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X兴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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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08-02 07:57:39 更新时间:2022-08-07 07:27:02

楼主:zhaozhiguowj  时间:2022-08-01 23:57:39
《忆X兴贵》

我一直觉得,以我乖戾的性格,是很难有朋友的。实际的是,在我不同的学生时期,总有几个好朋友。

X兴贵就是其中之一吧。

那是我出门求学的最初阶段,我们一群孩子,住在粮站后面四合院的一间宿舍里。四合院一前一后两道大门,院里仿佛有万年青和几棵芙蓉树,抑或槐树——我实在记不清了。树下有几只石头水缸,学生们吃剩的饭,就倒在水缸里。
菜是没有的。
那时候我们都是从家里背米,用饭盒在食堂的大甑子里蒸饭。大多数时候就咸菜下饭。学校也有家属,卖五分钱两勺的汤,一毛钱两毛钱的青菜豆腐。那时候难得五毛一元的零花钱,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咸菜就米饭。

所有同学中,X兴贵的咸菜最好。他的咸菜是用红薯切成细丝,晒到半干,裹上玉米粉,用花椒、海椒面、盐腌制而成。
每当X兴贵拿出咸菜的时候,总有几个同学围上去,要一些咸菜下饭。他总是尖着嗓子说不给。
大概他那时候已经处于青春的变声期了,同学们笑话他公鸭嗓子。

我大概也给他要过咸菜吧。不知怎么回事,他给我他的咸菜,也主动给我他的咸菜。我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他的咸菜压得实实的,在咸菜瓶里,仿佛一块石头。一瓶咸菜,足够吃一个星期。往外取咸菜的时候,要用筷子使劲撬。由是,我常常想到,他可能会在放假的时候,往咸菜瓶里装咸菜的情景——一边往瓶子里放,一边用擀面杖压死。我实在想不出,用什么其它办法,能把咸菜压那么紧。

那时候我们难以接触到真正的音乐。零零星星的音乐片段,却不断地向我们打开一扇又一扇奇妙的大门。

隔壁班的李老师,总是在晚自习前教他们唱歌,《三月里的小雨》、《兰花草》是我难以磨灭的记忆。我现在都还记得,李老师常常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坐在四合院前门的台阶上——四合院前面一排是老师宿舍——对着他面色苍白的妻子,忘情地拉手风琴。他的妻子习惯性流产,而他们总是想要一个孩子。
我们的班主任姚老师,才从师范毕业,也总是在晚自习前,教我们唱《悔恨的泪》、《橄榄树》。
那些年流行电视连续剧主题歌,《人在旅途》歌曲一响“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我的同学杨海在我们看公审大会的时候说:这些老几,都是错了也不悔过的人。我当时把杨海惊为天人。
隔壁班的一位徐姓同学,一张大嘴,唱歌的时候非常起劲。我现在都还记得他在一众声音中大喊:吴兴才女沈——珍珠...

下午的时候,有人肩着面包,在学校里卖。也有时候,有人拿着笛子,在学校的法国梧桐下吹奏。我记得,我买过笛子,也学会了吹笛子。前些时候,和女儿说,爸爸会吹笛子,女儿一脸怀疑地看着我。她显然轻视了,很多年前,一个少年,对音乐的那颗砰砰乱跳之心。
我的同学X兴贵,我的朋友X兴贵,非常神奇地,他花了一个暑假,自己做了一只笛子。我不知道他失败了多少次,他的笛子能吹出调。

我叔叔经常说,从泡菜可以看出一家主妇的能干程度。按我叔叔的说法,X兴贵一定有一位善良而又能干的母亲。
实际的情况是,在X兴贵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就不幸去世了。
X兴贵兄弟四人,分别叫兴荣、兴华、兴富、兴贵。有一年暑假,那是我们初中毕业之后,我到过X兴贵家。他的三个哥哥已经结婚。他的老父亲,给我的印象是沉默而温柔。那天滴滴答答下着雨,他大哥两口子关着门睡觉。他父亲在屋檐下,沉默而安静地编背篓。
也是在很多年以后,我想起这一幕,才明白一个男人,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做咸菜,养一家人,为每一个孩子修房子,娶媳妇。是多么的坚韧而辛劳。
也因此,这些年我为人父之后,和父亲聊到X兴贵,聊到他父亲,我父亲总是说,那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

我去X兴贵家那天,是我们毕业后的一次相遇。我们在好多年前的那条学校外的街上,彼此拥抱着。
不知怎么的,他说他喜欢一个人,欲言又止之后说,是我们同学。那女孩的父亲是一个乡镇医院的院长,长着一张非常白的脸,一直留着齐耳短发。
现在想来,一个少年纯真的爱,是多么的单纯而幼稚。
那天,我们却备受鼓舞。立即就一起,步行要去找她。
我们步行了十多公里,却只敢躲在她家房背后,傻站着。X兴贵和我,怪叫了几声,也许是想引她注意,走出来。
我们呆了很久,实在没有动静,就走了。经过她家旁边的学校时,一个大我们几岁的年青人,温和地喊我们过来。X兴贵说,那是她哥。我们迟疑了一下,就走了。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对两个无知少年的温和与宽容,是多么的难得。我也就想当然地认为,那位比我们大一些的年青人,现在一定是一位大人物。

也就是那一天,我们顶着烈日,顶着饥饿,翻过一座山,走过一条沟,去X兴贵的家。
我突然从小腹卷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忍着剧烈的疼痛,走到X兴贵家。
我也是在很多年以后,才明白,一个少年要成长,必然会经历疼痛。我就是在那个很多年前的下午,经历一场疼痛。

离我们县城几公里,有一座水库,水库的小岛上修着亭台楼阁,连接小岛的是一座座石拱桥。我们去水库春游的时候,吃五毛一碗的凉面,趴在石桥上,往水里吐口水,看一大群小鱼游过来抢口水吃。

有一年我们在县城考试,X兴贵对我说,他的一位叔叔在水库的一个酒楼里做主厨。要我陪他一起去看看。
我们到水库的一个酒楼的时候,里面正坐着几桌人大吃大喝。九十年代的县城,已经得改革春风滋润,开风气之先河。

那位矮胖而温和的大厨在吃喝的人离开之后,问了我们吃饭没有。我们迟疑着没有回答。他就端上一盘鱼,一盘炒菜,米饭,叫我们吃,也卸下围裙,陪我们吃。

我们难为情地吃着饭,吃完饭走出水库,翻一座小山走向县城。
X兴贵停下来说,老子觉得,那个鱼肯定是人家吃剩的。
我们两个穿着塑料凉鞋的少年,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打量着对方,感受着默默的,可能来自这个世界的一场羞辱。

工作之后,我和X兴贵通过几回信。知道他去了南方。他在南方一个我陌生的地方,结婚生子,成家立业。我也是在一个他陌生的地方,默默无闻地生活。
这些年,我们再也没有见面。难以抑制的是,这些年,我时常想起他。想起我的朋友,X兴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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