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情剑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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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7-02-08 01:33:00 更新时间:2020-11-10 14:20:54

楼主:秦淮艳妓  时间:2007-02-07 17:33:00
【内容简介】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的生命,注定了要爱上父辈的男子。
与他,不过偶然的邂逅,留下永远的恩情。我誓言用一生一世偿还。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当我已不再是懵懂的孩童,我所日夜思念的恩人,远隔天涯。
只是造化弄人,深爱的人,为何却成了我的杀父仇人?
天涯海角,情牵一线。寻仇的我,成为他人眼中的猎物。
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竟是同胞兄弟?
从此的我,何去何从......

历史背景:五代十国-北宋统一(公元947-978年)



楼主:秦淮艳妓  时间:2007-02-07 18:13:15
第一章 谁 主 浮 沉
秋  别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干。
一片染尽秋霜红叶,飘落诗笺上。李璟放下手中的笔,仰望窗外。昨夜的秋风,吹落了满庭芬芳,染尽一树丹霞。
没有什么比这满园秋色更美好更醉人的了,李璟快乐地想。并非感秋伤怀,还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文人的臭毛病,自古以来一脉相承。
长江以北兵荒马乱,李璟享受着难得的清闲。自从先父李昪代吴自立,建立南唐,李氏偏安的半壁江山,至今已10年之久。与一统天下雄视四方的大唐王朝相距,却仅仅30年而已。李璟也算生而逢时,得以做太平天子,对于江山社稷不会想太多。朝政自有他所信任的臣僚操持。他喜欢的是吟诗作赋,与家人一同享受天伦之乐。
“父皇。”甜甜的怯怯的叫声悦耳,李璟回首,瘦小的清弱的身影,茕茕孑立在门首。天真的柔和的眸子,闪烁水晶的光芒。
“从嘉,快过来,到父皇这来。”李璟欣喜地张开手臂,小小人儿投进怀抱。
“父皇,母后让儿臣来给您问安。”
“从嘉你来看,父皇新赋了一首《浣溪沙》,你看如何?”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从嘉小手按在诗笺,一字一顿,稚气的读着,“父皇喜欢咏闺阁女子幽怨,这首写的太美了,和春天写的那首‘手卷珠帘上玉钩’,简直是交相辉映,珠联璧合了。”
“你什么时候也写一首给父皇看看?”李璟轻笑,点了一下从嘉的鼻尖。
“从嘉很快就会写了,冯丞相教儿臣读书很好的,儿臣要和父皇,和冯丞相一样,做一个大文豪,赋词著文。”
李璟的脸色有点阴沉。从嘉是他的第六子,是他最钟爱的儿子。李璟与爱妻钟皇后共生有九子,从嘉之前的五个中,夭折了三个,但自从从嘉出生后,排字辈从“弘”字改作了“从”字,从嘉、从善、从镒、从谦。都活的很健康。李璟视聪慧柔弱的从嘉为接班人。尽管还未立储。他希望从嘉可以专注于治国之道,日后做南唐的皇帝。李璟是不甘于半壁江山的,闽国,楚国,乃至西蜀,都在计划之中,以期能与中原王朝抗衡。不至于像吴越那样碌碌无为,从十四州添到四十州都是奢望。
“从嘉,我们去院子里看看好不好?秋天了,菊花该开了。把你母后和兄弟们都叫来,赏菊饮酒,好好的聚一聚。”
“哦,太好了,谢父皇,儿臣告退。”从嘉很快乐,跪地行了一个大礼,返身跑出了画堂。
多伶俐的孩子,可惜还小,要是长大有出息,可以做一个有为之主就好了。李璟起身,吩咐侍从太监,御花园备宴。

正是菊花开得繁盛的季节,红黄紫白,色彩鲜妍。花间一壶酒,共酌更相亲。一家人享用着美酒佳肴,其乐融融。
“官家。”皇后钟氏娇媚不胜,笑语盈盈,“臣妾祝陛下福体安康,万寿无疆。”
“慧如。”李璟激动不已,握紧了爱妻的手。她是他今生最重要的人,她为他几乎付出了一生。他的幸福全都是她赋予的,他想对她说太多太多的话,千言万语。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慧如低首,轻吟。这是春上赏花饮宴时,宰相冯延己奉制而作。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李璟不敢想像这是怎样的幸福。慧如爱他,尊重他,为他生儿育女。两人不必举案齐眉,也有琴瑟和鸣。人生若此夫复何求?李璟找不到任何不美满的理由。
“儿臣也祝父皇圣体安康,多福多寿。”从嘉的小手高擎白玉盏,送到李璟面前,“请父皇满饮此杯。”
“好,好。”李璟接过酒盏,怜爱的看着儿子。“你可要注意,不可多饮,会喝出毛病的。”
官家,臣妾有一事相求,不知当不当讲。
梓童有事尽管道来。李璟的表情,和善。
臣妾家居池州,已有多年未能返乡看望家人。妾求主恩准,准妾回家省亲。
省亲?李璟笑了,这算什么呢?梓童若思念亲人,自行便是。把孩子们都带回去罢,与亲戚家的孩子们见见面,不至于一家不认识一家人。
妾谢主隆恩。慧如笑靥如花,从镒、从谦还小,就不便带他们了。我只带弘冀、从嘉和从善好了。弘嘉身体不太好,不宜远行。
好啊,母后怎么会突然想到的?坐在母亲身边的弘冀面露喜色,儿臣长这么大,也只在父皇登基那年见过外公一面。此番省亲,可谁都不能少啊。
一直没说话的从嘉,不知何时已摘了硕大粉紫的菊花一朵,轻轻走到慧如身后:“母后,让从嘉给你戴花儿好不好?”
慧如的笑容里满是慈爱,仿佛从嘉手中的秋菊。

风和日暖,皇后省亲的车马在仲秋的金风中行进。一路有红叶飘落,有孩子的欢声笑语。
金陵距池州并不遥远,数日行程可达。慧如和孩子们的心情都很好。弱冠之年的弘冀极其懂事,一路照顾两个年幼的小弟。10岁的从嘉和7岁的从善头一次出远门,一路上不断兴奋的尖叫。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从嘉扒着车窗,看一树一树的红叶,深情的吟诵。慧如说,从嘉进来,马上要到驿站了,明天就可以见到外公和舅舅们了。骑马行在头前的弘冀突然叫道,从嘉,你看一大群鸿雁吔。从嘉仰首望去,天际边有鸿雁低低哑哑的鸣叫,叫的悲秋的伤怀,掠过流云波光,一过无痕。
要不要大哥试试手,今晚给你们和母后加个菜。弘冀挽弓搭箭。从嘉惊叫,不,大哥不要。弘冀手中弓弦一松,羽箭直飞而去,哀鸣的鸿雁瞬时落地一只,雁落平沙无声息。
哇――大哥好棒,好棒!从善高兴的直拍小手。从嘉的脸如天色一般暗淡,你为什么射死它?好好的一大家子,生生少了一个。
慧如的心猛颤一下,把从嘉搂进怀里,她水晶似的眸子可以看到,童稚的心,也是水晶的透明。弘冀未动声色,下马将落雁拾起,挂在鞍边,继续前行。

天黑时分便到达了驿站,从嘉显得无精打采,弘冀说,有什么不高兴的,今晚有野味了。从嘉摇头,不我不要野味,把那无辜的生灵给我。弘冀大惑不解,将还带着箭的雁交到从嘉手里。从嘉向不远处的树林走去。慧如说,别跑远了,天黑不安全。
雁儿雁儿对不起,我大哥是为了我才伤了你,你可以安息了。从嘉一面自言自语,一面用小树枝挖坑,把雁放到坑里,用沙土落叶掩埋。
昏暗中,一只陌生的手忽然捂住了从嘉的嘴。从嘉还没来得及叫一声,一只黑布口袋幕天席地兜头罩下,将他瘦小的身躯整个包裹。
放开我,放开我,我是六皇子。从嘉在布袋里拼命挣扎。
你若不是六皇子,我们抓你做什么?一个粗粗的生硬的嗓门,李璟那狗皇帝不辨忠奸,逼得我爹死在被发贬的路上。你只不过是我报仇的一件工具。
不,你诬蔑我父皇。从嘉尖叫着,然而手脚已不听使唤,他只觉自己被人扛在了肩上,不知去往何方。茫茫夜色中有一辆不知什么模样的马车,载着他偏离道路,远离了亲人。
从嘉,从嘉――从嘉还听到母亲凄厉的叫喊。
那一夜,慧如彻夜泪流,弘冀整夜未眠。
楼主:秦淮艳妓  时间:2007-02-08 09:16:39
相 逢 如 歌
天明时,哭哑的从嘉,慢慢醒了过来。听到身边的人在说话,他感觉气闷。
这小崽子留下有用,放出来透透气,别闷坏了。
行,若闷坏了,狗皇帝就不会投鼠忌器了。
从嘉感觉到刺眼的光,手脚都麻木了,有人扶着他,靠在车沿上。从嘉深深呼吸了两口,看到四周荒草树林,杳无人迹。从嘉说,你们是谁,什么把我带到这来,我父皇与你们有什么冤仇?扶着他的那个削瘦男子笑了,小崽子,你知道你父皇是什么货色吗?忠言逆耳,他只会把自己锁在深宫里亲小人远贤臣。你还小着呢,你不懂。
他还是个孩子,他可以不懂,你们却不能这么对待他。
一个冷冷的坚毅的声音,从嘉看到了一张棱角分明清瘦有型的脸,目光利刃般的锋利。那是一个高高大大体格健硕的男子,看起来不会超过20岁。身上青灰的布衣明显的风尘仆仆,手中握着的铁棒,使他看起来非比寻常。眉宇间透露的浓浓英气,凛冽摄人。
把这个孩子放了,要不别怪我不客气。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来管闲事。
从嘉惊恐的望着从天而降的男子,仿若天神。
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人。那人的目光中,说不出的坚定。
想行侠仗义?你找错地方了。两手抓着从嘉肩膀的男子一声冷笑。老二,老三,快把他打发了,咱们好赶路。
是,大哥。那两个孔武骠悍的男子各自挥着雪亮的刀,如狼似虎。
那人面无惧色,手中齐眉铁棒虎虎生风。从嘉似乎忘记了害怕,眼见三人打作一团,兵器叮当作响。使铁棒的男子着实武艺不凡,以一抵二,那两人不济,顷刻间已被打翻,倒在地上呻吟。
你两个兄弟没打发我,倒被我打发了。放人还是不放?
大哥,把小崽子放了罢,这人不好惹。倒在地上的一个,凄惨的叫喊。
车上的男子已是满面的惊悸,放,我放。
说话间,他手中却已多了一把雪白匕首,径向从嘉肩头刺去。
住手――那人惊呼,闪电般扑向敌手。
一切发生得就那样的迅速,从嘉安然无恙,被那个人抱着。而复仇者面如土色,战战兢兢。
要想活命的话,快滚――行侠仗义的少年,言语激昂。
从嘉搂着恩人的脖子,看到他尖锐的目光,此际充满柔情。
小弟弟,你受惊了,你没事罢。
谢大哥哥救命之恩。从嘉眉眼里尽是感激。

大哥哥,我可以问一下你的姓名吗?
两人手牵手走着,从嘉柔柔的问。
我啊,我姓赵,赵匡胤。你呢?
我叫李从嘉,我是唐国的六皇子。
我知道你是皇子,不然那些人怎么会抓你。你应该有很多人保护的,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
我母后带我和大哥、七弟一起去池州看外公,可是我大哥随意射死了一只雁,我看它好可怜,去掩埋它,可是……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应该得到上天保佑的。
大哥哥,你的家在哪里?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呢。你一定是上天派来救我的。
没什么,萍水相逢而已。我只是一时路见不平。我也是凡人,一个脾气很冲的普通人,浪迹天涯,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那你的家人呢?他们在吗。
我有我的家人,也有我的爱人。可是我把他们都丢下了,出来寻找我自己的路。
你找到了吗?路是什么啊。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我现在就在走我的路。可是还没有找到。
从嘉大睁着天真的眼睛,他不知道恩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不能懂。

世事无常,就如风云变幻莫测。初相见的赵匡胤和李从嘉,是如此的亲密。许多年以后的恩怨,不可预见。
那时年幼的从嘉,只知道他的救命恩人赵匡胤,20岁,家居洛阳,出身将门,家道中落。在家打抱不平打伤人命才逃出来,仅此而已。
年少轻狂时的匡胤,心里有太多太多的惆怅,太多太多的牵挂,在漫漫苍茫的天涯路,一起走过,一起路过,是一个甩不掉的行囊。
从嘉不能够理解,他回到了父母身边,继续从前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没有改变。匡胤离去时骑上了一匹矫健的枣色骏马,那是从嘉送他的,包裹里还有相当多的金银,作为路上的盘缠。
从嘉握住匡胤的手说,大哥哥,你不要走,你留下来,我父皇会封你做官的,你可以为我们唐国效力。你不走,不走嘛。
属于我的地方我还没有找到,我知道不属于我的地方。匡胤抚着从嘉大理石般光洁的额,轻轻的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一定会的。
从嘉看着那样矫健轻捷的背影,飞驰远去,渐次消失,在地平线那一端,遥远而又亲近。
相逢一刻,来去匆匆,来不及倾诉,便让彼此成为生命里的过客。红尘中迷迷茫茫擦肩而过,看不到结果的同时,往往早已是宿命里的注定。
楼主:秦淮艳妓  时间:2007-02-08 15:28:11
亲  疏
李璟不再专注于坐朝理政,不随意接见朝臣,闭塞视听。臣僚们没一个敢多说一句话的。唯一被特许出入宫掖的冯延己冯延鲁兄弟,也只陪伴君王吟诗对弈,做些高雅而无所谓的事情而已。冯延己负责皇子们的教育。从嘉从善每日都在上书房读书。从嘉已开始读《四书》,从善念《论语》。
陛下登位很久了,为何不立储君呢?冯延己放下指间拈着的棋子,声音微弱。李璟微微一笑,手中棋子放落,对手的路立时逼死。冯延己道,皇上棋艺大有长进啊。李璟缓缓道,立储之事,朕自有定夺,冯卿家不必旁敲侧击了。外面有小黄门柔声奏报,陛下,四皇子求见。
宣他进来。李璟不冷不热。年已16岁的四子弘嘉,勉强拖着一口气长大,瘦弱的好似风摆杨柳,走路都走不稳当,咳嗽不停绕其周身。身边侍从随时都得注意皇子是否吐了血。李璟从来都不在意这个儿子的存在。
儿臣叩见父皇。弘嘉颤巍巍跪倒在地,面白气喘。李璟冷冷道,你是自己从寝宫走过来的罢,连轿子也不坐,不怕累趴下。弘嘉的语音也是颤巍巍的,儿臣的身体想必好多了,可以自己走来向父皇请安了。
自己走就自己走罢,难道你一辈子都得让人抱着?李璟还是冷漠的表情,你近日的课业如何?弘嘉回答,《大学》读的差不多了。李璟说,下去罢,就你这身子骨,再跪怕是要昏过去了。弘嘉吃力地起身,谢父皇。小黄门搀扶着他退了出去。
这病秧子货真会来捣乱,冯卿家,继续,立储大事还需商议。李璟拈起方才落子,示意让冯延己进一步。冯延己道,陛下心中想必已有了储君人选。李璟不紧不慢道,朕现在还不能立皇子,三皇弟景遂倒是颇合朕心意。弘冀太年轻,朕怕他意气用事,从嘉又太小,朕恐不足以服众。冯延己再落一子,粲然道,陛下深谋远虑,不立皇子而立弟,又免许多是非。李璟将子推进一步,捋须长笑,是非是免不了的,走着瞧罢,继续。

时令已是江南五月,后宫中花红柳绿。李璟闲步落满樱花小径,李景遂走在他的身边。四周翠浓红香掩映,色彩妖艳的大丽花怒放欢颜,展示着这个季节的美好。
景遂一言不发,他知道他的好运,立他为储势在必行。李璟说,皇弟你看,这景色多么美好,这是属于你的,也是我的。景遂说,托皇兄福祚,我江南如今国泰民安,又灭闽国,扩张领土,真乃大幸呵。李璟拍了景遂的肩,未来的路还有很长,需要你我共同的努力。
其实,李璟连年对外征战,用兵已极,和吴越的战争旷日持久,国库早已空虚。烈祖遗下的财产,此时已去了大半。烈祖临终时,嘱李璟不要对南方其他小国动武,南唐真正的敌人是北方强权,而李璟的想法则不同,先对付其他小国,加强实力方是上策。弘冀说,吴越国地处江南富庶之地,为什么不把富饶的钱塘变成我唐国百姓桑田耕织之所。结果就是战事不断,军费开支一再增加。李璟不知道他已经把先人留下的家当快要败完了。
绿树丛中,人影倏忽一闪,弘嘉瘦弱的身形便立在梧桐浓荫之中,无望的张着苍白的眼。李璟说,大白天你站在这干什么?还不回去歇着。弘嘉转身走去,步子迈得细碎。李璟想,他只是个孩子,瘦弱可怜,不会有任何的野心,根本没有能力来争储位。
景遂惊疑地注视渐行渐远的苍白背影,魔障盘踞心头。

我承认我是弱者,可是我不甘于做弱者。我知道父皇不喜欢我,根本不可能立我,但我还是要试一试。从来不饮酒的弘嘉第一次喝了整整一壶,苍白面容涨到通红,语无伦次。
12岁的从嘉惊疑的看着他的兄长,四哥也还只是个孩子,他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弘嘉拍拍从嘉的头,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你必须帮助我。父皇要立皇叔,就是不把我们兄弟放在眼里。父皇可以不爱我,可是你不一样,你是我们这个家庭的福祉,是希望。我需要你给我希望。
从嘉在弘嘉的怀里,惊恐的目光注视他苍白如水的眼眸,听他诉说所有的计划。那样的构想和他的眼色一样的苍白,不堪一击。
楼主:秦淮艳妓  时间:2007-02-08 20:32:42
别  送
景遂万万不曾想到,为立储大典而备的华丽车辇,一瞬间炸成粉碎,而他幸免于难毫发无伤。惊的他一连病了几日,李璟恨恨的说,这一定是有人冲着储位来的,朕要追查到底。
从嘉始终保持着沉默,只管读书习文,没有人注意到他。慧如说,从嘉,你是个好孩子,你是家族的福祉,所有的纷争都与你毫无瓜葛,你要快快乐乐的长大。从嘉缄默不语,心里像猫抓。
从书房出来后,从嘉在花园中漫无目的的走,踢着地上的石子,直踢到长满绿苔的池水里。溅起圈圈涟漪。跟在他身后的是小太监庆奴。庆奴自六七岁起净身入宫,便随侍从嘉身边,他比从嘉小一岁。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从嘉的脑海中忽然跳出这样的诗句,棠棣的花虽然没有见过,可是手足之情深刻入骨,从嘉出生之前就失去了三个哥哥,他爱他的每一个兄弟,不愿看到他们任何的不测。
只要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四哥就可以平安了。从嘉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一个高大的身影此时在他面前,有温厚的手抚他的肩。从嘉仰首,弘冀的笑容温情脉脉。
从嘉,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不知道三皇叔出事了吗。弘冀的表情平淡,从嘉低首,下意识的咬着唇。听到弘冀说,今日在弘嘉的寝宫里,找出很多的火药,父皇很生气,弘嘉怕是逃不过了。
不,这不可能,不可能的。从嘉心里猛抽一记,四哥不会这么笨的。那火药不是早已炸尽了么?哪来的火药。从嘉挣脱弘冀的手,直奔上书房。

果然果然,弘嘉正恓惶跪在白玉阶下,李璟暴怒的表情如夏日骤雨的天空。慧如跪在旁边不断的求情,弘嘉还是个孩子,一时糊涂才做出了傻事,饶过他这一遭罢。李璟不为所动,这病秧子货也想争当储君不自量力,竟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勾当,你还护着他,酿到他明日弑父弑君不成?
从嘉不敢看父皇的脸,心里在默默流泪。从一开始就料到必定会失败。弘嘉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从嘉幼小的心灵体会不到,这世界不是要多美好有多美好,想像不到的残酷还在等着他。
于是弘嘉不再是久居深宫的皇子,失去了尊贵的身分和优裕的生活,蛮荒的边界是他必须去的地方。李璟的心意已不可能改变,任由慧如把眼泪哭干了又哭干。
大臣们也都来求谏,四皇子年少无知,权且饶他一回罢,日后将功补过,也强于流放。李璟更是无动于衷,直看着臣僚们的额磕到青肿,冷冷的回答,若不是看在父子情分,处以极刑也不为过。你们不要白费劲了,朕也不需要你们了。

暖暖的秋日的阳光洒落庭院,花草繁茂掩映亭台楼阁。草地上,面目阴郁苍老的男子,双目微闭,对面坐着白衣的俊秀少年,手中横一管玉箫,翕动的唇吹奏动人乐曲:
风雷动变化瞬息间 英雄泪如何说从头 前尘灰飞烟 叹回首月明中
往事如烟似梦 转眼岁月匆匆 谁为谁等候 谁为谁蹉跎 到此刻依然模糊在其中
人间悲欢 缘分不同 你拥有你的来时去时路 我若同行 命运如何
聚散离合 谁能预测 别追问今夕可有旧时梦 烟雨中 心迷濛
一片染尽霜色红叶,飘落老人面上,老人睁开双眼,少年已停止了吹奏,面露动人微笑:爹爹,这首《别送》,孩儿吹的好是不好?
很好,没有人能比我的秋音吹奏的更好。老人吃力的抬起手,少年伸出雪样白皙的柔荑,挽住枯瘦的尽显脉络的双手,凝霜皓腕上可见一串晶莹剔透的宝石,流光四射。
秋音,爹爹的日子不多了,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还是个孩子,你要如何来面对以后的生活?
爹,你不要说傻话,你现在无官一身轻,不是很自在?你会好起来的。
爹不骗你,爹丢了官,便丢了所有的希望。皇上昏庸固执,我们做臣子的根本无法改变。现在只有静静的等死。
不,爹,不可以,我还没有长大,你不能丢下我,我天天给你求医抓药,你一定会好的。我们还要一起骑马去狩猎,一起种最美的花。
你还是孩子,你真的不懂,生老病死是每一个人都逃不过的宿命,死亡对所有的人都是公平的,你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
秋音面容惨白,眼泪扑簌簌的落。
爹的一切都归你继承,以后你就是听潮苑的主人。柳龄伯和秀玉婶会照顾你,保证你衣食无忧。爹这一辈子没积下太多财产,也足够你的生活,你只要好好读书,勤勉习武,做一个有用的人。
老爷您放心去罢,少爷就交给我们,我们不会辜负您的。年过半百的老仆柳龄,和他的老伴,早已哭成了泪人。
还有,秋音,这个手链你知道吗?八年前,爹就给你订了一门亲,那时在池州,池州徐家的二小姐,一岁多就许给了你。这手链是徐家给的订物,咱们家的订物,是一条水晶的珠链。
秋音惊讶的望着父亲,腕上的宝石依旧熠熠生辉,八年来这精美的手链一直陪伴着他,却不知早已拴紧了他和一个素未谋面女子的宿命。他没有说话,只是紧握枯瘦的嶙峋的双手。
所以秋音你要记住,等你长大,一定要娶徐家二小姐为妻。虽然来到金陵后就和徐家断了音讯,但她是你的妻,你要找到她,给她美好的生活。
会的,我一定会的。爹你就放心罢。秋音哽咽着。
爹没什么可牵挂的了,秋音,你一定要快快乐乐的长大,成为一个有用的人。爹九泉之下可以闭眼了。
灰暗的眼睑于无声处落下,如熄灭在暗夜的孤灯。
爹――

人与人之间,权谋机变就像红尘中熙熙攘攘来来往往,今日我暗算你明日你计划我。原本和睦的血亲也会彼此不择手段,其目的往往简单。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曹子建的一声叹息概括了全部。
夜色凉如水,从嘉独自在花园里踱步,远远的淡淡的桂花的馨香沁人心脾。从嘉想念起四哥,仰首看见,残缺的下弦月,心里有难言的苦。
一溜长长的人影飞快从眼前掠过,那么熟悉,那么惊心动魄,从嘉有不祥的预感,径直尾随而去。黑影越过树丛,跨过太湖石,行色匆匆。
景遂现有的身分是皇太弟,南唐皇位的继承人。李璟留他于宫中已有数日,日日饮酒唱和。李璟说,你我本是同胞兄弟,这样的机会原已难得,现今是多么美好的季节,我们要好好的乐一乐。景遂感到长夜难眠,就会漫步庭院消遣,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景遂感到,快乐也是很累人的事。
夜色茫茫中,忽然间雪白的寒光一闪,景遂惊骇不已,黑魍魍的人影立在面前,杀机无限。
皇叔,你现在很得意是吗?你是皇位继承人了,可是你没有发现你错了,这位子本应是我的,所以你今天必须死。
从嘉只觉一抹鲜红,刺目的红,毛骨悚然,景遂满是惊悸的脸在那一片嫣红的血液中扭曲,渐渐的倒下去,模糊不清。

洪州刺史的位子出缺,朝中无人可派,不妨由皇长子弘冀担当此任,也好增长阅历和见识。悲痛中的李璟,接受了冯延己的建议,下令弘冀即日到洪州赴任。
你才赶走了弘嘉,为什么又要赶走弘冀?慧如泪眼朦胧的望着李璟,李璟说,我没有赶走弘冀,他已经是个大人了,应该去做他自己的事了。你不是护犊子的母鸡,为什么时时要把孩子留在身边呢?
我自己生养的孩子,我为什么不心疼?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慧如还是哭了很久,李璟便也只有跟着哭。
从嘉知道,他又会失去一个哥哥了,他没有哭泣,生离死别是太痛苦太无奈太难以接受的事情,一个才12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办法改变呢?手足之情是最难以割舍的。

大哥,你会像四哥一样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永远不会回来吗?
从嘉站在送别的道口,紧握弘冀的双手。
不,洪州并不遥远,我一定会回来的,不会很久,我们兄弟在一起的日子会更长久。弘冀把从嘉紧拥在怀里。大哥不在的时候你要多多保重,照顾好你自己。如果你不想失去大哥,就什么也不要说。
是的,大哥,我不说,我永远不会说的,你知道我爱你。从嘉的眼泪,止不住决堤而出。我等着你,等你回来。
马车的绣帘中,伸出一只秀丽的手,一张忧郁的艳丽的脸庞出现在那里。弘冀的妻洛萱,本来也不愿意远行,只是为了弘冀。她也是被指婚的王妃,几年来夫妇生活平淡如水,弘冀从不在意她。
好的,我们走了。弘冀看着从嘉雪色的脸,用衣袖为他拭去泪痕,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等着我。
弘冀转身上马,回首,深深的凝望。
从嘉一直张着苍白的眼,目光里有深深的情意。
楼主:秦淮艳妓  时间:2007-02-09 18:26:22
一 路 上 有 你
天苍苍,地茫茫,风扫枯叶片片尘沙起,天与地的尽头在哪里?浪迹了三年之久的赵匡胤,找不到他的归宿,找不到完整的答案。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去。匡胤独自坐在潺潺溪水边,望着天上漂散的流云,一种思乡情切的心情忽然占据了心房。家乡有苍老的父母,年幼的兄弟在等着他,还有许多值得牵挂值得留恋的人。
20岁以前的匡胤,天不怕地不怕,射箭走马混迹街市,偶见不平便拔刀。一身好武艺和火爆性子让整个洛阳城震撼。为此得罪了许多人,也结交了许多朋友。世家出身的柴荣,卖油的郑恩是最要好的,他们结拜了兄弟,柴荣为长兄,郑恩行二,他是幺弟。
那段日子真是匡胤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三兄弟的生活每天被饮酒行乐所充斥,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要怎样便怎样。柴荣的义父郭威在朝为官,手握兵权,对他们三人赏赞有加。常说吾若得天下,汝三人必为辅国之栋梁。
一切快乐的时光都是有限的。匡胤到底因他的打抱不平捅下了天大的娄子,作恶多端的将门之子韩威,让他一铁棒打到脑袋开花,如果不是及时逃走,今天的他不知是在阴府还是在阳世呢。
离家快三年了,是该回去看看了,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一个家,离开得太久,才有眷恋的心情,家乡还有亲爱的人在等待。
匡胤起身,牵上枣色骏马,继续行程。
救命啊,救命――撕心裂肺的女人尖叫声,震撼耳膜。
匡胤一回首,便有披头散发的女子,跌倒在脚下。
迎面,一伙手持刀枪的骠悍男子,追逐而来。
大哥,大哥,快救我一命罢。女子凄绝的眼神,无休止的哀求。
姑娘快起。匡胤搀扶起女子,同时注意到,那伙人凶悍的眼神。
你们要干什么?这姑娘哪里得罪了你们。
干什么,哥们生逢乱世,多少年没尝过女人味了,这小娘们给大哥做个压寨夫人。
胡说!匡胤的表情愤怒。如果你们敢动她一下,我可对你们不客气。
哟嗬,胆还不小,大哥看上的货色,还从没人敢半路来抢呢。弟兄们,好好收拾一下这小子。
一伙强盗都拥上来了,匡胤面无惧色。
于是,又免不了一场恶战。

姑娘,你没事罢。匡胤扶起了跌倒的女子。她的脸是雪白的,奄奄一息。匡胤发现她腿上血迹斑斑。她的语音微弱,大哥,谢,谢谢你。
不用谢,姑娘,那帮恶人已被我打跑了,不过乌合之众。
大哥,我,我。女子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眼睛也张不开了。
当她醒转过来时,在一间破落的庙里,身上盖着男人的外衣,旁边有温暖的篝火。火上挂的罐子,扑扑的冒着气泡。
姑娘,你可醒了,来,先喝口热水。匡胤将罐子从火上取下,细细的吹凉,半晌,把罐子递到她手上,不烫了,可以喝了。
她实在是渴极了,一口一口的啜饮,直到罐底朝天,精神似乎好了些,大哥,你,你真是个好人。
匡胤的笑容极其温和,细细端详她雪白容颜。她至多不过十五六的年纪,眉似新月,眼睛圆润,惊恐和疲劳使血丝缠绕在微蓝的眼白里,平添了几分憔悴。她很美,有农家女子特有的风韵,一罐开水的热量让她的脸颊泛起了血色,娇若桃花。
姑娘,你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怎么会流落到这里的。
我姓赵,我叫赵京娘,我家在汴京城外六十里的村子里。这几年中原兵荒马乱的,爹带着我逃难,娘和哥哥嫂嫂也失散了。我和爹爹往南逃,可是南方也在打仗,我们只好又逃回北方来。爹爹在路上饿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你我还是同宗呢,我也姓赵,敝乡在洛阳夹马营,与汴京相距并不太远,我们可以算是老乡了。
我的包裹,包裹呢?京娘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慌张。
在这里,还好没让强盗抢走。匡胤取过一个蓝布包裹。这里有很重要的东西是吗?你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
我爹的牌位,我爹的牌位,还好没丢。京娘惊喜的表情,大哥,你真是个好人。挣扎着便要起身下跪,两腿的剧痛一下刷白了脸,啊,啊。
姑娘不可多礼,你腿有伤。匡胤搀扶着她把两腿放平。是那些强盗伤你的,他们实在太狠了。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京娘圆润的眸子,水盈盈的闪着泪光。
好了年轻人,你娘子的伤很快就会没事的。须发花白的老村医给京娘的腿上了药,用绷带包扎起来,不明就里的说。
京娘雪样的脸立时弥漫上一层桃红。羞涩的垂首。不,不是的。
老先生你误会了,这是舍妹。匡胤平和的解释。他愿意这样解释他们的关系。他没有妹妹,大哥早夭,他便成了长子。
你为什么不保护好令妹?让她伤成这样,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老村医语重心长诲人不倦。你们是外乡来的罢,不如在老朽我这里住上几日,待令妹的伤好些再走。放心,我是实诚人,不会敲你们竹杠的。
那就多谢老先生了。匡胤面露喜色,掏出碎银放在桌上。妹子,你我可碰上好人了,这几天你可以安心养伤了。
京娘低首不语,心却在胸腔里跳动。
她断然还不会想到,以后的日子里,她的生命会和这个萍水相逢的哥哥密不可分,即使后来海角天涯也一缕情丝相系。她不知道,但她不想离开他。

妹子,我们可以上路了。匡胤搀扶着京娘,小心翼翼的出门。枣色骏马现在要驮着京娘走了,匡胤抱着她,她吃力的抬腿,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轻盈,怕她碰到了伤处。早晨的阳光美好的照射大地,带来温暖带来舒适。
现在趁早,我们快赶路罢。匡胤将行李挂在了鞍后,其实很少,只两个包裹而已。匡胤一手牵着马缰,一手将兵器铁棒握在手里。回头向送出门来的老人投去感激的目光,再见了老人家,我会记住你的大恩大德的。
前方是茫茫的大平原,一望无尽,地平线那一端什么也看不到。道两旁满目疮痍,荒废的农田里除了枯败的庄稼和茂盛的野草,就只听到麻雀和昆虫的鸣叫。这里经历过战争的蹂躏,形形色色的各路节度使们拥兵自重,自唐朝安史之乱以后便没有消停过。从朱温到李存勖到石敬塘再到刘知远,无不踩着遍地血腥走上帝座南面称朕。战争只是少数人获得权力富贵的手段,却是更多劳苦大众苦难的死亡的历程。
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建功立业,我一定要改变这里,让这里不再有杀戮不再有痛苦,人人安居乐业幸福安康。匡胤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如何不再让生灵涂炭,除非掌握了至高无上指挥千军万马的权力。
妹子,你饿不饿?我们下来歇息罢。匡胤感觉到了疲惫。日头下午,饥肠辘辘是不消说。这里是一片孤零零还算繁茂的丛林,不时可听到低低鸦鸣,阴森荒凉。京娘在他搀扶着下了马,她赶路还是一瘸一拐的。
妹子,给你。匡胤打开包裹,取出干粮递到京娘手上。京娘接过灰扑扑干巴巴的粗面饼,目光中千言万语,哥,你吃,你也吃。
我这儿还有。匡胤递过一皮囊的水,先喝口水,太干了吃不下去。
京娘确实渴坏了,接过水就咕咚咕咚喝起来,才喝两口忽又停住,把皮囊又交回匡胤手上,我不喝了,哥,你喝。
有什么好让的,妹子,就这点水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找到水。匡胤扶着京娘坐在软绵绵的草地上,小心点,腿伸直了,要不还会疼的。
来,靠着我的背,这样舒服点。两人背靠背坐着,京娘感到他的肩膀宽厚而温暖,一旦依靠着就生出一种眷恋感。她微垂螓首,下意识的啃着又干又硬的冷烧饼,心里流淌着暖流,让她忘却这一路的风尘之苦。
“哥”、“妹子”这样甜蜜的亲切的称呼,约定俗成,在他们之间。他想,得了这样一个标致的妹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冥冥中自有缘分。她想,就算我的亲哥哥待我也没这么好,我怎样报答这样的大恩大德。除了我自己,我什么都没有。
楼主:秦淮艳妓  时间:2007-02-10 12:07:47
结   拜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夜风呼啸,孤月残照,只有夜枭低沉可怖的鸣叫。远处隐约还闪着几点野兽瞳孔的绿光。荒郊野外是危险的,在破落的庙堂里,篝火熊熊,温暖的美好,两个人真挚的互相扶持。
京娘两手交叉在胸前,小小的躯体瑟缩着,有宽大的男人的外衣将她包裹。匡胤亲手为她披上的,她不会感到寒冷,连心里都是暖融融的。苍白的脸在篝火映照中闪现别样光彩。这一路上他们没有讲过太多话。她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迫于同行也不过如此。她和他都是苦命人,被战乱逼的浪迹天涯。如果没有相遇的话,他和她的路,又会是怎样的沉浮。
他坐在她的对面,闷声不响的啃着干粮,连头都不抬。她痴痴的望着他。那身形,伟岸挺拔;那容貌,英气逼人;泛青胡渣的下颌流露不可思议的杀伤力。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漆黑的瞳仁里,只容纳俊朗英挺的形象。
哥。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我好困,我可以靠着你睡吗?
匡胤没有回答,只是坐到她身边。她知道那宽厚的肩膀不会拒绝她的依靠。她的躯体慢慢斜下去,倚在他伟岸的肩。她实在困倦。那样的依偎是从未有过的美好感觉。她的手不安分的游移,游上他同样令人眷恋的右肩,将他整个人环在了臂弯里。她呼吸到了他体内发散的那种迷醉般的雄性气息。他巍然不动,也用双手环绕着她,相互的依偎,传递着体内的温度。
匡胤看着熟睡的京娘,粉嫩的脸上荡漾甜美的笑意。脑海中渐次浮现过往的画面,往事一幕幕,一幕幕像潮水般的涌现。
柔柔媚媚纤巧清弱的女孩立在洛水边,大片大片飞花的芦苇掩映纤细身姿。她盈盈回首,脸颊艳若三月桃花灿烂,水晶般闪亮的眸子含情脉脉,纤纤柔荑执一枝雪白芦花在风中舞动。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是匡胤回忆中最美的一幅画,画中人情牵一生。从垂髫之年开始,他已确定她是他今生唯一爱的人,用一生一世守护爱惜的人。她美丽的形象和同样美丽的名字,刻骨铭心。
此时此刻,他产生了一种自我安慰的奢望,如果现在怀中的人儿是思念中的她,他将会是怎样的爱抚,甚至免不了的冲动。青春的激情是燃烧在体内无声无息的火焰,随时会燃烧得无法自制。现在却没有一种无名的烈火可以燃烧在心间。他没有任何不安分的举动,渐渐的便睡去沉沉。除了时间,一切都静止在睡眠中了。
夜色里暗淡的光景,只有冷冷的北风在吹。

几缕阳光射入破败的窗棂,洒落新一天的希望。篝火早已熄灭一堆死灰。匡胤张开双眼,京娘还像黏人的猫依在他身上,不欲立刻放手。匡胤拍拍她的肩,醒醒罢,小懒虫,该上路了。
京娘惺忪睡眼,浓浓的深情望他:哥,我是不是太失礼了?
没有,至少我们很温暖。走罢。
在路上,两个人忘记了拘谨。反正没有人看到,知心的话儿说不完。昨夜的依偎打破了前一天的沉闷,初冬的太阳仿佛异样的温暖,两个人相互辉映,天空也格外明亮怡人。
哥,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有嫂子吗?
没有,我离家两三年了,一直没有寻到安身立命之所。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有爹,娘,还有三个弟弟。我闯下了大祸,不想连累他们,就逃出来了,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平安。
像你这么好的人,上天会保佑你和你的家人的。我娘,还有我哥哥嫂嫂,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结拜罢。我做你的哥哥,我会一直一直保护你。
哥,你说什么呀?你就是我的亲哥哥,什么是结拜?京娘脸上泛起羞涩的红。
结拜就是用指天为誓的方式,让两个或者更多的人,没有血缘关系的成为兄弟姐妹。我有三个同胞弟弟,还有两个结义兄长,我何尝不希望再多一个像你这么可爱的妹子呢?
京娘缄默不语,她不喜欢做男人的妹妹,特别是让她眷恋到想一直依靠的男人。然而不做妹妹又能做什么呢?她还没想到以身相许。女儿家的羞涩令她不欲开口。

这里是中岳庙,我们在此结拜罢。匡胤挽着京娘的手走进了香火鼎盛的中岳庙。汴京一带还算安宁的,失去土地的劳苦百姓却被迫纷纷遁入空门以求生计。更多的人则将对亲人的怀念,对平安的企盼寄托于神佛。
我,赵匡胤,今日与赵京娘在此义结金兰,从此以后是兄妹。我为兄,愿一直保护我的义妹,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我,赵京娘,今日与赵匡胤在此义结金兰,今生今世做兄妹。如有背叛,欺骗,任何愧对义兄之事,天打五雷轰!京娘把她能想到的话都说出来了,甚至发起了毒誓。
不,不可以,不可以发毒誓,如果我愧对了你,也一样天打五雷轰。匡胤立刻转身挽住她的肩,菩萨在上,会见证我们说的话的,你不要冲动。
京娘盈盈如水的眸子,饱含浓情,浓得化不开的千言万语。
高坐莲台上的佛,笑而不语。没有生命的泥胎木雕,却可以主宰活生生的人的思想感情。两个毫无血缘非亲非故的人在它脚下成为情系一生的兄妹。它成为了永远的见证,只保留在回忆之中。
我想测测我的命运会如何。匡胤捡起两块占卜的“杯珓”,以蚌壳磨制而成,可以卜测未来的工具。
哥,你想做什么?京娘有些惊愕。匡胤说,我在祈祷,祈祷我的未来。一祷为小校,二祷做刺史,三祷当天子。
当天子?京娘眸中的惊恐加深了一层。她看着他微闭双眼,两手高举,杯珓一瞬便脱离了指间,悬空里划出美好的莫名的弧线,刹那间只听“当啷”一声,坠落出一个不可知的未来。
不阴不阳,什么也不是。再来。匡胤第二次举起杯珓,京娘说,哥,你会拥有你的一切的,上天会保佑你。杯珓再一次掷地有声。清脆,没有可预见的未来。
又不中,莫非生有天子命?匡胤明朗的面容绽现疑惑。这是最后一次了,希望不要让我失望。
于是第三次举起,抛下未知的希望。
“当啷――”结果立竿见影,蚌壳一朝上一朝下,阴阳分明的“圣珓”。
果然是生有天子命。匡胤脸上浮现欣然的笑意。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未来依旧不可预见,前路却是漫长,无休无止。

渐渐的,家乡近在眼前。远处横在大平原上萧索的荒村,正是京娘记忆中的亲切,眼中便不免涌出了热泪:家,我的家啊。
小村给人的感觉宁静已极,远离了红尘的纷扰。扛着锄具牵着耕牛的农人,衣衫褴褛欢蹦乱跳的村童,无思无虑,是苟安偷生的文人吟咏的田家乐。和京娘记忆中的并无多大差别。京娘惊喜于家乡的侥幸。田间地头,许多熟悉的乡邻,目光却是意想不到的古怪。
五婶,我回来了,我娘还在家吗?京娘问那手挽竹篮的老妇人,老妇人满面的皱纹轻蔑的抖动了一下,在啊,你也总算大难不死,可喜可贺啊。
京娘的表情,惊喜中掺杂了疑惑。
匡胤也注意到了人们异样的目光,感觉到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陌生。
京娘姐姐,你回来了。满脸泥土色的小男孩儿伸着黑乎乎的小巴掌跑过来。京娘说,幺弟,几年不见,你又长高了。傍边孩子的母亲一把拉过孩子兴奋的脚步,不要搭理陌生人,你听见没有?
京娘的脸色,灰暗。回首望见匡胤,一脸的不知所措。
哥,家乡好像不欢迎我,我到底怎么了?
别人可以不欢迎你,但你的家人不会拒绝你。你回家去一定没有错。
京娘看到自己家的土坯茅舍,破败依旧,亲情气息未改,柴门半掩。
她上前伸手叩门,娘,是我,我回来了。
京娘,是你,真的是你回来了。白发苍苍的老母亲颤巍巍拄着拐杖走了出来,我的孩子啊,这几年你和你爹哪里去了?想死为娘了。
娘,是女儿不好,女儿不孝。京娘扑嗵跪倒在地。母亲伸出枯瘦的手抚着小小的头颅,孩子,你长高了,长成大人了,你爹呢?
爹。京娘悲从中来,泪水止不住决堤而出。爹在这里,见不到您老人家了。她把那个包裹高高举过头顶。
啊。母亲的手一触及,便明白了一切,孩子他爹啊,你怎么也不回来看看我们啊?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手中拐杖剧烈的敲击着地面。
多亏路上有好心的义兄,我才能平安回来。京娘起身,回首叫道:哥――
京娘苍白面上,忽然间布满了诧异,继而是失望。
柴篱门外,空空荡荡,早已不见了人影。

汴京城远离了战争的苦厄,保持了京都应有的繁华,街市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忘记了曾经兵荒马乱流离失所的忧伤。
匡胤牵着枣色骏马,行走在人海茫茫,不知自己将去往何方。
曾经以为我可以找到属于我的地方,做一番属于我的事业。可是到现在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这里,或许也不是属于我的地方。
一只温厚大手,猛然拍在肩头,带来惊喜带来希望。
三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匡胤回首,熟悉的温和的笑容,久违了三年,依旧如此亲切。
大哥。匡胤一把握住他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小弟总算又见到你了。
几年未见,柴荣面貌一如当初的白皙温和,二话未说,便挽了匡胤的手,走向聚会的酒楼,走向一个新的希望。
酒楼的雅座里,还有一个熟知的久别重逢的人,弟兄相见,有说不完的知心话。
你不必再流浪了,三弟,我们都知道,这几年你吃了很多苦,可我们已经投军,有自己的前程了。我义父还时常挂念你。你也会有你的前程的。
我已经寻找了很久,我的前程,我所希望的,可是还没有。
匡胤看着雄姿英发的柴荣,忽然间明白了,这儿是属于他的地方,任由他纵横驰骋之地,蕴含了未来无限的可能。
三人继续举杯,饮酒唱和,他们知道前程似锦的灿烂。
楼主:秦淮艳妓  时间:2007-02-10 18:55:09
等 等 等 等
公元951年,后汉隐帝乾佑四年,皇位再度易主,江山再次改姓。
仅仅坐了不过四年龙廷的后汉刘氏家族,在禁军哗变之中,退出了历史舞台。
节度使郭威,深得军心的结果,三军将士跪地口称万岁,并撕开黄龙的绣旗披于其身。所有的将士都认定郭威是他们理想的天子,会带给他们所想要的太平富贵。郭威惊诧莫名之后盛情难却,接受了这从天而降的幸运,率大军围攻了汴京的宫室,走上了帝王的宝座,改国号为周。
匡胤就在那上万名跪倒的军人之中,柴荣和郑恩也一样,他们都希望新的天子给他们更多更新的希望而不是无望的等待。他们都还年轻,有无穷的理想在胸中。辅保明主建功立业莫过于此。匡胤早已把所谓的天子命丢到了脑后。他是军人,时时以忠君爱国为天职。
郭威的庙号是周太祖,做了万人之上的君王却无子嗣,柴荣作为他一手抚养成人的养子,也是内侄,当仁不让成为储君。郭威未立太子,仅封柴荣为晋王,便免去许多是非。一直深受器重的郑恩和匡胤,也从最下层的小校提升到了禁军行首的地位,号令一班人马。每日里除了军中当差,便是重复以前饮酒游冶的少年行乐。他俩还未婚娶,无牵无挂,于风月事毫无兴趣。
匡胤已有了官位,有了府第,好大的宅子,一个人住着空空荡荡的。便特地告假回了洛阳老家,他知道亲人还算平安,父母健在。
家乡还有更思念更牵挂的人,他相信她会一直等着他,直到永远。

当匡胤再次走进夹马营时,周遭乡邻的惊奇目光让他没有了近乡情怯的情绪,相反是衣锦荣归的风光。乡邻们都不敢相信,他们简单的思维无法将当年那个无法无天惹事生非的野小子和眼前金甲锦袍雄姿英发的年少将军联系起来。他们中有人还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几年的时光,就足以改变一生。
赵家黯淡的朱门,剥落了朱漆许久此时却显现异样光彩。赵弘殷与杜梦娴夫妇,盛装立在门首,等待久别的骨肉。年幼的匡义与匡美,兴奋得不能自已。
“爹,娘,是大哥,真的是大哥回来了。”九岁的匡美早已耐不住飞奔上前,一头扎进了长兄的怀中。匡胤一把抱起了匡美,匡美,你长大了,哥哥快不认识你了,你还好吗?
我们都好,只是这么多年,大哥你到哪里去了?我们好想你呀。匡美纯真的眼眸有泪水充盈,大哥你真漂亮真风光,你做官了是吗?你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们了。
是的,大哥做官了,接你们一起去汴京,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匡胤放开怀抱,看到父母苍老的面容,依旧记忆中的慈爱与威严,两膝一弯跪了下来,爹,娘,孩儿不孝,这些年让二老受苦了。
别这么说,孩子,受苦的是你。梦娴温柔的看着她长大成人的儿子,伸手将他搀扶起,一天保佑,我儿有出息了,我就知道胤儿不会让我失望的。
爹,您老人家还好罢,孩儿以前是做了许多错事,让爹生气,孩儿您老人家的。可以以后不会了,孩儿要把您二老和弟弟们一起接去汴京,同享天伦,再不会让你们受苦了。匡赞他……匡胤看着父亲皱纹满布风霜的脸,愧疚的表情。他知道小弟匡赞已在两年前跌入洛水夭折,父亲在家信上告诉他的,这是全家人都不愿提起的伤心。
一直未发一言的匡义,晶莹的眼瞳中闪现莫名的情意。面对长他一轮的长兄荣归,他并不表现出任何热烈的情绪。几年的离别确实让兄弟间生疏了许多。这个只有12岁的美如冠玉的少年,沉默之中隐藏深不可测的城府。
匡胤粗大温厚的手覆在匡义冰雕玉琢的脸上,匡义,他也长大了,长这么高了,是不是一直还在练武呢?哥要带你去汴京,让你受最好的教育。我们兄弟一家会重振将门世家的威风的。匡义翕动了唇,良久,缓缓道,哥,你好狠的心,你当初为什么丢下意卿姐姐一走了之?害得她一个孤苦伶仃等了你四年,你现在富贵了,是不是就变心了?
意卿?匡胤心头仿佛被人狠狠捶了一拳,触及了深心里久远的抹不去的痛。那是怎样刻骨铭心的相思啊,他顾不得父母惊诧的目光,返身上马,奔向梦中相约的地方。
胤儿,你要去哪里?梦娴的惊叫,无济于事。
匡义依旧缄默着,眸中冰蓝的光芒,愈加犀利,执着。

潺潺洛水,温柔的流淌着生命的恋歌。河岸碧草如茵,或红或黄的野花,正一盏一盏如歌的灿烂!明净如洗的天空,涤荡如绵如丝的薄云,一片一片漂散的寂寞。
大片大片飞花的芦苇,掩映娉婷袅娜的背影,纤细孱弱,仿佛随时会折断在风中。匡胤看到她散乱的枯黄的发,垂落下来掩住瘦小身躯。肥大的土布衫鹑衣百结的补丁累累。心中立时无尽的酸楚。她在这里等着他,为他吃了太多太多的苦,而他追逐所谓的功名富贵,任由她在这里无望的等待。
意卿――他向她深情的呼唤。
她盈盈的回首,脸颊再没有三月桃花般灿烂的色彩,眼瞳中也不见水晶的光芒,有的只是满面的愁绪与憔悴。面黄肌瘦便可以概括我见犹怜的形容。长期的贫困和无望的相思,消磨了如花容颜,唯独摧折不了坚贞的信念。
望见他的一刹那,朦胧的泪眼,闪出了希望的火花。
匡胤哥――她足下生风,像久旱的植物,忽然间沐浴春雨的滋润。
他张开温情的双臂,迎接她的投入。她在他怀中,瑟瑟发抖,枯瘦的手臂紧紧将他环绕,用尽了绵薄气力。他听到她剧烈的心跳,声声都是无言的倾诉。憔悴面容深埋在宽厚胸膛,相拥不相视,在胸襟沾满了泪水。
匡胤哥,这几年你到哪里去了?我好想你。她的声音已是沙哑。
是我不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我对不起你。
你能够回来看我一眼,我已经满足了,我没有白等。如果你永远不回来,我会永远在这里等下去,等到天荒地老。
傻瓜,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回来就是接你去汴京成亲的。以后你就可以体体面面过好日子了。匡胤柔柔的抚弄怀中满头枯黄乱发,你瘦的太厉害了,你受的苦真的不是可以想像的。
是的,谁都知道贺意卿是赵匡胤未过门的妻子。赵家还没有败落的时候,贺家就住在夹马营后巷。意卿的父亲贺朝宗,是此间一个不第穷儒,曾为当朝重臣长乐老冯道的门客。赵弘殷与他也素有来往。贺朝宗早年丧妻,只留下意卿一个女儿,父女相依为命。
匡胤年幼时在街巷中玩耍,初见蹒跚学步的意卿,立时便有怜爱之意油生。如花般娇嫩的小女娃,羞涩怕人的眼睛望着他,水晶的光芒闪亮。他牵她粉嫩纤小的手,在巷子里穿行,从家里拿东西给她吃,带她去洛水边玩,摘野花给她插在发里。就这样许多年,像是偶然,又像天意,他们渐渐长大了,谁也离不开谁了。
成长的那段岁月,有多少变故是始料不及的。石敬瑭没脸没皮地认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为干爹,领着番兵进了洛阳,逼得小舅子李从珂自焚在昭德楼上死无葬身之地。后唐被后晋取代,赵家从此破败,当时的匡胤,只有10岁,是家中唯一的孩子。
就在那以后几年里,梦娴居然又老树开花,年过三旬又连生三子:匡义、匡美、和匡赞。家中便平添了许多负担,生活日益艰难,赵弘殷时常在饭桌上对着粗茶淡饭发脾气,拍桌子砸碗大骂梦娴,骂她是下蛋的母鸡,言辞极尽刻毒。可是孩子一哭,他立刻一副慈父作派,抱着孩子又拍又哄。匡胤不理解父母的心,也从来不抱弟弟,一有这样的情况,他立刻会把自己的食物装起来送去贺家。达官贵人家再败落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贺家却是常常揭不开锅的。意卿无师自通做得一手好针线,小小年纪便出门讨生活。有匡胤在她身边,便没有人敢欺负她。有人戏问:这是你媳妇啊?匡胤总是回答:我的媳妇,不许别人欺负。
赵弘殷和贺朝宗交往的时候也提起过:你家意卿就许给我家胤儿如何?贺朝宗没有拒绝,意卿早把绣荷包送给匡胤了。只是梦娴一直不表态,她说,我的胤儿早晚会出人头地的,他的媳妇一定要门当户对。
匡胤还清楚的记得,那一个春日的下午,洛水潺潺流淌,大片大片青葱的芦苇沐浴在阳光里染成金色,他和她便依偎在苇丛之畔,倾吐只有两个人之间才可以言语的一切。那一刻的阳光比任何时候都温暖,照射大地幸福与甜蜜。他抚着她羽毛样柔美的发,柔柔地说,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室,我一定会陪你一生一世。她浅浅的笑靥在他怀里,娇羞可人。
恶少韩威狰狞可憎的面目却在那一刻出现了,这个无恶不作的花花太岁,仗着老子的势力横行洛阳城,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如家常便饭。匡胤当然不容忍心爱的人受恶人欺凌,就和韩府的恶奴们干了一仗。那些家伙怎是他的对手?当下就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匡胤自然不会放过恶少,斩草除根地一棒打碎了韩威的狗头。他自己也吓呆了,第二天就在夹马营消失了。后来的事情他并不知道,韩威的老子韩通缉捕了他全家,如果不是郭威柴荣父子以金银从中打点,上上下下打通了关节,或许早已家破人亡。
意卿从那时起便是被遗弃在世界上孤零零的一个,贺朝宗贫病交加扔下女儿撒手西归。赵弘殷念及故交,变卖马匹安葬了老友。赵弘殷也向梦娴提起过,意卿是赵家未过门的媳妇,不妨把她迎进家门同住。梦娴冷冷地回答,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什么也不是,我赵家不欢迎那样的穷丫头,要不是她,胤儿会闯下那样的滔天大祸吗?她还很没良心很绝情地说意卿和街边流浪的野猫一样自生自灭,饿死在哪里她可不管。
现在一切都好了,意卿回到了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宽广的怀抱,再不必惧怕任何的风吹雨打。他们像从前一样依偎在洛水边,诉说几年来的种种相思。匡胤心疼的挽着意卿的手,已经粗糙不堪布满伤痕老茧。意卿说,几年来为了生活下去,她一刻不停地给人做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就要等他回来。她一直孤独的等待,好在有匡义经常来看她,送给她食物让她得以生存。匡义把她当姐姐般的看待,并说,你是赵家未过门的媳妇,赵家不可以亏待你。
多情的夕阳,落落余晖笼罩两个相爱的人,熔金的洛水渲染了爱情最美的颜色。相约爱到地老天荒,有夕阳、洛水可以作证。
楼主:秦淮艳妓  时间:2007-02-11 17:32:42
你 不 能 够,还 有 我
汴京的赵府不再空旷,合府上下团圆。赵弘殷老当益壮,年近半百又重新被启用。梦娴重又回到了将军夫人的威风,匡胤专为母亲配备了两个伶俐标致的丫头。梦娴很乐意,她说,你要是真孝顺为娘,就尽快娶亲,你已经不小了,该让为娘抱孙子了。
匡胤看着心爱的意卿,仍是一身下人的装束,俨然被主人呼来唤去的奴婢,一脸的沉默。梦娴不会接受出身卑微的意卿登堂入室,只为她最爱的儿子匡义。匡义说,如果不带意卿姐姐一起去汴京,我宁愿不走,一个人留下来。意卿只能以婢女的身分进入赵府。梦娴说,看在胤儿义儿的面上我可以把你留下来,但你在这里要懂规矩,做你该做的事。
意卿不再孤独,匡胤只要一有空闲就陪在她身边。匡胤不在的时候,匡义也会来陪伴她,她喜欢他叫姐姐时甜蜜的表情。
郭威将他们弟兄三人留在身边的时间越来越久了,纵论军国大事,一谈就是几个时辰。柴皇后是极其端庄娴淑的女人,每次他们在御园的凉亭中商谈,总会备下酒宴相待,营造一个良好的环境。匡胤喜欢她慈母般的表情,有时竟比亲生的母亲还要亲切。
你年纪已不小了,为何不娶亲呢?柴皇后忽然这样问匡胤。匡胤不好意思,娘娘,微臣还年轻,眼前最重要的是报效国家,焉能耽于儿女情长?柴皇后笑言,是没有中意的女子罢,你这门亲事哀家给你做主了。一定给你说个标致又贤惠的姑娘。匡胤诚惶诚恐,娘娘抬爱,折煞微臣了。他希望这只是柴皇后一时戏言,他相信郭威会接受赐婚的请求的。皇上赐婚,父母不会反对。
骑马走在回家的路上,匡胤的心情出奇的好,明日早朝就可以奏请郭威,赐他与意卿完婚了。他一定会用最隆重的仪式迎接意卿登堂入室,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赵家长房长媳贺氏意卿的名字即将进入祠堂写进族谱,这是多么美好多么浪漫的事!
最美丽的新娘,他的意卿,一袭红装如火的走进他的梦里,永恒定格的画面。

安人请看,这是我舅父家的次女,我的表妹。赵府厅堂上,柴荣的妻子符妃展开了手中画像,梦娴满意的看着画上端庄秀丽的女子,赵弘殷默然点头,果然是大家闺秀风范。符妃道,我表妹默贞,幼承家教礼法,知书识字,精通女红。自及之年便不乏王孙公子上门提亲。有世外高人曾与她算过一卦,言其有大贵之相,必得一武艺过人将门世家出身之人方嫁。至今年已20未许字人。今是皇后娘娘作主,为赵将军许下这门亲事,我才冒昧前来。希望老将军与安人成全。
哪里哪里,皇后娘娘作主,我们岂有不受之理?赵弘殷夫妇满面堆笑。这么好的姑娘,娘娘舍得赐婚给我们赵家,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啊。符妃命侍婢取出红缎锦盒放在桌上,这是皇上赐的玉佩一双作为贺礼,我这里还有一副珍珠凤钗,算是随个份子。哦。符妃忽然间脸色变了,脸上的笑容紧绷起来。赵弘殷夫妇的神色,也是异样的变化。
匡胤凝重的神色在门前珠帘的掩映中出现了,伸手挑开珠帘,双方都是紧张的表情。匡胤几步上前,看到桌上的珠宝,还有尚未收起的画像,立时黯淡了面容,大嫂,这女子是谁?为何许配给我。我已有妻室,不日便要完婚。
你胡说什么?胤儿,皇后娘娘作主赐婚,你有什么理由拒绝。梦娴面有愠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作主,你不要再念着那个穷丫头了,她配不上你。你要娶的只能是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
不,我不要,除了意卿,我谁也不娶。匡胤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厅堂上顿时都愣了神。梦娴说,这孩子长这么大还如此任性,娘娘放心,这门亲事我们应下了,明日就会过府纳聘。符妃道,多谢安人,待我回去与王爷商议,相信不出两月就可以喝喜酒了。

意卿,跟我走,去面见皇上。我们不可以任由别人拆散。匡胤全然不顾意卿满面的惊悸,一把抱起她放上马背,随即纵身上马疾驰而去。只因不甘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是必须抗争的时刻。
意卿没有挣扎,安静的偎在他的怀里,心却咚咚跳个不停。
她一直扪心自问,心儿只是说,它爱他,没有希望,没有结果。

果然果然,当匡胤拉着意卿的手走进朝房,郭威的神色是不满意的,轻蔑的看着意卿。她的羸弱,她的憔悴,与这里的金碧辉煌格格不入。匡胤说,皇上明鉴,臣与贺氏自幼青梅竹马互许终身,敢求皇上收回成命,成全臣与贺氏姻缘。郭威说,就是这个女子?她是何等出身,门不当户不对,怎么配得上你?你是朕最得力的部属,大周的栋梁,不可为一个出身卑贱的女子辱没了你将门世家的门庭。
不,皇上,意卿不是卑贱的,她在臣眼里比任何女子都要高贵。臣立誓除了她不娶任何人,大丈夫言出必行,就臣皇上成全微臣罢。匡胤的眼神那样的恳切,近乎央求。意卿只是垂首,不敢仰视威严的君主。
你不要傻了,赵将军。柴皇后冰冷的面孔在匡胤眼前晃动,额心的贴花闪着冷冷的光。自古以来,男婚女嫁,门当户对的原则是不可以改变的。哀家亲自为你挑选门当户对出身高贵的新娘,你可不要辜负了哀家的一片苦心。
她冷冷的目光注视了意卿,像冰冷的利刃。
皇上,娘娘,微臣再求你们一次。意卿她等了我四年,为我吃尽了苦。如果我还让她继续等下去,我就成了不忠不义的罪人。我宁愿抛弃现在的一切功名富贵,也要给她完整的婚姻作为交代。
匡胤的态度,异常坚决。漆黑的眼瞳闪出坚毅的光芒。
意卿跪在他身边,垂下美丽的头颅,一言不发的沉默。
这孩子,简直是鬼迷心窍,疯得不可救药。郭威无可奈何的叹息。柴皇后说,我会让荣儿好好劝他的,若慈为这事费的心更大。郭威摆摆手,好了,你先回去罢,朕会有定夺的。
谢皇上,匡胤仿佛看到了希望,深深地叩拜。
意卿的容颜抬不起,她时时可以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说:没有希望,没有结果。没有希望,没有结果……
她爱他,没有希望,没有结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禁军东西班行首,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赵匡胤,对朕对朝廷忠心耿耿,至今未婚。特赐其与平南节度使王彦端次女王氏默贞完婚……一道圣旨宣告了相爱的人注定不能完满的结局。赵匡胤与王默贞原本素昧平生,如今却要被强拉在一起。棒打鸳鸯两处飞的局面,匡胤和意卿都不能接受。
赵家合府上下欢天喜地,唯有准新郎忧心忡忡。意卿比过去更沉默,木讷的表情终日挂在脸上,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尚且年轻美丽的她,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
我们不可以这样受人摆布,我要给你完满的婚姻,就必须放弃现在的一切,离开现在的生活,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过我们自己的生活。为了你,我什么都舍得。
花厅外的长廊上,匡胤揽着意卿柔软的双肩,漆黑眼瞳里满是柔情。
不,不可以。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许多事情要做,如果你为了我放弃现在的一切,你会后悔的。我不要为你犯罪。意卿柔柔的回答,目光中有难以言喻的无奈。匡胤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是这个家的支柱,是老爷和安人的希望。如果我们只在意自己的幸福,只会让更多人痛苦。你也要为匡义和匡美想想,他们还小,他们不能没有你。
是的,这里不能没有我,可是我不能没有你。我整个的心,都已经给了你,我怎么还能再接受别人走进我的生活?意卿,你是最理解我的,我们只是任人宰割任人摆布,像小猫小狗一样的软弱无力。除了离开,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我能忍心看你做一辈子奴婢吗?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我还算什么堂堂丈夫?
匡胤的表情,灰暗,一如意卿满眼的无奈。
大哥,如果你保护不了意卿姐姐,还有我。为了你的前程,为了我们,你不要忤旨。等我长大了,就娶意卿姐姐为妻,永远保护她。
匡胤惊异的回首,匡义冰蓝的眼瞳,闪现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如果你保护不了意卿姐姐,还有我。我会保护她,一生一世。
楼主:秦淮艳妓  时间:2007-02-11 22:23:35
情 未 断
匡胤木然的坐在镜台前,铜镜打磨的极是光亮,映出的是茫然无助的面容。梦娴纤巧的手在漆黑发间穿行,为她心爱的儿子打造一个完美的形象。她说,胤儿,你马上要娶亲了,你要以最好的状态来面对。她把绣着并蒂莲花的红色喜带披在他肩上,这样就更喜兴了。匡胤看到母亲慈爱的笑容,心里难言的酸楚。娘,你为什么不肯成全我?是因为君命难违吗?我堂堂七尺男儿,就这样任人摆布。我不要,我不要像小猫小狗一样的软弱,我要主宰我自己。
贤弟,为兄们给你道喜来了。温和的声音响起,匡胤起身,回头便见柴荣温和的表情,郑恩跟在旁边,一张粗犷大脸依旧挂着憨厚笑容。
不知二位兄长驾到,小弟失迎,恕罪。匡胤忙抱拳行礼。
贤弟不必多礼,为兄是特来与你道贺的。柴荣嘴边漾现美好笑意。我们兄弟三人义结金兰,不是同胞胜似同胞,你的事就是为兄们的事,大家都为你的事操心呢。
呵呵呵,三弟马上要成亲了,喜兴啊。瞧你二哥我还是光棍一条。郑恩憨厚的笑容永无改变,说话一样不会审时度势,掏心窝子的实心话。
没什么二哥,你一定会遇上可心的女子,我们会为你操办的。匡胤的笑容很无谓。梦娴说,难得晋王爷殿下与郑将军光临寒舍,老身还是略备薄酒,留二位与犬子小叙片刻。柴荣道,不劳伯母费心了,我们来约三弟到酒楼一叙便可。梦娴道,那老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便。
匡胤看着母亲与兄弟和蔼可亲的笑容,只觉身上一阵阵发紧。红罗喜带如赤练蛇的缠绕,缠绕了命运。
窗外有阳光明媚,洒落一地亮丽,没有丝毫温暖。

醉红楼的酒一如既往的香醇,菜色也是如常的美味。三个人相视而坐,手中的筷子都在静止状态。仿佛就在昨天,还都豪迈地相信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不过转瞬之间,已是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因为心里有太多太沉重的压抑,彼此心灵相通,便一言不发。
大哥,你就不要闷葫芦似的不讲话了,我是个粗人。三弟的心思你我都明白。你看三弟这样憋屈,你以为我就忍心吗?郑恩拍着桌子立起身来,不耐烦的叫喊。顺手抄起酒壶拔起盖子,仰颈痛饮。酒液顺着壶嘴滴滴答答,溅湿毛茸茸胸膛。
二哥,不要冲动。匡胤起身一把拉住郑恩,劈手夺过酒壶。郑恩说,贤弟,别怪你二哥不会说话。洞房花烛乃人生大事,可是和自己进洞房的是根本不认识不喜欢的人,而且这不是自己可以主宰的,是必须接受别人的安排,这该是多么痛苦的事。我知道你心里已有了贺姑娘,你为什么就不能自己选择?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像豆腐一样让人捏扁。
郑恩粗犷的脸,涨的通红。匡胤看他的表情,冰冷灰暗。
贤弟,为兄知道你委屈,为兄知道对不起你。柴荣低首,强忍着珠泪滚滚。你和王家二小姐的婚事是为兄牵线,我母后作主。为兄并非有意拆散你和贺姑娘,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啊。王家小姐出身高贵,地位显赫,父皇指婚,门当户对啊。你是不会忤旨的,可这样苦了你,也苦了贺姑娘啊。你会原谅为兄吗?为兄无法成全你啊。
什么都别说了,大哥,我不会怪你的。匡胤满满斟上杯酒,郑重敬给柴荣。好男儿当以天下事为己任,儿女情长算得什么呢?这怨不得任何人,是我和意卿今世无缘。
柴荣激动的端着酒杯,泪花绽放在眼眶里。
“来,咱们兄弟干。”
依旧和从前一样的开怀畅饮,直至酣醉。累了醉了便暂忘了一切烦恼,凡尘俗世皆已拂袖在身后。只是甘愿一直这样沉醉,醒来重又坠入红尘,面对更多痛苦与忧愁。
人一旦在痛苦中轮回,就会想到飞,飞到超然物外的境界,忘记所有痛苦所有不愉快。男人伤心的时候用酒精飞,女人伤心的时候用眼泪飞。匡胤昏迷在最后一杯女儿红后,三人都已倒卧醉乡之中。桌上有了四个空酒坛,空空的承载孤独的宣泄。
一弯孤月已挂上中天,独钓千古情愁。月色如水的映着三张沉醉的脸。不远的地方,一双痴情的泪眼,无望的饮泣。
她还是选择放弃,如果还是没有希望没有结果,她宁愿以自己的牺牲来成全。

良辰吉日,鼓乐喧天,几乎整个汴京城都在沸腾的喜悦。司空赵弘殷长子,禁军东西班行首,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赵匡胤,即将迎娶的是汴京最有名的大家闺秀将门虎女王默贞。这是让多少人羡慕的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只是作为当事人的匡胤,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沉重。
别人眼中的喜悦荣耀,是他所不要的。他要的,是得不到的美满,注定了残缺。
匡胤跨上枣色骏马,意气风发。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的风光,坚毅面上强颜的欢笑,没有人会看得到内心流血的伤口。匡胤只听到周围无限的赞美。千百双艳羡的目光,只是无数的针刺在遍体,疼痛。
匡胤仰首,有很明媚很刺眼的阳光,白花花的让人睁不开眼睛。阳光想必和今天的心情一样美好,只是还有灼人的疼痛,和世俗一样的伤人。
意卿她不会怨我,可是我永远对不起她了。同样对不起的还有王家小姐。她必定也不会接受一个不爱她的男人的婚姻。为什么简简单单的一桩姻缘会伤害到三个人?我不明白,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匡胤不知道,梦娴昨晚上就把意卿锁在了后楼上没有人住的房间里,茶饭一应俱无。意卿拍着门乞求:安人,我不会造成任何影响的,我只是一个奴婢,求求你放了我罢。梦娴冷笑:奴婢?我只怕胤儿一见了你就什么也不顾了。明天的婚礼不能出任何差错。匡义不解而愤怒:娘为什么要把意卿姐姐关起来?她没有做错什么。梦娴说,她是没有做错什么?她本身就是错误,她不该在这个家庭出现。匡义说,为什么?她本来就是赵家的人,等我长大一定娶她为妻。梦娴大怒,胡说,你想和你哥一样败坏门风是不是?我绝不能让这穷丫头污了赵家的门庭。匡义还想争辩,梦娴的巴掌扬了起来。
意卿独自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哭哑了嗓子,渐渐的便不出声了,昏昏沉沉睡去,也许这一睡便再也不会醒来。可是天亮时她醒了,食物就在脚下,她相信是匡义送来的。
四年的痴心等待,只换得如此局面。是否是造化弄人,有情人难成眷属。意卿已经千百次的告诉自己,没有希望,没有结果。可是她不想死,她爱他,她还要和他在一起。她想,抗争是没有用的,可是他会就此承受下去吗?痛苦的不仅仅是她和他。越想就越是悲伤,可口的食物也只有酸涩的味道,她泣不成声。
意卿姐姐,你不要哭,有我在,就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我喜欢你,你要等我长大,做我的新娘。
冰蓝的眼瞳,幽幽的望着她。
她的心悬在半空,无言以对。
楼主:秦淮艳妓  时间:2007-02-12 19:53:28
永  夜
一整天,匡胤都在别人的推推搡搡中,机械地完成每一个动作。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叫喊听来心烦。他心里反反复复念着同样的名字:意卿、意卿、意卿……他的新娘,不是她。身边的人,红罗喜带系向他的王默贞,素昧平生,他永远不想见到的人。
拜过了天地,新娘送进了洞房。欢宴便在一班宾客的叫喊笑闹中开始。赵弘殷与梦娴端坐堂上风光无限。一班禁军的兄弟:柴荣、郑恩、慕容延钊、石守信、王审琦……匡胤被围在中间众星捧月,一圈人轮番劝酒。匡胤酒量颇佳,不多时也脸泛红晕。柴荣说,今天是三弟大喜的日子,饮酒须要尽兴,但也不可过量。洞房花烛夜不可过分。匡胤若无其事:管他娘的,弟兄难得这样痛快,干!今日定要一醉方休。

外面嬉笑吵闹,洞房的人儿未必听得到。默贞将自己隐藏在红罗喜帕之下,无限的的遐想。她在想像夫婿的形象,会否和她做了许多的梦里一样英气逼人,俊朗挺拔。陪嫁的侍女绣芸说,小姐,你在想什么?新姑爷我刚才在堂上看见了,真的是一表人才。王爷王妃的眼光果然不错。默贞问:现在什么时辰了?绣芸说,酉时了,姑爷为什么还不来?姑爷是豪爽之人,大约又让客人灌醉了。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一袭红袍似火,匡胤的眼眸,被过量的酒精烧的通红,冷漠一如既往挂在英气逼人的脸庞。绣芸说,小姐,姑爷来了,我还是退下。匡胤说,站住,我说过要你出去了吗?绣芸看到他的脸,铁青,令人望而生畏。
默贞没有看到,她一直屏住呼吸,等待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刻。
匡胤伸出手,轻薄地一把掀掉新娘头顶的喜帕,清丽柔媚的芙蓉秀脸,呈现在珠围翠绕之下,惊悸的表情,痴痴然低垂。
你,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为什么!匡胤冷冷的看着娇妍如花的新婚妻子,冷冽的目光让她不敢抬头。匡胤恶狠狠的捏起姣好的下颌,冰冷刺骨的目光几乎可以杀人。默贞惊悸的目光射在英武的面容,那是怎样的英气逼人的脸啊,和梦里想像的一样俊朗,一样的让人着迷。她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剧跳。
你,你为什么这样?我,我做错了什么?
我有我爱的人,我根本不想娶你,你知道吗?匡胤冰冷的目光中,流泻如血的伤痛,可是我现在必须接受你,这是不可逆转的旨意。你明白吗?你没有做错,错的是命。
姑爷,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小姐,小姐是皇上皇后亲自指婚,与你们赵家也是门当户对。你应当以礼相待,怎么一见面就跟仇人似的。
你,你不喜欢我是吗?我是奉旨嫁给你的。默贞的语音,颤抖。
把你的衣服给我脱下来。匡胤冷冷的命令。
默贞一言未发,惟命是从。血红的嫁衣霞帔,解开裙带便从身上滑脱,玲珑有致的身段,一览无余。
镶金嵌宝的凤冠,在纤巧白皙的手中,放置在点燃红烛的喜台上。默贞眼中的惊悸,没有改变。眼睁睁看着她的夫婿,拿起她华美的嫁衣走出门去,无牵无挂。
姑爷,你要到哪里去?洞房花烛夜,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小姐?绣芸站在门口,伸开双臂想要阻拦。
没有你的事,下人要摆正自己的位置。绣芸被他的眼神吓呆了。默贞说,绣芸,你不要为难姑爷了,由他去罢。匡胤头也不回,径自走去。
小姐,这,这怎么可以。默贞说,他不喜欢我的,他要去找他爱的人。我们怎么可以强求?绣芸说,我不懂,姑爷实在太过分了,明日一定要向王爷王妃禀告。小姐好歹也是将门虎女大家闺秀,一进洞房就受这种气。他们赵家一定是缺少家教。
绣芸,别说了,由他去罢,他今晚不会回来了。默贞手抚着床上白色锦缎,上绣着同心喜字,还有戏水鸳鸯。那是母亲亲手为她绣的,见证她的人生大事。可现在却没有用了,雪白锦缎将保持它的清白。洞房初夜,见不到鲜红的印记。
绣芸,帮我取把刀来。默贞淡淡的说。
小姐要刀做什么?绣芸疑惑不解。
没什么,我饿了,想吃个水果而已。
默贞手握起明晃晃的刀,寒色的光映在苍白脸上,惨然的一笑,银色的刀刃划进青中泛红的苹果,果皮一圈圈下垂,现出嫩白果肉。
有人说,在新婚之夜,连续不断削完一个苹果,姻缘便不会断,像这连续不断的果皮,直到最终。
红烛爆了一下喜花,默贞的手颤抖了一下,银色的锋刃划过指尖,鲜红的液体渗流出来,像一株阴柔的植物,受伤后的反应。
红烛为谁燃 今夜你不在身边 偷拭腮边泪 红红喜字我无言 一杯酒哦思绪万千 望不回旧时燕 旧时燕
默贞止不住,潸然泪下。

已是更深露重时分,纤细的身影灵动地移步向后院,虽是伸手不见五指,匡义没有丝毫恐惧,径自向后院楼上而去,他的牵挂在那里。
黑暗中,有人掐住了他弱小的肩。
匡义,你要去哪里?你是最听大哥话的。告诉为兄,你意卿嫂嫂在哪里?
什么嫂嫂,她是我姐姐,是我要娶的人。娘把她关在后楼上,是不想让你见她。我现在要去照顾她。
怎么,娘把意卿关起来了?匡胤心里猛的一沉,在哪里?快带我去。
哥,你拿的是什么?匡义转首看到兄长手中的华美物事,惊诧莫名。
这是给你意卿嫂嫂的嫁衣和凤冠,我今夜要娶的是她。
不,不可以,意卿姐姐是我的,我长大了会娶她的。大哥你为什么不管你的新娘子,要来和做弟弟的我争呢?你不能,不能。
有什么不可以的,意卿本来就是我的。我和她在洛水边玩,她刺伤了脚,我背她回家,那时还没有你呢。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不懂事?
如果你坚持要抢走我的意卿姐姐,我只能告诉你,我今天绝不会让你见到她的。如果爹娘知道了,会有怎样的后果,我想你是知道的。
冰蓝的眼瞳,夜色中闪出异乎寻常的倔强。匡胤的心,抽的更紧。
你阻止不了我,意卿不能够把她分成两半给我们兄弟,我的心也不能分成两半给两个女人。我说我要和意卿成亲,今天就一定要。
匡义感觉周身如遭电击的一瞬,便晕了过去,失去了知觉。
你就委屈两个时辰罢,你阻止不了我了。我要和意卿成亲。
匡胤背起昏迷的匡义,12岁的孩子,已是魁伟的少年,差一点就扛不动了。匡胤把他的兄弟背回了房间。他发现自己的后背,冰冷透湿。
意卿,不要害怕,我来了,我来保护你。

紧锁的房门,隔不住心有灵犀的默契。匡胤取出镶金的匕首,当年结拜时柴荣送给他的礼物,削金断铁。铜制的门锁削之即断。匡胤紧步入内,看到披头散发,形神憔悴的意卿倒在床上,夜色掩映了绿惨红愁。她已经睡着了,如花容颜满是泪痕斑斑。
匡胤心中酸楚顿生,放下手中物事,上前揽住了柔弱的肩。
意卿,别怕,是我,我来了。
匡胤哥,是你吗?真的是你。意卿睡眼惺忪,转身已投入宽容的怀抱。匡胤感觉到纤细柔荑抱紧了他的身躯。他们坐在空旷的床上,拥抱作一团。小小的娇柔的躯体,在他怀里抽搐、颤抖。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新夫人呢,安人是不是已经睡了?
什么都不要管,意卿,今天是你我的新婚之夜。从现在起,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
是的,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我贺意卿今生今世,只属于赵匡胤一人。生是赵家人,死是赵家鬼,永远永远,都不会改变。
傻瓜,我不要你发这么誓,没有用的,我知道你爱我。
匡胤取过红罗的霞帔,来,意卿,穿上它,做我的新娘,你是最美的。
意卿惊诧了,你怎么把新娘子的嫁妆拿来了,这样不是太失礼了。匡胤说,什么新娘子,我的新娘只有你,不要想太多,我们拜堂。
红罗的霞帔,裹住意卿瘦小身躯,意卿说,我现在看起来好滑稽啊,没有盘头,也没有化妆。匡胤细心的将凤冠压在满头蓬乱青丝上,意卿说,我可能是天下最狼狈最不像样子的新娘了,可是我相信,在你眼里,我是最美丽的。她温柔的闭上双眼,任由殷红喜帕坠落,掩住如花娇靥。
没有洞房花烛,没有合巹喜酒,又空又冷的房间里,还有天地为证日月为凭。两个相爱的人,甜蜜的窃窃私语,海誓山盟,便胜过一切。匡胤说,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贺意卿是我赵匡胤今生今世唯一所爱,虽无明媒正娶,然已情之所钟。今后无论怎样,我都要尽我全力,保护她爱惜她,不允许她受到任何伤害。如有违背,必遭天谴。意卿说,神明在上,我贺意卿今生愿嫁赵匡胤为妻,愿生生世世永结同心。今后无论怎样,永无背叛,至死不渝。
那个初辟鸿蒙的年代,人们还都无知地信奉着举头三尺有神明,一切都由心中的神明主宰。拜过了天地,两人并肩坐在空旷的床上。匡胤轻柔的掀起喜帕,意卿娇羞的表情,美得不可言喻。
我爱你。他柔柔的说,滚烫的唇,吻上甜美柔和的红唇。无名的心火,在彼此的身体里静静燃烧,唇舌的缠绵,浓得化不开的千言万语。
意卿娇柔的身躯,慢慢倾倒下去,优美地舒展开来,接受伟岸身躯的爱抚。虽然这是第一次,她感到无限的欢快,初夜的痛楚,都淹没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快感里。在他雄伟狂浪的怀抱里,她蠕动的如嬉水的鱼,声声欢愉的呻吟,呼唤起他体内雄性激素的爆发。那样的狂野,那样的浓烈,富于激情,一旦燃烧便不欲停止。
一晌贪欢颠鸾倒凤,很久才停息。两人相对无言,只是紧紧相拥。拥抱的太紧,快要窒息。
意卿,你怎么不说话?我弄疼你了吗。意卿娇若桃花的面容,夜色中虽然模糊,还可看得到甜美笑意。意卿说,不,我很快乐,要是一直这样,至死也心甘情愿。
你的身体太诱人了,我现在才感觉到,我是个真正的男人。匡胤柔柔的说。意卿娇昵气绝,不,不是,在我心里,只有你才是真正的男人,我唯一的男人。
欲念沸腾,爱欲的火焰足以把心焚为灰烬。此刻的意乱情迷,山盟海誓再多再重犹嫌不足,谁也不会顾及美丽的誓言能否经得起时间的磨砺,最终沦为谎言。
五更鼓响,美梦难长。两人双双起身,摸索着穿起衣衫。意卿说,就这样结束了吗?没有你,我即使活着,也和死了一样。匡胤看着意卿曼妙的单薄的身体,目光一如既往的深情,不,不会结束的,我们不能就此放弃,我们以后还可以做夫妻,而且要生生世世。
如果我能给你生个孩子,给赵家留后,安人或许会接受我。意卿纤巧双手,按在平滑小腹,她感觉里面已经起了变化,他的种子播撒在她的体内,孕育,发芽,直至结果。
你还是回去罢,待会天亮了,安人如果发现你没有和新人在一起,一定会发怒的。匡胤恋恋不舍的拥着意卿,吻着冰凉的额头,好久,才舍得……
窗外,一钩新月天如水,惨淡的白。

洞房内,两支龙凤喜烛燃过一夜,已快至尽头,殷红烛泪溢满。
默贞满面的苍白,眼眶里血丝缠绕,一言不发,如木雕般倚坐在在床边。绣芸倒在椅子上,昏睡沉沉。房间里静谧无声,死一般沉寂。
匡胤带着一身疲惫,手里依旧是前夜新妆,迈进了他本应该停伫的地方。
你还是回来了,我相信你会回来的。为了纲常伦理。默贞的语音很轻。
你的嫁妆还给你,这是我娘给你的,不是我给你的。我已经和我爱的人成亲了,她才是我的妻子,而你,只是一个无辜的摆设品而已。这也是缘自你高贵的出身。
匡胤将凤冠霞帔放回床上,语音是叹息的。无奈的目光,忽然落在了绣着鸳鸯的白色锦缎上。
昨夜还是雪样的锦缎,现在已满布桃花红。
你不要疑心,我是怕安人会来检查你我是否圆房。你相信这里没有别人进来。你可以不爱我,你是被迫接受我的。但我们已经拜堂,以后就只能做夫妻了。
默贞白皙如玉的柔荑,平摊在床榻光滑的缎面上,纤纤指尖缠绕着白布,隐隐渗出殷红。
匡胤心中一热,握住了受伤的手,贴上自己的心口,默贞苍白嘴角,漾现笑意。
这也算米已成饭,木已成舟,我们以后还是好好过罢,我会为你尽一个妻子的责任的。
你是明媒正娶抬进我家门的,我有什么理由不以夫妻之礼相待?
匡胤伸手将默贞揽入怀中,默贞苍白的容颜,微笑如花。
楼主:秦淮艳妓  时间:2007-02-13 13:02:42
女  冠
后周太祖广顺元年,正是南唐保大九年,尚算国运昌盛。
湖北的楚国同样偏安一隅,自开国之主马殷过世后便从无安宁。马希声马希范兄弟相继,无不纵情声色犬马,残害百姓。致使国运日衰。到了老四马希广上台,其兄马希萼又不甘心,起兵夺位。一时小小的楚国烽烟四起,干戈频生。马希萼甫才登位,其弟马希崇又步其后尘。长期的战乱频仍,除了兄弟手足相残的悲剧,更多的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楚国仅有方圆千里之地,经历多年战争的蹂躏,早已满目疮痍赤地千里。看似终日浑浑噩噩的李璟,此时却出其不意派将领边镐领兵攻入。洪州刺史,皇长子弘冀领兵协助,一举攻下楚国,从而结束了战乱。
李璟对于这次出兵很满意,南唐又赢得了千里江山,弘冀的表现更令他欣慰。这孩子没有让他失望,年纪轻轻便领兵作战,亲手俘获楚国大将黄守忠,便是头功一件。李璟在暗自计划着,朝臣们纷纷进言重立皇储。冯延己更是直接提出燕王弘冀是最合适人选。李璟说,朕也有此意。嫡长制自上古便一脉传承,历经几千年承继,并不十分普遍。李璟九子皆嫡出,却是一个另类。李璟时常与慧如取笑,昔文王有百子,而正妃太姒独生十男,你也差不多了。慧如娇嗔地轻颦黛眉,你把我当下蛋的母鸡了,真坏。
尽管两人都已不年轻,感情还是如常的甜蜜融洽,夜夜共枕而眠。慧如有时也会完全不顾仪态,像小女孩似的坐到李璟膝上撒娇,搂着脖子接吻,成了经常要温习的爱的课题。
你说,弘冀很快会回来的是吗?慧如美丽的头颅靠在李璟怀中,那么轻柔,充满了期待。
是的,弘冀会回来的,我们一家会团聚的。李璟纤长十指,插在漆黑发间。慧如倦怠如波斯猫,温顺不已。李璟心里的甜蜜,忽然泼进了苦水。
想起两年前那场立储风波,让他失去了两个亲人。李璟后悔,不该一怒之下把羸弱的弘嘉流放。弘嘉不是弘冀,任何一点风寒的侵袭都会扼杀他的生命。到了宁州便一病不起,不过数日便吐血身亡。灵柩运回金陵时,慧如痛不欲生,若非左右拼力拦阻,只怕早已寻了短见。从嘉说,父皇,四哥命该如此,这不是谁的错。李璟无望的摇头。
人世间至亲至爱莫过一家人。人世间之痛苦,莫过生离死别。家庭不是一成不变,总会有生老病死。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逃不过的宿命,家庭也因此失去了圆满。李璟即位那年,亲眼看着父亲李昪痛苦的死去。临终前因为疼的太厉害,那惨痛的表情至今记忆犹新。当时他们兄弟五人都守在床前,一个个痛心疾首。景遂说,父皇要是疼的厉害,就咬着儿臣的手罢。便把手指义无反顾的伸进李昪因疼痛而张大的嘴,任由手指被咬的鲜血淋淋。那时的李璟,名字是李景通,亲眼看着他最可信赖的兄弟,如此的孝道,眼中不免涌出了热泪。直到李昪咽气,景通捧起景遂鲜血淋淋的手,心疼的说,三弟,你的孝心天地日月可表,皇位应该由你来继承。景遂当即跪了下来,大哥,你要折煞我吗?你是长子,又是父皇亲立的太子,我有什么资格和你争?景迁、景达也都跪了下来。景通就名正言顺的在李昪葬后登上了皇位,庙号元宗。像父亲当初一样,把名字改掉。大约是出于对太阳的崇拜,名字中必要带“日”字,李景通把名字改作了李璟。年号保大,保持大局之意。
年号与国运、家势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李璟操心的不是国事,朝政都交给冯延己冯延鲁兄弟。他们私底下做什么李璟从不关心。冯延己会和他一起对弈、吟诗,让他开心。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的佳句,让李璟赏赞不绝,还拿自己的“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来比对。冯延己自然巧舌如簧,用尽满腹溢美之词,李璟十二分的开心,全然不记诸葛武侯的训诫。亲贤臣远小人,所有君王都忘不了的真理。只可惜冯延己之流绝不是什么贤臣,他们有满腹的经纶,有作为臣僚的耿耿忠心,却单单缺少为国为民的志气。纵观上下几千年的中国文化史,有才华的文人不会治国,是最奇怪不过的现象。李璟不知道还有几个臣僚还在支撑着南唐偌大的政治机构,韩熙载、陈乔都久未见面了。还有林仁肇,比较年轻,比弘冀只长两岁,现为侍中。当初经中书萧俨举荐,年方弱冠便入朝,几年来政绩还不错,能文善武。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只有忠臣没有奸臣,也没有贤臣只存在庸臣弄臣,那么励精图治也无从谈起。萧俨等一干直臣被贬黜后,已再无音信。
在这个依旧浑浑沌沌的世界上,已没有人会想到为了什么而活,因为没有人能够真正为自己而活,痛痛快快的活。更多的人是能活则活,不能活也苟且偷生。像李璟这样,在自己营造的美好的世界里,浑浑噩噩的活。
李璟的生活态度,影响他的下一代,太深,太重。

钟山,金陵城外远离世俗之地,清静幽雅,没有尘世的污浊繁嚣。只有葱郁的丛林,静谧的寺院。金色的阳光透过枝叶给丛林涂上金色。林间鸟鸣,天籁般悦耳,碎金的野花点缀其间。大自然的美感在这里毫无保留的彰显,生命的真谛也在这里蕴含,还没有人参透。
林间安静的小道上,清秀的白衣少年,手握书卷慢步而行,纤瘦的身影。雪色长袍上,银色龙纹的刺绣显示着他非同一般的出身。头顶小巧的金冠束起长长的浓浓的黑发,越发衬托的面似满月犹白,眼如秋水还清。一汪深沉清澈的秋水中,两颗重叠的黑玛瑙,波影若隐若现。
我们的读者对他再熟悉不过,这是南唐的六皇子,安定郡公李从嘉。
从嘉早已厌倦了深宫枯燥的生活,走出深宫是为了见识丰富多彩的世界,也为了忘记同室操戈骨肉相残。亲人们都为了权力做出了愚不可及的举动,他不希望再有悲剧发生。
在父母亲的默许下,仅由庆奴一个人陪伴着,13岁的从嘉来到了钟山,居住在清凉寺中。因为笃信佛教,清心寡欲的缘故,完全可以适应茹素吃斋。从嘉说,离开了滚滚红尘,置身这样的清凉世界,是一种幸福。
走出树林,便是一片如茵碧草,从嘉每天都会到这里来读书。草地柔软舒适可比宫室的地毯。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从嘉感觉像儿时母亲的拥抱一样温暖。他在这里读完了《四书》,现在读《史记》,里面的故事很吸引人。尤其是《项羽本纪》,和他一样有着重瞳的项羽让他崇敬不已,希冀有朝一日可以去乌江拜谒。从嘉不解项羽为何无颜见江东父老,带着心爱的虞姬回到江东,归隐田园做一对神仙眷侣,便胜过全世界。只是他们都选择了死亡,所以令后人流泪扼腕。
从嘉仰首,用他深邃的重瞳注视着身处的这个美好世界:天是那么明净的蓝,云是那么纯洁的白,阳光明亮而灿烂,看到便刺眼。青翠的丛林草地绽放生命的颜色,草地上的野花,锦毯般的铺展,赏心悦目。从嘉顺手采下一枝毛茸茸的蒲公英,轻轻的一吹,空气中立刻飞散绒绒的小伞。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从嘉脑海中忽然跳出杜牧的诗句,联系到项羽的命运,不由大声吟诵。
从嘉的目光忽然停顿了,一株落英缤纷的树下,正有一位女冠倚树而立。
他和她相距并不远,他可以看见她戴的香叶冠,紫色纶巾,杏色的道袍垂至鞋面。她的脸色很白,细如凝脂,五官清秀,眼睛明净清洌像是春天的一泓碧水,闪现出一种睿智的光芒。纤弱的身姿别有仙风道骨的神韵。亭亭玉立仿若仙子,不沾染一丝一毫的人间烟火。
她看上去年纪并不大,至多二十出头,远离了红尘世俗的女子,不施铅华便展现了一种惊世的脱俗的美,本真而自然。
“小杜之咏史诗,多半流于世俗,然此诗一语中的,道破楚霸王命运悲剧,实在令后人猛省。”女冠的语音,娇如莺啭。
“你是谁?”从嘉讶异的望着她。
“我是这山中的隐士。”女冠的回答很平淡,“我姓耿,你可以叫我耿先生。”

从这一天起,从嘉便跟随着这位耿先生,在山中修行了。他的生活开始了。
楼主:秦淮艳妓  时间:2007-02-13 21:39:20
钟   隐
幽静的山间小路,耿先生牵着从嘉的手,十指紧扣,登上钟山的最高峰。从嘉随耿先生在山中修身养性已有一年,她使他懂得了太多太多。
山间松涛阵阵,远望长江滚滚。耿先生说,这就是我的生活,与世无争。
从嘉问:什么是与世无争?像我们现在这样吗。
你也是重瞳子,和项羽一样,这样的人命运都不好。耿先生美丽的眼眸,闪过一抹哀愁,想当初,家父年过四十,无儿无女,娶了家母才生了我。我自幼随父读尽天下诗书,一心想像男人一样凭满腹文华施展抱负。可是我长到16岁那年,家父告诉我,已为我许了亲,我很快要嫁人。我不愿意,我哭了一整天。
男婚女嫁,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你有什么办法改变呢?从嘉依旧疑惑。
我是没有办法改变,因为我不会嫁给一个我从不认识的男人。所以我对父亲说,家里的财产我一分也不要,你爱给谁就给谁。我离开了家,去寻找我自己的生活。
你找到了吗?从嘉继续着疑问。
我一个单身女子,兵荒马乱的,又能去哪里?从闽国到楚国,又到了唐国。我没见过一个贤明的君主,大抵非昏即暴,百姓根本没有平安日子可过。在唐国我以为找到了乐土,因为有一个梅花庵的师父收留我,使我摆脱风尘之苦,我随她出家做了女道士,钻研黄老之术,还学了些医术。
这就是你想寻找的生活吗?
我以为这样清心静欲,每日早晚一柱香一卷经,一餐青菜白饭,已经很满足了。我不再需要什么,闲下来的时候我写诗作画,一切都很好。可是来庵里的香客很多,我需要打发他们。我知道许多人对我不怀好意,就干脆闭门谢客。那些轻薄男人再也不能接近我。师父说,你把客人都赶走了,少了香火钱,我们怎么过活。我说,梅花庵是清修之地,不是青楼楚馆。我不是鱼玄机,我要过我自己的平淡生活。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来到梅花庵避雨,才真的改变了我。
那真的是一个儒雅俊秀的男人,我一见到他就爱上了他。而他的目光也告诉我,他爱我。我不能把这份感情说出口,我遵守我的信仰,出了家便不再过问红尘世俗。他写了诗给我,我也以诗回答他,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他经常到庵里来看我,我爱他,可是我不能和他在一起。我已经能察觉到师父的眼神,所以我一次又一次的拒绝。直到有一天,我从山上采药回来,看到师父和一个男人在床上,我没有说什么,我收拾了我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梅花庵。
在路上我又遇见了他,他说,如果你惧怕红尘世俗,我们就一起去隐居罢。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于繁华城市之中,做一对平凡夫妻,安安稳稳自食其力。我哭了,我不喜欢鱼玄机,可是我在那一刻明白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而我的有情郎,我触手可及,我不能留在他的怀里。
他唯一的一次拥抱了我,吻了我,我狠心离开了他。以我的修为,做不到大隐隐于市。我是不入红尘的异类,只有小隐隐于野。我上了钟山,把一生都交付给青山森林。我自食其力,并不与世隔绝。
你不后悔吗?那个男人那么爱你。
既然已经选择了,我还有什么后悔?耿先生凄然的一笑,选择现在就意味着背叛过去,种因必得果。我没有任何理由说后悔。
耿先生纤白的双手,环在从嘉肩头,从嘉深沉的双瞳,饱含浓情。
江面白浪滚滚,隐约几只小舟翻腾在浪尖,不畏巨浪的弄潮儿,在翻滚的浪潮中,与自然融为一体。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从嘉面对滚滚波涛,深情地吟诵。
好一阕《渔歌子》。你和我一样,都热爱自由。耿先生面露动人笑容,打开随身锦囊,文房四宝我都带来了,把你所想的都写下来罢。
从嘉将花笺铺在石上,挥笔而书。
一阕书毕,下余许多空白,从嘉想想,继续写下第二阕: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快活如侬有几人。
好一个‘快活如侬有几人’。世俗红尘之人,为名为利,白白辜负大好年华,又怎比那江上白发渔翁,一壶薄酒笑对人生,无愁无烦。自由是人生的宝贝,却很少有人能得到。
耿先生感慨良多。
钟隐,这是你的号,你自己起的?
是的,我不是和师父你一样,是一个钟山的隐士。我想陪你在这钟山,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可能吗,天真的孩子。耿先生的笑容漾出一丝无奈。你还小,这世界你并不了解。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像你,有高贵的出身,有父母兄弟,你不可能像我这样。你会遇见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子,爱她,娶她,你们一起过喜欢的生活。没有自由,但是很快乐。
师父,我不懂你的话,可是我喜欢你。我想陪着你。从嘉情不自禁。耿先生的手柔若无骨,纤纤柔荑环绕他纤长颈项。他长高了,比之高挑颀长的耿先生只矮了半头。苍白清秀的面容倚在耿先生肩头。那是一种互相依偎着就能生存的感觉。他可以听见她的心跳,怦怦然如揣了几十只兔儿。可是她没有推却,她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从嘉说,师父,你身上好香,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山林间静谧无声,只有两个人彼此剧烈的心跳。两个人拥抱的那么紧,心贴的那么近,一句话也没有说。千言万语也只能无语。身体传递温暖。世俗的一切都在此刻被遗忘。清高绝俗的女冠,全无羞怯之意。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整个下午,从嘉都在耿先生的怀抱里度过。耿先生吹起她心爱的玉笛,天籁般的清音响彻林梢。
她一直吹的是一曲《玉楼春》,从嘉也爱这首美好的曲子。
挥袖 是非如尘扬 放眼 爱恨两茫茫
春秋 庸人争长短 到头 谁还记得你是谁
琴声沸 情意不绝 剑两端 心浪翻天
红尘梦 凡人难耐 笑看古今皆两难 皆两难

如果你不愿回到红尘俗世中去,而情愿像我一样隐居世外,你就到清凉寺受戒出家罢,想要放弃痛苦烦恼,就该把一切都忘掉。
耿先生不止一次这样对从嘉说。
从嘉毕竟只是14岁的孩子,对于一切都没有成熟的主见。他害怕家族的权力斗争,害怕亲人们为此而牺牲。他想要忘了这一切,随耿先生带发修行,做钟山一个默默无闻的隐士。可是忘不了,有太多的忘不了。
雕阑玉砌金顶碧瓦的宫室,有绚烂的花海,父母慈爱的笑容隔了花海相望,大哥引着他骑马射箭,四哥牵了他的手穿梭在长廊花架下,七弟像小尾巴一样跟随在身后……这样美好的回忆,怎能忘记?不可能忘记。耿先生说,忘记过去就选择了现在,如果忘不了,终究还是要回到过去。即使只在梦境里。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从嘉,就这样走进了迷茫。
我到底要怎样选择?从嘉一直问自己。他知道自己非回去不可。可是他爱耿先生,如此美丽高洁的女子他不愿放弃。庆奴说,殿下,官家和娘娘派人送来几回信,要殿下您回宫呢。从嘉看了信,无甚反应,心里却不停的上下翻腾。
现在的从嘉,漫无目的的走在森林中,身上依旧是白色的龙纹锦袍,人早已蹿高了一头,袍子已有些瘦短,头上没有了小小的金冠,长发浓密润泽。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
幢幢树影中,另一个少年清秀的面容,猛然间映入眼帘。
从善。从嘉惊喜的跑过去,兄弟俩的手,紧握在一起。
六哥,我们有一年多不相见了,我好想你啊。
我也一样,从善,你又长高了。是父皇派你来的吗?
父皇派五叔和我来接你呢。大哥打了胜仗回来了。
真的,大哥回来了,我们一家又可以团聚了。
从嘉看到,五叔景达立在林下,身后是许多的随从和侍卫。
回宫罢,从嘉贤侄,车驾在山下等你,你的父母在宫里等你。
从嘉义无反顾,他知道自己是非走不可。
楼主:秦淮艳妓  时间:2007-02-14 14:03:29
人 生 何 处 不 相 逢
在回宫的车驾里,从嘉和从善有说有笑。两个孩子在一起不会寂寞,任凭外面落叶纷飞秋风萧瑟。从嘉的心,和纷飞的落叶一样七上八下。
耿先生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好聚便有好散,去罢。她冰凉红润的唇,吻过从嘉苍白的额头。从嘉张着黑白分明的湿润的眼,留恋的凝视。耿先生把心爱的玉笛放在了从嘉的手上,小小的掌心温润如玉。她说,带上它罢,想我的时候可以吹上一曲,我会永远记着你的。从嘉说,再见,师父,有朝一日,我们会再见面的。
哥,这支玉笛真好看,哪里来的?从善看到精美的玉笛,也不由被吸引了。羊脂白玉的长笛上,雕着凤凰的图纹,系着紫罗兰色的丝绦,如耿先生满口皓齿光洁。从嘉说,这是我师父送给我的礼物,我师父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只有她能用这玉笛吹出最美妙的曲子。从善不以为然,真的吗?我还没见过比母后美貌的女人,她比母后还美吗?从嘉像大人一样的回答,母后是生活在重重深宫里,而她生活在青山森林,两者是不能相比的。她的美是不食人间烟火,所以她是那么的高洁,高不可攀。
六哥,你在钟山住了这么久,大概也得了仙气,连说话都仙风道骨。从善还是有些不屑。从嘉说,以后我会把师父的模样画下来给你看,她才是真的仙风道骨,我来吹个曲子你听罢。
从嘉把玉笛贴在唇下,呜呜咽咽动人的乐音:
似梦非梦 似花非花 飘飘渺渺 朦朦胧胧 依旧那份情 依旧那份情
似梦非梦 似花非花 原来都在红尘中
飘飘渺渺 朦朦胧胧 谁愿茫然渡此生
因果皆是缘 何须曾约定 明月又过几重山 碧水青天可作证
花落花开遍遍红 唯有芳心载不动 却将纷扰风吹散 留下个真笑容
笛声那么的凄楚、清洌,涤荡在空气中如同天籁。
从嘉的眼眸,湿润。

南唐宫廷的御花园,依旧过去那样苍翠,菊花开的大片大片色彩浓艳。慧如手挽花篮,带着几个宫女采撷花朵。李璟立在花丛中,深情的相望。慧如说,弘冀回来了,从嘉也要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赏菊饮酒了,孩子们都爱喝我亲手酿的菊花酒,你也一样。
李璟点点头,眼眶里晶亮湿润,慧如的身影让他浮想联翩。
那还是许多年以前,只有十几岁的景通,少年不识愁滋味,带着几个年幼的弟妹,每日里一放下书本便疯跑嬉闹。那时四季都有不可言喻的美妙时光。景通最疼爱的是三妹诗晴,五姐妹中她居中,才貌人品皆胜于姐妹。景通娶慧如之前,把诗晴当宝贝一样的呵护。春天里为她采下每天早晨第一束含露的鲜花,诗晴戴着长兄亲手编的花冠,美丽如天使,笑得盛放的春花一般灿烂。夏夜,景通捉来许多萤火虫,放进诗晴的罗纱帐,点点绿色的萤光闪动在诗晴的周身,仿若坠落凡尘的仙子。秋天,李璟记忆中最美的秋天,兄弟姐妹们一起采撷桂花菊花,酿的酒香甜醇美。大家常常聚在花园里饮酒唱和,抒发豪情。彼时都还不是王爷和公主,没有太多顾忌的交谈。景通半开玩笑地对诗晴说,晴儿酿的酒太好了,以后谁娶了你一定是福气。诗晴含羞的说,晴儿不会嫁人的,晴儿会永远跟着大哥。
儿时的一切誓言都以为可以坚持,直到长大后才发现是在自欺欺人。景通和慧如新婚之夜交杯共饮的,还是诗晴手酿的桂花酿。仅仅几年之后,年止16岁的诗晴便在父亲的威逼之下,在隆重的仪式中万般风光的嫁入了南吴宫廷,成为南吴太子杨琏的新娘。整个江南最美丽最高贵的新娘哭泣着进了洞房,上轿时仓促忘了带手帕,头上精美的鸳鸯织锦喜帕便沾满了清泪。直到新郎揭下头盖,才发现湿漉漉的酸咸,美若天仙的新娘,泪流满面。杨琏温柔的安慰,诗晴才止住泪水,两人分享了甜美的菊花酒。诗晴说,这是我最后酿的酒了,我再也见不到我最亲爱的大哥了,我不会再为任何人酿酒。
果然果然,诗晴似乎对自己的命运未卜先知。从嘉出生后不久,李昪便废掉了南吴皇帝杨溥,自立为南唐烈祖,儿女们自然成为王爷和公主。诗晴被封了永兴公主,但她已入杨门,只能随着丈夫和族人被流放到海陵去。过贱民一样的生活。她怀的第二个孩子在途中流产了,第一个孩子也夭折了。
诗晴已有14年没有音讯,李璟自责了14年,却不知她身在何方。诗晴酿的那些美酒,只存在于记忆中,久远绵长。慧如明白他的心,无师自通的学会了酿酒,喝来却早已不是记忆中的甘美,所勾起的,是积淀的往事。
如果你觉得愧对晴儿,就把她和驸马都接回来罢,她这些年受的苦够多了,她毕竟还是唐国的公主,是官家你的亲妹妹啊。慧如已经看到李璟的心事,不失时机的进言。李璟说,我亏欠晴儿的太多,我想她不会原谅我的。眼泪便不由自主的流出。

从嘉回到了久违的宫室,澄心堂,竹香馆,瑶光殿,见月亭……一切都是那么亲切那么自然。父母和兄弟都在花园里,等待的笑容胜似满园繁花。从嘉感到无上的幸福,脚下生风。
喝过了母亲亲手酿的菊花酒,从嘉开始拉着大哥的手问长问短。弘嘉和景遂都已成为故人,从嘉只字不提。两年多以来的生活,有无尽的话要说。弘冀绘声绘色地讲他如何挥师入鄂州,取江陵,马希崇属下那些无能之辈,大多不战而降,只有一个黄守忠是另类,死不投降,直至和他辅守忠于的马希崇一起成为阶下囚。他钦佩黄守忠是条汉子,任由其骂不绝口仍敬如上宾。黄保忠伤势过重,返回的途中便不治身亡了……
黄将军家中已无他人,止有一个8岁的幼女,孤苦伶仃。黄将军将她托付给我,要我好好照顾她。弘冀说到这里,不免有几分感叹。他已不屑提起同床异梦的妻子洛萱。几年来他根本懒得和她同床共枕,彼此间形同陌路。离开洪州时他对她说,你可以在这里再住些时日,欣赏欣赏好风景,我什么时候想你了,自会派人来接你。完全不顾洛萱乞求的目光,横鞭跃马而去,一任她揪心的叫喊,充耳不闻。也许,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想起她了。他不爱她,甚至讨厌她,所以不相信她爱他。
弘冀想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心仪的女人。那个黄姓女孩的出现,让他的心头,为之一颤。保护她是他的责任,他答应过她的父亲。
有一只折翼的小鸟,无所依靠,忽然间他发现了她,便张开宽大的双翼守护。她在他的生命里,从此举足轻重。
从嘉没有见到她之前,是不会明白的。

从嘉在依然属于他的这片天地,满意的踱着步,他爱这里的每一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枫叶红了满树的丹霞,满架的荼蘼像少女的长发垂落,绽开成千朵的雪白。啾啾雁鸣掠过空中,粗壮的梨树已是果实累累,生机勃勃的美好,从嘉快乐的心几乎要飞出来了。生在帝王家的孩子,坐井观天,只能看见高墙上四角的天空。
从嘉水样的目光,和荼蘼花影里的娇小人儿相遇了。
是的,一架荼蘼花影里,站着淡紫衫儿的小女孩,白的脸黑的眼梳成双丫角的发,髻上插着珍珠的串花,大大的水汪汪的眼怔怔的看着天空。
她是那样的娇小,楚楚可怜,才不过七八岁光景,像鸟儿般的孱弱,渴望着头顶上那一片蓝色天空,只是孤孤零零,不可能自由的飞翔。
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从嘉的心里怜爱之意油生,语音极其温柔。
你是谁啊?燕王殿下在哪里。小女孩的目光怔怔的,一双翦水大眼明亮而呆滞。从嘉看到她清瘦苍白的面容,眉目如画,清秀可人。
我是李从嘉,燕王是我大哥。从嘉和颜悦色。他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她的来历。
我姓黄,我叫凤儿。小女孩咿咿呀呀稚气的回答。燕王殿下把我带到这里来,说是让我以后住在这里。
果然是黄将军的遗孤。从嘉心中怜意更甚。你真的没有别的亲人了吗?所以我大哥会把你带到这里来。
是的,我没有任何亲人了。我娘在我三岁时就离开了我,我爹临死的时候求燕王殿下照顾我。燕王他一路上都待我很好。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呢?
这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没有人和我玩。
那你和我玩吗?我陪你玩好不好。
凤儿娇俏苍白的小脸,漾现甜美笑意。
楼主:秦淮艳妓  时间:2007-02-15 13:36:13
第二章   相 约 今 生
薄 命 怜 卿
后周王朝的第一个年头,就这么光阴荏苒的溜了过去。郭威在军事上还无太多打算,连年的战乱让中原先后更替的五个王朝都吃不消。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片刻安宁。盘踞河东的刘崇,还是郭威的心腹大患。刘崇是刘知远之弟,其兄为帝后奉命出镇河东,作为节度使,也就相当于那一方的土皇帝。郭威取代了刘氏家族,杀了刘崇的儿子刘赟。刘崇悲痛不已,索性学起了前辈石敬瑭,给契丹称臣纳贡做起了儿皇帝。郭威对此嗤之以鼻,常对柴荣和臣僚们说,朕会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消灭掉的,这要靠你们的全力辅佐。
在郭威看来,匡胤真是一员难得的将才,那样的身手,那样的矫健,演武场上无人可以战胜。又是先朝名将的后人,虎父无犬子。郭威亲自作主将系出名门的王氏女许配给他,是出自内心的施恩。而柴荣说,匡胤其实不接受这门亲事,他有他爱的人。郭威不满的回答: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这是他应该得到的,就像你得到若慈一样。柴荣不好再说什么,符若慈是魏王符彦卿的千金,符彦卿的显赫家世在当时无人可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符彦卿极为自己两个才貌过人的女儿自负,千挑万选才发现了柴荣。长乐老冯道言柴荣天赋异禀,具龙凤之姿,必成大器。于是若慈顺理成章嫁了柴荣,洞房之夜第一面相见时,就彼此爱上了对方……
默贞似乎就没有表姐那样美好的姻缘,一个人空守了初夜,眼睁睁的看着新郎和别人洞房。她的血不止从手指的血管流出,也从心里流出。
她的心是水晶一般的透明,她知道她有多么爱他。他的确是一个让人心动的男子,从她第一眼看到就认定了他,她知道他是不属于她的,她把自己的一生交付给了他。
她在翁姑面前绝对是一个完美的媳妇,良好的家庭教养和高贵的出身使她一进门就获得了少有的尊重。两个年幼的小叔子待她也那么客气,一口一个大嫂叫的好甜蜜。她庆幸自己嫁了好人家,绣芸一直想对梦娴告发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她都制止了。
每一天早上,她为他穿衣,铺床,系好束腰的金带,铠甲全副武装的在他伟岸的身躯上那么威武,她为自己营造的这种感觉陶醉。他从来都是用微笑的表情面对,他的笑容让她心生温暖。她在他身边睡去的时候,心里还有无限遐想,或许他会和她成就夫妇敦伦。可是她分明听到他迷迷糊糊的呼唤:意卿,意卿。她心如刀绞。
绣芸总是很冲动的说,姑爷不可以这样过分,我要跟老爷和安人讲清楚。默贞说,不,不可以,那样只会让更多的人受伤害。对你我又有什么好处?绣芸说,小姐你太善良了,你嫁到赵家是对他们的恩赐,不是来受气的。默贞说,不,我不气,他待我很好,我认了。

花褪残红青杏小,默贞过门已有两月,终日陪伴婆母,无所事事。在院子里闲逛的时候,她看到绿叶成阴子满枝的景象。默贞知道自己还是处女。
倚在落英缤纷的树下,心里不免有莫名感伤。
那个素未谋面的情敌,在她的视野里出现了。
孱弱瘦小的身躯,单薄而朴素的衣着,完全一副下人的模样,正执了大大的笤帚清扫青石的地板。默贞惊讶的望着她,她的脸色憔悴苍白,长长的枯黄的发垂落下来,遮盖了雪白容颜。
绣芸说,你是哪院里的下人?还不快见过夫人。她低声,奴婢见过夫人。
默贞惊讶地注视着眼前苍白孱弱的女子,正如一株风雨摧残过的残花落败的植物,美得那样令人心动,怜爱。她承认这样的美丽是她所未见过的绝色。这么美丽的脸偏偏为一层愁云惨雾所笼罩。她在暗黑的夜里见过她的侧影,但那是在她渴望的强有力的臂弯里。
请问,你就是贺意卿贺姑娘吗?默贞小心翼翼的问。
夫人不必客气,意卿只是一个奴婢,做牛做马供人驱使。
你真的好美好美啊,难怪相公那么爱你。默贞不由赞叹,没注意到身边的绣芸已经紧咬银牙。
是的,他爱我,我也爱他。我从小就把他当作我的相公,我爹亲自把我许配给他。可是命运迫使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们已经拜过堂了。
原来你就是那个迷住了姑爷的贱婢。绣芸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扬手就是一耳光。都是你,纠缠着姑爷,害我们小姐看着男人守活寡,洞房夜都要守空房,你最好赶快给我滚出去。
绣芸,不要冲动。默贞喝止住了她,我跟你讲过,贺姑娘没有错,我相信她和相公是真心相爱的,你也是下人,你没有欺负她的权力。
小姐,难道你就……绣芸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如果人人都可以怀着仁厚包容的心,那么一切尴尬一切苦恼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默贞对意卿,是第一眼的惊艳就带来的亲切感。她们只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已经无话不谈。默贞说,我长你三个月,你就是我妹妹了,以后我们共侍一夫。她拿了自己的衣裳换给意卿,并亲自为她梳洗。枯黄的乱发洗过之后别样光泽。默贞细心的挽起发髻,插上珠宝金玉的发饰。妆饰一新的意卿,几乎不敢相信镜中的美女会是自己。默贞说,妹妹你多美啊,女人要学会打扮自己,今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委屈。意卿脸飞红霞,姐姐你待我太好了,我以后一定会好生服侍你的。默贞笑言,我有绣芸就足够了,你不是奴才,知道吗?
姐姐,我真的不想瞒你。自与相公圆房后,我就没来过天癸,而且……意卿忽觉一阵恶心,习惯性的用手捂住嘴。我,我想我是怀了相公的孩子了。
什么?你有喜了。默贞喜出望外,为什么不告诉安人?还要在下处受苦。意卿面露愁色,不,安人不喜欢我,她不要我和相公在一起。如果她知道了,会打死我的。姐姐你看。她掀起衣袖,雪玉藕臂上道道鞭痕,血痂斑斑。
天哪,这是谁干的?怎么如此心狠。默贞心疼地抚摸着伤痕,难道真是安人?她实在不敢把一脸慈悲的婆母和这样的毒手联系起来。意卿说,是安人,相公和匡义不在家的时候,她用荆条抽我。她骂我是婊子烂货,玷污了赵家门庭。我……意卿的眼泪,止不住涌了出来。
苦了你了,妹妹。默贞长叹。

今天我就要把那死不要脸的婊子赶出去。梦娴对赵弘殷说,一脸的怒气难平。她竟会骚到这个程度,让胤儿为了她在洞房夜甩下新娘去和她成亲。我再不能留她了,她会把胤儿和匡义都毁了的。赵弘殷说,不要她也可以,但你也别做得太绝,把她卖到别人家做奴婢,给她一条生路也好。梦娴冷笑,卖了她?烟花院也不会要她,她肚子里已经揣上崽子了,倒找钱都没人要。赵弘殷大惊,真的吗?是胤儿的骨肉,你我的孙儿。梦娴抄起鸡毛掸子,要不是绣芸来通禀,我到今天还蒙在鼓里,现在我就把她赶出去。赵弘殷说,你等等,别那么冲动。梦娴充耳不闻,绣芸说,安人快,那贱人还在我们小姐房里呢。
意卿怎么也想不到噩运来的如此之快,默贞还在给她臂上的伤口上药。房门忽的被撞开,气汹汹的梦娴闯了进来,后面还跟了两个家丁。
安人,到底怎么了?默贞目瞪口呆。梦娴说,默贞,你别和这不吉利的婊子搅在一起,她现在得马上给我滚出去。
梦娴的目光,阴毒,尖刻。意卿只觉如芒刺在背。
我数一二三,你走不走?婊子。梦娴的话语越发恶毒。两个家丁上前要拽意卿的胳膊。默贞大声道,住手,你们敢碰她一下,我要你们好看。
默贞,怎么你也袒护这婊子?梦娴讶异了,默贞正色道,安人你要清楚,意卿她怀的可是赵家的骨肉,是安人你的亲孙儿啊。你怎么就忍心这么对待赵家的功臣?梦娴不为所动,功臣?这婊子把我两个儿子都骚的丢了魂,都敢和我作对了,我绝不能再容她了。
大慈大悲的安人,求求您饶了我罢。只要让我留在家里,我什么都可以做。意卿扑嗵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梦娴说,贱货,你以为装的可怜就能让我饶过你吗?识相的话就快滚,不要等老娘亲自动手。
安人,你……意卿只觉眼前一黑,便浑身瘫软,失了知觉。
意卿姐姐,姐姐――一个身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径直冲向倒在地上的意卿。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娘,如果你要赶走意卿姐姐,那就连我也赶走罢。
匡义,怎么你也……梦娴越发感到这个女人的可怕。
安人,你就是不看我这个媳妇的薄面,也该为相公想一想,如果没了意卿,对相公和匡义又该是多大的伤害,你能忍心这才坐胎两个月的赵家骨血随母流落街头吗?我求求您了。默贞也跪倒在地,眼里闪着泪花。
要是意卿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拼了。匡义冰蓝的眼瞳,恶狠狠的注视着母亲。
梦娴合口无言,她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

意卿醒来的时候,已是在温暖的床上,头枕在宽厚的胸膛。睁开眼,看到眷恋的英气逼人的脸,笑容一如既往。
是我不好,我没有好好保护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相公不必多言。默贞温柔的说,意卿妹妹这么多年的苦都熬过来了,现在依然真心不改,也是情之所至,感动天地,她才能走到今天。今后相公你更要好好珍惜她,才不负她一腔真情。
贤妻所言极是。匡胤更加惊喜于默贞的胸襟。意卿你知道吗?我娘不会再难为你了,我们胜利了,今后你可以以妾室的名义跟我在一起。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我们三个以后共处,没有人会阻挠了。
是的,我相信你,我们是苦尽甘来了,我会为你生第一个孩子,姐姐生第二个。我们会全心全意的对待你,为你生好多好多小孩。我们会很幸福的。
意卿呢喃着,脸上挂满了幸福。
好了妹妹,我想你一定饿了,我专为你炖的汤,很补的。吃了可以让你的精神好起来。默贞的笑容灿若春花。
面如冠玉的美丽少年倚在门首,冰蓝的眼瞳幽幽如水,注视他的兄长,如何拥紧了怀中软玉温香的幸福,他一直向往的幸福。
尚且年幼的心灵,第一次种下一种叫嫉妒的种籽,开出凄怨伤人的花朵,叫仇恨。
楼主:秦淮艳妓  时间:2007-02-15 22:23:31
打 瓜 园
五月间,一轮骄阳挂中天,不见赤地千里,却已酷暑难当。
三兄弟骑着马,行走在驿道烟尘滚滚,道边还有绿树浓荫,毫无清凉感。行了许久的路,三人都已口干舌燥。
“离城还有多远了?”柴荣问道。
“不过20里了,大哥,回去先到醉红楼好好喝两杯。这鬼天气。”匡胤不住地用手背拭汗。郑恩嘟嘟囔囔抱怨着。
“这条路我们前几日来时也走过,我记得附近还有人家的。”柴荣说,“不如先去邻近人家讨口水喝再走好了。”
“大哥,三弟,你们先等一下,我去去就来。”郑恩忽然想起了什么,翻身下马,走向树丛深处。
“这家伙,又耍什么花招?”柴荣太了解郑恩的脾性,一贯听之任之。

穿过浓密树丛,郑恩来到了一片开阔地,满是绿油油的西瓜,一个个肥硕可爱。郑恩看得喜不自胜。
“嘿嘿,多好的瓜,前几天来时就这个样,现在一定长熟了。”郑恩下意识地看看四周,确信没有人看守,才俯下身,一个挑拣起来。
“这么多,都是好瓜,多带几个回去,给弟兄们尝尝鲜。”郑恩兴奋地自言自语,真有点得意忘形。
也许实在是馋得熬不住了,郑恩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拳头把刚挑的瓜砸开。红的瓤黑的籽水津津的诱人。郑恩抓起瓜瓤送进嘴里,甜汁顺嘴流淌,美的他直咂吧嘴。
小姐,这个人好恶心呢,光天化日之下来偷瓜,还吃上了。
哼,真够可以的,你看着,阿雪,我这就要他好看。
郑恩依旧大口大口地吃着,仿佛全世界也只有这西瓜的甜美。
“起来,偷瓜贼。”一声尖刻而不失娇柔的呵斥,郑恩只觉自己的头发被一只强壮有力的手抓住了,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还未看清眼前窈窕秀丽的身形,大巴掌就接二连三甩上了脸。
“坏蛋,大白天也敢来偷瓜,不要脸!”
郑恩被甩得晕头转向,一时竟不知挨了多少记耳光,待对方住手,已是眼冒金星。半晌定神,才看到面前站着高挑俊秀的少女,登时哑口无言。
她的确是一个可爱的姑娘,扁扁的鸭蛋脸,五官都长的很好看,一双大眼睛盈盈如水闪着波光,皮肤白皙细柔,嘴唇红润娇小,腮边一颗小巧美人痣,平添几分姣丽,眉宇眼角都流盼出一种勃勃英气,长长的浓浓的黑发挽成一个盘髻在头顶,其余的松松散落下来,鬓边斜斜插了一朵粉粉的蔷薇,清雅别致。身上穿着草绿的服装,与她所处的田园浑然一色,别有天然风韵,肩头小小的白色绢花是绝妙的搭配。猜年纪,至多也就二十出头,不施粉黛环珮却少的女孩子自然地散发一种本真的美丽,纯真而动人。
“看什么看?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当球玩!”女孩杏眼圆睁,又一记粉拳抡过去,呆呆的郑恩立马成了乌眼青。天!这哪是小姐呀,简直是母夜叉。只是郑恩还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母夜叉,依旧呆立着一动不动。
然而这样的苦头才仅仅是开始。

“春儿,你在做什么呢?”一个健硕挺拔的中年男人,衣冠楚楚。
“爹爹,孩儿捉了个偷瓜贼在这挂着,请爹爹发落。”
“老爷,这小子着实可恶。光天化日的也敢钻进瓜园来偷瓜,还贪图小姐美色,盯着小姐乱看。真真可恶至极!不能轻饶了他。”叫阿雪的丫环尖牙利嘴,添油加醋。
“好了好了,春儿你别闹了,吃几个瓜算什么,把人家放下来罢。这大热的天,今天有贵客临门,快挑几个好瓜来招待。”
柴荣和匡胤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天!他们那位天性率真的老二正吊在树梢头上,一脸苦相,大汗淋漓:“大,大哥,三弟,救,救我。”
“要不是爹爹发话,还有你好受的。”叫做春儿的女孩瞪着一双好看的水杏眼,吩咐道:“阿雪,把他放下来。”
“是,小姐。”阿雪极不情愿地解开系在树上的绳子,郑恩扑嗵落地上,摔了个嘴啃泥,匡胤上前把他扶起来。
“小女无知,冒犯了郑将军,还望恕罪。”中年男人连连作揖。
“不碍事,不碍事,是在下冒犯小姐。”郑恩一边用衣袖揩脸,一边的无所谓。
“讨厌!”女孩甩了他一记卫生眼。

三人一起在草亭里享用了西瓜,跟主人寒暄了半天。中年男人叫陶洪,是庄园的主人。女孩是他唯一的女儿,唤作陶三春。陶洪中年丧妻,对三春爱若掌上明珠。三春自幼性格放任,喜好舞枪弄棒,练就了一身好武艺,至今已经22岁,尚待字闺中。
“陶小姐当真女中豪杰,可否与我二弟比试一番,让我等一开眼界。”柴荣揩着手上的瓜汁,有意无意问道。
“好男不跟女斗,他凭什么要跟我比试?”刚才还高谈阔论的三春,俏皮的脸立马蒙霜。“刚才我教训他时,他为什么不还手啊?白长那么大个子。”
“是好男不和女斗啊,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和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动手。那不是君子所为啊。”郑恩吞吞吐吐,脸憋的西瓜瓤一样红。
“啊,这会算明白了,那大白天闯进人家园子来偷瓜,就是君子所为了。没脸没皮。”三春的黑眼珠直往上翻。
“春儿,不得无礼,女儿家要知道分寸。”陶洪喝止住了女儿,“要不你就练一套剑法给晋王爷和二位将军看罢。”
“是,爹。”三春从阿雪手里接过剑,走到亭前空地上,虎虎生风演练起来。
三人看得都瞪大了眼睛,原以为闺阁习武不过花拳绣腿,娇怯无力。三春的身形步法都教人刮目相看,剑走龙蛇,似白练穿空,每挽一个剑花都那么炫目。窈窕秀丽的身影飞旋在夏日的阳光中,灵秀敏捷。招招式式张弛有度,不温不火,倒颇见男子大气。前朝公孙大娘那招式没见过,现在三春的剑法完全可以媲美。只可惜观众不是诗仙和书圣,不能够联想到语言和书法的美好意境。
郑恩痴痴望着,美丽灵动的身影,就这样刻骨铭心。

“二哥,我看你是看上那位陶小姐了,干脆我们去为你提亲如何?”在路上,匡胤打趣地对郑恩说。
郑恩低着头,腼腆而羞涩,全无一点大丈夫姿态。
“我看二弟是默认了,三弟不必再问,他向来就这样。”柴荣说,“陶小姐确是女中豪杰,说不定与二弟倒是天作之合,我们可以为他操办。”
“这还是大哥最懂我心思。”郑恩高兴了。“赶明儿我就上门提亲,这心事可算了结了,明年,我就和你们一样了。”
“美得你,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还不一定呢。我可听说,这陶小姐是个远近闻名的母夜叉,以前提亲的都让她吓跑了,你倒真大胆,敢吃这螃蟹。”
“什么螃蟹啊,我没吃过,更没见过。陶小姐绝不是什么母夜叉。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我娶她是娶定了。”
“那我还是先恭喜二哥了,回家就叫你两位弟妹备办贺礼。我与大哥可就等着吃喜酒了。”匡胤顺坡下驴。
“三弟休要调笑,就见了这一面,八字还没见一撇。二弟,你若真看中了陶小姐,这事包在为兄身上,你大可放心。:”
郑恩表现得更兴奋了,一直喋喋不休。
“明儿个醉红楼,十碟子八大碗,我请了。”

“小姐,我看您怎么心事重重的,想什么呢?”
阿雪正和三春一起坐在院子里,做刺绣女红。别看三春舞刀弄枪粗手大脚,女工活也不差。陶洪常教育女儿说闺阁习武无谓对错,但生为女儿身,纺织针线是本,不可荒废。
“我在想啊,我什么时候可以招一个如意郎君,让爹爹安心呢。”
“小姐,你看昨天来咱家那两位怎么样?都长的器宇轩昂威风凛凛的,以前那几个提亲的尽一堆歪瓜裂枣,叫小姐打跑了活该。”
“人家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将军,八成也有家室的人了,我如何高攀?你没听外面人都说我是母夜叉吗?我想我以前的确是太任性了,那家伙不就偷吃个瓜,我还对他那么凶,怪不得没人再敢来上门。”
三春手中的针线停止了移动,表情显出少有的庄重。
“谁敢这么胡说,小姐如此俊俏,文武双全,怎会是母夜叉?这一定是以前那些歪瓜裂枣求亲不成,就故意败坏小姐名誉。那个偷瓜贼,连我见了都恶心,他看你的那个眼神,天哪。”
“不,阿雪,你别这么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想我这个年纪还嫁不出去,一定有我自身的原因。昨天那个偷瓜的,啊,你不要叫他贼,他真是与众不同,很憨厚呢。我也是正在气头上,可他一下都不还手,我倒真应该道歉。”
“要是小姐可以原谅在下,在下愿用一生来回报小姐。”
三春惊诧莫名,抬首看见,郑恩真诚的眼神,深情脉脉。
“我感觉就像做梦一样,第一眼看到你就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我活到如今28岁,还从未见过你这么美的人。”郑恩还是吞吞吐吐。
“那人家都叫我是母夜叉呢,你也见识了。你当时不动手,我现在还想不通,你看起来不像是那么笨的人,难道就一下子变成木头了?”
三春脸带桃花红,娇嗔的可爱。
“我承认我是木头,可是我今天冒昧前来,就是想要对你说,我喜欢你,我要娶你。我想我到现在还是一个人,就是要等着像你这样的女子。上天或许早就给我准备了一个人,那就是你。”
“你,你怎么这么急啊?一开口就说这种话。人家还是黄花闺女呢。”陶三春被触痛了处女的神经。
“我不管,我是认定你了,我就娶你,我不娶你娶谁?”郑恩大声说,声若洪钟。傍边的阿雪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别这么大声啊,吓人巴拉的。”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郑恩今生今世愿娶陶三春为妻,永不背叛,永不后悔,若让她受半点委屈,天打五雷轰,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郑恩向着蓝天白云,激动的叫喊着誓言。
“不,不要你发这样的毒誓,我答应你就是了,可不要犯傻啊。”三春握住了郑恩的手,眼眶已是亮晶晶的。
“你,你真的答应我了,答应嫁给我了?”无限狂喜挂满郑恩粗犷的脸庞。
十指相扣,浓浓爱意无限。
“嗯,我愿意,我相信你会对我好。”
郑恩亢奋地抱起了三春,在她脸上狠狠吻了一记。
楼主:秦淮艳妓  时间:2007-02-16 21:31:46
一  脉  情  深
直至暮色四合,匡胤才回到自己家门前。这一架打的解气,张永德武艺本就平平,向他挑战完全是耍酒疯,没几个回合就让他打翻在地,口里还兀自骂不绝口,什么以下犯上,匡胤根本不理他。柴荣说三弟你休担心,这家伙不知天高地厚,是该让他吃点苦头。
凉风吹拂,匡胤酒也醒了一半,夜色昏暗,门前还挂了红灯。他看到门前的石阶上,坐着个人,一个女人。
一个清秀纤弱,荆钗布裙的女子,张着黑白分明的圆润的眼,痴痴凝望。
匡胤吃了一惊,这女子实在眼熟。一时竟不敢相认。
但这的确是京娘,曾在千里返乡途中结拜的义妹,匡胤已久违了近两年,如今……
哥,京娘的唇翕动着,起身立了起来,我总算又见到你了。
妹子,你怎么找到这来了?匡胤惊诧莫名,谁带你来的?
没有人带我来,是我自己来的。
你当初不辞而别,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村里人说我带了野男人回来,一定做了不规矩的事,哥哥嫂嫂也骂我烂贱,我娘受不了,一年前就病故了。
匡胤的心猛的向下沉,想不到自己一身轻快的离开,竟留下这么沉重的包袱给她背负。
别说了,你头一回上门,还不赶快进去休息。
京娘头一回进官宦之家的宅院,一直显得很拘谨。
哥,我知道你现在做了官的,我四处打听才找到你家。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我实在想你。
如果你在家里待不下去,尽可留在为兄这里。你我既已结拜,就和亲兄妹一样,为兄的家就是你的家。
说话间已到了中堂,默贞和意卿双双立在门前等候。
相公,你可回来了,怎么到现在?两人上前扶住匡胤。匡胤说,我妹妹来看我了,快给她屋里看座。
妹妹?两人都奇怪的看着荆钗布裙的京娘。
京娘不敢抬头,在光彩照人的她们面前,她自惭形秽。
我当年回汴京时,在路上救下她,我们结拜了义兄妹。两年不曾见,她专程跑来看我。匡胤看着京娘说,妹子,这是你两位嫂子,不要拘束。
京娘见过两位嫂嫂。京娘说着,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妹妹不可多礼。默贞连忙将她扶起,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绣芸倚在廊柱上,悠闲的吐着瓜子皮,轻蔑的看着不起眼的生客。
绣芸,快把前日陶庄主送的那瓜拿出来,今晚有贵客。默贞吩咐道,绣芸鼻子里哼了一声,很不情愿的转身去了。
四人在堂上坐定,默贞和意卿迫不及待的拉着京娘问长问短。
京娘吞吞吐吐的回答,目光一直停在匡胤身上,畏畏缩缩。这高大俊朗的魁伟男子,是她的梦想她的希望,曾经全身心的寄托。而今已添了两房如花美眷,她到这里来又是做什么呢?这是官宦人家,她一个平头百姓与此间本当绝缘的。然而她来者即是客,得到的是意想不到的接待:吃到了从未吃过的丰盛晚餐,睡的是锦绣罗帐的床榻。这家里谁也没把她当外人,她心里怦怦剧跳,以致彻夜失眠,不知如何应付。
妹妹你既是来了,就千万别见外,多住几日才是。默贞和意卿都这么说,她俩完全是一条心,为着她们共同爱着的男人。京娘惊惧的看着她们不约而同隆起的腹部,她知道女人这样意味着什么。默贞把她的华贵衣裳给京娘换上,戴上她的珠宝。京娘看得出,自己也是美丽的。
多亏老爷和安人到涿州访亲去了,京娘妹妹来的正是时候。意卿对默贞讲,这样的平静是暂时的,她才有放松的感觉。肚子里那个活泼的小生命,骚动的她既幸福又不安。
京娘不想听到这些话,她在义兄家里过的比自己家好太多了,可以不用做那些又脏又累的活计,不用看嫂嫂的白眼,过大小姐一样的生活,不是亲兄嫂远胜亲兄嫂。然而她知道摆正自己的位置,再好的地方,终究不是久恋之家。
哥,我要走了,我会永远记得你,还有两位嫂嫂的恩情。你的家很好,可终究不是我的家。我还是该回我自己的家去。
仅仅只住了一天,京娘就向匡胤说出了沉重的心语。
匡胤也不加挽留,只是在她的包裹里放了许多的银两和珠宝,并说,不可以客气,不然我会生气的。
京娘来时还走了一天的路,走时骑了枣色的骏马,它也是驮过她的老相识。匡胤说,它认得路,会自己回来。
匡胤无论如何不会再去那个冷酷的村庄。
楼主:秦淮艳妓  时间:2007-02-17 14:27:20
夏去秋来,汴京城中的一切都归于平静,没有任何的不同。
赵府里比以往多了许多忙碌,梦娴看意卿的脸色不再那样难看,反倒多了细声软语。这让匡胤和两个女人都感到惊讶和欣喜。意卿更是受宠若惊,“多谢安人”四个字哪一日都要说上三五遍。
默贞说:“妹妹你也算精诚所至,安人还是很有胸襟的。”
于是一家人都感到幸福。
意卿的肚子已经高高的了,默贞也一样,其中真相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意卿依梦娴的要求足不出户,就连整天冲她瞪眼的绣芸,也不得不老老实实为她跑前跑后。意卿晓得绣芸在这家里最怕的就是匡义,匡义绝不允许任何人对她不敬。以前绣芸故意把一盅热茶泼在她身上,匡义一见就把绣芸推倒在地拳脚相加,头发都给揪下几绺。从此绣芸对这位比她还小几岁的二爷怕得要命,见之就矮了半截。对意卿也是毕恭毕敬,十足的奴颜媚骨。匡义说:“你身为下婢,就要尽心尽力服侍主子,不要有什么坏心肠。你若再敢欺负意卿姐姐,我一定要你好看。”绣芸唯唯诺诺。
匡胤不必操心家里的一切,母慈妻贤弟悌,自己也将要做父亲,无事不遂心意。人常说家和万事兴,现在可以说真的是家和万事兴了,他可以把心操在军务上,有时一连几日不回家,一回家便见思念的容颜。
柴荣已授任为澶州节度使,驻守一方,军纪严明爱民如子是他的一贯作风。匡胤说:“大哥,皇上给你这次机会,就是要你在外面好好干,多争些民心,日后对你大有好处。”
柴荣说:“好男儿是应当志在四方,无牵无挂。但你我皆有家室,牵挂还是撂不下。”
弟兄三人皆有同感,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哪里还没有一点儿女私情牵绊在心里?符若慈的身孕已快七个月,三春也是终日呕酸。直率的郑恩说:“老天对咱这才叫公平呢,保咱个个有了前程,又得了心仪的女子为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在他看来。为官不过行首,娶妻当得陶三春,已经是满足了。

意卿愈加变的忧心忡忡,她知道她和未出生孩子的命运。
默贞挽着她的手说“妹妹,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是安人要我们这样,我们不可能违背。”
匡义的性情似乎越发怪僻,全无这个年龄孩子应有的活泼。每日里练武都像疯了一样的用力,还经常发疯般的狂喊。婢女都被他吓的不敢近前。有时却又痴痴的望着天空发呆,两手托腮一言不发。
匡美说:“二哥,你在想什么?和我玩一会嘛。”
匡义恶狠狠的瞪他一眼:“别来烦我!”
梦娴不明白儿子心里想什么,五个儿子只养活了三个,唯有匡义是她的掌上明珠心尖尖。男孩子大了,心事不是做母亲的可以猜测。梦娴看出这是个早熟的孩子,内心城府深不可测。梦娴一贯的教育手法是严厉的,一旦认为是对的就绝不手软,急症下猛药式的棍棒教育也是常用的。可是现在,最爱的儿子让她手足无措。
“匡义,你到底想什么,跟为娘说好吗?”梦娴和颜悦色的看着匡义。匡义冷冷的回答:“我心里想的是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跟你说?”
梦娴惊诧了:
“你是我儿子,我是你娘,为什么不可以跟我说?”
“意卿姐姐,我们一起走罢,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意卿不止一次听到匡义对她说出这样的誓言,她不以为然,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满足于做妾的地位。匡义也只是孩子,充满了不实际的幻想的孩子。意卿并不在意,腹中的孩子是她的全部。她现在的确是幸福的,等于从地狱一步迈进了天堂。

她是在深秋里临盆的,过程十分顺利。她只感到一瞬的疼痛。接生的嬷嬷把孩子抱给她看,恭喜少夫人,是位公子。她感到欣慰,多美丽的孩子,像他的父亲一样英气勃勃,眉眼里都流泻出一种教人迷恋的情愫。
默贞说:“妹妹,这孩子像你一样漂亮。”意卿苍白的脸,笑容花一样灿烂。
“我有儿子,我有儿子了。”匡胤兴奋地把儿子搂在怀里,久久不肯放开。赵弘殷和梦娴夫妇喜出望外,他们终于有孙子了。
默贞说:“还请公公为孩子取名。”
赵弘殷细细思量后道:“赵家祖宗排字有序,匡字辈下排德字辈,这孩子就叫做德昭罢。”
匡胤喜道:“爹爹此言正合我意,德昭这名字再好不过了。”

“从今天起你给我住到后院里去,后楼上那间空房以后是你的。不要随便到这里来。”
梦娴冷冷的一句话让意卿大为吃惊。
“不,安人,为什么?”
“不为什么,德昭从今后不是你的儿子,是默贞的,你最好识相一点。我对你已经是够客气的了。”
意卿心如刀绞,不得不搬出了三人共处的房间,走进她曾经拜天地的洞房。那里真是雪洞一样又空又冷。除了两人曾经海誓山盟的床榻,别的什么也没有。
梦娴说:“你一个妾室本就卑贱,就别指望什么了。以后要吃饭也自己动手,你不配人伺候的。”
从她冷酷的目光里,意卿读懂了什么叫两面三刀。
匡胤无法拯救心爱的人,尽管她是他心中唯一的妻。他也只能给她一个妾的名分。
意卿说:“这是我的命,我认了。安人好歹不会拆散我们。能和你在一起就足够。”
“是我对不起你,意卿。”匡胤很是内疚。
“你说,我是不是言而无信的小人,小猫小狗一样的软弱,我答应过你的一切,现在都不曾实现。”
“不要这么说,我只要你爱我,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意卿的手紧紧环绕在他伟岸的身躯,柔软的身体依偎在宽广胸怀。
有一条小小的船 漂泊过东南西北 西北东南 盛载了多少憧憬 盛载了多少梦幻 来来往往无牵绊
春去秋来 时光荏苒 美丽的小船 不复昔日的光辉灿烂
经过风暴 涉过险滩 憧憬已渺 梦儿已残 何处是我停泊的边岸 何处是我避风的港湾

时光荏苒,少年的变化最是明显。才不过半年光景,匡义又长高了一头,快与高大的兄长一般高了。美如冠玉的少年郎,愈显肌肤胜雪,明眸若星。梦娴如今几乎把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匡义身上。她无法知道孩子心里想什么,只有加倍的关爱呵护,保证他可以健康快乐的成长。
青春期的少年,有多少的心潮澎湃,旁人所不能理解的深邃。沉默寡言的匡义,深知自己的烦恼源自何处。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心情。他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表面依旧是波澜不惊。
意卿时常见不到自己的孩子,却时常见到小叔子。匡义对她说的那些出格的情话,她还以为是小孩子家的妄言不以为然。她已不记得她像他这么大时已暗自下定的决心。她也忘了曾经最爱的诗句:妾发初覆额,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我要一个人出去散散心。”
匡义突然这样对父母说。赵弘殷与梦娴都吓了一跳。
匡义显得很坚决。
“我已经长大了,我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你们不要管我。”
“现在的季节很好,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梦娴一点也不反对。
“不要走的太远,也不要回来太晚,当心迷路。”
三月阳春,正是踏青好时节。漫天飞的风筝,海阔天空却总由一线相系,全无自由。匡义的心,想要像断线的风筝,无拘无束。
楼主:秦淮艳妓  时间:2007-02-17 22:49:02
汴京郊外,有碧草芊芊阳光明媚,策马平川便是无限的青春,天地间充斥的自由教人向往。匡义感受到了自由的可贵,恨不得这个世界都归他支配。
匡义现在去向的忘情湖,整个中原最美丽的地方。
忘情湖的美景如画,美丽的名字来自于凄美的传说。相传先唐时代有一对武将兄弟,战功赫赫。为兄者在丧妻后与一年少孤女堕入爱河,弟妒忌,横加破坏,终致手足相残。弟杀兄后抛尸入湖,强娶兄长爱人,迫得新娘沉湖自尽,与爱人生死相随。弟悔悟,自缢于湖边树上。这凄美的故事流传了许多年,至今催人泪下。匡义也听到过,但并不理解。他想,如果意卿不在了,他说不定也会为她死的。
忘情湖的风光真的太美好,仿若人间仙境。湖水清澈透明,洒落碎金的波光潋滟。一队队的天鹅、野雁,不时掠过水面,随时会成为猎手的目标。湖畔的碧草有如锦毯,各色草花点缀其间。仰卧其上,沐浴温暖的阳光,便欲仙欲醉。如果不是时局不好,这里也会成为文人骚客汇聚之地,美好的佳句层出不穷。
我想要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我的,一切都归我主宰。
匡义望着这仙境般的童话世界。脑海中忽然闪出这样的念头。好男儿志存高远,尚且年少的匡义胸怀大志。掌控天下却不是人人可以做到。五代十国乱了这许多年,掌权者们仅仅都只是割据一方,无人能够有一统天下之志。

浓翠树荫里,蓦然闪出一个秀丽的影子,着一身翡翠色的美丽衣裙,温婉柔和的发挽作凤髻,两鬓的发松松散落下来,闲闲戴三朵钿花。苍白清秀的面容别样的姣丽。这么美丽的风景中出现了这样的丽人,真是一幅特异的图景。没有人看见她忧郁的容颜,女儿家这个年龄的心事无人能懂。
她缓缓踱在柔软的草地上,翠色裙裾垂落,与草地浑然一色。无名的愁绪萦绕心间,本该是无忧无虑的青春年少,却可以看得出愁云笼罩,自由的空气可以消释一切。
她的目光忽然定格,惊奇的注视着草地上仰卧的少年。美如冠玉的面庞,冰蓝的眼瞳宝石般晶莹,直挺的鼻梁下线条分明诱人的唇,仿佛为了吻佳人的红唇而生。真是集山川之灵气,秉日月之精华。任何一个女人都无力抗拒那嘴角的微微上扬,如陈年香醇的美酒醉人。
她痴痴的望着,合口无言。
“你是谁?”他似乎注意到了她,坐起身来。
她惊诧莫名:“我,我。”
“告诉我你的名字,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一个人到这里来?”
冰蓝的眼瞳,幽幽的注视。那眼神无异于催化剂,她的心立马不安分的跳动了,怦怦然心如鹿撞。
“我,我姓符,符念慈。”
“符念慈?”
好看的眉毛微微上挑。
“那你爹是不是魏王符彦卿?”
“是,你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家和你家有亲。晋王柴荣是你姐夫对不对?你还有一个表姐嫁到了赵家,司空赵弘殷。”
“那你是……”
“赵弘殷是我爹,你表姐王默贞是我大嫂,我是赵匡义。”
“原来是这样。”她不似刚才紧张。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怎么也一个人到这里来?”
“我不喜欢别人问我这样的问题,尤其是你这样一个女孩子。”匡义的表情不冷不热。
“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一个人出来?”
“我不想再看我爹的脸色,他从来不听我的意见,我在家里一点自由都没有。我爹说女孩子要谨守闺门礼法,不可以随便出门。我整天就是在绣楼上,一步也跨不出去。”
念慈娇俏的脸,尽是无奈。
“原来你和我一样,也没有自由。”匡义深有同感。
“你是偷跑出来的罢,一个人出来没人跟着,多危险呢。”
“这么好的天气,这么美丽的地方,我还怕什么危险呢。只要能呼吸自由的空气,比什么都可贵。”
念慈的表情变化很快,瞬息又那么高傲。
“说的好,我的符二小姐,趁此大好春光,在下愿意奉陪。”
匡义响亮的吹了一声口哨,瞬间便有一道雪白的闪电飞驰而来。念慈惊喜的看着,神骏的白马与英武的少年,绝美的搭配。
“喜欢吗?我的‘雪影’,借你骑一会。”
念慈脸飞红霞:
“不,我不会骑。”
匡义说:“我教你,愿意为你这样的美人效劳。”
二话不说,一把抱起娇柔的身体扶上马背。念慈娇羞的闭上双眼。
宽厚温柔的手,托在腰间的一刹那,感觉刻骨铭心。
念慈娇幼的芳心,随无限的驰骋而飞扬,飞向远方,飞向天空,却不曾离开身边的人。匡义在她背后,两手牵着马缰护住她的身躯。两颗心已经贴在了一起。
她长了如今一十五岁,第一次感觉到自由,也是第一次和异性如此接近。她可以感觉到他体内蕴含的无穷激情,他可以用这激情点燃一切。这激情也同样点燃了她,给予她无限的快乐。她从未有过的放肆的笑,笑的如他怀中乱颤的花枝。她体味到了幸福的含义,只要和他在一起就是全世界。
匡义心里也有同样的渴望,如果身边的人儿是朝思暮想的意卿,将会是怎样的幸福,早熟的心灵此刻难免狂跳不止。但她不是,任何人都不能取代意卿。
整个下午,这对少男少女在湖边尽情享受难得的自由。匡义手把着手教念慈射箭。念慈说,别伤害那些无辜的生灵,它们无拘无束,多自由啊。有灰色的野兔从草间跑过,念慈兴奋的尖叫,匡义紧步追逐,没多远就一把抓住了那可爱的家伙,提着耳朵送到念慈手上。念慈高兴的抚摸,玩了一会又把它放到地上,看着它跑远。
匡义说:“你果真是人如其名,心地慈善。”
念慈娇嗔的一笑,跑到水边,两手扬起水花向他泼来。
匡义说:“好啊,你调皮,看我饶不了你。”也蹲在水边大力的扬水,扬的两个人一身湿漉漉的,笑的特别开心。
玩的累了,两人并排倒在草地,仰望蓝天白云,喃喃对语。
“匡义,我好快乐,好幸福,能够和你在一起。我从前真是白活了。”
念慈挽着匡义温柔的手,语音都有些颤抖。
“是啊,要是能永远这样该有多好。”
念慈握他的手,紧紧的,指间传递着幸福的温度。

暮色沉沉,两个人骑马回到了城里。
“你要送我回家吗?这不太好罢。”
“有什么不可以的,送佛送到西。你怕你爹会不高兴吗?”
“我爹不要我和陌生人讲话,他要是看到我们这个样子,会骂我的。”
“怕什么,你不敢和你爹顶嘴啊。放心,不会有事的。”
到了,前面就是我家。念慈看到了红底金字的匾额:“敕造魏王府。”匡义扶她下了马,念慈显得很疲惫。匡义,谢谢你,你也赶快回去罢。
匡义返身复又上马,再见,后会有期。
“等等。”
念慈掏出粉白的丝帕,向匡义扔去。匡义敏捷的接住了。
“怎么送我这个啊。定情信物?”
念慈粉白秀面涨的通红。
“不,你还是快回去罢。”
就这样目送着矫健动人的身影,渐次远去,消失在茫茫暮色。
楼主:秦淮艳妓  时间:2007-02-18 18:46:56
望 极 春 愁
保大十一年的金陵,所面临的多事之秋。是深宫中的从嘉所忧虑的。三月里一场大火,漫延了一个多月,烧毁了金陵城半边。紧接着又是春旱,青黄不接。与吴越方面的战事又僵持不下。百姓生活依旧水深火热。而深宫之中日夜歌舞升平,冯延己冯延鲁与魏岑、查文徽、陈觉这五鬼拨弄朝政,把朝野上下搞的乌烟瘴气。李璟偏听偏信,这群小人成了他的心腹左右,甜言蜜语把他灌的手足无措,只书画琴棋诗酒花便是生活的全部。朝政大事都交与太子弘冀处置。弘冀乐于接受,他想这是在为自己日后即位做准备。
国家如今的情势让弘冀忧心忡忡,连年的对外用兵,国库空虚,他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救助贫苦百姓。如今强加在百姓头上的赋税高的惊人,百姓难堪重负。从哪里解决?从而使国家得以持续发展?弘冀苦思冥想,想到了屯田,只有农业生产可以救黎民百姓。弘冀暗中派人到江淮一带开垦农田,扶持农业。这事做的隐秘,李璟并不知情。
“大哥,我们想出宫去玩吔,我们想看看外面的百姓生活的怎么样。”
从嘉和从善这样要求。这一年从嘉16岁,从善也13岁,他们都只看见宫墙上方四角的天空,渴望外面的世界。
“好的,我们带上凤儿,一起出去好了。”弘冀相当爽快。
渐渐长大的宝仪,愈加清俊可人。
他们挑了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换了便装,乘了一辆青毡小车,从不为人注意的北宫门出宫,一切顺利。
出了深宫,外面海阔天空。少不更事的宝仪,拍手吟唱。但是掀开车帘,却看到满目疮痍的景象。面黄肌瘦的灾民背着幼儿,跪在路边哭泣。焦黑的断垣残壁让人心生凄凉。偌大个繁华的金陵城,已绝非乱世中的伊甸园,倒是愁云惨雾笼罩。
“好可怜啊,我们能帮助他们吗?”从嘉禁不住叹息。
从善说:“想不到百姓生活如此疾苦,我们真该感到惭愧。”
弘冀说:“凤儿,我们不是带了许多食物吗?拿出来给这些灾民罢。”
宝仪恍然大悟:“原来殿下要我准备这么多吃的,是要做善事的啊。”
她赶紧去取车后放的大红食匣,个子太小提不动,从嘉从善都来帮忙。
饥饿的百姓看到丰盛的食物,眼中都闪出异样的光彩,一窝蜂拥了上来。
宝仪连声叫:“别抢别抢,大家都有份的。”
饿的丧失了理智的百姓七手八脚,不多时便将食物一抢而空。看着这些老弱妇孺狼吞虎咽的吃相,宝仪惊恐不已。
从善说:“这只是很平常的糕饼,我们平时都不吃的,这些灾民为何吃的如此香甜?”
从嘉说:“君不闻民以食为天,你我皆膏粱纨绔,实在难了解黎民疾苦,但愿不要人吃人才好。”
弘冀的手放在宝仪肩上,欣慰的看着狼吞虎咽的灾民们。才填过了肚腹的可怜人,又一窝蜂跪在他们脚下:
“多谢公子小姐大慈大悲,愿公子小姐长命富贵……”
弘冀说:“不要这样,我应该体恤你们,让你们吃饱穿暖,是我应该做的。”
宝仪有幸福的感觉,甜蜜的微笑。
“有限的食物可以救人一时,但明天百姓依旧免不了饥饿。你们不可能每天供给百姓衣食,又如何做这一点无谓的施舍呢?善良的孩子。”
窈窕高洁的身影,出现在惨淡的光景里,步履轻盈。
“师父!”
从嘉眼前一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两年不见,耿先生依旧清秀的面容平添了几许沧桑。再次走入红尘闹市,却无些许的陌生。在这样痛苦的年代,她回到纷扰尘世,着实有些不可理喻。
从嘉兴奋的向她走去,耿先生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柔,握住他的手。
“师父,这两年你过的怎么样?我好想你啊。”
“你终于长大了,你还是像以前那样,不自由,但不是不快乐的。你是这么的善良,但你无法改变这残酷的世界,你只能这么做。”
“是的,师父,我没有办法改变,我不希望这些无辜的灾民这样痛苦,我只能尽我所能。”
“太子爷,这个女的好美啊,她是谁?穿的好奇怪。”宝仪很好奇。
“这是个非比寻常的女人,原来她就是从嘉的师父,那个闻名的钟山女冠。”
弘冀心里暗自思忖。
重返红尘的耿先生,依旧玉洁冰清。她游走在金陵江淮一带,悬壶济世。她看透了人世,不再以黄老哲学无为处世。普渡众生的想法,却又倾向于佛家。从嘉也崇信佛教,秉承慈悲为本的教义。耿先生并不认为自己丢掉了最初的信仰,本来就谈不上信仰。天性的慈善支配着她的思想。心已跳出万丈红尘,她不再会被尘世玷污,便做到了大隐隐于市。

耿先生随从嘉觐见了李璟。李璟惊讶于世间竟有如此姝丽,后宫嫔娥数百,皆望尘莫及。而她过人的才学更让李璟折服。
他们畅谈许久,甚是投机。
李璟问:“先生既有满腹文华,为何却要隐居山野清修呢?”
耿先生笑言:“陛下当问贫道为何生为女儿身,如果世道可以留一些空间给女子的话,打死我也不会隐居到山野里去。”
李璟捋须粲然:“先生不愧为女中翘楚。”
从嘉在旁插嘴道:“父皇,你把师父留在宫里好了,儿臣要与师父日日吟词论赋。”李璟道:“你想的与为父一样。”

耿先生住进了澄心堂外最近的竹香馆,四周竹影浓密。耿先生每日与从嘉在竹影中穿梭。从嘉的诗词歌赋都有长足的进步,书画也造诣颇深。耿先生看到澄心堂案上雪样的宣纸,书写出刀剑一样优美的刚硬的字体,甚是欣喜。
“好纸,也是好字,澄心堂纸上金错刀书,真是天作之合呀。”
从嘉不好意思的笑:“徒儿只是初学,还请师父多多指教。”
“如果有一天,你遇见了让你心动的女子,并且一刹那就发誓要娶她,你还会记得我吗?”
竹影浓荫之中,从嘉纤瘦的身体依偎在耿先生怀中,耿先生端坐石上,轻抚苍白面颊。依偎在一起就能生存。
“我永远不会忘了师父,我爱你,师父,我们一起走罢,回到钟山去过隐修的生活,凡尘俗世的纷纷扰扰,都与我们无关。”
“你又在说傻话了,我是你的师父,我们之间不可能有世俗的男女风月,你已经长大了,应该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了。你父母也许很快会为你挑选新娘。我不可能一直这样陪着你,因为世俗不容。”
“可是,师父,我想我是再也找不到你这样超凡脱俗的人了。我不要父皇母后为我选妃,我大哥与大嫂已是前车之鉴,大哥已经不要大嫂了。我想,如果找不到师父你这样美丽多才的女子,我就不娶。”
“江南有无数佳丽,何愁找不到像我这样的。你会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子。你和她都在茫茫尘世中,彼此寻找对方。”
点点碎金的阳光,透过疏淡竹梢,洒落林间,点出许多跳动的光斑。耿先生垂着的秀美的发,染上一层熔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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