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嘉靖往事(小解李福达之狱)

字数:8597访问原帖 评论数:0条评论 TXT下载

发表时间:2022-06-21 05:50:39 更新时间:2022-06-21 12:15:39

楼主:九黎子孙  时间:2022-06-20 21:50:39
这部作品其实是个长篇,按理应该一章一章往下读,然而,考虑到煮酒论史的读者都具有一定水平,而作为一个具有一定水平的读者,往往是不会点击一部既没有名气又不太清楚内涵的作品的;所以,本人特地将本书的一个章节提到了最前面,也好让大家稍稍了解本书的风格及思想,同时也与大家讨论一下明朝历史上曾闹得沸沸扬扬的李福达之狱。

第十六章:钦差丰坊
接下来,到了钟钰大婚的日子,钟成先使人给范家行了催妆礼,再着一班吹打,将敏花迎过来。此时,钟家亲朋满坐,平日里钟成做工的作坊都挤满了人,而孔晖,则作为客人中最尊贵者被请到了上席。此外,琴君也随父亲来了,不过她似乎不太高兴,始终不肯正眼看钟钰。

经过一阵暄闹,到了拜堂的时候,钟钰胸佩红花,敏花头顶红巾,在伴娘的牵引下缓步走到堂前。

礼赞高呼:“一拜天地。”钟钰便携着敏花对着天地牌位施了一礼。

礼赞又呼:“二拜高堂!”钟钰和敏花便转过身,对着钟成夫妇深深一揖。

就在这时,却听一阵喧闹,一队衙役闯了进来。只见他们不由分说,冲过去就擒住了身穿状元服的钟钰和夹在宾客中的孔晖,吓得钟成及众宾客大惊失色。

钟成连忙上前问询:“几位官爷,不知有何误会,今日却是小儿大喜的日子。”

为首的捕头手按刀柄,答道:“钟老爷,我也知道今天是你儿子大婚的日子,可是不巧的很,我们刚才得到钦差丰坊大人的命令,要将你的儿子钟钰及乡士孔晖一并擒拿归案。”

“不知小儿和孔先生有何过错?”

“这就不用问我了!”捕头对着钟父一拱手,“丰大人奉皇命办差,敢有违碍者,斩!”

说完,不顾钟孔抗争,强拉二人而去,只惊得众人张口结舌。

钟成大急,连忙追到州衙,寻人打听,才知道知州戴奇已经被罢职了。

“怎么,皇上遣人来了么?”钟成问道。

“不错!”那人答道,“有人参了戴奇一本,说他官官相护,纵情枉法,有负圣恩。”

“那不知和小儿有什么关系啊?”钟成哆哆嗦嗦,几乎哭出来。

“什么关系?”那人一脸狰狞,“戴大人正是因为袒护你的儿子才被参的。”

“可是……”

“好了,休得啰嗦!”那人一脸不耐烦,“实话对你说,此事已经闹大了,龙颜大怒,特派礼部主事丰坊为钦差,定要将你儿子的案子审个水落石出,……弄不好,大家都没好果子吃!我看你呀,还是快去找你的亲家公,他朝中有人,看有没有法子。”

此时,夜已深沉,钟成不敢拖延,连夜回到临淮找范璋。范璋在听过钟成的哭诉后,也觉事情重大,便在第二天清晨,一乘小轿赶往州衙,着人递上自己的名贴。

而丰坊丰大人,此时正在客厅泡茶。只见他坐在椅子上,用一只手捋着自己宽大官袍的袖摆,一边将滚烫的山泉往一只模样非常古旧的紫砂茶壶里倒,一边眨巴着他那双堪称突出的大眼睛。

他前天就到了,一到寿州就让戴奇摆香案接旨,然后接管了寿州的大小事情;至于戴奇,去职回避。接下来他下令将钟钰和孔珲捉拿归案,又调阅了相关卷宗,对钟钰一案有了个大致了解。

说来他也没怎么看,因为事情是明摆着的,他此行奉皇命往寿州重审钟钰一案,与其说是来办案,还不如说是来整理一个过程,好让嘉靖向天下人有个交待,这在李福达之案中,是表达得十分清楚的。

现如今,朝堂上坐着一位非常敏感的皇帝:嘉靖。他是小宗兴献王朱祐杬的儿子,说难听点,就是小娘养的!这使他非常缺乏自信,总觉得朝堂上那帮老气横秋的大臣在看扁自己;所以登基后,他的第一件事不是重振朝纲以挽救岌岌可危的明王朝,而是要将自己的父亲扶正,给他弄个帝号。

这事大臣们没法答应哪!不管怎样明朝也是礼制国家,怎能因您小人家——不,老人家,坏了规矩呢!如果这事都依了您,那以后还有我们说话的份吗?为此,嘉靖和大臣们关系紧张。为了与己树威,他不是对大臣们感恩戴德,以表彰他们的拥立之功,而是想着方儿要收拾他们一顿。

嘉靖五年七月,山西太原府徐沟县有个叫薛良的人告发太原卫指挥张寅,说他是白莲教徒李福达顶替的。对于这个案子,当年沸沸扬扬,以至许多官员都牵扯其中,直到今天都还是一个谜案。那么,这个案子究竟如何呢?其实并不复杂,之所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都还被争论不休,不过因为我华夏人不擅推理,不清楚告发者薛良的真实身份罢了。

对于此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被告的张寅并不是李福达顶替的,而是他本人就是李福达;此人行踪诡秘,早年化名为李福达从事白莲教活动,诈得许多钱财,后来回到家乡,过起富贵人的生活。

既然如此,薛良为何要说张寅是李福达顶替的呢?这是因为,薛良以及他的同伙也是白莲教徒,与张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才搞了这么一个李代桃僵的说法,好让自己和同伙与张寅脱钩,让张寅独担罪责。

可是,既然张寅就是李福达,为何官员们认可了薛良的顶替之说呢?也只有一种可能,薛良对官员们使钱了!——一般来说一个人是无法被顶替的,这在于,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立的存在,除了他本人,还有三亲六眷、左邻右舍、七乡八坊,你如何堵住悠悠众口?何况,李福达顶替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

接下来事情就简单了,因为案情原本如此,唯一的不同之处是薛良和他的同伙漏网了。然而,正因为薛良和他的同伙漏网了,就说明这个案子有漏洞,从而给了张寅绝地翻盘的机会——他只需证明一点,我本人就是张寅,生在这长在这,根本没有被任何人顶替。

对这个案子,如果张寅没有强大的靠山,就真完了,一顿板子下来,有什么是不可以招的呢!可张寅作为一个大盗非常狡猾,他并没有因自己有了钱就安享富贵,而是利用手中的钱输粟让自己成了太原卫指挥;他还让自己的两个儿子攀上了武定侯郭勋——这当然又要花钱!据史书记载,这哥俩精通黄白烧炼之术,可以用煤炭烧出真金白银。那么我问大家,这可能吗?当然不可能!这哥俩不过煞费苦心,故意拿真银子当煤炭烧,借故攀缘郭勋这个权贵罢了。而郭勋,那里想到会有人借烧炼之术给自己送银子呢,眼见黑乎乎的煤炭烧出真白银,就信了这哥俩。

这样,当薛良告发张寅时,他没有太慌张,而是去了一趟京城后回到山西投案。他去京城做什么?找郭勋去了——正是郭勋给了他胆量,才使他有胆子回到山西投案,否则,就算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回到山西使自己冒磔刑之祸。

事情很快牵连到郭勋。此人是开国功臣武定侯郭英的第五世孙,世代与老朱家联姻,很有些权势;而且,随着新皇登基,他也有样学样,和张孚敬和桂萼一道,利用‘大议礼’事件讨好嘉靖。这使他成竹在胸,根本没有将那些官员放在眼里。

事情闹到十一月,此时,李福达之案沸沸扬扬,已经将许多官员卷了进去,他们的意思,是你郭勋既然拿了匪徒的银子,就把银子吐出来,赎自己的罪。郭勋不想吐银子(也可能他已经把银子花了),他通过张孚敬和桂萼向嘉靖上言,说这些官员之所以要陷害他,其用意是想以李福达之案为契机,将那些赞成议礼的官员一网打尽。嘉靖大怒——他正需要一根棍子——立刻下令让桂萼掌刑部,张孚敬掌都察院,方献夫掌大理寺,联合审理此案。

三人都是议礼新贵,审起案来也简单,就是打——明朝官员都对调查取证没兴趣,正如同万历年间在明朝传教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所言,明朝官员审案,往往在案子还不甚明了之时,就已经把犯人打死了。

这下好,这些官员们此前审张寅时,张寅出于性命之忧也许还能扛上几板子,他们细皮嫩肉的如何受得了?虽说,事情弄到这一步如果他们招了也没好果子吃,可还没等桂萼他们怎么用刑,这帮官员就大喊起来:“爷呀,我实在是受不了哪!”

受不了就招!

至于这些官员具体招了些什么,没人清楚,反正这个案子被彻底翻转过来,其中,告发者薛良论死,一众官员则有的被流放、有的被免职、有的被拷打至死。

想到这里,丰坊的脸上露出微笑,一双略带痴性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只差从嘴里吟出那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诗句来。就在这时,衙役把范璋的拜贴送到他面前。

丰坊看了贴子收敛笑容,他知道,这老头有点权势,和丰家也有交情,自己得给他点脸色瞧瞧,否则他必定喋喋不休、啰里啰嗦,扰得自己不清闲。

“丰大人,说来巧得很,令尊丰熙和范某却有一面之缘。”见过礼,范璋道。

“是吗?”丰坊冷冷冰冰,一面作答,一面请范璋坐,“只可惜家父不识时务,忤逆皇上,以至发配漳州。”

“老大人忠肝义胆,天下尽知,虽今日遭屈,它日必显名于世。”范璋恭维道。

“哼哼!”丰坊从鹰钩鼻子里喷出一声冷笑,算是接受了范璋的恭维,“范老此来,想必是为令婿之事吧?”

“正是!”范璋连连拱手,面露请托之意,“小婿之事,确是无中生有,望大人明察。”

“此事、却不好办哪!”丰坊打起官腔,“皇上的脾气大家是知道的,何况,科场舞弊又最让人痛恨。”

“此案,知州戴大人不是定过案了吗?”

“戴奇之事就不要说了,”丰坊不耐烦地一摆手,“既然被劾,所定之案自然无效。”

“可是大人,此案不知又是被何人提起,以至上达天听?”

“这个……”丰坊一脸苦笑,良久道,“范老,令婿之案其实也无须着急,说来令郎范庆与丰某也是好朋友,如若令婿果然无辜,丰某还他清白就是了。”

说完端茶送客。

范璋见了,也知多说无益,只得告辞而去。

丰坊于是又给自己沏了一壶茶,慢慢喝起来。

他太需要这个案子了!自从不知深浅与父亲一道参与‘大议礼’后,他就陷入了无边地黑暗——皇上的意志出奇地坚定,他的权力又大到可以为所欲为:丰坊与父亲翰林学士丰熙双双被黜,特别是丰熙,更是被发配漳州。这对刚刚踏入官场的丰坊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一度以为,自己完了,用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像父亲一样,被发往苦寒之地。然而,幸运的是,上天突然给他降下了机会,让他可以重沐圣恩,再次得到皇上的信任。

那是一个阴郁的下午,他正在书房鼓捣一幅书画,恰在此时,他的同乡赵文华闯了进来,让他感觉眼前一亮。

“梅村!”丰坊慌忙将文华请进客厅。

“存礼!”文华面若寒霜。

“恭喜兄长!贺喜兄长!外放圆满,终入京城候任。”丰坊感觉,自己的面前俨然出现了一个太阳。

“哼!”文华从鼻子里喷出一股凉气,“存礼,听说老大人前景不妙啊?”

“是啊!”丰坊顿时要哭出来,“闽南多瘴,前日收到家父来信,已是不妥。”

“那你打算如何?”文华无动于衷,甩开折扇扇起风来,尽管此时天气十分寒冷。

“还能怎样——”丰坊面露绝望之色,“如今我父子双黜,朝臣又落井下石,只怕,只怕……”他不敢说下去。

见丰坊狼狈,文华狠瞪他一眼:“既如此,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获得张孚敬的青睐!不知……你愿不愿意要啊?”

“什么机会?”

“你附耳过来。”文华道。

这让丰坊心生疑窦,但还是将耳朵慢慢靠近了文华。

“存礼!”文华咬着丰坊的耳朵说,“张孚敬让我转告你一件事。”

“何事?”丰坊一惊,知道此人心狠手辣,正得嘉靖宠信。

“帮他对付一个人。”

“谁?”丰坊面露惊恐之色。

“王天挺!”

“你是说右副都御史王天挺吗?”

“不错!”文华恨道,“具首辅大人所知,他已投靠夏言,正密谋上表诋毁首辅大人。”

“是吗?”丰坊瞪起他那双出神的大眼睛。

“这是你的机会!”文华死死盯住丰坊,面露恶狠狠的表情。

丰坊不禁痴呆良久,这事太玄了,要是——

这所有的事,还是要从嘉靖说起!对于他这个人,一个人如果想搞清楚他的长相,最好想一想世间那些最刻薄的人:刀子脸、细眼睛,以及一张紧闭的嘴!由于出身藩王,他一度远离权力中心,因此对朝廷里那些阳奉阴违的官员很清楚。他深知,要想控制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挑动他们互斗——在他的统治生涯中,几乎每一任首辅,都是踏着前任的尸体爬上去的。在利用几个大案要案将朝堂里的前朝大臣清洗一空后,他又挑中一个敢于攻讦现任首辅张孚敬的官员,对他加以提拔。此人名唤夏言,是江西人。据传其眉目疏朗、美须髯,声音清晰洪亮还一口京片子,很得嘉靖宠爱。为了鼓励他,嘉靖升他做了侍读学士,充纂修官,侍讲经庭,又在两个月内将他从吏科都给事中提拔为礼部尚书。

这在本朝是前所未有的恩典,因此引起张孚敬的强烈不安,因为他本人也是如此这般从一个观政进士被提拔到内阁首辅的——他的前任,前朝重臣杨廷和的下场还摆在那里呢!

双方的龃龉不可避免。

当时,有个叫薛侃的官员,他对嘉靖上疏道:按照祖制,京城是必须留一位王爷的,然后有事让他守城,没事让他代为祭祀,这在正德朝以前是常列,只是让刘瑾给破坏了,希望陛下恢复。

这触了嘉靖的大忌讳,因为他还没有儿子呢,又那来的王爷——难不成,让我弄个别家王爷来京城等着接我的位?嘉靖大怒,将薛侃下狱,还要他交待幕后主使。这让张孚敬找到机会,便让一个曾受过他恩慧的官员彭泽去审问薛侃,嗾使薛侃交待,说这封奏疏是夏言主使的。

这使两人的争斗白热化,尽管这个计策最终没有成功,却使张孚敬与夏言的关系形同水火;张孚敬本人的地位也因此岌岌可危。

“可是,我该怎么办?”半晌,丰坊问道。

“这个嘛……”见丰坊入彀,文华松了一口气。

自寿州回京,他又羞又怒,他万万没有料到,老于世故又渴望升迁的的戴奇会不买他的帐;他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他的心中跳出一个人影:丰坊!此人是他的同乡,在‘大议礼’中,他与自己的父亲双双被贬。文华清楚,丰坊当时的举动不过随大流,现在则对自己的举动又悔又惧。

回京后,他没有拜见义父严嵩,也没有到吏部报道,而是直接拜见了刚被皇帝招回来的内阁首辅张孚敬,他知道,此人现在正需要他。

“首辅大人!”见到孚敬,文华拜伏于地。

“文华请起,”张孚敬黑面长须,目光如炬,“一路北来,民情若何呀?”

“回大人,”文华站起身答道,“自大人执掌中枢,清庄田、罢宦臣、查贪赎、严监察,百姓流离,确实有所改善,沿途百姓,无不感念大人之德。”

“嗯!”张孚敬端坐太师椅,模样威严,“自本辅受命以来,可谓披肝沥胆,只求一益于百姓,若真如你所言,可谓幸甚!”

“只是……”文华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孚敬问道。

文华又施了一礼道:“文华曾闻人言,这清庄田、查贪赎,都是难行之事,势必触动宦家巨室,大人一再见逐……也是让臣僚们见疑呀!”

此言顿时戳中张孚敬痛处——他是有抱负的人,心系百姓,曾作诗曰:有雪未为瑞,凶年正可悲,流民几行乞,粒米不成炊!只见他双唇紧闭,双目微张,已是恨上心头。

良久道:“文华勿疑,当今朝堂,确实群小弄奸,不过圣上英明,又有何惧?”

“不错!”见孚敬怒火已被点燃,文华又跪下去,“大人忠肝义胆,海内尽知,岂是群小所能诽谤的!文华回京之前,便发下重誓,愿赴汤蹈火,为大人效力。”

“好!”孚敬点头称善,将文华扶起来,“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久闻你精于辞章,明于典故,这次回京,本辅一定会在皇上面前保举你。”

“大人好意,文华万分感激,”见自己得到孚敬信任,文华趁热打铁,“只是,卑职眼见大人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而朝堂冠冕之人却卖官鬻爵,说来,不能不让人心寒哪!”

“此话怎讲?”见文华突然说出这等话,孚敬黑了脸,一双眼睛睁得像老鹰一样。

张孚敬此人,说他是明朝内阁史上的一朵奇葩并不为过!他本人仕途艰难,年近五十才成为一名观政进士(预备官员)。就在这时,‘大议礼’事件起,他便借助此事向嘉靖献媚,上《大礼或问》等奏疏,得到迅速提升,成为内阁首辅。

然而,他这人还真就是那种‘大事不拘细谨、大礼不辞小让’的人,在得到权力后为民做了不少好事;对嘉靖也有所抑制。这其中的事,我就不一一细说了,总之,他这人挺强势的,尽管他与随后的夏言、严嵩都曾位居首辅,可唯独只有他,可以在太监们面前昂首直入,不为太监所屈。

那么嘉靖对他的看法究竟如何呢?很值得玩味!作为一个君主,他当然渴望他的臣子尽心尽力为他办事哪,但是,有三大铁律是他的臣子不可以触碰的:一,你不能破坏他的统治基础;二,你不能篡他的权;三,你不能禁止他享乐。

这三大铁律,前一条代表权势者的利益,后两条代表皇帝的利益:一个执政者,要想在维护这三大铁律的同时还兼顾百姓利益,非常考验他的执政智慧!这就意味着,嘉靖对张孚敬只是利用,不可能真正将权力交给他;尽管为了讨好嘉靖他连名字都改了(他原名张璁),嘉靖还是将他数次黜落,至于他最后之所以善终,也不过因为运气好,死得早罢了。

“便是文华此次回京,”文华道,“偶访淮南,本是访友,并无深意,谁曾想竟听得坊间沸沸扬扬,都道寿州举子钟钰人品不端,买官鬻题,而寿州知州戴奇却碍于右副都御史王天挺之面,不但不予追究,反而痛责诸书生。”

“竟有这等事?”张孚敬大怒,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文华,此言可是为真?”

“具为卑职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言。”文华俯首道。

“好啊!”张孚敬踱起步来,“天挺这个老东西,一向道貌岸然,我还真以为他是个君子!”

“不错,”文华凑到张孚敬跟前,“此人心术不正,皇上上次就贬斥过他。”

“文华!”见文华信誓旦旦,张孚敬不再疑惑。

“卑职在!”

“立刻将此事拟一个折子,若此事为真,王天挺必定受黜。”

“是!”文华答道,“不过大人,上次李福达之狱,群小莫不以大人朋党为奸,打击异己,如今文华得大人之力回京,若是文华出面,只怕不妥吧?”

“那你说该如何?”

“我有同乡丰坊,大人是知道他的,现如今悔过自新,欲投效大人。”文华一边说,一边观察张孚敬的脸色。

“好啊!”张孚敬面露讥讽之色,“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丰坊既有洗心革面之意,本辅为何要难为他?”

“那这个折子便由他来拟,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张孚敬道,“你去告诉他,丰家乃宁波世家,若能明于形势,体察皇恩,它日受用,旦夕之间。”

“文华明白。”

从张孚敬府中出来,文华长长地舒一口气,他再次相信,只要有毅力,这世间的事没有什么是办不成的。他想起死去的父亲,想起自己曾经的家。

那是一间用芦苇和着泥巴糊起来的茅屋,座落于美丽的慈溪之畔,由于长年遭受风吹雨打,苇墙破烂不堪,许多野蜂将它当成巢穴,凭空从墙面钻出许多洞来。

茅屋被隔成两间,一间是父子俩的卧室,一间兼做厨房和正堂。里面空空如也,除了一个用生砖架起来的灶台,便是摆在灶旁的一个水缸;至于卧室,除了一张柳板床,便是靠里的一架方角柜:那是文华母亲的嫁妆。

自从母亲死后,文华开始替父亲的雇主项道先放牛。这时,他七岁了,十分聪明,模样生的也得体——这引起了项道先的注意。项道先是位精明的老人,拥有几百亩良田,是当地的富户,然而,老天似乎要惩罚他,让他两个儿子小小年纪便都夭亡了,使得他每每叹息。

这天,当文华将牛牵到雇主家后,便跑回家中,拿起水瓢在缸里舀起一瓢清水喝起来。这时,他听到隔壁卧室里传来低低的谈话声。

“亲家,”项道先的声音,“你是知道我的,文华到了我那里绝计吃不了亏。”

“可是,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啊!”父亲声音低沉。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项道先责怪道,“我又没有说不准他孝敬你!”

接下来是父亲低低的啜泣声。

文华心头一喜,此时他稍稍懂事,已经听说了项家要赘他为婿的事情。

“好哪!”项道先劝道,“文华是聪明孩子,我想好了,等他赘过去后,我要给他请先生,让他读书,一切的费用都不用你操心。还有你的工钱,既然我们成了亲家,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文华见父亲陪着项道先从里间走出来,见文华站在那里,两人停下脚步。

“文华,叫爹!”父亲指着项道先道。

文华没有作声,毕竟是孩子。

“文华,”项道先慈祥地在他面前蹲下来,“以后,你就是我们项家的人了,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你要好好读书,等功成名就,不管你爹,还是我,都要享你的福。”

说完,项道先笑起来。

文华在心里暗暗点了一下头。

入赘项家后,文华终于吃饱了肚子,也不用再放牛了,他发愤读书,十八岁便应院试成了一名监生。虽说,此时的太学已不及国初的地位,但在那里,他却可以结识到大明的精英;正是在太学,他结识了丰坊;也是在太学,他得到了祭酒严嵩的赏识。

然而,对于自己的出身,文华每每心头作痛,如果不能让自己的姓氏显名后世,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向丈人提出恢复自己的姓氏,却遭到丈人拒绝。于是,他开始冷落那个其貌不扬却温柔贤淑的妻子:他不再回家,也从不向别人提他入赘项家的事情。

随着飞黄腾达,一个绝代佳人出现在他面前。那是一个秋后的下午,文华正与自己太学的同学范庆谈论,不知不觉就行到了范府的后花园。这时,一阵女孩的笑声传入他的耳中,引得他抬头张望。这一看不打紧,只见不远处的一架秋千上,一位小姐正在侍女的推拉下,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

文华身不由己地向小姐走过去。

见有人过来,小姐从秋千架上站起身。而让文华意外的是,小姐并没有如一般姑娘那样,见倒陌生人便羞涩地逃走,而是落落大方地对着他和范庆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对范庆叫道:“大哥!”

“嗯!”范庆应道,指了文华对小姐介绍道,“这位是赵同知。”

“赵大人万福!”小姐又落落大方地给文华行个礼。

文华暗暗心惊,心思:若得如此佳人陪伴,此生不虚了!于是伸手道:“小姐无须多礼。”

“这是小妹,”范庆笑道,“平日里被家父惯坏了,不知礼数,望赵兄见谅。”

“那里!那里!”在太学时,文华便知范庆有一妹,今日得见,果然姝丽异常,不觉心花怒放,“范小姐举止娴静,仪态大方,范兄,既然我们兄弟相称,范小姐以后叫我赵大哥就行了!”

“赵兄见笑了!”见文华语甚轻浮,范庆心头不快,“小妹从小便不知高下,赵兄休要抬举她。敏花,我与赵大人还有话说,你先回房吧。”

敏花于是又对文华施了一礼,才带着丫头离去。

文华的目光,便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然而,让文华想不到的是,美人虽艳,却名花有主,而击碎他美梦的,便是新科举子钟钰。

得知这个消息,文华心中一阵巨痛——若是无缘,为何要相见呢?他一向要强,可命运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打倒在地!借酒浇愁,他走进了瓦埠镇的小酒馆,而不意间,上天居然给了他机会。

听完文华的计划,丰坊没有多想——他病急乱投医了,全不顾自己成了文华的打手。

大家都在看

猜你喜欢

热门帖子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