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流血的仕途之:《男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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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8-02-01 09:00:00 更新时间:2020-11-10 14:17:51

楼主:庹政9  时间:2008-03-08 00:58:46
许桥把手机充上电,查了一下,竟然有十多个未接电话。他记得下午四点过时候还用过手机,那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这么多人找他。有的还打了几次。对于数字,许桥一向不太在行,一般来说,他能够记在心里的电话不超过十个,其中当然包括办公室,家,妻子和直接领导的号码。其它人的电话一般都记在通讯簿上。
就在他迟疑着是否该给这些电话打回去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这次打来的是另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他在劳动局时的顶头上司,现在的新文区区委副书记奉哲伦。他们关系是在许桥调离劳动局后,才开始变得亲近一些的。但他们联系的时间,却是许桥所有熟人中意外的多的一个,甚至远远不是聂冠军能够相比。奉哲伦迟早会给他打电话,他不打,许桥也要主动打,但许桥还是没有想到奉哲伦会在这个时候打。他不得不陪着这位老领导说了会闲话,最后,奉哲伦说等他周未回省城,他在巴国布衣给他订一桌,约几位现在都离开了劳动局、在不同单位担任了一定职务的老同事聚一聚,也算是给他庆贺一下。许桥自然没有推辞。他这时候还没有学会如何拒绝别人。这样看来,加上聂冠军,他周未已经有两个必须参加的宴席了,但是,这并没有完。
两分钟后,他接到了第二个电话。
如果说聂冠军和奉哲伦虽然让他感到意外,但还算能够理解,那么这一次打电话的人,可以说是让许桥极度吃惊了。她叫余曼。她也是许桥的大学同学,而且跟他一个年级,读同样的国民经济管理系,但她是委培班。那个时候刚刚兴起这种缴一定的金额就可以进入大学学习的方式,可以拿毕业证书,但没有学士学位。委培班开的课程也跟那些凭考试成绩被正式录取的学生有一定的不同,他们一般只在上公共课比如英语、思想道德教育、高等数学时,才在同一间教室。这决定了委培班和其它学生之间明显的差别和距离,他们互相保持着隐隐的骄傲和自卑,轻蔑和羡慕,两类学生之间一般在各自的圈子内交往,很少一起活动,成为朋友,甚至很多人到毕业都还互相不认识,除了那些出众的学生能够被大家记住。比如余曼。
余曼据说她的父亲是一位西川省一个有名的私营企业的董事长,她名贵华丽的穿着,优雅从容的举止,一望而知的大家闺秀风范证明这种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再加上她天生丽质:将近一米七的模特身材,充满青春和朝气的漂亮脸蛋,一进校就是当之无愧的系花,第二年,毫无争议地晋升为校花,成为西川大学一半以上男生的梦中情人。这样一个女孩子,对于一个普通税务干部家庭出身的许桥来说,是高高在上,不可企及的仙女,实际上,他们整整四年中说过的话肯定没有超过一百句。而且全是后来他们都成为学生会干部因为工作的原因才能够接触。许桥一直是生活部长,余曼众望所归地担任文娱部长。她身边总是围着一大群拥有某种特长的优秀学生,任何一位勇于充当护花使者的男生想要脱颖而出,这种难度都不亚于挟泰山而超北海。表现平平的许桥更是毫无机会。当然,许桥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行动。他的个性也决定了他不会那样做。他自己不喜欢出风头,所以也不喜欢太出风头的同学,尤其是女同学。聂冠军是个例外。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成为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曾经有过几次同学会,委培班跟他们分开各自聚会。许桥虽然没有去关心过,但他们不是委培的同学中,也不乏对她念念不忘的倾慕者,聚会时都会通报她的最新消息。据说她正在接手管理她那个家族企业,忙碌得没有时间来参加同学聚会。许桥毫无意义地听着,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跟她再发生什么联系。虽然他们都在同一座城市。很有可能,她早已经忘记了她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同学。但是现在,突然她把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余曼在确定了他的身份后,娇笑着问她是称呼他为许部长好呢还是许书记好,这明显是想唤起他学生时代的回忆。但是在许桥回答前,她就已经开始称他为许书记,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说她的生意,简约而模糊,许桥听得似懂非懂,抓不住她话中的重点;说她的生活,结婚,离婚,似乎是不太幸福,但又对一些细节充满缅怀,依依不舍,弄得许桥如同进了蜘蛛精的盘丝洞,一团迷乱,找不着方向。十多分钟后,她似乎是醒悟过来,开始向许桥道喜。然后说这个周未他回省城后她要摆宴为她这位杰出的同学庆贺。在许桥还没有来得及拒绝,她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需要马上去做,匆匆说了声“对不住哪,周未见面再聊”,挂断了电话。
许桥发了好长一会呆,才放下手中的电话。同时用了一段时间来回想他和她在大学中的交往。最后肯定,他和她绝对没有什么交情,只是彼此认识而已,但这种时候这位一直是全校男生聚焦的风云美女突然给他打这个电话,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他现在成为商州市委书记。同时可以肯定,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比聂冠军那个目的明确的电话会给他增加更多的麻烦。善于分析,揣测对方思想一向是许桥的长处。但不知为什么,他现在虽然可以肯定她这个电话带有强烈的目的性,却并不担心,反而感到有种隐隐的成就感和虚荣,还有种莫名的期待。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浅薄。但是马上又自我宽慰,他不是圣人,又是第一次成为小小的,独挡一面诸侯,有这种想法那很自然。
只不过,他虽然猜到了余曼对他的企图,但还是没有想到这个电话后来对他的影响,是多么的巨大。

楼主:庹政9  时间:2008-03-08 04:16:19
现在也找到有兄弟陪着熬夜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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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个小时内。他接了七八个电话。打电话的人显示了极好的恒心。他们一直打不通他的手机,但都没有放弃,许桥一开机,他们就纷纷抢了进来。内容大同小异:祝贺和准备安排周未的酒宴。许桥使尽浑身解数抵挡,甚至不得不老实招供他周日早已答应别人的约会,才勉强逃身,即便如此,他周未的应酬上,还是增加了一个:省委以前的同事。由秘书长出面,召集几位副秘书长参加。这是他绝对无法拒绝的。
这些电话几乎都还有另外一个内容,就是带着开玩笑口吻要求以后多多互相联系,互相沟通。这听起来似乎是一种不太认真的客套,然而却是整个电话最主要,最真实的目的。
等到许桥终于能够喘口气,他才想起,他居然忘了一件最重的事:给他妻子吕小莲打电话。
他来商州,一直还没有告诉他的妻子。不是他故意要瞒她,这是他的个性。任何事情在没有成功,成为事实之前,他都不喜欢张扬。三天前组织部长找他谈话,这几乎就是确凿无疑,但他依然保持着克制的平静,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露出异样。他来计划今天到商州正式上任后,就跟他妻子报喜,但是一直忙碌,再加上邱仲成的催迫,自己急于熟悉情况,从下班前就开始研读有关小青山水坝工程的资料,竟然忘了。
“我想你肯定今天有很多应酬,忙不过来,我也就没有来打扰你。免得别人说你是妻管严,丢了我们许大书记的面子。”吕小莲在电话那边表现出令人感动的温柔。她告诉他早上他刚刚从省城出发就知道了他工作变动的消息。许桥联想起刚才的那些电话,不由得感叹现在真是资讯时代。“现在还喝酒吧?少喝点,注意身体。工作是党的,身体是自己的。”他妻子以为他还在应酬,是抽空出来给她打电话,所以简短地关照他几句,就体贴地挂断了电话。
许桥有些发楞。在过去十多年里,这样的温柔,一般只有在需要他做出特别表现,比如她父母生日的时候才能够享受得到。事实上,在他们家里,如果模拟一个政府的权力来考量,许桥失去了六分之五的经济权力,五分之四的行政权力,四分之三的话语权力,如果再把跟他们一起生活的岳父岳母加在一起,他这部分微弱的权力还要缩减。他唯一拥有最多的权力可能就是劳动的权力。如果划分地盘,只有厨房是他能够决策和亲自执行的地方,即使如此,这位前线指挥官常常还得接受后方统帅的遥控。妻子过强的性格造就了许桥的温和寡言,他那个“面团”的绰号,很大一部分就是因此而来。
但是许桥从来没有因此怨恨过他的妻子,甚至从来没有产生过这个想法。他志不在此。
他刚刚分配到文华区劳动局时,父母远在另外一个城市,他孤身一人吃伙食团,生活跟大学相差无几。那个时候,他无比地渴望有一个家,下班后能够回到家中吃一顿丰富可口,热腾腾的饭菜,晚上睡觉的时候能够抱着一个温暖的身体,有一个人说说话,或者光是听她唠叨,于愿已足。他的一位同事介绍了吕小莲给他认识。说不上一见钟情,但感觉不错。吕小莲是新文区文化局一位打字员,工作不如许桥,但人长得靓丽,而且她父亲是区文化局一位副局长,按照某种尺度来衡量,许桥应该算高攀。吕小莲的父亲首先欣赏许桥的沉稳和隐藏在温和外表下还没有显露出来的个人才能,他影响了吕小莲,吕小莲没有在一开始就断然拒绝许桥,并且在交往过程中渐渐发现了许桥许多优点,慢慢接受,最终产生爱情。交往一年多后,他们结了婚,跟吕小莲的父母住在一起。这一切决定了许桥在家庭中的地位。虽然吕小莲和她父母并没有歧视他。后来他调到市委后,有机会分房,但在吕小莲的主张下,他们搬了新房,但同样还是跟她父母住在一起。许桥也没有异议。
事实上,他似乎对于生活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喝茶和吃回锅肉是他仅有物质追求,每个月除了给父母寄三百,后来涨成五百元钱外,剩下的工资全部交给吕小莲,自己几乎分文不花。他不打牌,不下棋,不嗜烟酒,不喜欢跟同事朋友聚会,下班就回家,看新闻,然后看书,写文章,生活的轨迹几乎天天如一。同时,他脸上永远是那种淡然温和的微笑,似乎从来没有看见他冲动发怒,情绪激动的时候。吕小莲曾经跟他父亲谈起过这个问题,她说他太冷了,象个老头一样,似乎对生活一点热情也没有。她还有一句话没有在父亲面前说出来。许桥对于他们之间的性爱似乎也不是那么充满激情。这让一向对于自己容貌充满自信的吕小莲倍感挫折。吕父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说:“有些鸟,他三年不鸣叫,但是他一飞,就能够冲天。”吕小莲读书有限,对于这种隐寓的典故似懂非懂,但知道她父亲不是在批评和否定她的丈夫。对父亲的迷信让她打消了那种隐秘的念头,在它还没有生长发芽之前就加以扼杀,他们安全度过了婚姻生活中的七年之痒。
吕父可能是这世上最早看出许桥个人能力的人,许桥对此心知肚明并且在心里充满感激。他甚至知道他能够调到市委,绝大部分原因是他这位岳父使尽了浑身解数。但是两个人男人都保持着沉默,在家里他们从来不谈论与政治有关的话题。他的岳父只有这个能力,无法把他送得更远,剩下的路,只有自己去走了。在这充满荆棘和地雷的仕途之路上,有无数跟他一样个人才干出众,具有理想的年轻人,他们和他一样默默地坚持着,为之拼搏,为之流汗,为之流血和流泪,等待着属于自己的舞台和阳光。但是,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命运是苛刻的,除了个人的能力和努力之外,很多的时候,还需要宝贵的机遇。这甚至是决定因素。现在,命运之神终于对他绽放笑脸,他获得了一个可以展示自己的舞台。许桥起身活动一下腰和腿,然后走到墙边推窗眺望。夜色中的城市在灯光的映照下,分外地辉煌美丽,这就是他的舞台。许桥觉得自己的精神说不出的振奋,毫无倦意。他决定今晚就要把小青山水坝工程的所有资料看完,尽快熟悉新的工作,才不会辜负组织对他的信任和重用,不会辜负自己十多年的努力和等待。
突然之间,他忍不住想到,十八个月以前,凌明山刚刚来到这个城市时,是不是也同样站在这里,充满豪情地眺望?那时候,他又想到了什么呢?


楼主:庹政9  时间:2008-03-09 00:38:46
欢迎新朋友:天涯帮帮主、xzw9788

谢谢兄弟们捧场……
居然又分页了。
今天写了一节《大哥》,又跟一群兄弟们过节,喝晕了。

楼主:庹政9  时间:2008-03-11 08:03:26
欢迎新朋友:鹤雀、xzw9788、把我笑死了、中午想睡觉
欢迎老朋友:stept归队
谢谢兄弟们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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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这个被新任市委书记眺望的城市,就在这市委书记眼中美丽的夜色下,一个跟他有关的阴谋即将发生。这个阴谋的主角,叫做付俊臣。
付俊臣今年四十三,是西川石油技校的副校长。做为一所省属中专的副校长,在商州算不上一个什么人物,但他分管后勤,是众所周知的肥缺兼实权,所以这几年他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一周中除了周六周日,他一般都有饭局,在那些泛着浮华与堂皇,故作矜持与沾沾自喜的应酬场合,一半的时间,他能够坐到首席,抢着跟他寒喧恭维,希望能够进行某种合作的大有人在。他拥有自己的小车,工资福利在商州差不多属于最好那一类,去年评了副教授,虽然,他已经有十多年未曾上过课,未曾发表过一篇论文,未曾在专业上做出任何值得一提的成绩,“但他在学校后勤工作上的表现和贡献,我们是看到的,他应该获得这个职称。”这是他们校长曾宪仁在学校职称评定会议上说的话。
实际上,付俊臣的教学水平曾经是商技校公认的。他上的语文课在商州几所中专和大专中名躁一时,如沐春风,满堂华采,深受学生好评和拥戴,如果不出意外,讲师、助教、副教授、教授这样一路爬升,完成这个过程很可能不到他现在这个年龄,但是,人生总是充满意外,命运之神常常会让一些人偏离他们本来的人生轨迹,付俊臣的正常教师生涯中止于三十岁。这一年,他遭遇了一场后来成为某种影视套路,但在当时算是耸动的丑闻:他跟一位崇拜他的学生从产生精神恋爱开始最后进行肉体接触,完成了一个正常的男女相悦过程。那时候付俊臣才华出从,风度翩翩,留着一头长发,他炯炯有神的眼睛专注地盯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让那些怀春的少女心花荡漾,在三尺讲台上,他纵横捭阖,如同一位一切尽在掌握的将军,光采眩目。这样的年轻教师被一位女学生喜欢,非常自然。这样一位年轻男教师不能抵挡那种美丽和邪恶的诱惑,同样自然。但是他的才华也仅仅局限在教室之内,处理这类事情完全没有经验,同时,也没有成熟的大气候和物质条件。比如当时的人们象防备小偷一样对这类不伦之事充满警惕;比如他没有足够的金钱用来开房和租房。他们幽会的地点竟然就是他的家中,最后,瑟瑟发抖地被他的妻子堵在了家中。这是很自然的事。女人对于这种事情天生有一种敏感,一位年轻的女孩子在她的领地进进出出,挥洒青春,她无法不嗅不出天敌的气味。
她是商州纺专的一位语文老师,她成为他的妻子同样因为崇拜他的才华,因此她一直对于教学明星的他有种不安全感,结果这种不祥的预感最后变成了现实。她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爆发一场家庭大战,最后的结果是警察介入,他被威风凛凛的警察从家中招摇地带走,让一向自视甚高的他脸面扫地。那一刻,他想到了死。
年轻的女学生漂亮出众,人人都在感叹这样一朵鲜花就被这种卑鄙下流的道德败类蹂躏,在莫名的嫉忌中,义愤填膺的警察计划以强奸罪起诉,但证据的关键在于他的学生和他发生第一次肉体关系的准确时间。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正处于那个关键的年龄期间,她的生日将成为决定他是否犯罪的分水岭。最后是他的学生拯救了他。或者是因为不胜其烦警察那种咄咄逼人,充满目的性的询问,难以回答这种严重伤害一颗年轻心灵的问题,或者是因为无颜再在学校面对同学,或者,是为了捍卫自己年轻而纯洁的感情,她远走高飞,离开了商州,杳无音讯。三个月后,得不到关键证据和证词的警察无奈地释放了他,没有给他任何一个说法。
他回到学校,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妻子没有离弃他,象从前那样让他回家,接纳了他,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因为没有确定他犯罪,再加上他从前在学校的突出表现,学校本着治病救人的态度没有对他进行任何处分,但为了对学生负责,同时兼顾学生家长的情绪和社会的影响,他肯定不可能继续上课。他被调整到总务科,成了一位可有可无闲杂人员。
风波过去,除了一些小小的变化,生活似乎重新归于平静,但是,这三个月对于付俊臣的影响是巨大的。不仅是因为他经历了一场轰轰烈烈,生来死去的恋爱,在极短的时间里浓缩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浮沉跌宕,最重要的是,他在看守所里看到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种人生。他在那里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屈辱和折磨,得到了另类的人生经验和教训,最后,改变了他对于人生和世界的看法。他出来后不能继续上课,这是另外一个外部因素,这一切促使他最终做出了另外一种选择,他的人生,走上另外一条路。或者可以说,他的仕途是从三十岁才开始的。

楼主:庹政9  时间:2008-03-11 09:06:58
前两天写了一节《大哥》啊,两手抓,都要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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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十岁到三十三岁这几年,是他一生中最艰苦的时间,各方面都是如此。经济上,他的工资由他妻子直接每月到学校财务支取,就算年节时的一点补助,他的同事们也会主动给他妻子打电话,舆论与人心背向完全站在了他妻子一面。他如此道德败坏,而她如此宽容大度,善良仁慈。他口袋中常常是十天半月,一分钱也没有。政治上,姑且这样说吧。他在学校现在是地位低下,或者说是完全没有,每个人都不耻他的行为,他曾经让人称赞的课堂风采现在成了同事发泄嫉忌之情的隐秘理由,冷眼,蔑视,或者根本当他不存在,任何评比与他无关,只有在做事的时候,才会想到他。在家中,他的遭遇更加不堪。他的妻子对他又恨又爱,想尽一切知识分子能够想出的办法折磨他,从精神上和肉体上。日常家务毫无疑问由他完全承包,她会莫名其妙地指挥他不停地做毫无必要的清洁,突然无缘无故地发怒让他跪在客厅,长达几个小时,她可能几个月不许他上床睡觉,不让他碰她,或者突然之间,一天数次索取性爱,象一个永不餍足的淫妇。他默默地承受了这一切,不说一句怨言,不表露一丝恨意,他把他的思想完全封闭起来,在那里痛苦思考,抉择,最后做出决定,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三年后,当年的丑闻渐渐被人们遗忘,或者说,被更多日新月异的社会新闻冲淡,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学校曾经有他这一号人,曾经有那一位风流倜傥,妙语如珠的付老师的时候,他开始了行动,一鸣惊人。
九月底,新的学期开始,也是他新的人生开始。三年的沉默观察,用心思考,他对于整个学校的情况有了足够的研究,当他行动的时候,胸有成竹。他象暗中窥伺良久的杀手,不动则已,一动则杀。他直接对校长出击。
总务室在学校办公大楼中三楼,四楼是校长的办公室。新学期开始第一天,他第一个上班,先做完总务科的清洁,为总务科长泡好茶,然后计算时间等到校长上班,上楼去替校长做清洁,泡茶,整个过程他表现得坦然,从容,有条不絮,并且一句话也没有说。第二天,依然如此,然后持续一周。
在他刚刚采取行动的最初几天,校长感到非常诧异,但出于领导的涵养,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但是接下来的坚持让这件事迅速在学校内变成人所周知的新闻。大多数人莞尔一笑,保持了知识分子的惯常态度:冷眼相看,心中讥笑,但一般不采取行动。因为这件事牵涉到校长,他们都谨慎地保持了沉默,不轻易发表看法。付俊臣就在这种可想而知的卑视中勇敢地开始他的仕途进军,他这种大无畏的无耻帮助他度过了最初最难的一段时间,接下来就成为一种习惯。一个月后,学校为每位员工发了两百元的节庆,出于对这位突然展现另外一种面貌的黑马的忌惮,财务室的人第一次主动通知他去领钱。元旦的时候,他要求代表总务科参加元旦晚会表演节目,台下的同事们用复杂的眼光着镇定自若的男中音歌手,但最后他们不得不鼓掌,哪怕是出于礼貌。在年终学校员工大会的时候,面对付俊臣这种忘乎所以的疯狂表现,似乎是为了清理那种尴尬的局面,校长在总结学校工作时,似乎是偶然提到了他那种乐于助人,勇于做事的行为,严肃地夸奖了一下,并且口是心非地号召大家向他学习。当所有同事不怀好意地笑着转头去看他时,他们发现付俊臣满脸通红,似乎是在用力控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两行泪水慢慢地从他眼中流出。这是个具有震撼力的场面,从此决定了他将勇往直前,视死如归。虽然,从一开始他就是这样决定的。但是他在这种场合的表现,似乎是一种正式的通牒,一种正气凛然地誓言。校长的话是对他行为的定性。学期结束的时候,他评为先进个人。

楼主:庹政9  时间:2008-03-11 11:18:11
欢迎新朋友:hfsss2005

总算把第一章写完了。
开篇必须要对人物有一定的交待,下面情节会推进得快一些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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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象所有的知识分子一样,相信别人的好意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校长虽然无奈肯定了他的行为,同时肯定也在心中为他设置了防火墙,对他的献谄充满戒备,在他们之间设定了安全距离。同样,象所有渴望上进的小人物一样,付俊臣让他见识了什么叫做如终如一,坚持不懈,什么叫精诚所至,水滴石穿。这段时间再次花了三年,整整六个学期。校长最后终于能够平淡对待付俊臣的所作所为,也渐渐认可了他这个人。偶尔,他会让他帮他做一些只适合他做的小事,一些跑跑腿,或者是无关紧要的体力活,心情好时,也会暗示总务科长给予这位要求上进的同志一些小小的关照,这些善意会被付俊臣加以强调,无限扩张,努力营造一种虚幻的氛围,影响其它人对他的看法,有时,这些看法也会反过来影响校长的一些偶然决定。所有的这一切,就象厚实的冰面裂开第一条缝,决定了它将最终融化,又象物理学上的共振,效果会互相促进,逐渐加强,最终产生某种质变。
或者,可以说,阿谀奉迎的招数各有不同,但队谀奉迎的结果别无二致。又过了一年后,在他三十七岁那年,他苦尽甘来,七年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他提拔为总务科副科长。就象猛虎出柙,洪流下峡,一旦起步,就不可阻挡,两年后,总务科长得到提拔的同时,他亦步亦趋。总务科长成为分管后勤的副校长,他成为总务科长,他们的背后是对他们工作感到满意的校长。又过了三年,机遇再次降临,校长决定再次调整学校的领导班子,让分管后勤的副校长退休,由他接替。这不奇怪,三年前校长已经进行过一次这样的调整,同时,校长自己也面临退休的年龄,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行使自己的权力,也是为自己将来做某种保障,显然,十年来一直对他超级忠心的付俊臣,应该得到这样的重用。
至到这时,他的仕途之旅算是取得了空前的胜利,他付出了,但是现在他将得到丰厚的回报。他从此进入了学校核心的权力层,甚至很多时候,学校的某些重大决策,就由他和校长两人决定。虽然,他多半是参与而已。但是重在参与,仅仅因为参与,他就能够分享丰厚的利润。这是他在经济上取得的回报,同样,在政治上,从前对他冷眼以对,不屑一顾的人大部分转变了态度,他们重新成为关系融洽的同事,他们尊敬他,称赞他,完全忘记他从前的一切。但是,这一切胜利仅仅局限于家庭之外,回到家中,就要大打折扣。
从他提升为总务科副科长开始,她就加强了对他的管理。虽然以前就已经不弱,现在更加变本加厉。但是他已经不会象从前那样逆来顺受,而且随着他的职务提升,她明白她肯定无法象以前那样对他采取如封似闭,呼来唤去的招数,必须在策略上加以改变,最后,因为他对她心怀歉疚,这没有导致他们关系破裂,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其中一条就是周六和周日他必须呆在家中陪她。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她要享受这种权利,同时要做出一种姿式,向她的假想敌宣告她的地位。其他的时间,她只得放弃了对他的掌握。但是这个周一,他难得没有应酬,晚饭后,他决定出门去体育场散步。
散步是因为今天是周一。既然这不是规定必须陪伴她的时间,他就应该有自由支配的权力。权力是一种应该充分使用的东西,这是他这几年深刻体会到的。同时还有一个原因他觉得他应该锻炼身体了。
因为小车和各种佳肴美食的饭局,这两年他的身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有了肥厚的将军肚,大腿象发酵的馒头,走路缓慢,虽然显得沉稳,很有气势,实际上已经让他感到痛苦。他走在足球场边的跑道上,看着那些在草坪上疯狂奔跑的学生,感慨不已。他想起十多年前那位健步如飞的翩翩年轻人,一头长发,很有点仙风道骨的样子,而现在,居然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在他走到第四圈的时候,天黑了下来,他有些轻微的喘气,操场上的学生开始稀少,除了一些搂搂抱抱的年轻情侣,大多回到学校上晚自习了。他正准备往回走,这时候一辆普通型的桑塔纳轿车悄无声息地不远处的滨江大道上停住,两个人从车里下来,进了校门。
体育场跟外面的滨江大道只有一道铁花墙隔,付俊臣注意到了这两个人,心中有些不快。两个人的块头都不小,前面一人满脸横肉,一脸杀气,就象一个街头的小混混,他穿着西装,但令人可笑的是西装敞开着,里面是一件外穿的线衣,脚下是牛仔裤,配的是休闲皮鞋。后面那人穿着一件警用皮茄克,小眼睛警觉地四处打量,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明显不是学校的教职工,门卫怎么就不盘问一下?保卫科属于他管辖,但他肯定不会现在就直接去指责那些失职的门卫,他明天将批评保卫科长。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突然发觉那两个人正向他走来,不禁非常意外。他停住脚步,看着他们走到他的面前。
“付俊臣?”穿西装那人生硬的问。
付俊臣有些疑惑,摸不清对方的来路。但是对方那种毫不在乎的语气显示了他们特殊的身份。他谨慎地点点头:“我就是,请问您们是?”
那人从西装口袋中掏出工作证:“我们是大市检察院反贪局的。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付俊臣猛然发晕,脑海中一片空白,无数次想象中最恐怖的场面终于出现了。他身体立刻失去了力量和控制,如果不是那人怕他逃跑挟住了他,他很可能瘫倒在地。穿茄克的走过来守在另一边,但没有动手,穿西装的人搂抱着付俊臣开始往外走,装作跟他说话,三个人象老朋友。付俊臣吓呆了,毫无反应地任由对方摆布,被带出了校门。
他们上了车,西装和茄克一左一右地把他夹在后座中间,司机是一位平头的年轻人。看见他们上车,笑了:“这么顺利?”然后发动了车子。
几分钟后,他们出了城,西装从付俊臣口袋中摸出他的手机对他说:“给家里打个电话,就说你今天碰到几个高中的同学了,晚上不回去了。”
“她会骂死我的。而且……”付俊臣条件反射地嚅嗫着说。
“打。”西装粗暴地打断了他,“这由不得你。”
他说话的口吻让付俊臣开始回过神来,他感到有些不对,同时发觉车正往郊外开去,窗外是漆黑的夜,只有零星的点点灯光,“你们到底是……”他现在才想到自己并没有看他们的工作证。
“哈哈哈,枉自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原来不仅是个软蛋,还是个傻蛋。‘检察院’三个字就把你吓得。现在才想起察看我们身份,晚了。”西装大声笑起来:“实话告诉你,老子是黑社会的。你最好老实点,否则老子不会跟你娃讲啥子文明执法的。”
付俊臣有些发楞:“兄弟,那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惹上这些煞神。他不是没有跟这种黑道凶徒打过交道,甚至跟其中一些称兄道弟,包括商州黑道上最厉害的大哥王向阳。只要不是仇杀,大不了就是损失一些钱吧,他恢复了一些底气。但是,西装再次粗暴打断了他:“闭嘴。等会有你问的。”
这个时候,茄克在旁边给另外一个人打电话:“忠哥,搞定。”电话那边似乎是在指示什么,茄克不停地点头,一边不怀好意地用小眼睛瞟付俊臣。最后,他收了电话,呵呵笑着对付俊臣说:“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你正好早做打算。我们是忠哥,唐忠,新明建筑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唐忠的兄弟。我们忠哥跟王拐拐有点过节,现在你该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了吧。”
付俊臣不说话了。他完全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原因。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个月前那位请他喝茶的纪委的年轻人。这不是简单的黑道恩怨,也不是简单的经济纠纷,它牵涉到复杂而惨烈的权力斗争,关系着商州权力塔尖几个人的胜负较量。当他得知凌明山被调走时,他长长地出了口气,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哪想到突然之间,他这个小人物会再劫难逃,这一场权力战争,会风云再起。
这个时候,唐忠正在陪赵文东玩麻将,他雄心勃勃地在悄悄做一副大牌。虽然这一副大牌可能因为赵文东的原因,不会胡牌,但他至少要证明自己能够做好,在必要时可以用来截和。正如他今晚的绑架行动,在很多人还在观望这位新来的市委书记时,他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拯救行为。他从黑道生涯得到的血腥教训告诉他,永远不能把自己的命运放在别人手上,永远不能寄希望于等待,有些事情必须先做,哪怕后来根本用不上。
在商州新任市委书记许桥到达商州的第一天,这场战争的导火索就被重新点燃,或者说,这场战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中止过。




楼主:庹政9  时间:2008-03-13 10:50:04
商河东去,在小青山前一团,折而向南,洄水冲积,在小青山脚下留下一小块平整之地,两千年前古人筑土为城,开埠建市。沿江上下,生意往来,大多在此周转交易,故名商城,后来繁荣扩展,升级为商州,历代经营,成为西川一大城市。
解放以后,汽车增多,公路交通渐渐取代航运,有一段时间,商州在西川省发展落后,同时依山傍水的地理形势,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城市的发展,九五年,商州市委在省委地指示下,开发江北,成立江北经济技术开发区,商州开始重新腾飞,不到十年间成为西川省有数的经济大市,去年人均收入排在全省第三位。但是,这只是商州市的表面现象,或者说这只是一个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数字,实际上,商州城市居民将近一半拥有不错的收入,令人羡慕,但另一部分跟其它城市的居民一样为下岗和失业困扰,同时整个商州还有总人口百分之七十的农民,生活在贫困线上。计划经济时期,省里把西川最大的化肥厂,纺织厂,硫酸厂和水泥厂都建在商州,改革开放这几年,又把一个投资规模巨大的柴油机项目,一个具有光明的市场前景的光电项目放在商州,两个项目都成为商州和利税大户,尤其是商柴,在前年上市,成为商州财政名副其实的聚宝盆。但这一切,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商州的经济问题。商州距离省城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有一定的地理优势,但它不是一个资源型城市,一切生产资料都需要从外地调运,省委对商州的扶持,更象对一个先天不足孩子的拔苗偃长,并没有让这个孩子变得健康强壮,只有表面的虚胖。但是省委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这个城市的努力,因为,这个城市在中国革命史上具有不可或缺的功劳。
商州背靠商山,几百里峰峦如海,密林茫茫,同时又地处省城卧塌之侧,具有不可替代的战略位置,历来兵家必争。革命战争时期,这里有一支几百人的游击队伍,后来升级为独立团,成为一支非常重要的敌后力量,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尤其是配合刘邓大军中原作战,进到了重要的牵制作用。从商州走出去的革命队伍中,有几人后来成为中野的高级指战员,其中一人成为共和国十大元帅之一。这些革命功臣南征北战,建国后定居首都,但乡情难改,几乎每年都会以各种方式关心家乡的发展变化。尤其是经济。历史上在这里建国的一位君王,五年没出兵打仗,就被大臣国人,乡亲父老们指责,认为这是国家和君王的耻辱。从这里走出去的将军们,继续了这种强悍的进取精神,如果商州的经济哪一年没有他们满意的增长,这些脾气粗暴的老人们就会用他们的方式表示他们的愤怒和不满,曾经一位商州市长就挨过一位老人用子弹壳焊成的拐杖。这是商州市在西川省独具的特色和优势。商州历届政府班子的任命,省委都会慎之又慎。商州经济,能够照顾的,尽量照顾,那些不能放在省城的项目,省委基本上会首先考虑商州,商州的江北新区,省里不仅给了优惠政策,而且还给了八千万的启动资金,同样的原因,调走凌明山,许桥接任,这个调整商州市委书记的决议过程没有超过十天,也创下了西川省历史上最快的行政速度。而做为这次调整的主角,新任的商州市委书记许桥,在充满喜悦和兴奋的同时,也不免带上了微微的担忧和压力。

楼主:庹政9  时间:2008-03-13 23:22:35
从上面开始,应该是《第二章》了。郁闷,忘记了打个小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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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的早上七点二十,许桥离开商州宾馆的客房,开始他在商州第一天正式上班。他到达市委大院的时候差不多七点半,比上班时间故意提前了半个小时。
整个冬天,商州盆地的上午,都是薄雾蒙蒙,这个时候天还没有大亮,人声稀少,但也许再过十分钟,街上就会冒出无数步履匆匆的上班人群。许桥一个人进了市委大院,在市委大楼前站了一分钟,抬头仰望这幢高大古朴的建筑。稀微的晨光中,市委大楼象一座神秘古老的宫殿。有一瞬间,许桥有种震撼的感觉,自己是那样的渺小和寒冷。这座宫殿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每一根柱,每一道梁,都代表着政府的尊严和权力,凛然,不可侵犯。在这样庄严的地方,每个人都不自觉便会生出敬畏。但是令人奇怪的是,他以前在省委,每天进入省委大楼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这种感觉呢?
是因为现在自己成为这座宫殿的主人了吧。突然间,许桥想起了两个词:“猛虎出柙”、“杀气浮空”。这种莫名其妙的联想让他有些好笑,但是这种肃穆的氛围又让他心情沉重,如在墓地。就是在这一座座权力宫殿里,埋葬了无数的男人精英,他们的黄金年华虚耗在这里,他们的峥嵘棱角在这里磨灭,他们热血的理想化为泡影,甚至连他们的肉体最后也被吞噬,许桥希望这里最后不会成为自己为理想殉葬的墓地。
他刚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许桥吓了一跳。不仅是因为它太突然,在静寂显得刺耳,而是因为它这个电话让他有种被窥伺的感觉,似乎打电话的人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走进市委大院,看着他进办公室,也看见了他在市委大楼前的畏缩深思,踌躇满志。他有些恼怒地接了电话。是纪委书记戴自耕,他开门见山地说要过来向他汇报工作,一句客套都没有。同时语气不容拒绝。
许桥放下电话,摇头苦笑。该来的,总是会来。只是,这样急切,让他有些猝不及防的样子。但是同时,这似乎又可以理解,这就是戴自耕的工作作风,也是他的性格。


楼主:庹政9  时间:2008-03-14 06:36:03
戴自耕是部队转业干部,来商州之前在省委书记顾绍毅的家乡叙水呆过几年,也是做纪检工作,五年前调到商州担任纪委书记至今,许桥在省委的时候,听说过一些这位铁面无私,嫉恶如仇纪委书记的故事。省委特意把他安排在商州,主要目的就是让他能够在接待从京城回来省亲的老同志时,发挥作用,不仅因为他的军人身份,而且让一位一望而知正直清廉的部队干部做商州的纪委书记,可以让那些喜欢指手划脚的老同志多一些放心,少一些指示。他的前任,也是一位从部队下来的转业干部,证明了省委的这种安排是有一定效果的。戴自耕没有辜负省委的期望,跟他的前任一样忠于信仰,尽心尽职,保持了一位部队干部的优良品德,但同时,似乎沿袭了他在部队养成的工作作风:雷厉风行,直接,有时显得粗暴。他刚才的电话,就毫不掩饰地表明他早就来了,一直在等着许桥。当许桥答应他后,不到一分钟,走廊上就响起了有力,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办公室的门被猛然推开,戴自耕带着一阵风走了进来,在许桥地对面坐下,身子挺得笔直,保持着一位军人明显的特征。
“喝点什么?茶?”许桥起身走到开水器旁,伸手拿了纸杯。他自己有喝茶的嗜好,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烧开水,泡茶。
“白开水。”戴自耕本来准备阻止,他想在其它人上班之前结束他跟市委书记的谈话,但许桥已经站起来了。
许桥在开水器前站了一会,似乎是在等候烧开,实际上他刚才接完电话就打开开水器的开关,已经烧开了。他先泡了自己的茶,然后再给戴自耕倒了一杯温热的纯水,他故意把整个过程放慢,争取一点时间思考该如何面对这位来势不善,咄咄逼人的纪委书记。他意识到,这是他做为商州市委书记第一次正式处理他的本职工作,但同时,这似乎也是他做为商州市委书记最困难的一项工作,他对这项工作的意见,很可能决定了他在商州以后的处境和状况,也决定了很多人的命运,决定了一场若虚若实的权力战争,当然,也决定了他的仕途。如果可能,他决不愿意这么快就做出决定,不愿意这样仓促地选择摊牌。他抬头看了看窗外,依然一片灰白,看不到一个清晰的方向。
“老戴,什么事这么急?”许桥把纸杯放在茶几上,然后招呼戴自耕:“来,这里坐着说。”他还有些不太习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接见别人。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让他适应,完成这种心理习惯过程。
戴自耕坐过来,“我不急。应该急的是您。有些情况,您应该知道,我有责任向你通报。这有助于您开展工作。”他的身子依然挺得笔直,这让靠有沙发上的许桥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他的用词虽然恭敬,但语气倨傲,虽然许桥知道对方可能没有对他不敬的意思,但还是让许桥有些不太舒服。但他依然保持着礼貌,笑着点头。“谢谢,老戴,说吧。”
“我认为,凌明山书记根本没有做错。虽然,我尊重省委的决定,但我认为省委调走凌书记的考虑有些欠妥。这对商州政治局面,会起到一些不良的影响。”戴自耕语出惊人,第一句话就差点吓住许桥。“凌书记的三大战役我认为也是非常正确,非常切合商州实际情况,同时,我个人建议许书记您应该继续贯彻凌书记的这一方针政策,这样的话,整个商州市委和市政府的工作才会具有连贯性。老百姓也不会对我们失望,产生不满心理。”
许桥有些发楞。这是他很少接触的一类干部,完全不同于他以前在省委里天天打交道的那些同事。评价凌明山,批评省委的决定,完全不是他一位市级纪委书记应该做的事,而且,他居然这样直接了当地指挥一位新来的市委书记工作,几乎带着命令的口吻,就算是两个普通的陌生人,这样说话,也很不礼貌吧?这样的一个人,竟是商州的一位高级干部,真是异数。但他就居然一直在商州纪委书记这个位置上呆了五年,安若磐石,这就让人思索了。省委不会不了解这个干部,那么,省委为什么会这样安排他的工作呢?肯定是看中了他的某一方面的优点,并且这个优点掩盖了其它缺点,起了最决定的作用,所以省委认为就算他在工作方法,待人接物上有很多不足之处,但依然适合商州纪委书记这一职务。那么,省委对自己的安排呢?省委在风口浪尖上安排他这样从前表现平平的干部来接任商州市委书记这一焦点位置,又是出于怎样的考虑呢?省委又是看中了自己哪一点呢?许桥有些走神。
“然后,我要重点说说邱仲成市长和赵文东副书记这两个同志的情况。我这不是打小报告。您是市委书记,在商州,您就代表了这一级党组织,我是以纪委书记的身份通过正当的渠道,向您正式反映情况。”戴自耕目光炯炯地盯着许桥,他注意到许桥的沉默,他以为许桥是在认真思考他提出的问题,或者,是在考虑如何面对,如何处理,最后做出抉择。他知道这对许桥来说,是一个难题。“赵文东肯定有问题。他和二建司的王向阳,肯定是一个灰色的食物链,他们之间,肯定有不法的权钱交易。以他们为中心,商州一批政府官员和不法商人组成了一个利益集团,疯狂侵吞国家的财产和人民的利益,主要表现在利用职权发包工程,倒买倒卖,贪污受贿,赵文东就是他们的保护伞。而邱仲成,虽然暂时没有看出他从中为自己谋利,但他充当了赵文东利益集团更大的保护伞,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正是因为凌明山书记三大战役中的反腐败战役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才千方百计玩弄阴谋,把凌书记挤走了。”
“戴书记,请问您掌握了某种证据,还只是你个人的猜测和推论?”正是因为戴自耕充满激愤的侃侃而谈让许桥做了决定。毫无疑问,戴自耕肯定是凌明山坚定的盟军,也可能会成为许桥的合作伙伴,但戴自耕现在表现出来的莽撞让许桥无法对他表示尊重和接受,他坐直了身子,眼睛看着对方,温和,然而表情严肃地问。
“赵文东不是容易对付的。他在商州社会关系复杂,具有很大的势力和影响,而且他自己也非常狡猾,很难抓到他的把柄。”戴自耕感觉到了许桥隐约的反感,但他毫不在乎,反而更加增强了语气:“所以我想请求对他们进行正式调查。”
“这肯定不妥,这肯定不行。我不支持。”许桥没有丝毫迟疑,断然加以否决。就算这位纪委书记出于完全值得尊敬的公心,但这种做法绝对不值得提倡,他也绝不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要对一位市长和市委副书记进行调查,在没有明确的证据之前,是绝对不容许的,哪怕是暗中进行,也不应该。”
“许书记,你是不敢吗?你是怕步凌书记的后尘吗?”戴自耕军人性格开始发作,毫不退缩。他昨晚准备了一晚,一心想得到许桥的支持。凌明山调走对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觉得自己在这一场反腐战争中孤军作战,他必须寻找这位市委书记做为有力的援军。
许桥叹了口气。他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的坚定信心和顽强意志,他并不对他的无理生气,相反有些感动。这个男人是一个立场坚定,政治合格的纪委书记,只是,有些太理想主义,同时这种生硬的工作方法绝对不行,也不是许桥欣赏的。但他不想跟他以硬碰硬,准备迂回进行一些说服,同时也是阐述自己的某些思考,他希望对方能够理解。他起身把茶杯中第一开水倒掉,然后重新倒上开水。

楼主:庹政9  时间:2008-03-14 08:20:50
“老戴,你对我们国家这些年来的改革开放如何看?”许桥坐回沙发,微微前倾,温和地问。
戴自耕有些瞠目结舌,这句话似乎一下子把他们从刚才的话题拉到了另外一个遥远的地方。而且这个问题也太大,太空泛。他不太明白市委书记的用意。
“总体上是好的。是成功的。”他迟疑了一下,嚅嗫着说。
“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在所有的发展中国家,我们的改革开放肯定是最成功的。”许桥点头。“改革开放使我们国家强大了,人民富裕了,整个国家经济重新焕发出勃勃的生机,充满活力,这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够看得到,任何人也无法否认的事实。当然,改革开放在取得卓著成绩的同时,也引发了一些问题。正象你所说的,总体是好的,但还是有一些地方不尽如人意,甚至是比较严重的失误。比如腐败。”
最后两个字让两人的精神都是一振。戴自耕因为重新回到他希望的话题,而许桥开始慢慢进入自己的思考。
“这是必然的事。任何一个事物的发展过程中,总会有一些错误和曲折,不可能是十全十美,一条直线前进。我们的总规划设计师不是说过吗:打开窗户,能够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但是苍蝇可能也飞进来。对于政府工作的重点来说,就是如何既要保证空气畅通,又不让这些苍蝇污染环境,不能让这些小问题影响改革开放的大局。”
“实际上,我们的政府在这一方面做得虽然不尽如人意,但还是比较成功。因为没有任何可以借鉴的现成经验和样版,我们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同时因为形势严峻,可以容忍我们犯一些小错误,但在在宏观上不允许走错一步,而这种空前的改革,肯定会带来一些巨大的社会嬗变,产生各种矛盾,我们的政府选择以小乱为代价释放大乱的能量,在宏观上掌握全局和发展方向,而微观略显失控,结果导致了人性中某些畸形的的欲望被放了出来,某些畸形的社会现象逐渐形成,影响极坏。这其中,尤其是一些掌握权力的官员和一些不法商人互相勾结,为恶社会。权力和市场结合的代价之首就是腐败。”
“可以说,腐败已经成为我们国家政府工作这些年来最大的失误之一,成为伤害我们国家躯体最大的病毒之一,严重损害了党和政府的形象,造成很多恶果:干群对立,老百姓不相信政府,政府丧失公信力,官员丧失号召力,老百姓把所有的不满情绪都放在腐败这只大篮里装着,颇似中国当年搞运动时把男女作风、官僚主义、贪污浪费等统统戴上‘资产阶级’的帽子。”许桥笑笑,喝了一口茶。“但是,尽管如此,我们不能因为腐败就否定我们整个改革开放的成果,不能因噎废食,因为一只苍蝇就关窗闭户,不呼吸新鲜空气,不跟外界接触,不能为了消灭一只老鼠就把家里的家俱砸得稀烂……”这句话让侧耳倾听的戴自耕想起了商州官场对凌明山的那个“愤怒的公牛”的比喻。他突然之间有些迷惑:凌明山是否真的是一只闯进了陈列着商州改革成果瓷器店的莽撞公牛?
“这就要求我们的各级政府各施其职,反击腐败等各种不正之风的时候,尽力保证改革开放这一伟大国策的顺利实施和深化。尽管每个人都可能希望政府以某种方式采取行动,但在政府应该干些什么的问题上,几乎是有多少不同的人,就有多少种看法……类似于一些人决定去旅行,在想去的地点上却没达成一致,结果他们全体可能不得不进行一次他们大多数人根本不想做的旅行。而我们的各级政府,正是要在各种复杂的局面面前,有分清是非轻重的能力,选择一条最有利于国家和人民的道路。具体在商州目前的工作,我个人认为,解决农民富裕问题,解决城市下岗工人再就业问题,如何使人民过上稳定富裕的生活,是重中之重。对于一个百分之七十的人还在贫困线上的城市来说,现代化事业比热血沸腾的政治更重要。”
许桥的话音不高,但论证清楚,充满力度,戴自耕在理论上明显不是十多年与案牒为伍,潜心思索的许桥对手。他的表情第一次有点动摇,显得有一些不知所措。
许桥心中暗笑,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于心不忍。毕竟他面对的是一位道德品质无可指责,政治信仰令人敬佩,坚定的布尔什维克。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彼此都在思考刚才的话,许桥最后决定表露一些自己的真实思想。
“当然,你是纪委书记,你的主要职责,就是保持我们队伍的纯洁性,打击腐败和各种违法违纪行为,而我,做为商州的市委书记,我要对这座城市的各个方面都要兼顾,我有我的工作重点,我的工作计划肯定与你不同。‘刀剑他唱着死亡之歌,但他唱不出镰刀的收获。’反腐败,是绝对应该支持的,但让这个城市每一个人过上富裕的生活,更应该成为我的首要工作。反腐败不是一项药到病除,立马可以根治的工作,它是一个长期,系统的工程,需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和坚持,用足够的时间来达到我们的目的。但是,我们也不能因为过分强调这一工作而忽略了其它工作,我们只要按各自的职责划分去做好本职工作,就是一位合格的政府官员,就没有辜负党和人民对我们的信任。有些事情,不该我们做的,那是绝不能去尝试,但有些事情,是你必须做的,那么,你就尽管去做,不一定非要说出来。同时,谁也无法阻挡你……”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想说“权力斗争是刚猛的毒药,但必须用柔和的方式把它灌到对手嘴里去”但在正气凛然的纪委书记面前,这些话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戴自耕可以莽撞地对他发号施令,但许桥没有在别人面前显示自己高明的习惯。或者这是他这么多年在省委养成的谦逊作风。这一段话的前面,似乎还带着一些否定的意味,但后面,他相信戴自耕应该听得出来在暗示和鼓励他。他不可能给他明确表态。虽然他几乎可以相信一旦事情出现危机,这位富有牺牲精神的纪委书记会勇敢地承担责任,象他现在都还在为凌明山公开地叫屈一样。但他也绝不会这样做。他是谨慎的。
戴自耕似乎有些听懂了他的话,但他的表情依然凝重:“好吧,那我还有一个请求,我们纪委有一个年轻人,因为涉嫌强奸一直关押在看守所,但是他在警察的审讯中污陷凌书记,我觉得这其中有冤屈或者阴谋,我想请求重新审查这个案件,还凌书记一个清白。”
“可以让我先跟卫书记和公安局同志先沟通一下,再说如何?”卫坤是主管政法的副书记。许桥知道这个案件有极大的可能是一起典型的冤假错案,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也知道省委肯定非常清楚知道这一点,但省委最后还是选择了调离凌明山,那是省委顾全大局的做法。----如果商州两位主要领导矛盾激烈到了这种地步,用上了这种斗争手段,那么,再让他们斗争下去,肯定是不行的。这促使省委下了决心。那么,许桥在来商州之前,就考虑过了,不轻易去触及这个牵涉极广,背景复杂,甚至可能成为自己仕途的政治地雷的案件,无疑是最明智的办法。而且,就算他想去探知这个案件的真相,这起冤假错案的制造者肯定也会设置各种防范措施,他没有把握一下子就能够达到目的,他只有暂时拖延,敷衍这位急于反击对手的纪委书记。
戴自耕无话可说了。许桥的做法无懈可击,你不能要求一位刚刚上任第一天的市委书记就马上披挂上马跟你一起去冲锋陷阵吧?虽然他强烈希望如此。但是最后,许桥的表现如同别人对他的评价那样:面团。他虽然不象是一个官油子,但似乎不具备与邱仲成赵文东他们斗争的勇气,或者他被凌明山的前车之鉴吓住了。除了他说话似乎有一定的水平之外,这位纪委书记对新来的市委书记没有产生更多的好感,却得到了更多的失望。他决定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重新回去争取卫坤和公安局长温万鸣的支持,继续跟对手周旋,他不相信离开了许桥的支持,他就无法斗争。他起身告辞,在准备走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再次开口:“无论如何,我还是再给你一个忠告:你重新换一个秘书吧。”
他带着愤懑大步离去,出门的时候,正好跟邱仲成撞个面对面。但是因为对许桥的失望,他失礼地没有招呼市长,径自离去。

楼主:庹政9  时间:2008-03-19 06:28:44
欢迎新朋友:百家争论、想见是难

谢谢阿心妹子指出俺的错误,已经在修改稿上校正。
特别谢谢百家论坛兄弟,您指出来,俺考虑了一下,最后决定重新改变一下人物设定。戴自耕不设置这样鲁莽也有他的道理,只是希望整部勾心斗争的算计,呵呵,想加一个特别的人物。如果大家觉得有异,那就先这样吧。
去看了一天梨花。耽误了一些,还是回到正常状况,争取每天更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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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商河东去,在小青山前一团,折而向南,洄水冲积,在小青山脚下留下一小块平整之地,两千年前古人筑土为城,开埠建市。沿江上下,生意往来,大多在此周转交易,故名商城,后来繁荣扩展,升级为商州,历代经营,成为西川一大城市。
解放以后,汽车增多,公路交通渐渐取代航运,有一段时间,商州在西川省发展落后,同时依山傍水的地理形势,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城市的发展,九五年,商州市委在省委地指示下,开发江北,成立江北经济技术开发区,以此带动整个江北新区的建设,整个商州开始重新腾飞,不到十年间成为西川省有数的经济大市,去年人均收入排在全省第三位。但是,这只是商州市的表面现象,或者说这只是一个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数字,实际上,商州城市居民将近一半拥有不错的收入,令人羡慕,但另一部分跟其它城市的居民一样为下岗和失业困扰,同时整个商州还有总人口百分之七十的农民,生活在贫困线上。计划经济时期,省里把西川最大的化肥厂,纺织厂,硫酸厂和水泥厂都建在商州,改革开放这几年,又把一个投资规模巨大的柴油机项目,一个具有光明的市场前景的光电项目放在商州,两个项目都成为商州的利税大户,尤其是商柴,在前年上市,成为商州财政名副其实的聚宝盆。但这一切,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商州的经济问题。商州距离省城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有一定的地理优势,但它不是一个资源型城市,一切生产资料都需要从外地调运,省委对商州的扶持,更象对一个先天不足孩子的拔苗偃长,并没有让这个孩子变得健康强壮,只有表面的虚胖。虽然如此,省委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这个城市的努力,因为,这个城市在中国革命史上具有不可或缺的功劳。
商州背靠商山,几百里峰峦如海,密林茫茫,同时又地处省城卧塌之侧,具有不可替代的战略位置,历来兵家必争。革命战争时期,这里有一支几百人的游击队伍,后来升级为独立团,成为一支非常重要的敌后力量,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尤其是配合刘邓大军中原作战,进到了重要的牵制作用。从商州走出去的革命队伍中,有几人后来成为中野的高级指战员,其中一人成为共和国十大元帅之一。这些革命功臣南征北战,建国后定居首都,但乡情难改,几乎每年都会以各种方式关心家乡的发展变化。尤其是经济。历史上在这里建国的一位君王,五年没出兵打仗,就被大臣国人,乡亲父老们指责,认为这是国家和君王的耻辱。从这里走出去的将军们,继续了这种强悍的进取精神,如果商州的经济哪一年没有他们满意的增长,这些脾气粗暴的老人们就会用他们的方式表示他们的愤怒和不满,曾经一位商州市长就挨过一位老人用子弹壳焊成的拐杖。这是商州市在西川省独具的特色和优势。商州历届政府班子的任命,省委都会慎之又慎。商州经济,能够照顾的,尽量照顾,那些不能放在省城的项目,省委基本上会首先考虑商州,商州的江北经济技术开发区,省里不仅给了优惠政策,而且还给了八千万的启动资金,同样的原因,调走凌明山,许桥接任,这个调整商州市委领导班子的决议过程没有超过十天,也创下了西川省历史上最快的行政速度。而做为这次戏终幕启的主角,新任的商州市委书记许桥,在充满喜悦和兴奋的同时,也不免带上了微微的担忧和压力。
星期二的早上七点二十,许桥离开商州宾馆的客房,开始他在商州第一天正式上班。他到达市委大院的时候差不多七点半,比上班时间故意提前了半个小时。
整个冬天,商州盆地的上午,都是薄雾蒙蒙,这个时候天还没有大亮,人声稀少,但也许再过十分钟,街上就会冒出无数步履匆匆的上班人群。许桥一个人进了市委大院,在市委大楼前站了一分钟,抬头仰望这幢高大古朴的建筑。稀微的晨光中,市委大楼象一座神秘古老的宫殿。有一瞬间,许桥有种震撼的感觉,自己是那样的渺小和寒冷。这座宫殿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每一根柱,每一道梁,都代表着政府的尊严和权力,凛然,不可侵犯。在这样庄严的地方,每个人都不自觉便会生出敬畏。但是令人奇怪的是,他以前在省委,每天进入省委大楼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这种感觉呢?
是因为现在自己成为这座宫殿的主人了吧。突然间,许桥想起了两个词:“猛虎出柙”、“杀气浮空”。这种莫名其妙的联想让他有些好笑,但是这种肃穆的氛围又让他心情沉重,如在墓地。就是在这一座座权力宫殿里,埋葬了无数的男人精英,他们的黄金年华虚耗在这里,他们的峥嵘棱角在这里磨灭,他们热血的理想化为泡影,甚至连他们的肉体最后也被吞噬,许桥希望这里最后不会成为自己为理想殉葬的墓地。
他刚刚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许桥吓了一跳。不仅是因为它太突然,在静寂显得刺耳,而是因为它这个电话让他有种被窥伺的感觉,似乎打电话的人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走进市委大院,看着他进办公室,也看见了他在市委大楼前的畏缩深思,踌躇满志。他有些恼怒地接了电话。是纪委书记戴自耕,他开门见山地问许桥有空,他过来向他汇报工作,他虽然在问,语气也非常客气,但显然许桥无法拒绝。
许桥放下电话,摇头苦笑。该来的,总是会来。只是,这样急切,让他有些猝不及防的样子。但是同时,这似乎又可以理解,这就是戴自耕的工作作风,也是他的性格。
戴自耕是部队转业干部,来商州之前在省委书记顾绍毅的家乡渠州呆过几年,也是做纪检工作,五年前调到商州担任纪委书记至今,许桥在省委的时候,听说过一些这位铁面无私,嫉恶如仇纪委书记的故事。省委特意把他安排在商州,主要目的就是让他能够在接待从京城回来省亲的老同志时,发挥作用,不仅因为他的军人身份,而且让一位一望而知正直清廉的部队干部做商州的纪委书记,可以让那些喜欢指手划脚的老同志多一些放心,少一些指示。他的前任,也是一位从部队下来的转业干部,证明了省委的这种安排是有一定效果的。戴自耕没有辜负省委的期望,跟他的前任一样忠于信仰,尽心尽职,保持了一位部队干部的优良品德,但同时,似乎沿袭了他在部队养成的工作作风:雷厉风行,直接,有时显得粗暴。他刚才的电话,就毫不掩饰地表明他早就来了,一直在等着许桥。许桥放下电话不到三分钟,走廊上就响起了有力,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办公室的门被猛然推开,戴自耕带着一阵风走了进来,在许桥地对面坐下,身子挺得笔直,保持着一位军人明显的特征。
“喝点什么?茶?”许桥起身走到开水器旁,伸手拿了纸杯。他自己有喝茶的嗜好,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烧开水,泡茶。
“白开水。”戴自耕本来准备阻止,他想在其它人上班之前结束他跟市委书记的谈话,但许桥已经站起来了。
许桥在开水器前站了一会,似乎是在等候烧开,实际上他刚接完电话就打开开水器的开关,已经烧开了。他先泡了自己的茶,然后再给戴自耕倒了一杯温热的纯水,他故意把整个过程放慢,争取一点时间思考该如何面对这位来势不善,咄咄逼人的纪委书记。他意识到,这是他做为商州市委书记第一次正式处理他的本职工作,但同时,这似乎也是他做为商州市委书记最困难的一项工作,他对这项工作的意见,很可能决定了他在商州以后的处境和状况,也决定了很多人的命运,决定了一场若虚若实的权力战争,当然,也决定了他的仕途。如果可能,他决不愿意这么快就做出决定,不愿意这样仓促地选择摊牌。他抬头看了看窗外,依然一片灰白,看不到一个清晰的方向。

楼主:庹政9  时间:2008-03-19 07:04:41
“老戴,什么事这么急?”许桥把纸杯放在茶几上,然后招呼戴自耕:“来,这里坐着说。”他还有些不太习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接见别人。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让他适应,完成这种心理习惯过程。
戴自耕坐过来,呵呵笑着说:“在部队习惯了早起,改都改不了。看见你来了,就过来串串门,没有打扰吧?反正咱们都要跟您汇报工作,沟通思想,我就抢个先了。”他的身子依然挺得笔直,这让靠有沙发上的许桥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他笑得很生硬,这种表情出现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更象一种痛苦。许桥从沙发上坐起来,笑着点头。“怎么可能打扰呢。反正就在这两天我要向你们几位分管书记和市长了解情况,咱们先聊聊也行。”
有几分钟的沉默,虽然昨晚就已经准备好了今天的谈话,但戴自耕还是重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一来为了慎重,二为了表示自己的慎重。然后他开口问:“许书记和凌明山书记熟悉?”
“不太熟悉。他没有省城工作过,而我一直在省城。这几年开会的时候见见面。”许桥简单,然而谨慎地回答。他肯定不会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戴自耕这句看似无意的简单问话藏着巧妙的机心。对于前任的任何一句评价,都可能透露接任者自己的工作方针。同时,评价一位市委书记的工作,那是省委和老百姓的事,他不会中了对方这个简单的圈套。突然之间,他想起了他来的时候在车上对齐明瀚说的那句话:英雄忌人。他还是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齐明瀚理解不了这句话,但是史小周是有名的博学,什么笔记野史,轶闻怪谈都有涉猎,如果齐时瀚把这话传到他那里,这位省委组织部长很可能由此洞熟自己的思想。虽然,这未必是什么坏事,但依照许桥的性格,他习惯低调,一切事情在未曾实施之前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戴自耕皱了一下眉头。许桥的反应在预料之中,说明这位新任市委书记跟凌明山有些区别,他不会如凌明山一样直爽,或者说具有那种大无畏的勇气。他想到了许桥的绰号“面团”。但他没有沮丧,他昨晚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从思想上和具体步骤上。他停顿了一下,继续从另一个方向发动进攻。“我拜读许书记的《中国正式制度下的腐败》,从产生腐败的土壤,历史根源,大环境等多方面对腐败现象做了全面系统的分析。观点非常新颖,尖锐,切中时弊,发人深省。其中有些语句文采斐然,令人一见难忘。”他开始沉思着,在许桥惊奇的目光中背诵起来:
“毫无疑问的。我们国家的改革开放且在所有的发展中国家肯定是最成功的。改革开放使我们国家强大了,人民富裕了,整个国家经济重新焕发出勃勃的生机,充满活力,这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够看得到,任何人也无法否认的事实。当然,改革开放在取得卓著成绩的同时,还有一些地方不尽如人意,引发了一些新的问题,甚至是比较严重的危机。比如腐败。”
“因为没有任何可以借鉴的现成经验和样版,我们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同时因为形势严峻,可以容忍我们犯一些小错误,但在在宏观上不允许走错一步,而这种空前的改革,肯定会带来一些巨大的社会嬗变,产生各种矛盾。政府选择以小乱为代价释放大乱的能量,在宏观上掌握全局和发展方向,而微观略显失控,结果导致了人性中某些畸形的的欲望被放了出来,某些畸形的社会现象逐渐形成,影响极坏。这其中,尤其是一些掌握权力的官员和一些不法商人互相勾结,为恶社会。权力和市场结合的代价之首就是腐败。”
“可以说,腐败已经成为我们国家政府工作这些年来最大的失误之一,成为伤害我们国家躯体最大的病毒之一,严重损害了党和政府的形象,造成很多恶果:干群对立,老百姓不相信政府,政府丧失公信力,官员丧失号召力,老百姓把所有的不满情绪都放在腐败这只大篮里装着,颇似中国当年搞运动时把男女作风、官僚主义、贪污浪费等统统戴上‘资产阶级’的帽子……”
戴自耕背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许桥这个比喻让他们都能够想象得到他写这篇文章时的机智和幽默,这种会心的莞尔冲淡了他们之间一些尴尬的气氛:戴自耕不擅长这种似乎是献媚的谈话方式,许桥还不太适应这种当面直接的恭维。
“正如许书记您看到并且指出的,腐败已经成为我们执政党的大敌。但是,在这篇文章中,许书记谈到了腐败的严重后果,以及反击的必要性,但是具体到如何反击腐败,这是我们这些纪检干部的具体工作,也是最重要的本职工作,不知道许书记为什么没有把有关这一方面的思考在这篇文章中一并阐述出来。”
许桥笑了。在来商州的车上,齐明瀚对他介绍过一些商州干部的情况,戴自耕以前在省委书记顾绍毅的家乡渠州工作过几年,他在反腐工作卓有成效的同时,也伤害过一些跟顾绍毅有关系的家乡人,但顾绍毅显示了一位省委书记的胸襟,不仅在省政法纪检干部全会上点名表扬这位当时还是副职的纪检书记,后来还加以提拔,放到了相对重要的商州来。现在看来,省委书记的眼光不错,知人善用。这位部队转业干部不仅政治上是令人放心的,而且能力也不错。虽然工作方法上还保持着部队干部的直率,雷厉风行,但已经能够很好地运用一些迂回曲折的工作方法和技巧,而且,今天这次谈话看来对方是做了认真的准备。他笑着说:“孔圣人说:尽信书,不如无书。何况我那只是用来探讨交流,一管之孔。如果说反击腐败,应该向你们这些战斗在反腐一线的同志请教。”
“许书记谦虚。许书记是公认的理论高手,我是诚心讨教。我刚才特意提到这篇文章,是因为反腐已经成为我们纪检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实际上也跟我今天要向许书记汇报的工作有关。”许桥心中笑笑:终于转到正题上来了。这位纪委书记还不算难缠的主。他在省委机关接触的同事大多城府很深,很多时候非得象猜谜一样去揣测对方的话中真意,实际上,这是官场的习俗似乎是一种必然,甚至可以说是一位干部的必备能力。他一边想着,一边在心中苦笑。但戴自耕没有觉察到许桥的走神,他开始慢慢切入他的主题:“……特别在商州这种情况有些特殊的城市,地方保守势力,宗派主义,权力与黑恶势力勾结,……在某些情况下,我们需要使用一些非常手段,才能够达到我们的目的,……在过去的工作中,我们得到了市委的有力支持,希望以后能够继续得到市委支持我们的工作。”
许桥敏锐地抓住戴自耕话中的关键词。多年的秘书工作熏陶了他一项特别的长处,随时随地都能够认真倾听别人的谈话,哪怕自己是在一边作事或者一边遐思。戴自耕话中的“地方保守势力、宗派主义、权力与黑恶势力”明显是有所指,官员们都喜欢在看起来的套话中表达自己的真实意思,但许桥只考虑了一秒就决定放过这句话,装作没有听出来。但是“非常手段”这四个字他绝对不会放过,也不会糊涂。这是可能酿成风波的放纵行为,他肯定不会赞成。他的结束语话中有话。戴自耕自己就是市委的一员,他说以前得到了市委的支持,意思明显是指凌明山的支持,现在,他希望得到自己的支持。这位纪委书记隐约地表达了他的意思,看来这番话花了他不少心思,但是考虑到戴自耕铁面无私,刚正不阿的政治品德,他下这种功夫纯粹是为了工作,不由不让许桥心生敬佩和好感,但是,他还是决定依照自己的习惯和计划进行,他不会支持他的行动,至少现在不会。他沉思了一会,然后说:
“省委对商州市委和市政府的工作,一向是肯定的。虽然,有一些问题,但不会影响商州稳定发展的局面。正象一些腐败现象,并不能影响我们的改革开放大局一样。”许桥说得很慢,似乎是在一边说一边深思,实际上,他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绪,虽然他已经做出决定,不会改变,但这样当面打击一位值得尊敬的同僚,他多少有些不能镇定自若。这是第一次。
“正如我在那篇文章中写的:这是必然的事。任何一个事物的发展过程中,总会有一些错误和曲折,不可能是十全十美,一条直线前进。我们的总规划设计师不是说过吗:打开窗户,能够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但是苍蝇可能也飞进来。对于政府工作的重点来说,就是如何既要保证空气畅通,又不让这些苍蝇污染环境,不能让这些小问题影响改革开放的大局。”
许桥笑笑,喝了一口茶。“但是,尽管如此,我们不能因为腐败就否定我们整个改革开放的成果,不能因噎废食,因为一只苍蝇就关窗闭户,不呼吸新鲜空气,不跟外界接触,不能为了消灭一只老鼠就把家里的家俱砸得稀烂……”这句话让侧耳倾听的戴自耕想起了商州官场对凌明山的那个“愤怒的公牛”的比喻。他突然之间有些迷惑:凌明山是否真的是一只闯进了陈列着商州改革成果瓷器店的莽撞公牛?
“这就要求我们的各级政府各施其职,反击腐败等各种不正之风的时候,尽力保证改革开放这一伟大国策的顺利实施和深化。尽管每个人都可能希望政府以某种方式采取行动,但在政府应该干些什么的问题上,几乎是有多少不同的人,就有多少种看法……类似于一些人决定去旅行,在想去的地点上却没达成一致,结果他们全体可能不得不进行一次他们大多数人根本不想做的旅行。而我们的各级政府,正是要在各种复杂的局面面前,有分清是非轻重的能力,选择一条最有利于国家和人民的道路。”许桥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把最艰难的一句说了出来:“具体在商州目前的工作,我个人认为,解决农民富裕问题,解决城市下岗工人再就业问题,如何使人民过上稳定富裕的生活,是重中之重。对于一个百分之七十的人还在贫困线上的城市来说,现代化事业比热血沸腾的政治更重要。”
这句话让戴自耕震动了一下。但这还不是结束。许桥提高了一些声音:“同时,在反击腐败的工作中,我们一定要做到有法可依,依法办事,一切冒险和莽撞都会伤害我们正在进行的事业。这句话对我们的任何工作都具有指导意义。”
房间静了下来。戴自耕虽然早从许桥的铺垫中感觉到了对方的意思,但这时还是有些沮丧。他的表情显得有一些不知所措。在理论上,他肯定不会是终日与案牍打交道的许桥的对手,同时,他也没有想过跟他争辩。他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试探新来的市委书记的想法,他的达到了,但是,结果不是他希望的。
许桥心中暗笑,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于心不忍。毕竟他面对的是一位道德品质无可指责,政治信仰令人敬佩,坚定的布尔什维克。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彼此都在思考刚才的话,许桥最后决定表露一些自己的真实思想。
“当然,你是纪委书记,你的主要职责,就是保持我们队伍的纯洁性,打击腐败和各种违法违纪行为,而我,做为商州的市委书记,我要对这座城市的各个方面都要兼顾,我有我的工作重点,我的工作计划肯定与你不同。‘刀剑他唱着死亡之歌,但他唱不出镰刀的收获。’反腐败,是绝对应该支持的,但让这个城市每一个人过上富裕的生活,更应该成为我的首要工作。反腐败不是一项药到病除,立马可以根治的工作,它是一个长期,系统的工程,需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和坚持,用足够的时间来达到我们的目的。但是,我们也不能因为过分强调这一工作而忽略了其它工作,我们只要按各自的职责划分去做好本职工作,就是一位合格的政府官员,就没有辜负党和人民对我们的信任。有些事情,不该我们做的,那是绝不能去尝试,但有些事情,是你必须做的,那么,你就尽管去做,不一定非要说出来。同时,谁也无法阻挡你……”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想说“权力斗争是刚猛的毒药,但必须用柔和的方式把它灌到对手嘴里去”但是,他没有在别人面前显示自己高明的习惯。或者这是他这么多年在省委养成的谦逊作风。而且,这种话无论如何是说不出口的,他笑笑,做了总结:“坚持原则性,坚持党性,就是我们做一切工作的保证,但同时,也要注意适当的方法,毛 说人要有猴气和虎气。所谓猴气就是灵活性,虎气就是原则性。”他希望戴自耕能够听得出他藏在话中的一点点暗示和鼓励。他不可能给他明确表态。虽然他几乎可以相信一旦事情出现危机,这位富有牺牲精神的纪委书记会勇敢地承担责任,但他也绝不会这样做。他是谨慎的。
但是戴自耕还沉浸在失望的情绪中,准备按照他昨晚的计划继续进行最后的努力。他的表情毫不掩饰地凝重起来:“好吧,我尊重许书记您的意见。那我最后还有一个请求,我们纪委有一个年轻人,因为涉嫌强奸一直关押在看守所,但是他在警察的审讯中做了对凌明山书记不利的供认,并且牵涉到我们纪委一些同志,我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一些我们没有搞清楚的地方,我想请求重新审查这个案件。”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能够从这里打开突破口,他相信能够凌厉反击对方,甚至完全扳回局面也有可能。
“可以让我先跟卫书记和公安局同志先沟通一下,再说如何?”卫坤是主管政法的副书记。许桥知道这个案件有极大的可能是一起典型的冤假错案,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也知道省委肯定非常清楚知道这一点,但省委最后还是选择了调离凌明山,那是省委顾全大局的做法。----如果商州两位主要领导矛盾激烈到了这种地步,用上了这种斗争手段,那么,再让他们斗争下去,肯定是不行的。这促使省委下了决心。那么,许桥在来商州之前,就考虑过了,不轻易去触及这个牵涉极广,背景复杂,甚至可能成为自己仕途的政治地雷的案件,无疑是最明智的办法。而且,就算他想去探知这个案件的真相,这起冤假错案的制造者肯定也会设置各种防范措施,他没有把握一下子就能够达到目的,他现在只能暂时拖延,敷衍这位急于反击对手的纪委书记。
戴自耕无话可说了。许桥的做法无懈可击,你不能要求一位刚刚上任第一天的市委书记就马上披挂上马跟你一起去冲锋陷阵吧?虽然他强烈希望如此。但是最后,许桥的表现如同别人对他的评价那样:面团。他虽然不象是一个官油子,但似乎不具备与邱仲成赵文东他们斗争的勇气,或者他被凌明山的前车之鉴吓住了。除了他说话如同他的文章一样,有相当的水平之外,这位纪委书记对新来的市委书记没有产生更多的好感,却得到了更多的失望。他决定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重新回去争取卫坤和公安局长温万鸣的支持,继续跟对手周旋,他不相信离开了许桥的支持,他就无法斗争。他起身告辞,在准备走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再次生硬地笑了:“这个小古,现在还不来,真是不称职。许书记您是第一天上班。”他似乎是在随口打趣,但目光一直看着许桥,似有深意。

楼主:庹政9  时间:2008-03-20 07:4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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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自耕离去的时候,他在走廊上跟邱仲成撞个面对面。因为对许桥的失望,因为还在咀嚼刚才那十多分钟的谈话,他出神地深思着,等到邱仲成招呼他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和失态。
邱仲成走进许桥的办公室,对许桥点点头,自己伸手拿了纸杯去倒水,然后坐到沙发,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老戴来汇报工作了?”
在这个持续两三分钟的过程中,许桥一直注视着他,邱仲成坦然,从容,带着思索的表情,似乎这里是他的办公室一样。他坐在沙发上,身子跟戴自耕一样挺得很直,但不生硬,而是一种含而不露的威压,他的眼神坚定,有神,配上英俊,硬朗的脸,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许桥在心中有种隐隐的嫉忌:这个人是天生的宠儿。不仅在其它方面,还包括在官场上。他个人能力突出,这是毫无疑问的。来之前许桥也研究过一些有关商州和这个人的资料。他拥有果敢的工作作风,独特的思维,这种思维具有跳跃性,让他在面对他人无法解决的问题能瞬间构想出解决方案,并以最突兀的方式解决。不仅如此,他还拥有决不允许任何事物挡住他的决定和方向的钢铁般意志,正是凭借这种意志,他敢于发动一场挑战市委书记的战争并最终获胜。在他沉稳的外表下,他的心里,隐藏着一种自命不凡的傲慢,认为自己是不可缺少的,他总归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一切挡他的路的人,都将被他轰隆隆的战斗坦克压成齑粉。许桥在心中解读眼前这个男人。他的人生就像是一场权力与性格互相作用的战斗。
同许桥一样,他拥有自己的理想和奋斗目标。他在商州打造着一个个尽可能恢宏的工程,用自己独特,鲜明的个性在这个城市打下烙印,以此证明自己的个人能力。他相信个人能力能够创造一切,带着信徒般的虔诚恪守这一原则。这在他以前的从政生涯中已经得到了证明:西康市几个标志工程现在还一直被人津津乐道。他锋芒毕露,有着年轻官员的干劲、自信和藐视一切的作风,无视同僚的腹诽和直面的批评,一心做着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这本该让他遭受一些挫折的。但他有一个强大的优势,象一位穿着护体神衣的武林高手。他跟省长严宇的关系。这是一座无法轻易撼动的大山,他依靠着它茁壮成长,步步高升。
他得到了严宇的赏识。不仅因为他们有七年形影不离的共同生活经历,而且因为他表现了个人的突出能力,最重要的是那种渴望进取,敢于担当的个性。他继续了严宇的工作作风,或者说他是受到了严宇的熏陶,任何人都无法否认这一点。严宇也毫不避嫌地在很多场合提到他,表扬他,最后把他树立成为西川省的一块招牌:全国的十佳市长。这就是凌明山为什么会败走商州的主要原因。如果邱仲成不出现原则性的错误和重大的工作失误,省委肯定会选择保护他,这不容置疑。
邱仲成肯定不会想到许桥在这一瞬间想了这么多。他在想刚才碰到戴自耕。凌明山调走之后,这位刚正不阿的纪委书记算是商州对他最充满敌意,也拥有最大权力的对手,但是他并不太在乎他,甚至从来没有动过要向这位纪委书记发进一场进攻的想法。他不把他当成对手。他认为戴自耕并不擅长复杂的权力斗争,只会就事论事地做些实际工作。同时他底气十足,在经济上,私生活,买官卖官等其它官员容易丧失原则的地方,他都绝对没有任何可以让人抓住的污点,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从来没有做过违法犯纪的事,这位纪委书记妄图找到他的破绽,无异于水中捞月,缘木求鱼。事实也是如此,三年多来,戴自耕一点把柄也没有抓到,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当然,对手也不是一点成绩也没有。荣建松就是这位纪委书记一手搞掉的。但邱仲成毫不在乎。荣建松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是赵文东的嫡系。虽然这半年来,商州官场都知道他与赵文东结盟,但只有很少的几个人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他不过利用了赵文东的自我保护而已,赵文东的一切行为都与他无关,或者说是都牵连不到他,而且,从昨天开始,他就准备正式跟赵文东做某种切割。赵文东这种低级、危险的农民干部怎么可能跟他这样前途远大的年轻官员绑在一起呢?如果可能,他甚至可以借用戴自耕来对付赵文东,就如他利用赵文东击败凌明山一样。完全有这种可能。他在心中不无恶意地想:让戴自耕在商州担任纪委书记,可以说是他的一种福气。他知道戴自耕肯定会来寻找许桥,但他并不担心,也没有想过阻止他的行动。当然,他也阻止不了。但刚才他看见了戴自耕脸上清楚的失望和愤懑,不象是伪装。这几年交道他了解这位直爽的纪委书记不是善于演戏的人,那么,看来他跟许桥谈得并不愉快。至少,许桥不是另外一个凌明山。这让他感到欣慰。几乎在这一瞬间,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只要许桥不对他的工作形成障碍,或者说制约他的权力,他完全可以支持这位新来的市委书记的工作,同时,把一部分精力用在如何对付赵文东身上。
“杜玉民的事。他要求复查这个案件。”许桥略一考虑,决定从这个地方开始出击。他和邱仲成,无论最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是敌是友,迟早会有交锋的时候。这是官场惯例,没有任何一位市长和市委书记会亲密无间,哪怕他们关系再怎么融洽,方向再怎么一致,很多时候为了坚持自己的理想和维护自己的尊严,都会发生权力冲突。他否决了戴自耕的鲁莽进攻,但并不代表他将毫无作为。这件事是最好的试探。他想看看这位商州市长,按照官场惯例,他的副班长,然而却是一位强势的政治明星的反应。
“让卫书记去做决定吧。他分管。”邱仲成毫不在意地说。他的表情淡漠得象在说一件很小的事,实际上这件事跟他也有极大的关系。但邱仲成控制自己的情绪非常成功。他考虑过反问许桥的意见,但是刚才戴自耕的表现就足以说明许桥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他决定不再多事,直接切入今天的主题。“咱们先研究咱们的小青山水坝工程。昨天您看了那些资料吧。”

楼主:庹政9  时间:2008-03-20 09:02:34
“你们都是些工作狂啊。”许桥笑了,“这么急?”
“不是我急,而工期急。整个主体工程必须在明年夏天雨季来临之前完成,合坝蓄水。我们现在面临着一个关键时期,这就是春节。如果施工单位不能在春节前夕进场,那么大部分工人就会回家过年,这一耽误不比平时,按照商州习俗,很可能就是半个月又赔进去了。这就是重大的影响。”
“这是个问题。”许桥点点头。“那么,我看这个项目在常委会上已经通过了一个多月了,为什么还拖了这么久呢?”
“主要是凌明山书记坚持要对这个项目的加强管理,他对参与施工单位不太放心。”邱仲成坦然地回答。
“我看了项目报告。这是市政府的重点工程。它跟防洪堤工程是一个配套,或者说是去年你们政府工作的两记连环重拳,它为商州人民带来的好处,报告阐述得很清楚,这个工程肯定将做为经典载入商州市志,所以,对这个项目,我肯定是支持的。”邱仲成的态度让许桥感到吃惊,他的坦然也让许桥有些意外,他考虑了一下,沉思着慢慢地说。“但是凌明山书记的意见我个人认为也值得考虑。这是百年工程,工程质量是最重要的,因此,我认为加强领导是必要的。”
他必须要表这个态。凌明山最后跟邱仲成斗争的焦点就在这个项目上。但是现在,这个工程成了他任期内的项目了,如果出了质量问题,他肯定要承担责任,所以他必须要这样强调,哪怕一开始就因此跟邱仲成产生分歧,也必须坚持原则。但是邱仲成接下来的话让他更加意外。“正是如此。所以,我建议,重新配备一个强有力的指挥部,小青山水坝的一切决策,包括工程发包都由这个指挥部来决策。许书记您来任总指挥,由市委,市政府,水利局,建委,财政等有关单位各出一个有力的人来组成如何?同时,我慎重地向市委建议,整个工程面向全省招标,尽快确定。”邱仲成毫不介意地说。
许桥怔了怔。如果邱仲成是这种意见,那么他跟凌明山为什么还会在这个项目上产生分歧和斗争呢?邱仲成这种配合的态度,凌明山没有理由宁愿耽误工期也不让他不放心的施工单位进场。他迟疑一下,说:“这样吧,做总指挥我肯定不称职,小青山水坝工程是你一手抓的项目,你熟悉,还是由你来领导这个项目。这是一。 第二,我支持你的意见。加强领导,这个指挥部还应该再考虑让港监局、环保局等有关部门参加,这是一个系统工程,群策群议,民主决策肯定有好处。除了工程质量监督,资金使用监督和开发管理其他方面的问题也应该得到加强。”
“港监局正在考虑跟水利局合并。”
“没有合并之前,还是让他们参加吧。”许桥温和地坚持。
“那就按许书记的意见执行。我想今天下午就召集相关人员开会,就算是指挥部的重新成立会议,到时就由许书记来宣布市委和市政府的联合意见。”
许桥迟疑了一下,点头答应:“那好吧。”他觉察到一些这位市长的用意,似乎是在把他当枪使,但他决定出这个头,他有自己的考虑。
接下来邱仲成扮演了一位称职的市长,并且展现了他真实的个人能力。他开始向许桥介绍商州各方面的情况,既是汇报工作,又带着一些主人向客人炫耀的味道。实际上,象这种类型的谈话一般人很难掌握,既笼统又抽象,如果过分宽泛,不能抓住重点,但如果过分细致,又达不到一位市委书记需要了解的高度。但邱仲成把这个度掌握得很好。他条理分明,首先分成几个大块,让许桥一下子就能够有全局性的把握,然后在每个版块内,汇报详略得当,既有提纲挈领似的概括,又有具体的实例和详实的数据,使整个汇报显得生动,形象,宛若在目。许桥的一些提问,他并不仅仅简单回答,而且能够信口拈来,举一翻三,针对许桥的提问做某种扩展和延伸,完全把握得住市委书记的心理和兴趣。同时,这位市长不忘突出自己这三年来的主要成绩:商州广场、商州四方街商圈改造、商州经济技术开发区、商州防洪大堤、即将动工的小青山水坝,每一个工程在他的口中,只是简单十数句介绍,就足以给许桥留下深刻的印象,似乎在这位新任市委书记面前树立起一座座丰碑。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能够完成这样一个庞大然而系统,高度概括却又生动详实的汇报,让许桥暗自赞叹,同时,他们的对话充满灵犀,似有默契,有一瞬间让许桥非常疑惑:这是一位非常优秀,非常难得的市长,名副其实,不枉严宇经常挂在嘴边,为什么凌明山就无法跟他合作呢?
上午九点的时候,邱仲成起身告辞。他需要参加几个会。他笑着说:“从明天开始,老许,你也应该替我分担一些这种会议任务了吧?”他转身招呼一旁的古越:“小古,你先跟对方联系一下,替许书记准备一下明天的发言。至少侨协和光彩事业的两个迎春茶话会许书记要参加。”他故意装出一副霸道的样子替许桥作了主。许桥只好摇头苦笑。他们的表情都配合得很好,但是,许桥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么一来,似乎就顺理成章地安排了古越的工作。他可以肯定邱仲成这句话不是无心的随口,而是有的放矢。同时,他记起戴自耕离开时最后那句话,还有那种做作的表情似乎都在告诉他这位前市委书记秘书肯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商州这场权力斗争的内幕他并不太清楚,那么是否应该继续留下古越呢?这个问题只让他为难了一秒钟。他决定暂时保持沉默。在没有找到好的人选之前,他决定暂时按部就班。这是他的习惯和工作方法。
“好的。许书记参加,准会让他们高兴一下。到时我去敲光彩事业一笔,可以敲一笔钱找一个学校捐,或者春节用来做慰问金。”古越高兴地凑趣。他提前五分钟上班,但是他到达办公室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两位商州最高领导已经坐在一起促膝而谈,立刻乖巧地在隔壁等候,除了进来到了三次水。这时候听到他们起身的动静,才过来的。

楼主:庹政9  时间:2008-03-23 08:46:59
飘过……

楼主:庹政9  时间:2008-03-23 18:44:39
俺再飘…………


楼主:庹政9  时间:2008-03-24 18:11:12
“我想看看这些资料:去年商州财政收入报表、基础建设投入报表、民政事业统计报表、工业报表……”邱仲成离去后,许桥坐回办公桌后,凭着记忆对古越说。
如果说许桥刚才对邱仲成的记忆充满赞叹,那么古越现在对这位新任市委书记充满同样的敬佩。古越飞快地用笔做了简短的记录,从办公室的资料柜中找出了一部分,然后开始打电话。市委书记的权力得到了充分的尊重,不到一个小时,所有的资料都送到了许桥的办公桌上,堆了厚厚的一堆。这些资料占用了许桥整个上午剩下的时间,一直到中午。
当他和古越一起离开市委大院,准备回到商州宾馆用工作餐时,古越突然笑着说:“要不,许书记,咱们就在街上随便找家餐馆炒两个菜?”他看着有些疑惑的许桥,接着解释:“这一阵宴席太多,春节到了,大家都在团年,今天中午起码有好几起。邱市长和政府那边的头都在,我想您可能不喜欢去凑那个热闹。他们也绝不会放过你。”
“这样啊,那好,正好逛逛商州城。”许桥呵呵笑了。这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小伙子,具备一个秘书的基本素质。跟邱仲成给他的第一印象同样的好,但是为什么他们全部都站到了凌明山的对立面呢?
江北新区这几年虽然发展很快,但人气还是比不上老城区,商州最繁华的商业圈都还集中在市中区政府一带,许桥决定去老城区看看。他们首先找了一家门面不大,但看起来清洁卫生的餐馆简单填了肚子。让许桥吃惊的是价格非常便宜,他以为是这家餐馆档次不够,但是古越介绍说这里最高档的餐馆也不如省城二流的,实际上,商州的物价一直很低,因为农产品丰富,这可能是商州跟省城相比,最大的优势。
一上午的数据跟一中午的所见,这让许桥对于商州这个城市有了一点点了解,快到上班时间,他们回到了办公室。邱仲成的秘书耿松柏上午快下班的时候打电话过来说小青山水坝工程指挥部筹备会安排在政府那边二号会议室,时间是下午三点正。“让市委书记等候开会,这还很少见的。从明天开始,就不会存在了。”古越看着许桥在办公室来回踱步,以为他有些不耐,实际上,许桥只是在回忆整理上午那些众多的数据。
这么多数据他肯定无法一一过目,他只是按照自己的需要去搜寻,摘取了一些主要的蓄存在大脑中,其它的,需要的时候,他可以再去找。从明天开始,他就不会这样轻松,就会象古越所说的那样,被无数的会议和视察占去大部分的时间。突然间,他停住了脚步,眼光凝注到他的办公桌后墙上的一幅字:无欲则刚。“这是凌书记的字?”他迟疑了一会,问。
“是凌明山书记亲自写的。”古越走过来,站在许桥身边看着那装在镜框里的四个字。“这是凌书记的墨宝,也是凌书记的工作作风。”他含蓄地说。许桥似乎已经接受让他继续他从前的秘书工作,但这并不意味着警报解除,迟早许桥会知道在邱仲成跟凌明山的斗争中自己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想尽快地摸清楚这位市委书记的真实想法。这也是所有商州官员都迫切想知道的。
许桥点点头。他其实早就肯定了。这四个字草疏粗朴,一看就不是名家作品,但是同时这四个字刚硬嶙峋,不拘书法而显挥洒大气,张牙舞爪自有威势逼人,正是字如其人。许桥赞道:“正所谓笔笔如一寸之铁,不可得而屈也。凌书记的字不凡。”
“清劲峭拔,凛凛生威,可谓之横风疾雨。”古越略略一怔,附和道。在没有摸清许桥的态度和喜好之前,他必须保持必要的谨慎。但他这句话同样意味深长。
许桥似乎没有听见,他一直在凝注着,沉思着。古越突有所悟,问:“许书记您也写一幅?”
“好。”许桥点点头。他似乎一直在等着古越这样问他。实际也是这样。
这不是炫耀。他的书法并不好,可以说跟凌明山是半斤八两,各擅败场。他也不是特别的讲究和迷信,不希望任何一点前任的东西留下来影响他。但是,他觉得自己无法面对这四个字,也不喜欢天天有四只眼睛挂在墙上监督着他。
许桥兴致勃勃地出去,一会就拿着墨汁和毛笔回来,他身后跟着办公室主任路进超,手里捧着几张白纸,歉意地看着许桥:“许书记,要不等会,我出去买点宣纸,或者打电话……”
“不用了。”许桥制止了他。“这就很好。又不是用来送人。”
等到古越和路进超在办公桌上摆好纸笔,许桥提笔,毫不迟疑地一挥而就:不审事则宽严皆误,能持中则矛盾自消。
古越出去的那几分钟,许桥已经想好了写什么。他想起了昨天齐明瀚转达顾绍毅书记送他的两句话“坦荡做人,精诚做事”,他当然不能一字不易在写出来,那样就太功利,也太可笑。而这两句只会让人想到那一副治蜀的名联,只有极少数的人才有可能体会到其中的深意。
“好字。圆润丰秀,中规中矩。”古越拊掌道。这是最恰当的称赞了。他也不会轻易评价这字中之意。
“呵呵,献丑了。”许桥肯定不会在乎别人评价他的字好坏,但对于自己在很短的时间内能够想出这一联来取代凌明山的“无欲则刚”,心中多少有些得意,同时,古越的善解人意和知机识趣让他增添了对他的好感,受这种好心情的影响,或者是一时心血来潮,或者是为了考验一下这位让他难以取舍的秘书,他笑着问:“我这字比凌书记的字如何?”
“凌书记的字是山,许书记的字是桥。”古越再次显示了他的捷才和机敏。他的妙语逗得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许桥开心地笑着说:“是啊,壁立千仞,风雨兴焉。我只想老老实实地匍匐在地,供人踩踏,为老百姓提供方便。”
“许书记思想境界高。这句话应该放在今晚的商州新闻里去,让大家学习学习。”路进超终于抢到一个说话的机会,毫不客气地给许桥送了一顶高帽。三个人再次笑了起来。但这句话路进超显然是在阿谀拍马,而非真心实意,古越也没有意识到,这其实就是他一直试图了解的新任市委书记的真实思想。
“不用裱了。老路裁一下,就用凌书记那个镜框装起来就是。”许桥看了一下挂在一边的壁钟,“小古,咱们过去吧。”

楼主:庹政9  时间:2008-03-25 09:30:53
一切正式会议都是由大量的套话组成,会议愈是庄重和严肃,这种现象就越严重。真正解决问题的发言,其实只占整个会议的很少一部分。小青山水坝指挥部筹备会议也是如此。唯一不同的,也许是坐在 位置的许桥,他的身份和心情,在某种意义上,做了完全的转变。从前,他在省委的时候,也经常参与各种大会小会,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会议中一个无关轻重的配角,甚至是会务人员,但现在,他是当之无愧的主角,所有与会人员关注的焦点,哪怕他一次无意的咳嗽,都可能被解读成为某种否决与支持。就算他身边坐着一位刚刚获得一场空前巨大胜利的强势市长,也取代不了他在这个会场上的地位。权力决定一切。他是市委书记,而邱仲成只是市长。党领导一切,具体到现在,是他领导邱仲成。
出席这次会议的都是各部门一把手。显然,对于新任市委书记第一次在公众场合亮相,这些商州官场的小诸侯们都非常重视,提前到场,会议纪律也是空前的好。会议由市长邱仲成主持,他首先做纲领性发言,介绍小青山水坝工程并且强调它的重要性,实际上这没有必要。这里面每个人都对这个工程熟悉之极。然后他指出为了适应新的情况,市委和市政府决定对小青山水坝工程做一些新的安排和调整。但他的发言在此嘎然而止,恰到好处在暂时留下悬念。然后,交给今天会议 许桥来做决策性的发言。
许桥的发言主要是两个方面,一是对小青山水坝指挥部以前工作的肯定,但是强调了加强领导的必要性;二宣布市委和市政府的决定,成立新的小青山水坝指挥部,邱仲成继续担任指挥部总指挥,各局必须由正副局长出任指挥部副总指挥,具体人选明天上午报到市政府。接着,许桥宣布了众人关注的焦点问题:小青山水坝的工程发包。他明确否决了以前由水利局一家主持决定,权力收回到指挥部,民主决策。实际上是否决了前任书记凌明山的安排,决定权回到了邱仲成手中。虽然这是早已预料的结果,但是与会人员心中还是各有感触。
蔡志奇这一刻成为会场关注的焦点。他是这个调整损失最大的人,或者说,他被剥夺了权力,虽然还挂着副总指挥的名义,但现在一共有七八位副总指挥。蔡志奇脸色平静如亘,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一切,似乎从凌明山被调走就已经注定了。他第一个发言表示支持市委和市政府这个调整的支持。跟着各个部门的参会人员都做了简短的发言表示支持。会议进行不到一个小时,邱仲成宣布结束。
这次会议,与会者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新来的市委书记,他们得出的总体印象不太明确。许桥的表现不太抢眼,不象凌明山那样气势逼人,望而生畏,也不如邱仲成那样挥洒自如,光彩夺目,总的来说,很普通很平凡。但是,没有人因此轻视他。这位新来的市委书记身上似乎有种特别的东西,虽然不是特别突出,但却让人难以忘记,就算邱仲成主导了整个这次会议,但他的光芒也没有完全掩盖许桥,市委书记自始至终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只是平静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发言,然后离开。在许桥身上,他们感觉到了一种:平静的自信和威严。或者这是最恰当的比喻。他没有显示明确的立场,没有对邱仲成凌明山那里取得的胜利设置障碍和进行掠夺,但现在要说邱仲成从此在商州一手遮天,那未免为时太早,这些官场精英个个都极具慧眼。
这次会议,对于两位主角来说,也似乎是一种彼此满意的结果。邱仲成正式确立了自己的胜利,并且小青山水坝工程总算可以完全按他的意愿进行了,这才是最重要的胜利。而许桥,按照他自己的意愿完成了第一次亮相,同时成功的传递出某种模糊的信息,完全到达了许桥希望的那样:稳定,但不确定。

楼主:庹政9  时间:2008-03-25 19: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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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庹政9  时间:2008-03-25 23:50:08

会议结束后,邱仲成立即召开小青山水坝指挥部第一次工作会议,落实一些必须的招标准备工作和细节。这倒不是这邱仲成故意做出这副工作狂的样子,他是真实地感到时间急迫。接下来这个会议当然不需要许桥继续留下来,他带着古越出了市政府大院,上车后,“去商二司。”他简短地对司机说。
古越心里非常吃惊。他立刻明白了许桥的意思。同时许桥的表现有些让他觉得意外,似乎从这一刻开始,许桥才开始崭露出他的工作作风和真实的个性。他也明白许桥这次视察很可能在某种意义上决定这次小青山水坝工程的归属,至少,会有某种程度的倾向。他应该悄悄给王向阳打个电话。但是,他只犹豫了一秒钟,他就决定放弃。他不想冒这个险。哪怕王向阳可能因此失去这个标底巨大的工程,他也觉得比不上留给许桥一个好的印象重要。他在小青山水坝工程中没有丝毫经济利益,而且从现在看来,他要想得到政治上的利益还得靠自己继续奋斗。邱仲成的许诺并不是铁板钉钉,----只有白痴才会相信政治人物的私人承诺。赵文东更帮不上他什么忙,也不会帮他什么忙。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商二司。
商二司的全称是商州市第二建筑股份有限公司,前身是商州第二建筑公司。商州第二建筑公司是商州一家老牌的建筑公司,改制的时候被商州市向阳集团收购,但沿用了以前惯用的“商二司”名称,有一些不伦不类。同样的不伦不类还表现商二司的办公地点是租赁商州建筑规划设计院办公大楼第四五两层。向阳集团的向阳大厦完全可以容纳这个下属企业,但商二司故意在规划设计租房,这是王向阳狐假虎威的心理,似乎在这里办公,能够给人以国营单位某种假象。实际上,在进入市场经济很长一段时间内,很大一部分私营企业老板都有这种难以言说的心理,既蔑视国营企业,又带着难以化解的敬畏,这种情结肯定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够完全消除。许桥在门口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迟疑,似乎担心引起不必要的惊动,但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整幢大楼静悄悄地象是空无一人。他们一直上到四楼,一位规划设计院的职工也没有碰到,只有一两间办公室开着。到第五楼,总算在财务室发现一个年轻人在电脑前玩扑克牌。他们在门外停住脚步,但年轻人仅仅扫了他们一眼,注意力就重新回到电脑中去了。古越摇摇头,苦笑着征询地看许桥,许桥微微一笑,转身准备下楼离去。
“似乎他们也养成了这种习惯。周二下午,是每个单位的政治学习。而一般来说,政治学习时间就是单位组织去茶楼,农家乐赌博聚餐的机会。”古越笑着给许桥解释。
他们走到楼底的时候,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了下来,是刚才那位玩牌的年轻人。他虽然对两位不速之客不屑一顾,但这两人异于常人的气宇,让他费了一点时间,结果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他终于想起两个人中年轻的那位是谁,那么,另外一位的身份就很有可能是新来的市委书记,----他不认识许桥,同时,他也并不太熟悉古越,他平时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到商州官场的大人物。如果他是商二司的重要人物,他也不会留下来守候办公室。“古……秘书”他气喘吁吁地挤出笑脸:“这位是……许书记?”
许桥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个满脸惊惶的年轻人,索性继续沉默着往外走。古越温和地笑笑:“是啊,许书记刚才视察了你们鼎鼎大名的商州二建司。”他本想调侃几句,但觉察到了许桥的脸色不好,赶紧丢下对方追了上去。那位脸色煞白的年轻人呆呆地看着两人出门上车,才急忙返回公司,给王向阳打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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