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本貌——读《绝对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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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05-30 22:37:44 更新时间:2022-06-01 03:23:40

楼主:王栩的文字  时间:2022-05-30 14:37:44
文/王栩

(作品:《绝对信号》,高行健 著,收录于《绝对信号》,漓江出版社,2000年11月)

当过去、现在、未来三个时态同时出现在一部不分场次的剧作中,它不仅拓宽了戏剧的表现形式,更是使得人物的深层心理得以被真切的展现着。

这类剧作因为打破了时间的界限而具有了破除藩篱的意义。藩篱是现实时间设下的准则,却也成了一个障碍。它让人物的想象与回忆难以突破现实时间的制约而呈现人物内心的幽秘和深邃。高行健的剧作《绝对信号》有着一个开端的启示,这部剧里,人物的想象与回忆被赋予体量不小的书写,足以成为现实时间里剧情的补充和人物的注释。

想象与回忆在剧作里的重要意义清晰而明确,它让人物变得真实,不再那么刻板和教条。人物唯有在想象与回忆中,才会曝白自我。这个“自我”,作为人之本性的指称,有别于现实时间里那个装扮出来的自己。故而,《绝对信号》并不只有一个在现实时间表演给观众看的故事,还有人物幽邃的心理在过去和未来这两个时态中不受意识遏抑的展露。

《绝对信号》的故事就是生活中常见的一幕。因为常见,表现在现实时间层面也就无甚新意。大体上说来,观众看一部剧,看的是发生在现在进行时中的人之常情,这让剧情的进展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剧中人物也不会逾越规则的设置,而演绎出有违常理的矛盾与冲突。这个“有违常理”,亦即超越现实时间的框架和约束曝白自我的可能。它使得突破规则不免成为禁忌,成为需要以勇气来施行的主张和实践。

高行健将生活中常见的一幕演绎成笔下的文字时,同时也给人物添加了想象和回忆。它们是骨骼,是血肉,是人物的精气神。它们让人物变得丰满、可感的就是活生生的人。这些活生生的人物在现实时间有诸多情绪的流露,妆点出角色定位对规则的归属和依从。“不逾矩”,即为剧中人物演绎出来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不是靠搬演得来的复制品,而是对现实生活直接而又真实的反映。

通过富有生活气息的对话,人物的个性展露的充实而饱满。倔犟的黑子用玩世不恭的处世态度来对待眼里的一切,生活在那双眼睛里早已变得灰蒙蒙一片。可他又不能完全以这样的处世态度主导自己对生活的索取和需求,这就让矛盾与之相伴,成为其内心深处理智与情感激烈交战的根源。回忆和想象则注释了一个完完整整的黑子。回忆里,有黑子为了爱情不惜铤而走险的心声,想象则幻化出黑子凶残的一面。过去时态中的温情,未来时态下的疯狂让这个倔犟的人陷于自我的迷宫而具有了同生活对抗的张力。对抗一切,在失去辨识力的黑子身上表现为对生活、对他人的存疑,由此,其自身的矛盾性给剧情带来了较强的冲击力。

人物的矛盾性作为人物复杂性格的形成,在一部作品里通过展示而映照出人的真实本貌。本貌并非以好和坏、善与恶来简单的加以区分,而是藉由作者的展示使得人之本貌拥有平等出场的机会。这一启示在于,作品是作者搭建的一个平台,演绎在其间的故事和人物,观众(读者)享有绝对的评判权,作者不便将自己的好恶观感在作品里施以任何指向性的引导。

《绝对信号》里,模糊了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的区分,每个人物的在场都显得重要,都是推动剧情发展的重要一环。在阴暗的守车上,没有主次的人物构成了生活的一个横断面,大家聚集在现实时间里,踩着时间的鼓点完成着自己的角色定位。车长工作认真却不无油滑,小号性格单纯而热情四溢,蜜蜂个性软弱然而向往真爱,就连阴险狡诈的车匪,其对世情人心的洞彻也令这个人物摒弃了脸谱化的塑造而有着毫不违和的现实感。

这些人物各自述说着自己对生活的认识,它们在各自的角度而言都有道理,却又难以说服彼此。这不重要,属于个人的认识即使表达透彻,也不会左右生活正常运转的方向。所以,车匪的盗窃图谋最终失败,差一步沦为车匪帮凶的黑子及时醒悟,车长原谅了黑子,黑子重新赢得了蜜蜂的爱情。这是生活正常的结局,照规律来讲,陈旧又老套。然而,剧作的重心不在故事本身,而是这个故事的形式所提示出的关于人物内在心理的开掘。

人物心理的表现让整部剧繁复、新奇,充满难以捉摸的怪诞。而这,不过是内在心理的幽深之境在打开的尝试中得以窥见一份深邃后所带来的兴奋、不适混合而成的印象罢了。这个印象基于人的本貌被重新发现后新的总结。以往,观众在现实时间里看见一个不逾矩、规律性的故事。现在,观众则同时看见了过去、现在和未来。这样的观看,不啻于看见了人物的内心世界。人物形象借此种形式获得了重塑的契机。

人物不再扁平、单一,而有着多重复杂的个性特征。人物的认识不再倾向于善恶分明的二元对立,而具有了较强的可塑性。人物身上的优点不再一眼即知,缺点也不再终场不变。凡此种种,皆在变化的主导下突显出现代戏剧的精神主旨,亦即人的精神。立足于还原人的本貌,精神的弘扬才会生发和精进。

(全文完。作于2022年5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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