜闻乐见。都说日本文化受中国影响最大,他们也展示出土文物,很多出土的东西跟我们差不多,但人家展示一个陶罐啊器皿什么的,一定要说出这物件背后的故事,而不是简单地标一下文物的名称、用途、出土时间和地点。当然,现在国内的一些博物馆也在做这方面的改进,但远远不够。我们总说我们的中华文化多么悠久辉煌,可年轻人还是去追逐西洋文化——声明一下,我本人并不反对求新求异。”说这话时,他看了尹辰一眼,因为那天在蔬食馆吃饭时,在这一点上,他们有一点分歧。尹辰说,她也喜欢异国文化,因为求新求异是人之本能也是社会进步之源泉。所以,博文在这里要特别声明一下,他不想违拗尹辰,准确的说,还有点讨好的意思。
“我们都说港台片营养不高,特别是改革开放初期进来的那些港台片,但挡不住孩子们爱看,因为它与我们以往吃的东西的口味都不一样,孩子们觉得好吃。我们的东西倒是有营养,可你烹调的技艺不高,人家不爱吃,再好的营养也白搭。过去我们曾经靠红头文件和公款强迫大家进电影院,让观众看我们想让他们看的所谓主旋律、正能量的东西,观众就觉得是在吃药。有谁爱吃药?也许我这比喻不恰当,但我想电视台策划这个栏目,一定不是,也不可能用红头文件强迫观众收看。重读历史重(zhong)在‘重’(chong)字,这就有意思了。‘重’,一个字两个读音,两个意思,我们既要表达‘chong’,又要表达‘zhong’。‘chong’不是炒冷饭,它是认识、观点及表达的升级,但其中又包含了重要重点的选择;而‘zhong’又不是简单的划重点,而是重新审读历史的重要发现和深刻探讨,是两个读音两个意思的互为你我,互为补充。我非常喜欢这个节目,因为她暗合了我多年来的研究与思考。我感谢尹辰导演和她带领的团队,给了我一个表达课题主旨的机会。”博文话落,大家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尹辰站起身,既表达自己的想法,又似在给博文的话做总结:“博文老师的话其实也在帮我们厘清节目的宗旨,接下来,我们还要注重讲好历史故事,以历史人物的命运为抓手,有剖析有延展,力争把我们的节目做得又好吃又有营养。”
楼主:扫忙者  时间:2022-04-23 09:04:38
16.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因为《重读历史》大获好评,收视率也持续攀升,台领导给了个新任务,让尹辰为省委宣传部做一部外宣片,介绍本省的水乡古镇。领导说这是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希望她不要辜负领导的信任。
尹辰心里明白,这任务艰巨是一定的,光荣不光荣就难说了。谁都知道领导不好伺候,更何况是省委宣传部的领导们。就是这个“们”字难对付,都是领导,都可以对你的片子评头论足,而但凡能参与审片,就一定会有一两条意见,否则就显不出领导水平了。对尹辰来说,不怕意见多,谁的意见能忽视呢?你一个个遵照执行就是了,哪怕最后生出来的孩子已经是眼睛姓赵、鼻子姓钱、嘴巴姓孙……这都不是事儿,尹辰已习惯不把命题作文当作是自己的作文。最怕的是领导们的意见不统一,这个说要双眼皮大眼睛,那个说现在流行单眼皮小眼睛;这个说要黑头发白皮肤,那个说小麦色更健康更时尚。这才是最抓狂最头皮发麻的,而往往这时,在省领导面前夸下海口的台领导就“忙得脱不开身”了,就皇恩浩荡地给了你一次独自面呈大领导的机会。其实换作别人,这未必不是“恩泽”。如果你能利用这难得的机会,把自己混个脸熟,事做好了,给领导留下个深刻印象,你就给你的未来垫了一层台阶。做不好,领导只会怪台长用人不力,不会记得你这个小人物。像尹辰这样完全没有背景靠本事吃饭的主,更应把握好这样的机会。
尹辰进电视台的时候,是电视台最炙手可热的时候,有背景有关系的都想尽办法往里钻。传说台里的员工几乎个个有来头,连台领导都弄不清谁背后通着哪位大神。那会儿台长手上积着一摞省市大小领导安排关系人的条子,他一个不敢得罪。大王小王自不待言,老K、Q也不敢怠慢,谁知道老K的老婆是不是大王的小姨子,Q的哥哥会不会是小王的领导?那小2小3的背后也许都鱼鱼虾虾地有条神秘的天路。那时的新闻记者是很牛的,尹辰真是享受过无冕之王的自豪与荣耀,还顺带享受过人们对这个神圣职业的仰慕与宠溺。而后起之秀的电视新闻记者就更牛了,同样的赶场子,信封里的出场费都要比报社的记者多两张。
省委宣传部的片子要得急,她不敢怠慢,一时就有点抓瞎。本来就有失眠的毛病,这就更睡不着了。首先得找一个好的撰稿人,写脚本和解说词。找谁呢?她翻来覆去的在脑子里搜索认识或知道的纪录片写手,哪一个可以担当此任呢?谁又能与她脑中的影像合拍呢?因为从接任务尹始,她就在脑子里勾勒着此片未来应该呈现的品貌,这是她的工作习惯。
睡不着,她干脆坐起来,拧开台灯,随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博文的《水韵》。说实话,诗集拿回来就一直没读,一是太忙没顾上,二是自知古文底子薄,读起来费劲,就没轻易打开。现在出书的人特别多,身边很多同事和朋友都出书了,尤其是台里的主持人,名气越大卖得越好。没名气的就自费出,自己掏钱买书号,买印刷、买纸张、买编辑费,书印成了,再一本本送人。尹辰挺为这些人不值的,没有稿费不说,还劳心劳肺,人家拿到手最多也就当你面翻一下,回家能束之高阁而不随手扔了也就高抬你了。尹辰家里这样的书很多,她就很少拿来阅读,这会儿拿起《水韵》,完全是因为书名上有个“水”字。读了序,知道诗稿是在博文的书房水云斋里完成的,当然,她不知道博文的书房是虚拟的,是建在电视柜、床铺、自己脱下的袜子和老婆随手丢下的胸罩和内裤上的。不知道是好事,否则她也不能在那些诗稿里读出诗韵之美来。
诗稿里有好几首写水乡的!她眼睛一亮,拿起手机就给博文发了个短信:明天有空吗?有事相商。
短信发出才发现已是子夜时分,尹辰拍了下脑袋:哎呀,这么晚了,真不礼貌。
没想到,博文来电话了。尹辰看不到,他是穿着裤衩跑出卧室打来的。尹辰就将拍外宣片想请他撰稿的事说了,还说要去外地采访采景,不知他是否有时间。博文说:没问题,只要是她的事情,他招之即来。
尹辰安心地躺下,关了灯, 那晚她睡了个好觉。
外出采访的前一天晚上,尹辰整理好行李,喝了杯牛奶上了床,希望有个好睡眠。刚躺下,手机闪了一下,拿起一看,是博文发来的短信:将与君朝暮,欣然。
似一股电流穿过手机,钻进了她的被窝,她缩紧了身子,想要捉住那电流。
尹辰之前有过一段婚姻,很短暂。丈夫是大学同班同学。因为他太默默无闻,在大学期间她几乎没有注意过他,加上他性格内敛,又不太合群,同学们也都不太注意他。以致后来有同学听说尹辰和他结婚了,都要努力回想一下,他,长什么样来着?
尹辰算不上漂亮,但出众的气质弥补了五官上的不足。也是这气质让她显得有那么点孤傲,有那么点不好接近。工作以后,男同事们与异性开点带荤的玩笑,却从来不敢拿她当玩笑对象。不是因为她会翻脸或曾经翻过脸,她就没有这样的曾经。他们都很尊重她,这尊重有时就是一种距离。
大学毕业后的第六年,一个偶然场合的偶然相遇,他开始追她,追得并不热烈,因为他就不是个热烈的人。但他是爱尹辰的,从大学时就爱。只是没有勇气,甚至连与她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班上那么多能与尹辰说上话的男生都不敢展开攻势,哪里就轮得到他?这次意外相逢知道她还单着,就觉得是上天给了他一次机会,他就鼓足勇气小心试探着向她示好,没想到,得来竟全不费功夫。尹辰决定嫁给他,是周边女孩中已经没有她这个年龄还没嫁的了,在她们面前她已经觉得自己矮了一截,29岁了,再不嫁就嫁不出去了,那就嫁吧。但是爱情呢?新婚第一夜,尹辰把自己关在新房里大哭了一场,像黛玉葬花一样埋葬了自己对爱情的梦想。
所以,她一直说自己没有恋爱过,虽然她的初吻初夜什么的都给了第一任丈夫,却唯一没给她的爱,只是为结婚而结婚的完成人生的一个履历。
尹辰想要的爱是什么样的呢?没有人问过她,但她问过自己,是那种能够通电的,是插头和插座匹配的可以产生电流的爱。没有电流的作用荷尔蒙就不产生消费,怎么能算爱呢?她甚至想象被叛徒告密,被敌人抓捕,上刑坐电椅的那种通电,那一定是穿透全身经络的,是痛得死去活来的爱。通电就需要对等的电压,电压不同,产生的就不是故事而是事故。比如你拿220伏的电饭煲去插110伏的插座,煮出的一定是夹生饭;而你拿110伏的电吹风去插220伏的插座,一启动就烧坏了。在前夫的插座上,尹辰觉得他们的婚姻就是一锅难以下咽的夹生饭。后来与博文的婚姻出现危机时,她觉得自己是那只烧坏的电吹风。
已经形单影只多年,插头也好插座也罢,所有通电装备都已落满尘埃,尹辰不敢去擦拭,因为心的掸布上还有那么点不甘的水分,她怕触电。
她将短信又看了一遍,确信是博文发来的,再想,也许是老夫子的客套,是自己想多了。复又睡下,迷朦中,好像他们已经到了某个水乡,就只有她和他,好像也不是为拍片而来的,是他俩在旅游,他俩就是一对结婚多年的老夫妻,那么自在和谐……
早上醒来,那个梦已经没有了开端和结局,也模糊了情节和细节,只恍惚记得博文飘进入过她的梦乡。她看了下手机,有博文发来的信息:片名初拟《水韵古镇》。今报温降,望加衣御寒。
她推开窗户,一股凉风钻进来,她打了个寒噤,又赶紧关上窗子。想着博文的短信,她心里一热,脸上起了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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