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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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0-10-23 17:24:53 更新时间:2022-09-04 17:24:03

楼主:路人四酒  时间:2020-10-23 09:24:53
前言
夏桀商纣,暴戾而休;武王吞商,周公吐哺,诸侯分封,春秋纷争,战国七雄,并归秦嬴;楚河汉界,王莽分段;魏蜀吴联,诸葛资浅;司马代曹,八王攻讦;南北朝并,五胡胡乱;杨隋开皇,李唐贞观;五代十国,纷杂噪乱;柴荣兴周,匡胤立宋,夏理辽金,并归元统;元璋开明,李、桂遮荫;女真满万,悍然入关;辛亥以后,皇朝黯然。
五千余年,历朝之更迭,征战之场所,皆是万户连萧疏,千村薜荔生。
唐人云:人言古战庭,阴火焰偏青。
明人云:衰草残云古战场,腥风吹血溅衣裳。尘沙一望三千里,惟见马头斜日黄。
元人云: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世间百年,盛衰何常?狐之眠败砌,兔之走荒台;古往今朝,强弱安在?露之冷黄花;烟之迷衰草。
念此令人心灰。

此文不言尘世之轮回、人生之越穿,仅谈大清国之兴衰更迭及其后四十年之事情。
大清国之兴衰,源于罂粟一物;大清国之更迭,始于洪秀全其人。

罂粟原产于地中海东部山区,古埃及人、苏美尔人称之为“快乐的植物”、“忘忧的神花”。
公元前五世纪,希腊人自罂粟的果实里提取出鸦片。
公元前3400年,两河流域已广泛种植。
公元前139年,张骞出使西域,罂粟传至中国。唐朝时期,与阿拉伯、波斯贸易频繁,入量渐多,但仅作药用。
公元1619年,荷兰人攻占印尼群岛,鸦片随之涌入南海诸岛,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此毒物亦迅猛地传至中国。公元1729年,雍正皇帝颁布了第一道禁烟令。

茶叶,原产于云贵高原。唐朝时期,始作饮料,日荏月苒,渐成生活必需。有“一日无茶则滞,三日无茶则病。”之说。
公元1664年,英国王查理二世偶获一撮,泡水饮之,感叹此乃东方赐予西方最美好的礼物。此后短短五十年,茶遂成为英国人喜爱的饮品,进口量大增,每年达600万公斤。公元1701至1759年,从中国的进口额达两亿八千万两白银,而出口仅仅九千万两;逆差惊人,英王肝颤。
17世纪初,一群富有创业心的英国人在伦敦组建东印度公司,并在印度设立贸易站,同时获得英政府特许的掠地铸币、筑城养兵、缔结盟约、宣战媾和及审理民、刑事案件的特权。
公元1756起,九年时间,东印度公司经过七次征战,蛇吞象国成功。
1773年,沃伦.黑斯廷斯被任命为首任印度总督,负责管辖印度事务。东印度公司同时获得鸦片专卖权,有人建议黑斯廷斯向中国倾销鸦片,消弭逆差。黑斯廷斯拒绝,他认为,鸦片是害人的东西,危害巨大,中国乃世界最大的贸易市场,倾销鸦片会危及合法的生意,太不合算。
1775年,美国针对英国的独立战争打响。1780年,荷兰作为美国的盟友加入战团,遂停止了荷兰银币与英国英镑的兑换。而荷兰银币是清朝政府唯一认可的对外结算货币。英国失去银币的来源,无法支付购买中国茶叶的货款。
黑斯廷斯不再固执,1781年,东印度公司两艘装载3450箱,合计218799公斤的鸦片的商船驶向了中国。从此以后,销往中国的鸦片逐年增加,至1804年取得了对中国贸易的收支平衡。
1820年以前,东印度公司很谨慎的把鸦片销量控制在每年五千箱以内,并把价格保持在较高的水平,这样不但能获得巨额利润,而且还只能在小范围内消费,不至于引起清政府的关注。1820年以后,蒸汽机大量使用,英国纺织工业生产能力飞增,开始向印度倾销廉价的纺织品。印度因此出现大量的贸易逆差,印度总督不得不大幅增加对中国的鸦片出口。1821年后,迅速增至每年7800箱,到1830年已达18956箱。1833年,英政府废除东印度公司的鸦片专卖权,一时间,鸦片贸易如脱缰的野马,迅速窜至3万大箱,1836年已趋4万箱……
楼主:路人四酒  时间:2020-10-23 10:51:48
第一章 许乃济石破惊天

十九世纪初,浙江钱塘许姓人家。亲兄弟七人,四中举人三进进士,时誉“七子登科”。堂兄弟九人,五人进士中式后,先后同框翰林院,一时惊动朝野,人赞“五凤齐飞入翰林”。其中最出名的当属“凤头”许乃济。
1836年4月27日,许乃济凤凰涅磐,上奏道光帝:鸦片,毒物。少用,可镇痛止咳精神振奋;常食,则涕泪交横手足委顿、缠绵在身挥之不去;再长,则面黄目痴气弱身虚,摇摇渐有欲坠之势,虽已知利害可身已不由己;再再长,则咬牙切齿手抓脚挠枯竭而去。的确是害人之物啊。所以先皇帝均明令禁食,可一百年来,此物愈禁愈多;严禁吸食,可食者愈众,现几乎是天下遍及;严禁种植,而夷人更奇货可居,获利更丰;利润丰则夷人更趋之如鹜。如此恶性循环之不止,臣不知此何时才是尽头。如改此窘境,臣认为鸦片当放开买卖,鸦片入关,课以重税,仅许交换茶叶等实物,严禁白银交易。官员学子兵丁吸食者,当予斥责。民间吸食者,一概允许。中国人口众多,年年岁岁繁衍不息,断无因吸食鸦片而造成人口骤减之势。任人间自种罂粟,种植即多,则价降;价降,夷人无所得利,无利润,夷人招亦不来。是否可行,还请圣上明断。

清宫养心殿。月光伴晨曦,柔柔而入。
“ 将萎之华,惨于槁木。”道光帝高屋建瓴,执一朵行将凋零的罂粟花,一步三跺浮想联翩:鸦片严禁愈严流弊愈大急请变通办理?许乃济,非凡人也。朕何尝不知,这毒物,腐人躯体,废家颓国。先皇明令严禁,然却愈禁愈多。许氏言语,有条有理。百多年来,如开放经营,照章纳税,亿两白银入我大清府库,何等沁人心脾!可一朝开禁,势若洪水,根本不顾,社稷难保,这如何是好?

此时,早朝行宫,乱如锅粥,大臣们心慌意乱,三朝元老潘世恩急翘首。
潘世恩,状元宰相,继曹振慵“多磕头,少说话”之衣钵,谨小慎微,难得糊涂。其门生穆彰阿看不过,朝其深揖,作势欲跪。
世恩激动,急切道:“穆大人折煞老朽也。”
穆彰阿,八旗子弟,满人进士,甚得道光帝恩眷。彰阿嘻道:“中堂吉祥。”
潘世恩再止,道:从来都是皇上吉祥,穆大人言重了,老朽受用不起。
穆彰阿看不起潘世恩,这老头,堂堂三朝元老,无甚功绩;官却做得如此之舒服。都快七十岁了,怎么还不殁呢。此人若殁,我这首席军机大臣是何等之舒服。想到这唾手可企之因果关系,彰阿有点儿兴奋,禁不住“呵呵”了两声。
“请问穆大人怎么看许乃济的鸦片驰禁论?”潘世恩不赞同鸦片放开,严禁尚不行;一旦放开来,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倾家荡产死于非命。许乃济竟上折子,不知天高地厚否。
穆彰阿双手合抱朝北一拱,道:皇上英明,全听吾皇万岁万万岁的。
哼!照我说,买卖鸦片者,就一个字,杀!卖者杀,买者杀,吸者杀,抓一个杀一个,逮两个灭一双,严刑峻法,看谁还敢!王鼎气自丹田涌,转向潘世恩,道:潘大人是不是也想吸一口?
“王大人,言重了言重了。潘世恩不喜王鼎刚直状,一说话就板起脸,好好谈嘛,大家都是汉人。
“呵呵,那王大人是严禁了;!”穆彰阿想和王鼎套近乎,他知道,王鼎可不能随便招惹,此人不但军机大臣,还东阁大学士,礼、户、吏、工、刑各部均待过,尚书、巡抚、总督也干了个遍,什么疑难案件,都逃不过其之法眼。其审浙江德清徐仉氏案,一巡抚四知府二同知四知县皆因受贿包庇悉数落网。太刚正不阿了,当今皇上都敬其三分,畏而远之是最好之择。
“此生只心,一贯如此!黄爵滋黄大人力主五户联保,一家吸食,全体株连。臣以为极好,不用重典,不足以畏人心。”王鼎一向看不起穆彰阿、潘世恩,整日笑嘻嘻,猜不透他们究竟在想什么。一句话,不是一路货色。
“绝不能搞互保株连,吸食者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弄不好会引起民变。吾以为,杜本清源,对鸦片贩子,重法惩办,决不姑息;断绝对外贸易,毒物无以为继,则绝根株。王大人,黄爵滋黄大人曰‘夷人更甚,凡吸食者,皆被捆上竹竿放入炮膛,午时三刻,轰鸣而出’真有那事?”直隶总督琦善道。琦善应召而来,语气亢厉。
一哑嗓太监哑着嗓子喊叫:皇上驾到。众臣听音跪拜。
道光帝道:众爱卿,平身。许乃济奏请鸦片弛禁,众卿何议?
诸大臣面面相觑,都不敢“议”。
“穆彰阿穆爱卿?”
众人之目光“唰”一下聚向穆彰阿,首席军机大臣解决大清这第一难题,亦算针锋相对。
穆彰阿早有准备,成竹在胸,道:“启禀皇上,鸦片严禁还是弛禁,现还不能急于结论。放眼,重灾区当属两广,那里的事情只有当地的官员最清楚,何不把折子发往两广,促其相机行事,作的结论,再由皇上斟酌一二推向全国。”
众人一阵嘘叹,老奸巨猾的老东西,明哲保身滴水不漏呀。
道光帝想来此主意还真的不错,但不甚完美,且没有得出结论。就又问:潘世恩潘太傅呢?
潘世恩不知怎样回答才合乎圣意,羞的面红耳赤,可又不能不答,只好如实报来:“皇上,微臣彻夜踌躇彷徨,不得一计。微臣该死,全听圣意!”
道光帝想这倒是实话,朕何尝不彷徨。
王鼎奏道:“鸦片危害甚巨,非得严刑峻法,买者卖者兼惩,不杀不足以止洪流!”
道光帝看着王鼎:还是那个耿直侠义人。又看了看琦善,暗想:这一年,此督未进一言、未查一两;尔等醍醐灌顶乎!鸦片毒物,到底严、驰?若皂白不分、青红不理,点面俱到,肆意杀伐,那又血雨腥风,死人无数!可,有什么更好法子呢?现在,只能先听听广东的意思了。
楼主:路人四酒  时间:2020-10-23 18:23:58
鸦片驰禁折子到了广州,乐坏了两广总督邓廷桢,赶紧召集广东巡抚祈贡、海关监督豫堃、水师副督韩肇庆商讨。
廷桢道:“实话实说,人,我们杀过;货,我们越了。可这毒物还是如此之多。法子都用上了,该再怎么禁,我是没了主意。皇上让我们复议许乃济弛禁之折,很可能是也想把鸦片放开买卖,但关系重大,拿不定主意,投石问路来了。”
祁贡道:“既然严禁不通,那也只能放开来了,我大清好歹还能多赚些银两。”豫堃也点头附和。
廷桢道:“既然两位大人都同了意,那我们就以大清江山社稷为重,置个人安危于不顾,担天大之干系,向皇上奏明我等意向。只可惜了芸芸众生。”
韩肇庆暗想:屁话,向来冠冕堂皇,那鸦片,一箱抽一两,百箱取两箱,月钱三万六千金,好处都归了谁?总督大人最滋润吧!

鸦片可能放开买卖的消息在广州疯传开来,英鸦片贩子颠地、查顿、马地臣一干人等兴高采烈。
查顿道:“真是太好了,这是我所知道的中国皇帝的、迄今为止最最聪明的决策。我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谁不想正正当当地做生意赚钱呢。先生们,我们为什么不喝一杯呢?”
颠地道:“不管他严禁还是弛禁,我们还不是一样在赚钱。即便是最最严厉的严禁,我也一样有办法。大家都知道,我莫克尼亚克.史密斯公司的史密斯先生是我公司的股东,而史密斯先生是我大英国外相巴麦斯顿先生的高级顾问,关键时候我大英帝国的战舰会开来的。”
义律道:“先生们,不要太高兴了。我个人一向认为从鸦片是害人之物,从事这样的买卖是十分荒唐的行为,女王陛下也谆谆告诫我大英商人不要做那些损人利己的事。而且我们的军舰也不会给予保护。”
颠地道:“商务总监先生,英国政府并没有禁止鸦片贸易。再说我们只是些商人,商人只是卖些东西。只要有人买,我们就卖。不要问我们用什么方式。那些腐朽的中国官吏,除了钱,什么都不能打动他们,我们的鸦片至少有三分之一被他们拿去了。义律先生,自您上任以来就一直与两广总督交涉通商事宜,请问,您见到他了吗?”
义律道:“先生们,反对鸦片贸易是我个人的观点,两广总督邓廷桢拒不见我,那可能是这个古老国家的古老的习惯。但我作为英王陛下的特派商务总监,我会对先生们的一切负责。”
马地臣道:“先生们,我就不明白了,鸦片这东西,我们大英帝国没有禁,美利坚合众国没有禁,印度也没有,南非也没有,而唯有我们面前的这个国家最最严厉地禁止了。我们没有禁止,我们国家的人民也没有多少人吸食。而这个国家那么多次的屡屡严禁,为什么还就是禁不住呢?”
查顿道:“这是这个古老国家的最古老的习惯;对我们来说,还真是个好习惯。”
商人们都笑了;义律双手一摊,也笑了,随即给英国外相帕麦斯顿发了份报告:中国政府或将同意鸦片公开买卖,如此则将大大刺激印度的鸦片种植。鸦片公开买卖的正式命令或将在一个月或六个星期后到达。

十三行的行商们更是兴意盎然,甚者甚至燃放起了爆竹。
吴天垣道:“鸦片放开来买卖,绝对好事情,我们可以松口气了。”
卢继光道:“不要太兴奋,正式公文还没颁布。虽然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可贩卖鸦片利润之巨,洋商货中夹带亦不可避免,我们还不是睁眼闭眼间;二位,我们,谁胆敢说没碰过那物?”
伍绍荣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鸦片弛禁最好!人人都知,毒物横流,坏就坏在那些兵丁官吏身上。夷商货物进港,先由水师盘查,然后再报备海关,最后才由我们买进卖出。这样看来,鸦片进出,没我们一点事情;但出了问题,还得我们兜着。”
卢继光道:“有理。官府压榨,走私横行,正经生意越来越难做了。紫垣,你那美利坚的股票、东印度公司的债券如何?”
伍绍荣道:“尚可。夷人重利,讲求个‘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我们不,我们重义,却常常口惠而实不至。就如这鸦片,我们满口仁义道德,个个却火中取粟。还是潘致祥明理,‘宁为一只狗,不为洋行首’。二位,我们个个腰缠万贯,可哪日不战战兢兢!前些日子奉一极品红珊瑚予邓大人,却道物是宝物唯莹润不佳可惜了。真真可惜了,那物可抵一百箱鸦片!”

江南两江总督府,江苏巡抚林则徐道:“陶大人,许乃济害人!”
两江总督陶澎道:“少穆兄,事已至此,静观其变吧。我们两江对鸦片弛禁之折子不做讨论,我们依然严禁。当然,最后到底如何,还要看圣上旨意。”
则徐道:“我皇圣明,定有解此妙方。陶大人,听说将去京城高就,恭喜。”
陶澎道:“要半文,不值半文,莫道人无知者;办一事,领了一事,如此心乃安然。京城高远,不去也罢。少穆兄,去岁回乡祭祖途径醴陵,遇上了高人。”
林则徐道:“陶大人慧眼,一胡林翼已是您之贤婿,不知那位高人是谁?”
陶澎道:“左宗棠。”
林则徐道:“莫非就是那个‘身无半文,心忧天下,手释万卷,神交古人’的湘阴奇才。那‘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之作者?年少才高,未晤有憾。”
陶澎哈哈一笑,“可惜我没两个姑娘,但我还有个儿子。已与其结为儿女亲家了。当时季高还担忧,我曰‘若论年齿,但须渠夫妇年相若可矣,不须论亲家年齿也。君若论门第,此系贤女嫁至吾家,无忧不适。至于名位,君他日必远胜于我,何忧为?’”
胡林翼戏谑道:“林大人,您看岳父大人,这为哪般?小左才25岁,咱还大其半载,先前还称兄道弟,唉,转瞬人家就窜至叔丈了。两位大人慢聊,容小生出去愁忧一番。”
“夫君莫非又去那烟花酒肆深巷处?世间诸事,复重万遍方挠乎?”内庭一文静女子柔柔道来。胡林翼手轻轻一挥,腿悠悠而出。
陶澎叹:“由他去兮,等来年事繁,纵有心却已无力。少穆啊,三年前,润芝即荐汝与季高于吾,于今观之,厮智如何?我已奏明圣上,荐兄两江总督。兄才长心细,十倍于我,长伏久蛰,我心不忍。”
林则徐道:“少穆何才,容大人厚爱,少穆感激之至。当今朝堂,潘世恩潘大人谨慎,穆彰阿圆滑,琦善阴柔,王鼎王大人刚烈。唯大人…”
陶澎道:“少穆谦虚,鸦片弛禁严禁事关苍生福祉社稷安危,我已派人去京城探看,待回来再做定夺。”
楼主:路人四酒  时间:2020-10-23 23:14:58
就在同时,礼部侍郎朱樽、兵部给事中许球、江南道御史袁玉麟先后上奏要求继续严禁鸦片。
朱樽道:鸦片害人之物,若放开买卖,还抽所谓的税,我大清必乱。
袁玉麟道:允许鸦片买卖是变旧章、违祖制、伤治化、坏政体,请皇上察其是非、究其利害、重拾严禁之议,再请朝廷臣工悉心妥议,于烟入银出有可永远禁绝之方,各陈所见,皇上择之实施。

许球道:驰鸦片之禁,既不禁其售卖,又岂能禁人之吸食?若只禁官与兵,而官与兵皆从士民中出,又何以预为之地?况明知为毒人之物,而听其流行,复征其税课,堂堂天朝,无此政体。自古治夷之法,详内而略外,先治己而后治人。必先严定治罪条例,将贩卖之奸民、说合之行商、包买之窑口、护送之蟹艇、贿纵之兵役,严密查拿,尽法惩治,而后内地庶可肃清。若其坐地夷人,先择其分住各洋行、著名奸猾者。查拿拘守,告以定例,勒令具限。使寄泊零丁洋、金星门之泵船尽行回国,并令寄信该国王:鸦片流毒内地,戕害民生,天朝已将内地贩卖奸民从重究治;所有坐地各夷人,念系外洋,不忍加诛,如鸦片泵船不至,再入中国,即行宽释,仍准照互市;倘若前私贩,潜来勾诱,定将坐地夷人正法,一面停止互市。似此理直气壮,该夷不敢存轻视之心,庶无所施其伎俩。

道光帝本就彷徨,看到这三人的折子,彷徨更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三份严禁折子再发广东,再由广东方面协议。

邓廷桢同意鸦片弛禁的折子与道光帝发往广东再议严禁的折子几乎是同时到达彼此的手中。
道光帝默然观瞻,摇首嗟叹。
邓廷桢汗流浃背,知道光帝还没做最终的决定,于是赶紧改头换面,赞同严禁,且奏:为政之道,不外“守经”、“行权”,皆希名副其实。然不争其实,徒要其名,怎谈“行权”?“权”不行,“经”怎守?若果可行旧制而收新功,孰肯改弦易辙?
道光帝谕,毋得徒托空言,务使名实相符。
楼主:路人四酒  时间:2020-10-24 08:11:05
鸿胪寺卿黄爵滋看到许乃济上奏弛禁的折子后,感觉天要塌了,夜以继日写就《严禁鸦片以固邦本》奉上。
道光帝观之,留中不发。
黄爵滋仰天长叹:鸦片此物,毒比蛇蝎,早已使苍生苦窘悲戚,许乃济此一折真是火上加油啊。
爵滋不馁,运筹两年又奏:臣知皇上为天下黎民,至勤至切。可国库虚空,民生凋零,形式机危,一年不如一年啊!其故何在?臣细查知之,用银两之处不外乎国防、河工、赈灾、官禄兵饷,而此实耗银两区区,关键是近来银价急增,先前一两可换一千钱,而今只可兑一千六百有零。造成此天壤之别,实因鸦片入内,白银外流也。
先前我先皇帝知鸦片害人,特地明禁。当时臣工亦不料鸦片流毒至于此极。假使早知,必有严刑重法,止于萌芽。
查例载,外船到广州必先写保证书,保其中必无夹带鸦片。然后方准其入口。可虽有保证,但贩烟私利巨大,货中夹带不可避免。道光四年(公元1824年)以前,每年外流白银不过百万两。吸食者也不过是些纨绔浮夸子弟。可今十余年来,徐徐蔓延,上至官员绅士,下至工商学子妇女僧尼道士,无不吸食。京城本为我朝根本重地,近来也茫然成风。
外来鸦片多聚广州外海,粤有奸商,勾结陆海官吏兵丁,运银出洋,运烟入口。自道光四年(公元1824)至道光十二年(公元1832年),广东每年外流白银一千七八百万两。道光十二年至道光十五年(公元1835年),外流两千余万两。道光十五年至今,每年外流三千万两之巨。此外福建浙江山东天津各海口,合之亦数千万两。
以中国有用之财,填海外无穷之壑;易此害人之物,渐成病国之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臣不知止于何时。难道真的不能禁止吗?臣以为不是不能禁,而是我们还不知到底该怎么禁。外流白银之巨,是因贩卖之人太多;贩卖之人太多,是因吸食者众。无吸食自无贩卖,无贩卖则白银不外流。今欲除其弊,必先重治吸食。吸食者,无论官民,限一年戒除;否则,平民处死,官员罪加。臣愚昧之见,是否有当,伏乞圣鉴。
“以中国有用之财,填海外无穷之壑;易此害人之物,渐成病国之忧。”道光帝念叨了很久,“好啊!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愤痛,谁能有如此言语。来人,立即传喻各省督抚将军,即可协奏黄爵滋鸦片严禁折,怠慢者严惩!”道光帝默念:是该到决断的时候了。随机颁布上谕:步军统领衙门及各直省督抚,务必严惩吸烟贩烟之人,严密查访,一经报官,立即惩办。

1838年9月8日,查获庄亲王奕窦、辅国公薄喜吸食鸦片,道光帝怒撸两人爵位。随即,又连下两道谕旨:各直省将军督抚、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等,务必严密访查,吸食者,无论王公旗民,一律严拿。贩卖开馆者,宜从重惩办。文武官员、军民人等吸食不知悛改者,亦一体查拿。
楼主:路人四酒  时间:2020-10-24 09:31:24
虽有万恶的鸦片作祟,但三年一次的会试还是如期进行了。一姓曾名国藩的考生名列第三十八名进士,殿试成绩为三甲第四十二名;名次虽然低了些,但他的应试文章引起了主考官穆彰阿的高度重视。
文章道:夫人君者,不能遍知天下事,则不能不委任贤大夫;大夫之贤否,又不能感知,则不能不信诸左右。然而大夫之所誉,或未必遂为荩臣,左右之所毁,或未必既非良吏……
穆彰阿看着惬意,一时心有戚戚焉。前日再论鸦片,道光帝斥:“卿为官多年,有何大功大名?”彰阿一时语塞,不知帝怒从何来?莫非有人谗言?放眼当朝,彰阿自觉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随便!王鼎王鼎?一定是王鼎老儿!一定被那老儿所毁!吾爱财亦爱才,贪但从不多,自认还是良吏。曾氏所言,金玉良言!思想至此,彰阿莞尔了很久。
人报曾国藩求见,彰阿道快请。国藩跪拜,以“老师”捧之。彰阿观其端庄稳重、言语恳切,一派大家气象,甚悦。畅谈至深,问及鸦片事。国藩虽有万语千言,但却不知自何启,片刻急促。
彰阿道:鸦片横流,白银外泄,已触国本,严禁弛禁,事实已定。天下太平刚刚,恐又生事端,夷人不好惹;战端若起,则天下又惶。

很快,各路封疆大吏的折子陆续呈来。11总督、15巡抚、3将军请求严禁,但对于“重治吸食”,只有湖广总督林则徐、四川总督苏廷玉、安徽巡抚色卜星额、河南巡抚桂良、江苏巡抚陈銮、广东巡抚怡良大力支持。两江总督陶澎基本赞同,但其担心办理无次,骚动于阎闾。
云贵总督颜伯焘密奏:臣籍隶广东连平州,嘉庆十年(公元1805年),臣初次回籍,彼时连平州吸烟者不过数人,已为指摘所归。嘉庆二十二年(公元1817年),臣复回籍,则连平州吸烟者,多至数十人,然犹掩藏甚密。迨道光十三(公元1833)年,臣又回籍,则连平州吸烟者,竟不可数计。吸者固不避人,见者亦恬不为怪。尤可异者,贫民贱役,糊口维艰,可以日不再食,而烟则在所必吸。若纨绔子弟,有力之家,染此恶习者,更不必问。其始地方官非不严拿究办,继以究不胜究,与其徒饱书差之讹索,增地方之滋扰,则莫若因循听之,尚得相安于无事。连平在广东仅一州之地耳,偏僻小邑,土瘠民贫,而相习成风,至于此极,然则连平如此,广东一省可知,即他省亦无不可知。
湖广总督林则徐言语甚烈:鸦片未盛行时,吸食者不过危害自身,故杖责刑罚足矣。迨流毒于天下,则危害甚巨,法当从严。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兴思至此,能无股栗!夫财者,亿兆养命之源,自当为亿兆惜之。果皆散在内地,何妨损上益下,藏富于民。无如漏向外洋,岂宜藉寇资盗,不亟为计?
直隶督琦善于京畿重地天津一船上就查得十三万两,更何况别处!若犹泄泄视之,是使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道光帝如遭当头棒喝,急喝:速传湖广总督林则徐!
楼主:路人四酒  时间:2020-10-25 08:48:51
公元1838年12月26日,则徐抵达保定,遇直隶总督琦善。则徐任江南道御史时,与琦善熟,相谈甚欢过。一番客套后,琦善道:“少穆此次进京,是为鸦片事?”
则徐道:“或许可能,全凭圣意!”
琦善道:“鸦片毒物,先前不以为然,谁知却引来这般祸患。黄爵滋重治吸食,我以为极错。吸食者,不只痞匪贼盗,还有忠良后裔、幕友书役、贤媛孀妇等安分守己之人。一吸鸦片,即罹法网,将见缧绁之人载道,监狱无隙地可容;贯索略重,不待部文复转,而瘐毙者已成千上万矣。十八省之大,数十年之久,吸食者之众,断不能砍头可解,谁肯俯首就擒?势必聚众惹事,此大可虑也。至于广闽海疆省份,其人习于械斗,吸食者十之七八,几十万人啊,逼急了,遁逃海岛,与夷人勾结,一唱一和,更可虑也。黄氏的五家互保,一食全株,更不可取。邻人吸食鸦片或于夜间、或于蔽处,谁能明察秋毫?今一言之下,欲兴率土普天之大狱,此真断断乎其不可行者也。吾以为,不如大张晓谕,闭关锁市,不准通商,则鸦片自无来地。内地已入鸦片,不必销毁。吸食者可边吸边戒,一年半载,知烟不续来,贩卖者则另寻别业,吸食者已尽保残躯。如是则从容不迫,而天下亦安居乐业矣。”
则徐道:“静庵言,少穆谨记。”
琦善道:“一面之词,少穆随意。鸦片事,烦愁事呀。因那驰禁之折,上月,许乃济已被降为六品顶戴。夷人更不好惹,少穆可知厚山事?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林则徐当然知道卢坤卢厚山事,1833年9月,卢坤两广总督任上,英人律劳卑挟兵船闯关,虎门诸炮虽响声隆隆,但竟未阻止,卢被革职。琦善这话什么意思?忽又记起许多年前,琦善督治河工不力,他上书《畿辅水利议》,那不是对着干吗?还有,前几年,直隶诸河洪水泛滥,身为总督的琦善一筹莫展,他又疏言:无须堵治,可引潮河、白河、永定河之水灌溉天津、河间、遵化、永平四州府之田地;如此,则水腴土肥,可广种大米;如此,则可省却漕运一事,岂不两全。越俎代庖了两次,琦做何想?

黄昏时刻,则徐至京。
道光帝传话:“林爱卿到,甚好。舟车劳顿,辛苦。休息一日。明日进宫。”
27日,则徐觐见。道光帝道:“爱卿呀,颠簸一月,你瘦了。”
则徐赶紧再跪,道:“谢主隆恩,苟利国家,此身不足挂齿。”
道光帝道:“住处怎样?吃的可好?京城不比湖广,爱卿穿的有点少,冷否?”
则徐顿时暖流弥漫,热泪盈眶,连道谢主关怀,一切甚好等等。尔来吾往,三刻光阴已去。
28日早朝,则徐跪拜,忽觉两软,定睛看,膝下已多了棉毡,感动顿时沸腾起。
道光帝道:“爱卿,‘海到天涯天做岸,山登绝顶我为峰’,可是你少时所作?”
则徐唏嘘,啊呀间热泪又纵。
道光帝道:“爱卿,人生一世,凡成大事者,无不自少起。道光三年(公元1823年),卿在江苏,事无大小,皆亲力亲为;四月之内,积案多除,江苏顿时政清人明。道光十年(公元1830年),卿在河南,破除情面,力振因循,弊除帑节,工固澜安。道光十一年(公元1831年),朕勉为其难,卿督治河道。凡河堤垛料,卿皆‘周历履勘,总于每垛夹档之中,逐一穿行,量其高宽丈尺,相其新旧虚实,有松即抽,有疑即拆,按垛以计束,按束以计斤,无一垛不量,亦无一厅不拆。’桃汛来时,两岸无恙,皆因卿认真如此矣!道光十二年(公元1832年),卿主管江苏,五年间,苏日新月异,是处已无非挂齿。去岁,卿赴湖广。昔日湖广,江河泛滥,年年灾民。卿修防兼重,两年不到,江汉数千里长堤,无一处漫口,安澜普庆。年年岁岁,数卿种种,岁岁年年,此时何幸!盖皆因卿方致如此矣!”
则徐赶紧道:“启禀皇上,居其位谋其政,微臣本该。日日兢业,时时勤勉,方不负皇上托付。”
道光帝道:“卿不必客套,感谢上苍,选卿与我。今鸦片肆虐,万千黎民水火熬煎。急急招卿,亟为此极!”
则徐道:“启禀皇上,臣恭听圣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道光帝黯然道:“毒物积重,务必急图速取,说什么来日方长从长计议,再也客套不起。”忽又掉转话头道,“明儿,卿可紫禁城内骑马。”
则徐赶紧跪拜谢主隆恩。
29日,道光帝道:“卿骑马否?”
则徐道:“启禀皇上,微臣惭愧,骑不得骏马。”
道光帝道:“既如此,卿再来可坐轿。”
则徐赶紧跪拜,又一番谢主隆恩。
道光帝道:“鸦片荼毒,时至今日,未能断其祸,朕实惭愧。许乃济的折子害人不浅,一段时间,天下臣民皆以为鸦片要放开来买卖、随便着吸食;全怪朕,就不该犹豫彷徨,以致今天这地步。放眼天下,最重之祸区还在广州,所谓溯本追源,必须还要拿广州开刀!”
则徐道:“启禀皇上,皇上所言极是。鸦片流毒,根在广州。广州净,则天下安。”
则徐暗想:不妙,皇上这是要我去广州禁烟呀!广州那烟可是好禁的?一百年的侵浸,何止是根深蒂固!可圣上对自己何止是不薄!紫禁城内骑马坐轿,金銮殿上膝下着毡,旷世未有之待遇矣。罢了罢了,士为知己者死。死生命也,成败天也,苟利社稷,敢不竭股肱以为门墙辱?
道光帝道:“广州净天下安!说的好!爱卿暂且歇去,明儿养心殿深聊。”
30日,养心殿。则徐正欲跪拜。道光帝一挥手,“爱卿罢了,你我两人,缛节免了。”说着,喝退左右,与则徐促膝。两时辰悠忽而去,也没谈什么军国大事,都是些宫廷趣事、民间轶事、则徐任上事及道光帝自个第一次持枪杀人手还颤抖事等等。
中午,道光帝宴请则徐。满桌子的菜肴,有鱼有肉还有酒。
道光帝道:“许多年前,太后过寿,大臣们来贺,朕就赏他们每人一碗打卤面,非朕抠门,朕要大臣们时刻记着节俭,再说,那天人确实多了些;倘若个个都敞开肚皮吃喝,那得耗费多少酒肉?芸芸众生太不容易,颗颗粒粒皆是辛苦。但今天不一样,今天就我们两人。”道光帝狡黠一嘻,“爱卿,这是新鲜的鹿肉,以前没吃过吧?尝尝!趁热,快快快,快动筷子。”
饭毕,道光帝正色道:“此次请爱卿来,就是为广州禁烟一事。万千臣工,朕觉非爱卿不能担此重任。”
则徐跪拜,道:“启禀圣上,微臣惟有竭尽愚悃,誓为中原除此巨患。”
12月31日,道光帝下旨:“谕内阁:湖广总督兼兵部尚书衔林则徐,着颁给钦差大臣关防,驰驿前往广东,查办鸦片事宜,所有该省水师兼归节制…”
楼主:路人四酒  时间:2020-10-26 06:27:13
早朝过后,则徐去军机处领钦差大臣关防,逢穆彰阿,彰阿喜怒不定,道:“少穆真乃国之股肱,圣上禁意已绝;鸦片务必除尽!”
则徐道:“承蒙中堂大人厚爱,少穆谨记。”
看着林则徐的背影,彰阿愤愤不已:兵部尚书衔,那可是从一品啊;若再凯旋归来,那还得了?
稍晚,琦善窃访,谈及鸦片钦差事,琦善道:“林少穆真风光啊!”
彰阿无可奈何道:“圣意已决,艳羡何用?想当年,我们八旗子弟,多么能骑善射,多少能人辈出!可现在,静庵,你到大街上走走,看看那些蓄画眉、提鸟笼、斗蟋蟀、掷色子货,哪个不是我八旗子弟?多少纨绔子弟,全景声色犬马,把骨头都朽腐喽。再看看这天下,多少举人进士,多少英杰才俊,我们旗人有几?”
彰阿尽情发挥毕,忽觉不妥,琦善也是靠祖上的荫庇。赶紧道:“静庵,你不一样的。”
琦善道:“中堂大人说出了实情,我们八旗子弟也的确如此。生长在蜜罐里,谁愿再风餐露宿、悬梁刺股、闻鸡起舞?再者,一不小心玩大了,鳌拜、和珅、年羹尧乎?”
彰阿道:“此话,静庵再不要讲!是非曲直,谁能参透?还是曹振庸、潘世恩辈滋润,少说话多磕头,安安稳稳一辈子,亡后还能落个好谥号。此更不妥,我们旗人,谁肯鸡肠狗肚庸庸碌碌,哪个不愿立地顶天扬名立万!”
听彰阿言,琦善迷茫了,不知再接何语,只好诺诺笑起。
彰阿猛觉自个磅礴了,缓言道:“一切还得看圣意,林少穆所做所说就合乎圣意。”
琦善道:“听说皇上还要召见林少穆,这不是要将其捧上天吗?”
彰阿道:“一而再,再而三不算,还加上了四五,再召见已是第六次了;可见圣意殷切之至,林少穆可不要玩砸喽,广州那鸦片可真不是好禁的。静庵,静观其变吧。”

万千臣工中,遴选了林则徐;不是最好,也是更好啦。可道光帝还是放心不下,又连续三次召见,继续循循善诱,最后恳切道:广州事务,一切由卿全权处置,朕断不遥制;鸦片务必根绝,边衅不可轻启。为表磨刀不误砍柴工,还特意叮嘱则徐:来京一趟不易,多玩几天,访访故交好友。
则徐知皇上为何客套,谢主隆恩毕,匆匆而别。

翌日傍晚,王鼎设家宴为则徐饯行。
则徐怆然:“大人不知,少穆实不愿去那广州;一百年来鸦片事,全由少穆一人除?能彻底了?怎奈皇上八次召见,十七次邀谈!训谕之切委任之重,吾已不能,只能置福祸荣辱于度外,垂泣而承。”
王鼎道:“少穆多谋善断,有为有守,堪当此重任。定九在京多年,晓些事明些理,一有风吹草动,必定挡之、告之。值此民困国危之际,少穆一定要振作前行。稍稍萎靡,家国已是水深火热万劫不复矣!”
则徐道:“大人勿虑,少穆切切言语,实因大人为吾至亲矣。口无遮拦、言自衷出,只为消却胸中块垒。国家大事,断不敢丝毫马虎。既不遂愿,也必尽人事。”
庭外,苍穹正茫朔风疾呼。
楼主:路人四酒  时间:2020-10-26 10:04:18
第二章 林则徐虎门禁烟1839年

1839年3月10日,林则徐抵达广州。邓廷帧、怡良、豫堃、关天培等人已等候很久。
廷帧道:“舟车劳顿两月,林大人辛苦。嶰筠有失远迎。”
则徐道:“邓大人客气,南粤诸事,还望大人赐教。”
廷帧道:“惭愧之至,愿合力同心,誓除中国大患之源。”
则徐心中不忿:尔治粤四年,鸦片毒物逐年倍增,廉颇老矣?还是别有隐情?但客套还是要必须,“少穆愿与大人携手,誓除此毒物。”
怡良、天培曾是则徐下属,豫堃为则徐故交,相见自是亲切。人流尽头,一人正颔首,则徐道:“那不是我宣南诗社社友吗?”
张维屏赶紧迎上,道:“林大人,别来无恙。”
则徐怡然道:“一官无补苍生,不如归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南山大人,听松园内可自得?”
“大人说笑,子树惭愧。这,梁廷柟,”张维屏指指身旁一人,道。
廷柟赶紧拱手,道:“见过林大人。”
则徐道:“章冉兄,南国名士,神交已久,今见,刮目相看。”
当日,林则徐下榻粤华书院,与梁廷柟、张维屏畅谈,收益颇多。梁廷柟将其所著《粤海关志》、《英伦偶说》、《耶稣教难入中国说》、《和众国说》、《粤道贡国说》一并奉上。且道:林公初至,集思广益,自可执而用之。近则条陈者多,而愈足以乱人耳目,此后但以夷情来者见之耳。
则徐彻夜狂览,收益颇多。
入粤前,则徐已派人暗查,获17名商人、45名官员与鸦片有染,已命邓廷帧查拿。
入粤第二日,则徐颁布禁烟章程:吸食者,务必两月戒除。举报者,奖被告者全部家产;下级举报上级,确有此事者,升官进爵。非常时期,百姓大门务必永远敞开,以便兵士随时搜查。百姓、兵丁、学子、商人、出洋商船五户联保;无人敢保者,立即缉拿。
第三日,召集书院六百多名学子堂试,询问:“谁囤积鸦片?谁走私鸦片?谁包庇纵容?”试卷不具名,不记成绩。
诸学子踊跃发言,矛头竟指向了水师副督韩肇庆及两广总督邓廷帧。
有人作诗曰:禹域虽广地却贫,邓公仗钺东海缤。终日纵吏勤网捕,不分良莠皆成擒。名为圣主除秕政,实为聚敛肥私门。行看罂粟禁绝日,天网恢恢早及君。
查获水师副督韩肇庆的确徇私枉法,按律当斩。
邓廷帧心事重重,私会林则徐,道:“少穆兄,事以至此,嶰筠只能忠言实告。鸦片毒物,百年侵浸,谁能独善其身?况前年弛禁言论,危害更深,嶰筠亦置身其中;脱不得的干系,恐亦随韩去。可残躯即成灰烬,亦不可能掩此即成之罪责。唯撼正值民窘国困之际,再不能尽绵延薄力,实愧实愧!毒物肆虐,深深不见其底;吏糜兵烂,浊浊掩映日月。纷杂诸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望大人以千钧为重,不为屑小蒙蔽慧眼。卑职愿以项上愚首,担尽一切罪责。只希芸芸众生,能过且过;众生齐向,反手覆云,安不戮力同心?”
则徐气不打一处来,道:“邓大人,微言大义乎?”
听此言,邓廷帧知已躲不过一劫,心肝俱颤,大汗淋漓。
则徐暗思:韩肇庆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可若杀之,邓、关二人做何处理?邓之保荐、关之失察,均应被责。二人若陷,粤地官场,势必人心惶惶。禁绝鸦片事宜,谁再尽心尽力?巡抚怡良,上任年余;人情世故,尚在磨砺。此行最迫切的是禁烟而非肃贪;如此,只能而已了。于是,则徐道:“既知其意,毋自欺也。嶰筠兄不必万念俱灰,韩肇庆一时深陷魔障,大人发落便是。”
廷帧喜,跪谢。
则徐赶紧搀扶道:“嶰筠兄,万万不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一念之差,谁不犯错;古人尚有朝闻道夕死足矣。嶰筠兄,鸦片务必禁绝。今已去七日,仅获万两毒物,收效甚微,少穆万分着急。请问嶰筠兄有何良策?”
廷帧刚从万丈深渊里爬回,立有士为救己者死的雄心,急促道:“大人勿急,粤之鸦片,一目了然。小民区区无几,吏官只是火中取粟,囤积者非夷人莫属,十三行为总周转地,行商个个有隙。”
则徐拍手称快,道:“嶰筠兄,相见略同。我已派人暗探十三行久矣,明儿个立即禁止所有夷人离开广州;投石问路,先找行商计较!”
楼主:路人四酒  时间:2020-10-27 15:06:04
1839年3月18日,则徐传召行商伍绍荣等,道:“尔等务必督促夷商,三日内交出所有鸦片,并签具结书,保证以后永不夹带鸦片;否则,一经查出,货尽没官,人即正法。”
伍绍荣虽忧心忡忡,但还是很尽责地把钦差大人的意旨晓喻夷商。夷人顿时群扰纷攘。
颠地极气愤,道:“why,why!货物是我等私产,在我大英帝国,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只要夹带那么一点点鸦片,所有货物都要统统没收!荒唐!人即正法,更荒唐之至!我们即便被处死,也必须由我们的法院和陪审团来定夺,我们生命之火不会随那钦差的一句话而无妄地熄灭。”
马地臣道:“有买才有卖,这是最基本的供求关系。诸位,请永远记住!这鸦片,我们不是第一个贩卖给清国民众的商人,但也不是最后一个。何也?如果清国民众还是那么的痴迷,清国官吏还是那么的贪婪;我敢说,这鸦片永远都不会禁绝。诸位不要怕,我倒要看看这新来的钦差能玩出什么花样?”
伍绍荣道:“诸位先生,请容我解释。这里是吾之上国,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理由合适、时机恰当,随时随地可以‘货尽没官,人即正法’。而钦差大臣是吾大皇帝特派专员,只手遮天,有先斩后奏之特权。其一言以下,我等行商即可倾家荡产、满们抄斩。先生们,这里不是您之帝国;为我等计,交出鸦片,具结了吧!”
颠地道:“先生们勿燥,请问,我们是怎样顺顺当当贸易百年的?前车有鉴,我们为什么不顺辙而行?不就是又要吐几个钱嘛。”
伍绍荣还要再言,夷商们早已不耐烦,要其赶快问询消灾钱数,他们好集资拼凑等等。
伍绍荣无奈,只得进见邓廷帧。
廷帧道:“紫垣,此极不可。你可知吾皇八次召见林大人,为的就是彻底根绝这毒物。林大人也的确铁面无私;紫垣,勿有非分之想。”
绍荣道:“韩肇庆才仅仅被革职。”
廷帧怒道:“韩若被诛,我、关天培以及整个粤地官场都脱不了干系!那鸦片谁人来除?紫垣,念我们相识一场,我再说一句,再不要有非分之想!好好配合钦差大人,多多散些浮财,我好保你身家性命
绍荣道:“邓大人,伍家从没贩卖过鸦片!”
廷帧拍案而起,“尔若贩卖,早已倾家荡产满门抄斩!我话已了!请勿再言!”
伍绍荣默然而回,再召夷商,细说款曲。而夷商还是纷纷攘攘,论争不休。一晃,三日光阴已逝。

3月21日,林则徐在钦差大臣行辕传唤伍绍荣、卢继光、吴天垣等。
伍绍荣一抬头,吓一跳。钦差、总督、巡抚正襟危坐,这分明是三堂会审。
则徐道:“伍绍荣,三天期限已过,鸦片呢?”
绍荣赶紧跪拜,道:“启禀大人,卑职已与夷人说明利害,夷人亦诚惶诚恐。虽再三督促,可口舌之虚,终敌不住夷人委蛇之实。鸦片买卖,已近百年;根深蒂固,实难撼移;卑职惭愧。望大人恕罪。”
则徐一拍惊堂木,厉声道:“查所有夷船进口,皆经尔等结称并无携带鸦片,是以准令开舱进口,并未驳回一船。今鸦片如此充斥,毒流天下,而尔等犹混行出结,皆谓来船并无夹带,岂非梦呓!若谓所带鸦片早卸在零丁洋之泵船,而尔等所保其无夹带,是指进口之船而言,实则掩耳盗铃,预存推卸地步,其居心更不可问。乃十余年来,无不写会单之银铺,无不通窑口之马占,无不串合快艇之行丁工役,并有写书之字馆、持单之揽头,朝夕上下夷楼,无人过问。银洋大抬小负,昼则公然入馆,夜则护送下船,尔等岂能诿于不闻不见,乃相约匿不举发,谓非暗立股份,其谁信之!伍绍荣,圣上委托尔十三行与夷人交涉所有事宜,本钦差更将宣谕大事托付与你,尔却如此敷衍了事。你可知罪?”
绍荣惶恐,道:“卑职知罪。”
“你可知什么罪?”怡良入粤不久,未深渗其中,更肆无忌惮,“查顿、颠地、马地臣等本是鸦片巨贾,尔却与此种人等迎来送往。你,勾结夷人、卖国求荣!”
绍荣知“勾结夷人卖国求荣”罪名滔天,赶紧道:“钦差大人、总督大人、巡抚大人明鉴,夷船入港,先由水师盘验,再去海关报备,最后才由十三行买进卖出。夷船出港,必先领取下海标牌,再由水师检验方可。夷船进出之事宜,十三行所涉寥寥。与夷人交涉,是十三行职责所为,不为勾结;无半点鸦片买卖,何来卖国?”
则徐粲然一笑,“这样说来,你伍绍荣还是个好行商。”
绍荣怎么觉都觉的钦差大人的笑是那么的瘆人,心肝突地一颤。
则徐继续道:“既是好行商,可敢具结?”
绍荣怎敢具结,唯诺道:“这这这——可可可——”
则徐厉声道:“尔等糗事我岂不知。既不敢具结,来人,枷锁伺候!”
众行商亦不敢具结,个个都被卡了枷锁。
绍荣忽记起廷帧规劝过的话,赶紧跪拜求饶,誓以家资保命。众行商亦随。
则徐道:“若鸦片一日不绝,本大臣一日不回,势与此事相始终,断无终止之理。伍绍荣,卢继光等,务必再劝夷人,速交鸦片;将功赎罪,此机莫失。夷商,如再不呈交,明天十点本钦差将亲到十三行公所,措办一切。审讯夷商,正法一、二。现在,传本钦差令,立即包围十三行。
楼主:路人四酒  时间:2020-10-28 07:37:25
众夷商见到伍绍荣等项上木枷,个个都错愕惊诧,有人甚至想拿斧头劈开那枷锁。
绍荣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上有钦差大臣关防印鉴,毁坏会导致更大的祸患。恳求诸位先生,交出鸦片具结了吧。否则我等就会人头落地满门抄斩。”说着双膝一曲,又已下跪。
“人生而自由平等,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一美利坚商人赶紧搀扶绍荣,道,“诸位,鸦片,的确是害人之物。我等均谨小慎微、禁用慎用。清国民众却趋之若鹜、迷惑其中。既知其害,我们不应再助纣为虐。本人决定,不再发这不义之财,无偿交出货中夹带之十箱鸦片。以助伍绍荣先生。”
早年间,伍绍荣父亲伍秉鉴曾无偿资助一落魄美商。美利坚人深赞其德。
一人始,众人随,半天时间,已筹得1037箱鸦片。

第二天一早,伍绍荣将千箱鸦片上缴。
则徐道:“诸位,难为你们了。来人,速传颠地。”
廷帧道:“林大人,直接与夷商交涉?”
则徐道:“闻得美利坚人,多愿缴烟;但总被英吉利人颠地阻挠。该夷所带烟土多多,是为首恶,断难容姑。而这夷还不是最大的,铁头老鼠查顿那厮早已溜了。”
廷帧道:“林大人,那这行商们——”
则徐道:“去枷锁。尔等今后务必根绝鸦片,否则本钦差绝不再如此迁就!”
伍绍荣等赶紧谢恩退下。
则徐道:“十三行是先皇专设,行商们都曾捐献过巨资,他们不是十恶不赦之徒,少穆亦无杀鸡取卵之心。”

人报颠地不肯就范。则徐怒,亲至十三行外;众兵摇旗呐喊、擂鼓敲锣,声势震天。
颠地犹记前时凌迟烟贩事,心悸股颤,斗大的汗粒即可跃然于脸。
做正经生意的夷商不忿,嫌被殃及了;更怨恨颠地不应清国的召。好好的生意都被搅黄了。
颠地道:“非我不去,除非那钦差能答应吾24小时必回。诸位,清国官员,大家应知何德行,那‘如有夹带货即没官人即正法’,尔敢具结?”
“具结就具结!我们做正经生意的,不怕!”一夷商道。
“难道您不怕他们携烟盘查、栽赃陷害?人家只是翻云覆手,而我们却混个人头落地!诸位,不要心存侥幸,那怕只是一亿赔一,就怕很不幸运地落到了您之项上!只听‘咔嚓’一下!”颠地很夸张地一抹脖子。
马地臣道:“我商务总监义律先生已发来通告,要我们全部撤离广州。所有事宜,应等其到时定夺。”
3月24日黄昏,英商务总监义律姗姗而至。
义律已知近期发生的事情,他完全可以早一天到来。这些天,他纠结于遥远的过去与近在咫尺的现在,迟迟不能自拔。想当初,他作为首任商务总监律劳卑的秘书,亲眼目睹了律的生死纠结,外相巴麦尊一再训令除非非常之状况,英国兵船不得开入虎门口。而律劳卑一二再再而三地碰壁后,为了自由自在的自由贸易与相互平等的双边关系,率舰炮叩关、争长理短,只可惜老律出师未捷闹痢疾死。五个年头过去了,贸易与关系还未理顺,鸦片这东西已后来居上且喧宾夺主,成为双方愈来愈解不开的一个死结。
夷商见到义律,涕涎交横、喜极而泣。
颠地道:“总监先生,救……命!”
马地臣也道:“义律……先生,救命!”
义律道:“此前屡劝勿做!我发过多少禁烟通告,您们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则徐禁烟如火如荼时,义律的确发过诸多通告:
通告一:本首席监督通知,警告那些用帆船、快艇或用其他装配的小船,在虎门以内,从事非法鸦片贸易的女王陛下的臣民。如有任何清国人因您造成了死亡或其他严重的伤害,那您被正式判定有罪后,将受到重大的惩罚;就如同在女王陛下法院管辖范围内所犯的罪行一样。
通告二:本首席监督进一步发出通知,警告那些用帆船、快艇或用其他装配的小船,在虎门以内,从事非法鸦片贸易的女王陛下的臣民;如果清国政府认为适于捕获并没收那些船只,女王陛下政府将决不进行干涉。
通告三:本首席监督更进一步发布通知,警告所有受雇于这些帆船、快艇以及其他方式装配的船只,在虎门以内,从事非法鸦片贸易的英国臣民。对执行搜寻和捕获任务的清国政府官员进行武力抵抗是一种非法行为,而您将按照这种方式承担后果并接受惩罚,如同上述武力抵抗是在本国反对本国政府官员一样。
而现在那些通告都不重要了,义律看着期期艾艾的二人,道:“收拾行装,趁夜撤。”
“六天前已禁止我们离粤,现在又被兵层层包围,怎么撤?”颠地惴惴不安。
林钦差的种种作为,义律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早已不敢等闲视之。可应对之策寥寥,现如今亦是一筹莫展。
楼主:路人四酒  时间:2020-10-28 21:50:08
义律不但不配合缴烟,还欲携烟贩逃遁,则徐大怒,“义律不仁,本大臣更无义。即日起,所有夷船,先行封舱;一切买卖,立即停止;夷船夷馆所雇人等,一概撤出;断绝粮食水蔬菜肉等一切生活之物资。仍照本大臣前谕,清缴所有鸦片,刻日取结禀办。倘敢违玩,定即禀明请旨,永远封舱,断其贸易!”
则徐看不懂夷人,其男浑身包裹紧密,短褐长腿,如演剧扮作狐、兔等兽之形。其帽圆而长,帽里藏汗巾数条,见所尊则摘帽敛手为礼。其发多卷,须本多髯,乃或剃其半,骤见能令人骇。其女头发或分梳两道,或三道,皆无高髻。衣则上而露胸,下而重裙。婚配皆由男女自择,不避同姓,真夷俗。

义律更急,五年前,律劳卑被困,为的是按国际通行的准则与清国订交;五年后的今天,自个被囚,为的是这可耻的鸦片交易。两厢比对,耻荣已分。此已是小,最最关键之鸦片,自己手中,并无分毫。商人之鸦片,全是个人私产;万万不敢剥夺。而清国官员,却誓要此物;而最最不可能实现的,是那“货即没官,人即正法”的具结!
无水无粮无人工,两日不到,夷商们、特别是正经的夷商们已忍受不下,纷纷表示即可具结。

则徐见夷人分化,喜。趁火打铁,速颁《示谕外商速交鸦片烟土四条稿》。洋洋言语,谆谆告诫,用心良苦。
告示曰:查尔等数十年来,以害人之鸦片,骗人钱财,前后所得,不知几万万亦。尔则图私而专利,人则破产以戕生。天道好还,能无报应乎?今缴出,或可忏悔消殃;否则恶愈深愈重。尔等离家数万里,一船来去,大海茫茫,如雷霆风暴之为,蛟鳄鲸鲵之厄,刻刻危机,天谴可畏。
闻尔国禁人吸食鸦片,食者处死,是明知鸦片害人也。若禁食而不禁买,殊非恕道,况贩卖之禁,本比吸食为尤重。尔等虽生于外国,而身家养活,全靠,且住内地之日多,住尔国之日少。凡日用饮食以及积蓄家财,无非恩典;比之内地百姓,更为优待。恭查律例,化外人犯法,必依法令惩处。贩卖鸦片等于谋财害命,况所谋所害,不止一家,能不该死乎?
尔夷人来广州通商,利市三倍,即断了鸦片一物,而别项买卖正多。若必做鸦片生意,必至断绝贸易。且大黄、茶叶,尔等若缺便无以为生,而生丝、白糖、桂皮等,更是尔国所无。我中原百产丰盈,尽可不需洋货。如果因尔等贩卖鸦片而导致闭关,尔等岂不是咎由自取?
尔等远涉重洋,来此贸易,全赖与人和睦,安分保身,乃可趋利避害。如贩运鸦片,即里闾小民,亦多抱不平,众怒难犯,况以本不应卖之物,当断此不许卖之时,尔等有何为难?且尔国不食鸦片,势难带回,若不缴官,留之何用?
楼主:路人四酒  时间:2020-10-29 08:39:33
义律知则徐意绝,不缴鸦片,万难身退。而外相巴麦斯顿告诫:帝国暂陷美利坚、阿富汗,与大清国,暂要和平。
义律百思得解,遂召集颠地、马地臣等。
颠地道:“义律先生,饿的不行了,我们能否逃过此劫?”
马地臣道:“整整36个小时了,我未吃一口东西,莫非要死在此?”
义律道:“先生们,缴出鸦片吧。自有极端的必要,把争取有效的安全和各种损失照数赔偿的权利,归诸我尊贵的女王陛下。”
“也就是说我们所有之损失概有女王陛下之政府担负!”颠地、马地臣惊喜,奔走相告。众夷商亦大喜,纷纷呈报所存之鸦片。
3月28日,义律向则徐呈送《义律遵谕呈单缴烟两万零二百八十三箱禀》。
则徐甚慰,追问具结事。义律不应,鸦片已移花接木擅做主张,若再爽快具有妄之结,那还有何面目立足于日不落之帝国。
则徐道:“既愿缴烟,那就先了此毒,具结之事,再议。”于是下令,解除十三行之封锁,放开所用物资之供应;所有夷人,暂缓离开;鸦片缴全之时,方是脱身之日。
义律大骂则徐无耻,但多米若骨牌已推到了第一块,亦无可奈何,只好鼎力配合。至5月18日,共缴纳鸦片19187箱、2119袋,合1188127公斤。

则徐得意,仰天长笑:天下事有难易乎?全脱不开认真二字矣。
百载难事此日结,廷帧感叹,上疏道:查缉鸦片,三年与兹。刁狡豪猾之徒,本厚利丰,一经确访严拿,已获者刑僇及身,未获者逋逃亡命,身家既失,怨言遂兴;始而风影讹传,继而歌谣远播,以查拿为希旨,以掩捕为贪功,以侦缉为诡谋,以推鞠为酷罚。甚至诬以纳贿,目为营私,讥廷议为急于理财,訾新例为轻于改律,种种狂悖,无非为烟匪泄忿。
道光帝见折,谕复:林则徐、邓廷帧、怡良等皆朕亲信大臣,畀以重任。现查办鸦片正在吃紧之时,断不可因群言淆惑,稍形懈驰。林则徐等务当协力同心,勉益加勉,严饬所属明查暗访,将编造歌谣之人拿获到案,讯明起自何人,有无授意主使,从重定拟治罪,毋稍疏纵。

依照先前的承诺,夷商每缴一箱鸦片,获补五斤茶叶。所有英商均众口一词,拒收。已具结的美国商人开始频繁出入,十三行码头上美利坚国的商船已络绎不绝。
义律誓不具结,率全体英商离开广州,至澳门。义律整理思绪,给外相巴麦斯顿发了一封长信:
我尊敬的勋爵,清国方面这可耻的行为,乃是陛下政府对于过去所受一切损害取得补偿的最好理由,这是把我们将来和这个帝国的商务安放在稳固而广阔的基础之上的最有希望的机会,这样对策的正义性是丝毫不容怀疑的。
对于所有这一切不可饶恕的暴行,应该立即给予迅速而沉重的打击,事先连一个字的照会都不用给。清国政府对陛下官员与臣民已经犯下了残酷的战争罪行,用这样残酷的方式强迫我们缴出我们神圣不可侵犯的财产,这本事就是一种侵略,这在原则上是如此之危险,在实行上又如此之不能容忍,所以,为每一件损失要求完全的赔偿,已成为文明国家的最高尚的义务了。
我尊敬的勋爵,在这个星球上,就这么一个最最渺不足道的权力,竟至悍然破坏国际交往的正当原则而言,我仁德陛下实对整个基督教世界负有为真理与正义而成为这次挑衅行为的合适裁决人的一切责任。
我尊敬的勋爵,清国人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懂得这乃是邪恶的行为,而是因为他们昧于陛下政府表现愤怒的力量。不管怎样,教他们明白过来,乃是适宜而且必须的。
我以最最忠诚的心情献议女王陛下政府,立刻武力占领舟山岛,严密封锁广州宁波两港,以及从海口直到运河口的扬子江江面。再经白河河口向清国政府送通牒,要求:林邓两人撤职惩办;对女王陛下失敬的行为道歉;因暴行所造成我民众的损失,给予一定的赔偿;正式把舟山岛割让给女王陛下;并以充分而毫无保留的上谕,明令准许在那些岛上及一切沿海港口和我们做生意;等整个赔款付清,一切其他条款都忠实履行了以后,然后才解除封锁。果如此,女王陛下政府将从此获得最最适宜的满足。
如赔款五百万镑,除去补偿所受到的巨大损失而外,我以为是不会有剩余的。不过,我以为陛下政府会想到,要是拿这个数目中的一部分挑换更为有利的办法,例如替英国货物取得自由输入广州宁波厦门与南京的权利,为期十年,那也是切实可行的。
我尊敬的勋爵,我还必须以最最迫切的心情建议,应该使用足够的武力,并以西方国家对这个帝国所从来没有过的最强有力的方式进行迅速而沉重的打击,这会使今后许多年内不再发生这类惨剧,必须教训清国政府,要他懂得对外义务的时机已经来到了。
楼主:路人四酒  时间:2020-10-30 09:58:53
鸦片获巨,道光帝朝堂喜曰:林爱卿之忠心爱国皎然于域中化外矣!随即下旨:林则徐等经朕委托,此次查办粤洋烟土甚属认真,朕断不疑其稍有欺饰。且长途运转,不无借资民力。着毋庸解送来京,即交林则徐、邓廷帧、怡良于收藏完竣后,即在该处督率文武员弁,共同查核,目击销毁;俾沿海居民及在粤夷人共见同闻,咸知震詟。该大臣等唯当仰体朕意。核实稽查,毋致稍滋弊混!
则徐接旨,遂昭告天下:所缴之鸦片除留五箱呈送京城外,其余将在虎门一并销毁。
6月22日,虎门海岸,则徐令人掘两大池,前设涵洞,直达大海;后通水沟,引水入池,加食盐成卤,再将适量鸦片投入,浸泡半日,注生石灰,水渐沸腾,兵士持杖掘搅;池内一时雾气弥漫,浊浪滚滚,毒物尽焚。
则徐秉烛燃香,亲告海神:本除害马,岂任殃鱼。以日内消化毒物,放逐大洋,众水族宜先期暂徙,以避其毒也。
三时辰后,涵洞打开,烟浆入海,先还泾渭分明,后随潮起潮落,荡然无踪。
如此徐徐,历时二十三日,方将两万余箱鸦片销毁。

夜深人静,则徐与廷帧、怡良、关天培等在水师提督衙门议事。
则徐问:“虎门要塞坚固否?”
廷帧、怡良不知则徐意,默然揣摩。天培身为水师提督,不得不答,“回禀大人,甚固。”
“既固,为何那律劳卑,只区区两船,能自那零丁洋起,径穿这穿鼻洋,再越那狮子洋,直抵我广州城下?广州城南还有我乌涌炮台,广州城旁还有我东西炮台。”则徐又问,“关提督,如那义律多船复重,你当如何应付?”
天培曾是则徐下属,知这林大人心思缜密,不道点实货,注定应付不过。于是深呼一口气,道:“林大人,广州城南有三洋,自北而南,依次为狮子洋、穿鼻洋、零丁洋。零丁洋水深面阔,欲拒夷船,最好在此角逐;可我水师船小炮逊,实不是夷人对手。我们所依靠的,只有这虎门要塞。这要塞,自南而北,又有三道屏障。第一道,在穿鼻洋与狮子洋的交界处,此处江面狭窄,两岸石壁陡峭,左有大角炮台,右有沙角炮台;诸炮东西对射,火力交叉,可灭任何夷船。大角、沙角以北六七里,有下横档、饭排萝、上横档三小岛横亘江心,上横档岛上有横档、永安二炮台。三岛以西水浅礁多,不宜行船,但为防万一,西岸山上亦建有蕉门、巩固二炮台。三岛东面为主航道,东岸有威山,威山腰有南山炮台,其下不远、威山脚下、前滩岩石中,有威远炮台,威远两侧,分居着靖远、镇远二炮台;三炮台呈‘品’字鼎力,与上横档的炮台构筑成了第二道屏障。此为要塞重中之重。上横档以北五里处,对峙着大小虎山炮台,为第三道屏障……”
天培未讲完,则徐已不耐烦,忿然打住道:“关滋圃!你与夷人海战过?夷船有几?何不围而歼之?”
天培被问懵,只能“这——这——这”地应对。
廷帧赶紧道:“林大人,夷人船只,的确略胜。想我水师战船,竟追不上那鸦片泵船。夷船多巧技,有些竟无需人力,只见黑烟滚滚,就已风驰电掣。”
则徐继续愤,“奇技淫巧!勿长夷人威风。”
怡良道:“林大人勿忧,义律等夷人已是节节败退,想必已不成气候。”
则徐道:“别人若搞你千万银两,你会善罢甘休?小心驶得万年船,关滋圃,把那要塞详图,拿来我观。”
关、怡二人走后,则徐道:“滋圃,已无旁人,必讲实言。”
天培道:“大人,官员舞弊枉法,兵士钻营营私,鸦片层堵不穷,再复言又何如?”
“如何何如?本大人来粤只为这鸦片事!况这毒物也已几近毁尽。”
“为何不把那韩肇庆砍了?大人您举手之劳,五羊城已皓月当空。再说,大人您注定要走,您去之后,这毒物会不会复来?以大人这两月之细细观察,那总督大人能否善后?”
“关滋圃,休得乱语!为这鸦片,邓大人已竭尽全力。此来不为肃贪,韩肇庆已倾家荡产。你身为水师提督,务必做好份内之事!勿再讲夷人船坚炮利,放眼这浩荡水域,夷人炮船有几?我南粤水师,战船上百;不求以一当十,五殴一,十殴一,以致二十殴一,百殴一,难道还打它不下?关滋圃,明天,零丁洋里,澳门水处,我要看到我大清水师之勃勃生机。”
“大人,如此边衅岂不更易起?”
“滋圃,吾总览夷情,外似桀骜,内实惟法。吾向来恐开边衅,遂致养痈之患,日积日深。岂知彼从六万里外远涉经商,主客之形,众寡之势,固不待智者而决。即其船坚炮利,亦只能取胜于外洋,而不能施技于内港。粤省重重门户,天险可凭,且其贸易多年,实为利市三倍。即除却鸦片一项,专做正经买卖,彼亦断不肯舍此码头。所以虽其中不无波折,而大局均尚恭顺,非竟不可范围者。滋圃,此吾窃私想,只与你讲。”
“大人.….”
“滋圃,到此为止,切勿再言!”
天培闷愁,南粤水师,虽为水师,却常驻陆地;人数虽逾万,能真刀实枪赴战场者不足两千。战船虽多,却全为单桅,仅装三四门百至千余斤大炮;且炮质量极差,炮口不正,炮弹不圆,炮膛多沙眼,极易炸膛;炮出如箭,只是洞穿。反观夷船,周身铜皮,多为三桅;装载大炮多则五六十门,少则二三十;炮正弹圆,膛无沙眼,三四千斤的船炮,已超我八千斤岸炮之射程;且还配有炮车及瞄准器具,基本弹无虚发;每打一炮,还无须冷却;一炮射出,开花四溅。更何况还有那呼呼冒黑烟的怪物……林大人您怎么不听我说完呢?
吏靡兵滥,船钝炮渺,则徐何尝不知。可冰冻三尺已非一日之寒,鸦片业已禁绝,务杜来源,具结必须继续。关滋圃言之有理,我器的确不如夷;明儿个立即筹兵、造炮、建船。可这兵、炮、船,哪一个不需要银两?这银两又从何而来?则徐沉思至深,彻夜不眠。
楼主:路人四酒  时间:2020-10-31 08:19:34
翌日,则徐召集廷帧、怡良、豫堃商讨银两事宜。督、抚二人这个说藩库盐库均已告罄,那个说粮道库一子未剩;二大人言语间,同时瞥向了海关监督。
豫堃道:“都窥我作甚?吾亦乃穷人;库里倒有,可三天后就要北上入那内务府。”
则徐讪笑着:“厚庵,烦请倾囊相助。这也是为我大清金瓯永固,我皇圣明,定会皇恩浩荡。”
“林大人,请请出圣旨,厚庵甘愿全部奉上。”
“一道奏折,南北飞驰,即便准奏,已是一月之后;此情此景,不出几日,恐已天翻地覆。厚庵,舞一次长袖,通融一二耳;保家卫国,圣上即怒,也是喜嗔。再退一步,如真究责,少穆愿一人揽,无厚庵一丝干系。”
廷帧闻听感慨,道:“林大人,急需多少银两?”
则徐听廷帧话意畅然,急忙道:“嶰筠兄,七十万两,可解燃眉之急。”
廷帧昂然道:“林大人勿急,马上传十三行,唾手可得。”
则徐道:“额外索要,可行?”
廷帧道:“十三行大门朝南开,金山银山全进来。七十万,对行商们来说,区区。大人若有时间,请去伍家花园看看,那里堪比我皇家园林。
则徐道:“此是乞人钱财,切勿再传人来。三位大人,我们同去那伍家花园,如何?”

伍绍荣见粤地四大人同来,诚惶诚恐,赶紧跪拜。
则徐道:“私下小聚,无须多礼,诸位随意。”
廷帧感叹道:“伍紫垣,你这雕栏玉砌之所、堂皇瑰丽之地,汇集了世间多少璀璨溢彩之物?”
绍荣不知这四巨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脑,赶紧道:“全因吾皇皇恩浩荡,方有伍家这一栖身之地。”
怡良朗声道:“这栖身之地可真够宽敞的,伍紫垣,你可知覆巢之下可有完卵?”
绍荣不知又触犯了什么,一时惶惶,赶紧跪求再赎前罪。
则徐朝督抚二人轻挥手,前走一步,搀扶起绍荣,道:“此来有事相求,夷人凭空缴了万千毒物,定不会善罢甘休。倘若倾力来犯,必有一场恶战。我大清藩库虚空,烦请……”
绍荣何等聪明之人,立即道:“林大人勿道请字,小人已感激不尽;保我家国,愿倾力鼎助!府上正有五十万两纹银,请大人即可拿去!如若不足,愿再行筹措。”
则徐甚悦,道:“伍绍荣,本大人记着你。”
四大人走后,绍荣坐在松软的沙发上,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一账房先生拿着一账单,极轻轻地道:“老爷,近期生意很好,这是开市以来的买卖。”
“念。”
“5月20日,运往纽约八十万两白银的茶叶、一百二十万两的瓷器已销售完毕,获利五十万两。运往西班牙葡萄牙荷兰的五百吨上等的茶叶,还未售完,迄今为止,已获利百分之四十。最近,美利坚股市略有下跌,我们的股票少有亏损。东印度公司的债权利息已于昨日到账,合四十七万两白银……”
绍荣手一挥,“下去吧。”他的头正痛,挣这么多钱何用?只那钦差大人转眼一念头,这一切就统统化为乌有。夷人亦不是东西,那义律,那颠地,五年前就嚷嚷着要端掉这垄断一切贸易的十三行。风箱里的鼠,受两头的气啊。两厢比对,这五十万不过是杯水车薪。思绪至此,绍荣竟暗自高兴刚才那唾手而出的花花纹银。钱要用在刀刃上,粤地四大人已拿了我的钱财,何况吾并无赃物。
则徐望着白花花一堆银两,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正自感叹:还是民心可用。人报:遁逃澳门的义律还是一意孤行,任百般言语、千种手段,就不具结。
则徐暗忖: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何不向其主子诉清现状、言明利害,或有一线生机。于是提笔写道:
洪惟我大皇帝抚绥中外,一视同仁,利则与天下共之,害则为天下去之,盖以天下之心为心也。贵国王累世相传,皆称恭顺,观历次进贡表文云:“凡本国人到中国贸易,均蒙大皇帝一体公平恩待”等语。窃喜贵国王深明大义,感激天恩,是以柔远绥怀,倍加优待。贸易之利,垂二百年。该国所有以富庶称者,赖有此也。
唯是通商已久,众夷良莠不齐,遂有夹带,诱惑华民,以致毒流各省者。似此但知利己,不顾害人,乃天理不容,人情所共愤。大皇帝闻而震怒。特遣本大臣来至广东,与本总督部堂巡抚部院,会同查办。凡内地民人贩食者,皆应处死。若追究夷人历年贩卖之罪,则其贻害深而攫利重,本为法所当诛。惟念众夷尚知悔罪乞诚,将泵船二万二百八十三箱,由领事义律,禀请缴收,全行毁化。叠经本大臣等据实具奏。幸蒙大皇帝格外施恩,以自首者,情尚可愿,故宽免罪。再犯者法难屡贷,立定新章。谅贵国王向化倾心,定能谕令众夷,兢兢奉法;但必晓以利害,乃知法度断不可以不懔遵也。
查该国距内地六七万里,而夷船争来贸易者,为获利之厚故耳。以中国之利利外夷,是夷人所获之厚利,皆从华民分去。岂有反以毒物害华民之理。即夷人未必有心为害,而贪利之极,不顾害人,试问天良安在?闻该国禁食甚严,是固明知之为害也。既不使为害于该国,则他国尚不可移害,况中国乎?
中国所行于外国者,无一非利人之物:利于食,利于用,并利于转卖,皆利也。中国曾有一物危害外国否?况如茶叶大黄,外国所不可一日无也,中国若靳其利而不恤其害,则夷人何以为生?又外国之呢羽、哔叽,非得中国丝斤不能成织,若中国也靳其利,夷人何利可图?其余食物自糖料姜桂而外,用物自绸缎、瓷器而外,外国所必需者,曷可胜数。而外来之物,皆不过以供好玩,可有可无,既非中国之需,何难闭关绝市!乃于茶丝诸货,悉任其贩运流通,绝不靳惜,无他,利于天下公之也。该国带去内地货物,不特自资食用,且得以分售各国,获利三倍。即不卖,而其三倍之利自在。何忍更以害人之物,恣无厌之求乎?设使别国有人贩卖至英国,诱人买食,当亦贵国王所深恶而痛绝之也。
向闻贵国王存心仁厚,自不肯以已所不欲者,施之于人。并闻来粤之船,皆经颁给条约,有不许携带禁物之语。是贵国王之政令本属严明。只因商船众多,前此或未加察。今行文照会,明知禁令之严,定必使之不敢再犯。且闻贵国王所邻之兰顿,及嘶葛兰等处,本皆不产。惟所辖印度地方,连山栽种,开池制造。累月经年,以厚其毒。臭秽上达,天怒神恫。贵国王诚能与此等处,拔尽根株,尽锄其地,改种五谷,有敢再图种造鸦片者,重治其罪,此真兴利除害之大仁政,天所佑而神所福,延年寿,长子孙,必在此举矣。
至夷商来至内地,饮食居外,无非之恩膏,积聚丰盈,无非之乐利。其在该国之日犹少,而在粤东之日转多。弼教明刑,古今通义。譬如别国人到英国贸易,尚须遵英国法度,况乎?今定华民之例,卖者死,食者亦死。试思夷人若无带来,则华民何由转卖,何由吸食?是奸夷实陷华民于死,岂能独予以生?彼害人一命者,尚须以命抵之,况之害人,岂止一命已乎?故新例于带来内地之夷人,定以斩绞之罪。所谓为天下去害者此也。
复查本年二月间,据该国领事义律,以禁令森严,禀求宽限。凡印度港脚属地,请限五月,英国本地,请限十月。然后即以新例遵行等语。今本大臣等奏蒙大皇帝,格外天恩,倍加体恤。凡在一年六个月之内,误带,但能自首全缴者,免其治罪。若过此期限,仍有带来,则是明知故犯,即行正法,断不宽宥。可谓仁之至义之尽矣。
我君临万国,尽有不测神威。然不忍不教而诛。故特明宣定例。该国夷商欲图长久贸易,必当懔遵宪典,将永断来源,切勿以身试法。王其诘奸除慝,以保乂尔有邦,益昭恭顺之枕,共享太平之福,幸甚,幸甚!请接此文后,即将杜绝鸦片缘由,速行移覆,切勿诿延。
廷帧、怡方看过,皆赞文采斐然理据盈沛攻守有度,百年难得一见的好文章。则徐心暖意得,随即发往京城,待帝定夺后再送英王。
楼主:路人四酒  时间:2020-11-01 08:15:12
某日,则徐正与廷帧、天培商讨募兵买船购炮事宜,加急圣旨到。旨云:两江总督陶澎病重,钦差大臣林则徐务必尽快处理鸦片未尽事宜,火速赴任两江总督。
陶澎病危,则徐心急如焚。天培与陶澎相熟多年,亦叹。廷帧祖居江宁,与陶澎有几面之缘,也惜。三人怆然默然,喟叹不已。
廷帧道:“为今之计,就是速把那具结结了,少穆兄自可放心而去。”
天培道:“澳门同知蒋立昂云:‘义律那厮正与澳门总督边度笙歌箫舞,好不惬意。’”
则徐怒:“什么澳门总督!他蒋立昂只说不做,澳门是我家地盘,岂容夷人自在!明日察言观色,再杵逆就将尔统统赶入大海!”

义律暂居澳门,亦惶惶不可终日。
边度道:“总监先生,鸦片业已倾缴,切勿再生忧虑。那清国钦差不会赶尽杀绝的。”
义律道:“总督先生不知,那钦差手段了得,不缴会出人命,我也是不得为而为之。虽然这样,但我还是认为,这种害人利己的鸦片贸易,是无比耻辱极其罪恶的!我非常讨厌且深深地厌恶之,可我还是顽强地选择了与那些可恨的强盗为伍。”
边度道:“强盗?谁?查顿颠地马地臣?”
义律道:“抛开其它不说,但就鸦片而论。如果这毒物是粪,那颠地他们就是蛆,蛆是以粪为生的;如果这鸦片贸易是粪,那那些清国官僚就是蛆。现在,粪已销声匿迹,而蛆们却都堂而皇之。韩肇庆没被砍头,邓廷帧正耀武扬威;清国人眼中的铁头老鼠早溜了,颠地、马地臣等也都乘兴而去。”
“乘兴而去?”
“烟贩们每箱摊派一磅,总共集资二万英镑,作为活动经费,游说政府议员去了。”
“游说什么?”
“争取政府赔偿损失,争取我战舰云集此地。两万多箱鸦片呀,数百万英镑啊,都统统化作了灰烬。此失谁来补?我?维多利亚女王陛下?清国政府?恐怕只能战场上见分晓了。”
“战争?义律先生,可不要乱讲。”边度窥了窥四周,小声道,“您的女王陛下同意战争了?您们做好准备了?总监先生不要信口开河,蒋立昂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我们。澳门这弹丸之地,如有可能,一小时之内,林则徐就能将此团团包围,您我都将成为瓮中之鳖。”
“边度先生,勿委曲求全,我亦不是随便一说。律劳卑先生之后,那些清国官员得出了经验:封锁商馆,断水断粮,我们就得乖乖就范。所以不做十足的战争准备,就向清国政府挑战,是非常愚蠢的。我抵十三行时,颠地他们已被困了六天时间。林则徐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们所有的人,包括我,都当成了人质。生死存亡之际,我选择了妥协。可林则徐却还苦苦紧逼,非要签一个‘具结’的生死约。边度先生,您知道什么是‘具结’吗?”
“知道,如果签了,您之脑袋就伸到他之刀口上了。”
“以前的日子,我只能苦苦地等待。现在好了,阿鲁斯图克战役已圆满结束,进攻阿富汗的大军正连战连捷。过不了多久,我战舰就会莅临。总督先生,您这地还是人家清国皇帝‘暂行赏借’,到时我们枪炮一响,清国皇帝还不乖乖割一块送我女王陛下。”
“是呀,我们是寄人篱下,每年还要缴五百两租金呢。可,义律先生,咱只说现在,你是不是还暂住我之这寄人篱下之所?”
义律眉皱,气短地笑了。
楼主:路人四酒  时间:2020-11-02 17:14:29
边度闻则徐巡视澳门,赶紧让义律躲了,亲把那百丈红毯,延铺至必经之处,沿街鲜花点缀,洒水沐路恭迎。。
则徐喜,都如这葡萄牙人样,何有今日之夷事!“来人,赏银五十两,以资褒奖。”
边度道:“谢钦差大人赏。鸦片具结事,已谆谆告诫,想必义律深思熟虑后,定有答复。烦请大人再耐时日。”
则徐道:“此来可谓最后之通牒,义律勿再冥顽不化,此事总有分晓之时。”
则徐走后,边度据实告之,并掷出那白花花的银锭。
义律苦笑道:“林钦差是细心正直用心良苦之人,我们都没有耗尽最后的耐心。”

7月7日,香港九龙尖沙咀,一群酗酒的英国水手正自狂欢,一姓林名维喜的村民匆匆走过。
水手们醉眼朦胧,讽维喜走姿忸怩。维喜怒,率众理论,言语不和,殴斗遂起。维喜重伤不治,延宕一日,撒手人寰。
义律欲以一千五百银两私了。
边度道:这时间节点,私了恐怕不妥,不如让林钦差审一下,聚众斗殴,不会杀头的。
义律道:我遵女王陛下之谕令,按照我国之律例,彻查情由,秉公办理。现有相关公文,请转交林钦差。
人命关天,新安知县梁星源不敢擅自主张,急急禀报。则徐认为其中必有蹊跷,令梁星源严查。
梁星源不敢怠慢,亲至尖沙咀,细询当事人,不日便探得真相。
则徐怒,照会义律:兹阅尔禀词,藉称该国律例,以为不交罪犯系其国主之谕等语,尤属谬妄。查该国向有定例,如赴何国贸易,即照何国法度,其例甚为明白。在别国尚当依该处法度,况天朝乎?尔国律例亦应诛死,可见杀人偿命,中外所同。且从前内地所办命案夷犯,历历有据,各国无不懔遵,岂尔独可抗违此例乎?若杀人可不抵命,谁不效尤!倘此后英夷殴死英夷,或他国殴死英夷,抑或华民殴死英夷,试问尔将要凶手抵命耶?
义律知若交凶,则此“凶”必凶多吉少;何况,无人承认自个是真凶。随便交出一人抵罪,不合律法精神。遂拒绝了则徐的要求,并以领事裁判权为由,自行开庭审理。查得五水手参与斗殴,与陪审团和议,判处五人监禁并罚金,送回英国执行。

则徐查《万国公法》,知义律无法外治权,又闻凶手或将回英,怒停所有贸易,封锁澳门,督促义律务必具结交凶。义律蛮拒,则徐遂再断英人粮、水、肉、蔬,并勒令边度驱逐所有英人出境;时限若过,所有在澳之英国夷人,一律就地正法。
边度对义律道:“那钦差恐已耗尽耐心,不撤性命危矣。我寡敌众,勿以卵击石。”
义律道:“请再敷衍几日,印度总督已有回复,我战舰即将莅临。”
“一刻也敷衍不起,林则徐已丧心病狂,清国士兵已将我们团团包围,您若当机不断,我亦步您后尘,性命都将不保,何谈明朝未来?退一步尚可转圜,驻于此世事叵测。”
义律无奈,遂令所有英人务必于8月16日零时前登船,撤退至香港九龙尖沙咀附近之海面。并再派快船,再禀印度总督:此已万分危急,速来救援勿迟!
千余英人提箱曳物,蜂拥岸边;争先上船,恐后祸及,你争我挤,她叹他骂,老哭幼啼,好不凄惨。
8月30日,自印度出发的两艘英国军舰窝拉疑号、海阿新号驰至。英人一见,泪流满面。义律更是气盛,其仰望着窝拉疑号上的28尊四千斤巨炮,张牙舞爪地嚷:林钦差,看尔还敢猖獗否?

夷舰至,清将纷纭:英夷船坚炮利,不可等闲视之。言语间,惴惴战栗,惶惶已不可终日。
水师提督关天培正于虎门督修炮台,则徐不谙水师事,不便先言,正自愁忧,人群中闪出一人,朗声道:“启禀大人,海门营参将赖恩爵愿率船拒敌。”
则徐悦,赖家“三代五将”,果然名不虚传。遂令赖恩爵率战船,驻扎九龙寨,督察九龙湾洋面,务绝英人水粮供应;如遇英夷挑衅,可尽遣九龙岛所有船只抵抗之。

9月4日,英人水粮告罄,义律率五艘快艇觅食,至九龙炮台洋面,遇赖恩爵水师船。
义律遣人谈判,要求解除禁令、恢复粮水供应、重开正常贸易。恩爵依则徐令,须先具结交凶,否则免谈。
义律通牒:如半小时内得不到水粮供应,将摧毁九龙洋面所有之中国战舰。
赖恩爵晓知大战不可避免,遂令战船退至九龙炮台附近。复令士兵装弹添药,速做接战准备。
半小时后,义律一声令下,诸炮齐发;一时间,炮声隆隆。
硝烟弥漫处,一清军士兵被弹片击中,转瞬殉命。恩爵义愤填膺,急令船炮、岸炮,对准义律所乘之船,猛烈还击。
义律所乘之“路易莎”号,被多颗炮弹击中。炮弹皆实心,并不炸开,只穿几洞;
义律胆战心惊,恨自个没乘“窝拉疑”,遂令撤退。
恩爵并不追赶,道:“英夷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卷土重来。夷虽船巨炮厉,但只区区两艘。我船小,掉头快,可迂回。且量多,十抵一,尚有余;近身围殴之,可胜。”
楼主:路人四酒  时间:2020-11-02 17:33:04
义律回,谓舰队司令士密道:清人船小,便利,我等空耗不起。
士密道:“勿惧,我炮利,射程远,远距离轰之,可胜。可用一舰封锁香港要塞鲤鱼门,防清国其他船舰增援,其余船舰,倾力一射,必让清国战舰丧身洋底。机不可失,即刻出发。”

“窝拉疑”战舰至,赖恩爵先令各船自行分散,以避炮火,尔后寻机合击。千钧一发之际,九龙洋面雾气升腾。恩爵喜,迅速大张声势,迂回佯攻,迎头主击,一并而上。
雾气弥漫,咫尺难辨,士密进退两难间,四周已是炮声隆隆。士密不敢怠慢,下令还击。
双方百余大炮自下午2时起,一直互击至黄昏。士密见天色已黑,先行退却。
义律愁闷,道:一小船被击沉、一舰长手断、兵士伤多人。如此下去,安敢再打?我大英政府未向清国宣战,我等孤掌难鸣,须寻一万全之策。
士密道:粮水绝,弹药不能补给,伤病者不得医治,这都是问题。
义律思虑良久,遂照会则徐:贸易重开,商船愿具结者,可结。不愿者,择一地严检。林维喜案,参者众,实查不出首凶;可多加钱资。

则徐查看战场,炮台皆被炸毁,战船半多支离,死伤百十余人。则徐暗叹夷人炮火了得。
义律示弱,则徐亦想转圜,上奏道光帝,说明夷人心情。并赞赖恩爵指挥若定作战勇猛将才难得。复转新安知县梁星源禀报:“查夷人捞起尸首就地掩埋者,已有十七具。又渔舟叠见夷尸,随潮漂流,捞获夷冒数顶。并查知假扮兵船之船主手腕被炮打断。此外夷人受伤者,尤不胜计。自此对仗以后,巡洋舟师,均恨奸夷先来寻衅,巡稽愈严……”

次日,梁廷柟携梁发进见则徐,且道:“林大人,廷柟先前打了诳语,《鸦片速改文》、《劝世良言》实是梁发先生所做。”
这梁发,则徐早有耳闻,此人,擅随英夷传教士,办夷学传夷教,已被羁押两次,此来岂不自投罗网?
梁发道:“启禀大人,小人与英人熟稔,愿说义律具结交凶。”
则徐痛恨梁发勾结夷人,本想深恶痛绝,但碍于梁廷柟,遂极其勉强地道了声“可”。
二人走后,则徐把梁发留下的那本《劝世良言》掷出好远,道:什么玩意儿,上帝治下的子民做这等罪恶事情,尔上帝可管?梁发啊梁发,则徐自言自语道,幸亏是本大人,否则尔已人头落地了。
殊不知,三年前,某科举场口,一姓洪名秀全之人偶得一本梁发散发的《劝世良言》……

义律与梁发都是基督教徒,二人比划完十字后,梁发道:“义律先生,鸦片这等害人之物,您还如此之维护,我主之善心已不与您同在。”
义律道:“梁牧师,我乃最虔诚的基督教徒,我已尽心尽力。没有我的努力,两万箱鸦片能销毁?看这具结书,倘若查出一豪之鸦片,那夹带之犯,即听凭天朝官宪,即行正法。这是具有妄之结,行无中生有之事,特别是成人即正法之举,更万万不可。我已做了最大的让步;现在,我只等待林则徐先生的答复。”
梁发见矛盾不可调和,悻悻而去。

半月后,道光帝批复则徐:既有此番举动,若再示柔弱,则大不可。朕不虑卿等孟浪,但诫卿等不可畏葸,先威后德,控制之良法也。相机悉心筹度,勉之!慎之!卿等更宜体察情形,相机筹办,务使奸夷闻风慑服,亦不至骤开边衅,方为妥善,前日卿五五大寿,朕之“福”“寿”匾,可曾收到?参将赖恩爵,此立奇功,朕之“呼尔察图巴图鲁”也,赏戴花翎。
道光帝谕旨,则徐不敢不遵,当即回绝义律,复诫具结交凶。照帝之“先威”意,则徐购夷炮五十门、船多艘,招募渔民,加编兵勇,并在虎门要塞上下横档与威山间,拉起两道拦江木排铁链。又广纳翻译人才,多译夷人书籍;梁发之子梁进德,自幼与夷人熟,擅夷文,则徐喜,大力支持其翻译夷人慕瑞的《世界地理大全》。
楼主:路人四酒  时间:2020-11-03 09:49:29
正经夷商亦不耐烦,因禁烟,他们的器物滞积大米发霉棉布腐烂,损失甚巨。“皇家萨可森”号货船上的货物已积压了四个月,再不处理要倒掉,船主索性具了结。11月3日,天未亮,“皇家萨克森”号躲过义律设置的警戒线,疾驰驶向穿鼻洋。
义律知,命“窝拉疑”、“海阿新”号军舰追截。
“皇家萨克森”号速度飞快,眼看就要迫近虎门要塞的大角、沙角炮台。而要塞洋面,二三十艘清国战船正虎视眈眈。
义律暗叫不好,急命“窝拉疑”开炮阻止。士密一声令下,两发炮弹倾膛而出,在“皇家萨克森”号的前方水面呼啸着爆炸。
“萨克森”知此为警戒弹,再向前必定身粉;只好掉头返航。
关天培怒喝:“此为我大清水域,岂任夷人肆虐!来人,升我帅旗,迎战夷船。
天培一声令下,一鲜艳的红旗徐徐升起,赫然飘荡。

士密道:“义律先生,看,清国战舰红旗已升,这分明是宣布要开战了。”
义律道:“撤,立即撤。”
“撤?为什么?”
“他们身后是广州城,广州身后是大清国,他们有无穷尽的后援。我们呢?我们就这两艘战舰,身后是浩瀚无际的太平洋!他们会耗干我们。”
“义律先生,请看,”士密说着,递给义律望远镜,“我们前方是大清国的旗舰,义律先生,您看看这旗舰,两细桅,四小炮,不及我舰四分之一高;关天陪与兵士手里是什么?长矛大刀火绳枪!义律先生,我日不落帝国何时有如此之不对等之战争?我一炮轰下,那旗舰必定丧身洋底!”
“他们舰多势众,若合围轰我,又是上次复重!舰长先生,撤吧!”
“撤?我们要撤到哪里?我们能撤到哪里?零丁洋上,与我们的商船做困兽抱团状,让他们合围轰之?今天高气爽,我三桅战列舰,四十八门巨炮,不是吃素的;他们只是一盘散沙,我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总监先生若怕,可先行撤离。”
说完,命两战舰疾驰,待至舰炮有效射程内,又令两舰一字排开;一声令下,二十门舷炮轰鸣而出。
天培见状,急速避让,然为时已晚,一弹呼啸着飞来,正中桅杆,弹片四溅,划伤了天培的脸。近旁的一船火药舱被击中,爆炸起火,六兵士当场殉命。不远处一战船被两炮蹂躏,顷刻沉没。众人胆寒,纷纷掉头,意欲窜逃。
天培怒拔腰刀,厉喝:“胆敢后退者,立斩!前队战船,即刻迎上;后队,左右包抄。抵近围轰,可胜。”天培言毕,一船当先,冲向“窝拉疑”。
虽被包围,士密并不慌张,他只需指挥炮手,对进入射程之清国战船,像打靶一样地摧毁而已。
天培明白,如此下去,断无取胜可能;唯一之希望,是抵近、抵近再抵近,如此,方可炮轰抑或肉搏。于是下令:“未入射程之内,所有战船,勿随便开炮;务必以最快之速度,‘之’字前进,抵近围轰。”
“海阿新”舰长史密斯看出天培意图,急命炮火集中轰击天培之艍船。
弹雨之中,天培艍船,“之”字疾行,左躲右闪,终于抵近“窝拉疑”。天培来不及细品眼前这庞然大物,一声“放”,三弹轰鸣着砸向“窝拉疑”。
“窝拉疑”虽做了紧急避让,但还是被一弹击中了杋桁。士密仰头看了看桅杋上被炮弹击穿的大洞,苦笑:多亏是实心弹,若是霰弹、爆破弹,能有如此好运?赶紧下令后退,与清国战船,务必保持安全距离。
天陪暗暗叫苦:船速不利,炮火不坚,拼死向前者无几,而夷船炮火又凌厉无比;如此下去,注定全军覆没!
天陪正自惶恐,忽见东北方疾驰而来两队战船。定睛看,原来是水师副督赖恩爵汹汹赶到。
清国援军到,史密斯不再恋战,下令退却。

二战又胜,广州城内喜气洋洋,则徐廷帧怡良一干人等更已是把酒推盏。
天培问恩爵:“我们真能取胜乎?”
恩爵道:“万难!”
天培道:“夷此才两船来犯,我已七零八落。倘更多至……必与钦差大人再细说此事!”
退至尖沙咀,士密闷闷不乐,道:“将要全歼关天培,不料赖恩爵至,可惜了。”
义律道:“此战尚可,我除消耗些弹药外,仅几人小伤。清人死伤一二十,二十八艘战舰,均被击中,三艘还入了那洋底。”
“最可恨官涌山上的那些小炮,撤退时险被击中,早晚要将其灭了。”士密比划着北方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切齿道。
“官涌山,战略要地,我北进必经之所,明天就把那炮台摧毁。”
11月4日,窝拉疑、海阿新又一字排开,瞄准官涌炮台、官涌营盘猛轰。顷刻间,多炮被毁,多人死伤。官涌营参将陈连升指挥还击,无奈岸炮射程不够,伤不得夷船分毫。
8日、9日,窝拉疑、海阿新又两番炮轰。
官涌危,则徐急令赖恩爵、余纯保、梁星源增援。
恩爵道:“敌欺我炮钝,我可依官涌山地势,突前增设隐蔽炮台,彻底封锁航道。”

11月11日晚,窝、海二舰又想如法炮制,还未近前,就被隐藏的岸炮一阵狂轰。士密见势不妙,撤退自保。
义律道:“清人隐蔽打击。我们不如就此收手,等待援军。”
士密道:“两日时间,清人筑不成堡垒,必将其全部摧毁。”
13日下午,四武装小艇居前,窝、海二舰殿后,缓缓逼近官涌山洋面。
恩爵看穿夷人伎俩,急令勿随意开炮。
士密徘徊许久,终不敢近前,只好又退。
恩爵将制敌之法报与则徐,则徐赞,遂又增设五十门大炮于官涌山间。
如此,尖沙咀洋面的夷船即已完全暴露在清国的炮火之下。义律只好下令再退,并再示“欲仍作正经贸易,凡事钦遵大清律例而不违本国制度。”
战事正顺,则徐毫不理会,上奏道:吾皇万岁,关天培赖恩爵等奋勇督战,诸士兵英勇抗击;与夷船接仗六次,俱获全胜。收军之后,经附近渔船捞获夷帽二十一顶,内两顶据通事认系夷官所戴,并获夷履多件,其随潮漂淌者尚不可以数计。
道光帝知则徐谨慎,断不妄言,甚悦,道:朕之与尔化外蛮夷通商,已是天大之恩惠;尔等贩卖鸦片毒物不说,还如此不恭,索性就断了来往。于是朱笔一挥:英吉利国夷人之议禁烟以后,反复无常,前次胆敢先放大炮,旋经剀谕,伪作恭顺,乃勾结兵船,潜图报复,彼时虽加惩创,未即绝其贸易,已不足以示威。即使此次具出甘结,亦难保无反复情事,若屡次抗拒,仍准通商,殊属不成事体,至区区税银,何足计论!林等诸卿措施得当,可嘉之至。蛮夷桀骜不驯,可恶之极。着授林则徐两广总督,邓廷帧改任闽浙总督。世事相生,不为去彼而取此;勿将英夷尽行驱逐,绝其贸易。
楼主:路人四酒  时间:2020-11-04 16:55:02
第三章 英吉利兵临清国
1840年1月5日,林则徐接道光帝谕旨,正式宣布封锁广州港口,永远断绝与英吉利之贸易。
义律闻之,亦不示弱,饬令两艘军舰,即刻封锁珠江口,所有逾越之清国船舰,一律炮轰之。
1月15日,维多利亚女王召见首相威廉.拉姆墨尔本子爵、外相帕麦斯顿。
女王道:万里之外的大清国,我们的国民正蜷缩在狭窄的船舱里,他们无水无粮、朝不保夕,而且还要时刻提防那杀无赦斩立决,为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皇家舰队必须开至清国洋面。
首相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启动战争机器。但现在,是时候做准备了。如此庞大之舰队,游弋万里之外,我们要准备三月甚至更长时间。
外相道:百多年来,我们向清国派遣了那么多和平使者,我们得到了什么?我们不能任清人宰割,我们应该雷霆一击。
女王道:我们以贸易立国,自由贸易事关帝国根本。如果其他国家都学习大清国,拒绝贸易,一年后,大英帝国就不复存在了。出兵,无关鸦片销毁,无关财产损失,无关帝国尊严。我们必须严厉制止清国政府野蛮破坏自由贸易的行径。
外相道:他们把能给我们大英帝国带来无限利益的那批商品,全部销毁了。这是我大英帝国的耻辱,我请求政府立即派遣军队去惩罚那个极其野蛮的国家,要狠狠地教训它,要迫使它开放更多的港口。
首相道:出兵,保护我们正常的贸易,天经地义。此事,我们的议会也会做出决定。
女王问首相:请问,清国有没有议会?
首相道:没有,清国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尊敬的女王陛下,很多事件证明,一人说了算,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再者,不经议会,我们也可起兵。不是全面战争,稍微敲打一下,直到清国皇帝屈服。
女王道:明天我要去国会,告诉那些议员们,我与清国关系中断,我臣民安全受到极大威胁。我已严重关注,并烦请他们也要密切注意这一影响我国臣民利益和王室尊严的事件。
2月20日,威廉.拉姆首相任命懿律为远征舰队司令兼对清事务全权代表,筹办远征事宜。
4月4日,英国国会议员展开辩论。
有人道:清国政府野蛮、残暴、专制,那里的民众,过着非人的生活,稍有差池便被处以严苛的刑罚,而被杀被打还要跪地谢恩,没有一点儿人权。
有人道:必须出兵。清国政府纵容臣民贩吸,他们那里家家普及,我们没禁,伦敦街面上也没见几人吸食。
有人道:为几搓鸦片就断我们水粮、砍我们头颅,我们那里的国民没一点儿人权,对付他们的办法,就是先干一仗,打服气了,他们才会让步。
反对党辉格派党人詹姆斯.格雷厄姆反对,他说英国政府为鸦片而战是极不道德的,政府要对清英关系的中断负责,他提出了一份对现政府不信任的提案。其话音未落,就被“表决表决表决”的巨大喊声打断,男爵不得不终止了发言。一刻钟后,结果显示,271票反对、262票支持,不信任案被否。
而此刻,英国远征舰队已经起航,外相帕麦斯顿看着乱糟糟的议会大厅,狡黠一嘻,谓首相道:我大英帝国之利益,空谈是攫取不来的。

林则徐从夷商处知英国舰队将至,速咨沿海诸省,务必严阵以待。并八百里急奏道光帝。
道光帝接奏,不以为然,批曰:无论虚实,总当不事张皇,严密防范,以逸待劳,主客之势自判,彼何能为也。
台湾兵备道姚莹、总兵达洪阿接林则徐咨文,不敢怠慢,即可简练舟师,选择将帅,修葺战船攻具。

6月21日,3艘74炮战列舰、5艘巡洋舰、8艘护卫舰、4艘蒸汽炮艇、4000名士兵的英国舰队抵达澳门海面,义律、懿律兄弟见面,把酒言欢,分外融洽。
义律道:十多年来,我们吃尽了苦,今终可扬眉。现就舰趋虎门,打。
懿律道:帕麦斯顿外相训令有三,一、广州暂维原状,二、定海必须迅速占领,三、尽快致函清国皇帝。我以为,自广州陆路北送,最快。
义律道:先前十三行代为转交,今已枪炮相向,彼已恨之入骨,粤人断不会传达。
懿律道:我浩荡舰队到处,清人必粉身碎骨,定为兄等出此恶气。我即北向攻占舟山岛,进逼大沽口,直接与那清国皇帝交涉。此处,再留巡洋舰一艘,彻底封锁之。
6月30日,懿律率军舰13艘、武装汽船3艘、运兵船1艘、运输船27艘,浩荡北上。
战事北延,则徐不敢怠慢,速奏道光帝,又飞咨福建、江浙、直隶、山东等省,冀一体防范。并再咨怡良道:昨新安抄送之夷贴,知已呈览。鄙意即令该县用红白禀申送,以凭人告,否则众目先睹,转恐发自他人,无以自解于讳饰矣。刻下时势已归于拦阻货船一着,而此招最为毒手,以内地工作之人,略停数日即不能堪也。万千诸事,如棣台大人一同列衔,亦属省事,统候示复尊办。
怡良接则徐咨文,亦不敢怠慢,当即会同则徐研商半夜,二人会奏曰:吾皇万岁,如夷舰果然驶赴天津求通贸易,倘听陈言辞恭顺,可否敕下直隶督臣,查照办理阿美士德案例,将其递词人由内河逐站护送至粤处理。倘所递之词有涉臣等之处,惟求钦派大臣来粤查办。

英舰队主力北上,粤地,粤海舰队司令士密率军舰3艘、武装汽船1艘,继续封锁珠江口。
则徐忧虑,这时节,南风肆虐,不利水师出航。只好时时注意,一得可乘之隙,即将船队放出外洋,大张挞伐。又从美商手中购得夷船多艘,多配夷炮,最大一艘,配夷炮36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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