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半个月的探亲假很快就过去了，马飞腾从老家祭奠完马母回来了，整个人都不在状态，这段时间他的人生跌宕起伏，像是做了一次过山车，好在一切都不算晚，工作干不完，明天可以继续干，珍惜的人若是离开了，那是一辈子的痛，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很多，意识到了水映秀对于他的情意，他很想把这个想法告诉水映秀。
马飞腾一走进办公室，发现了办公桌上摆满了喜糖，他拿起糖看了看，疑惑地问李可：“这是谁的喜事？”
李可结结巴巴地说：“马哥，您，您真，真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这，这个，这是汤哥和秀姐的喜糖，他们俩要结婚了。”
“结婚？那......那我，要，要好好祝福他们，说着说着马飞腾赶到一阵眩晕，颓废地做在了椅子上。
马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我刚忘了家里衣服忘收了，马上要下雨了，我要请假回去收一下。
李可看着骄阳下马飞腾伛偻的身躯，像是得了一场大病的老人。
张姐，小马哥不会有事吧。我得跟着他去劝劝他。
张乐看着李可，唉，还是让他自己静一会儿吧，花开不去折，无花空折枝，当事实血淋淋的摆在面前，才想起来痛，一切都晚了。

有些女人很奇怪，无论她之前爱不爱你，你只要得到了她，她就是你的。
这个奇怪的情结造成了很多女人被强暴了之后，对施暴男人恨之入骨，一旦发现自己肚子里有了施暴男人的孩子，就会默默擦去泪水，忍受着一切去好好保护孕育孩子。这种现象有一个专业的名词叫“斯图哥尔摩症”，也是人性的盲区。显然，汤恩明是懂得如何使用这个心理情结的。
在领到结婚证的当天晚上，汤恩明就留宿在水映秀的家里。
一番温存之后，汤恩明问起了埋在内心很久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喜欢马飞腾？”
水映秀没有说话，起身把那把珍藏在塑料盒子里的一把雨伞拿了出来，放在了檀木箱子里，上了一把精致的锁。
这把破伞有什么好收藏的，汤恩明不解地问......

就在汤恩明和水映秀领证的当天晚上，崔步杰叫来了马飞腾，要和他喝两杯。
他们三人出了小区，左转500米，来到了京东美食一条街。
正是华灯初上，美食一条街霓虹闪烁、金碧辉煌。
各家饭店宾朋满座，每一个饭桌就像一个小型战场，食客们就像参战的战士，把酒当成武器，以菜作为装备，不停地互相推杯置盏，相互攻击伤害。满街的酒气和呕吐物散发的臭气，酒桌上的吆喝声象一个巨大而踹急的旋涡，没有什么不能被吞没，没有什么不能被毁灭。
不远处的保洁大姐，努力地打扫着地面上的呕吐物，时不时从塑料袋里拿出冷馒头肯上一口，擦一擦脸上的汗水，喝一口自带的凉水，欣慰而满足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然后，走向下一堆呕吐物，像是收拾战场的白衣护士，以微薄的甚至不够一桌酒钱的工资，维护着这座城市明天的尊严。

崔步杰带着自己的小儿子和马飞腾挑了一家叫“不二家”的酒馆。
进门时，远远就看到厅内一张桌子，大马金刀坐着仨男的，俨然三座庙里的尊神。
他们来得早，看那面红耳热的脸色，应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牙舞爪的在吹嘘着感兴趣的话题。

桌上的“瘦子”像个刚吸完白粉的猴子，讲起话来，手舞足蹈。纹身的家伙，面带戾气、眼露凶光，光着膀子、胸前一副怒目金刚刺青，表明着自己的“江湖人士”身份，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类，倒是那个光头，满脸乐呵呵的，像个弥勒佛，看起来有点和他那俩朋友格格不入。
“弥勒佛应该算是交友不慎，否则怎么会佛魔共餐。
他们本想离他们远一点找个座位，崔步杰的小儿子却率先跑到仨男子后面的一张桌子，背对着他们坐下来。
“爸！这地儿不赖，靠窗户！”
儿子这么有主意，做父亲的自然不好推辞，崔步杰和马飞腾走过去面对面坐了下来。
等着上菜的功夫，儿子拿出语文课本开始用功，背诵起李白的那首大大有名的诗----《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声音洪亮悦耳，似乎要和邻桌比试佛门狮吼功。
马飞腾心不在焉，菜还没上，就灌下了一瓶“普京”。
尽情的喝吧，放肆的醉吧，马飞腾！这个晚上属于你的。
看着微醺的马飞腾，崔步杰给他讲了一个有关青春的故事：
“有一个女孩因为面临大学毕业的职业取向分歧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女孩想当警察，父亲却强制要求接他的班，接管他的产业，在女孩父亲的眼里，当警察能赚几个钱，天天加班劳累，即危险又担责任。
女孩夺门而出，来到了她母亲的墓前，倾诉着委屈和思念，直到晚上下起大雨才赶回了学校。
那天的雨下的很大，对面三米都看不清人脸，女孩没有带伞，打车打了公安大学门口，一下车就全身淋透了，女孩失魂落魄，索性抱着双臂在雨中漫无目的走着，女孩想起警察母亲牺牲时的场景，任凭冰冷的雨水浇顶，她的内心却比雨水还要冷。
这时候，一个打伞的男生突然冲过来，递给她一把包好的雨伞，说了一句“拿着”然后就消失在大雨之中。
女孩怔在当场，她甚至连男生的面孔都没看清。
看着男生远去的背影，女孩瞬间两行热泪温暖了面颊，她把那把伞抱回宿舍，小心翼翼收藏了起来，像是收藏着青春澎湃的心事。
为了找到送伞的男生，她满怀希望地多次在学校Bt发帖，却一直杳无音信。
这个女孩学的专业是侦查学，侦查专业讲究理性客观，女孩却天性浪漫，她用塑料袋密封住那把雨伞，在寻找送伞的男生无果的情况下，她去了东五环垡头狗市买了一只追踪术超群的巴吉度犬，按照警犬训练要求，训练巴吉度捕捉伞上残留的气味，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找到那个雨中送伞的男生。
在她的判断中，那个男生应该和她一样，已经成为了首都公安战线的一员，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关闭了心门，拒绝了一茬又一茬的优秀青年的追求，而全部的心扉早已上了锁，只等那个男生来开。
可以说，这种做法完全是女生世界异想天开的浪漫，猎犬寻缘的难度不亚于白娘子寻找十世转世的许仙。
难度越大，缘分越浓，就越有人愿意珍惜追求，越是不可能实现的缘分，越觉得是缘分，而这种缘分一旦实现，迸发出的爱情火花将是绚丽炽热不可抵抗的。
苍天不负有心人，女孩真的就实现了，在一次去山里游玩的时候，它的巴吉度在扑向一个男生之后，又围着那个男生转了两圈，然后坐在男生面前，这完全是警犬找到标的物之后的规范动作。
女孩当时脑袋像是瞬间被电了一下，晕沉发懵，原来她千辛万苦寻找的恩人一直在她的身边，她却没有丝毫的察觉，一如我们每天的日升月落，何从有人注意。
当时她还不敢确定，回到家，又赶紧打开那把伞，让巴吉度闻了闻，巴吉度兴奋的嗷嗷叫，女孩知道这是巴吉度要带她去找标的物，而且巴吉度已经知道了这个标的物在哪儿。
于是女孩找了一个理由让男孩把一份需要及时处理的材料赶紧帮忙送过来，男孩到了小区大门口，看见女孩早就在门口等着。巴吉度扑上去又添又摇尾巴，然后围着男生转了两圈安静地做了下来，像是看着自己的食物。
女孩确认了结果，显得很激动，语无伦次，扭扭捏捏地说你上来到我家喝口水再走吧，那个男孩很傻，说所里有个案子要提延长，得赶紧回去弄，就这么错过了。
还有一次女孩问男孩，在警校读研究生这三年做了多少件好事，说给她听听。
男生犹如前世喝多了孟婆汤似乎已经把送伞的事儿给忘了，说了很多，都不是女孩想听的。
女孩打断了男生，问男生有没有特别的帮助别人的好事，比如雨中送伞。
男生说：“是呀，我在研究生毕业那年，有一次下大雨出门给宿舍同学送伞，结果看见一个女生可能遇到什么事儿了，一个人在大雨中漫步，淋得像个落汤鸡，我就把我的伞给了她，结果着急，忘了问她是哪个系的了，伞也没有要回来。”

女孩听完赶紧把脸转过去，但是眼泪已经在眼圈上打转，男生问女孩为什么哭了？
女孩说是因为眼里刚被迷住了灰尘。
这时，电话响了，男生对着发呆的女孩说，我得赶紧回所，有抓捕任务。
那个男生居然没联想起来，他送伞的女孩就坐在他的身边。”
崔步杰一边说着故事，马飞腾却一口一口喝着闷酒。
马飞腾终于忍不住情绪，悄无声息的抽泣起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水映秀和马飞腾的故事，这也是为什么水映秀一开始就喜欢马飞腾，马飞腾正是那个暴雨的夜晚，给水映秀送伞的男生。
汤恩明自始至终都没弄明白，水映秀为什么会飞蛾扑火似的喜欢马飞腾，而这份缘分早已在倾盆大雨孤寂无助时，标注了印记。
“曾未相识的你，还记得，你在大雨中送给一个女声一把伞，足以庇护她的整个人生，那一晚，雨水都显得那么温暖热情。”
只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崔步杰把马飞腾叫出来，主要是不放心他这个徒弟，怕他接连受到两次人生的打击就此一蹶不振，对于男人来说，开导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他大醉一场，和往事干杯。
此时菜已经上齐，崔步杰的小儿子面对满桌的菜和大人们的对话一样都不感兴趣，依旧拿着书本背着他第二天课堂要考的古诗《侠客行》。
这时，隔壁桌传来了接话柄的声音：“侠客行......侠客行，我......我就是侠客！”
喝酒的人，说话的声音都特别大。他们自以为是在压着嗓子说话，但别人已经被他们吵死了。
崔步杰抬头一看，隔壁桌那个“弥勒佛”估计听到了小儿子的背诵课文，正在和另外的纹身男和瘦子也聊上了古诗《侠客行》，要说经典就是经典，大到达人贵族，小到贩夫走卒都欣赏喜爱。
“滚犊子!你初中都没毕业，搁在现在就是文盲，你还懂诗!”瘦子接茬。
“弥勒佛”哈哈大笑，端起一杯牛二倒在了嘴里，咂吧一对黑紫色的嘴唇，晃着脑袋对着同桌两人发表一通演讲：
“你听着，哥们我给你说道说道，上周给你的那辆“川崎”是白色的吧！是不是就像我骑的白马，啊?哈哈哈哈！”

听到这个话，崔步杰心里暗暗一惊，马飞腾一直如枯井般的眼睛也好像突然亮了起来。
“你那点微末道行还好意思提，我做的活，比这盘饺子都多！艹，饺子被你吃完了!”
“来！老板！再来盘饺子！”
反方辩手瘦猴子立即提出了反对意见。

“要说这侠客行，就是我。”“怒目金刚”也加入了李白诗歌研讨交流会。
“答应别人的事就一诺千金，你上次给我找的活，要收50个，我一个子都没少的给你收回来了，你那老板怎么一点信誉都没有，说好的给我一半，怎么就只有1/3?”
1/3都不错了，我就挺烦你这没技术含量的活，就知道打打杀杀。
“怒目金刚”广播完毕，脑袋环视了一周，就好像确认大厅里的食客有没有需要他追债的潜在客户。
这时，旁边桌的做着的一家三口实在被这三名“装修工”的冲击钻似的声音震的受不了。丈夫模样的男子走上前客气的投诉噪音污染：
“三位朋友，您们能小点声聊天吗？”他的话还没落音，就听到一声爆吓！
“去你姥姥！我想怎么说碍你什么事!啊!”“怒目金刚”用生硬的语气来证明他的这身纹身实至名归。
丈夫一听，差点气炸头盖骨，颤抖着四肢，正欲发作，回看了一下妻女，紧闭两唇，气冲斗牛般返回座位上继续吃饭。
马飞腾向崔步杰使了一下眼色。
很显然，他虽然背对着这仨男子，但是他们的谈话内容，同样也吸引住了方刚。
崔步杰回了马飞腾一个眼神：“不要轻举妄动，继续听，静观其变。”
也就一刻钟的时间，他们桌上已赫然摆着三个“白牛二”空瓶，如同三个拧开盖的手榴弹。崔步杰感觉火候已到，随即给等待指令的马飞腾使了一个眼色，马飞腾立即起身出门而去。
“去你妈的，你这没文化的猪头，旁边的小孩刚背诵的可不是什么侠气自然生。”
“哈哈哈哈！”“弥勒佛”骂了一句纹身男，紧接着又长鲸吸水，干了一瓶啤酒。
“下面几句是什么，我来网上查查，”瘦子说完，就打开了手机，搜索着内容。
不多时，马飞腾带着兴奋回到了座位，刚坐下正听到光头向纹身男和瘦子解释说这句话，马飞腾哑然失笑，是头一回听到侠客行还有这么解释，也算别有一番滋味。不过，太白先生一生追求“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倘若听到这几个“道上”的朋友解释他的大作，不知作何感想。
马飞腾向崔步杰比划了一个十字，也就意味着支援警力十分钟赶到。

就在刚刚过去5分钟的时候，侠客们算是喝好了，正吆喝着老板来结账。
突然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了进来，瞬间包围了“弥勒佛、怒目金刚”和“瘦猴子”。
崔步杰和马飞腾正在纳闷，“我们的人怎么来的这么快？”，定眼一看，有两个是刑侦支队的，崔步杰认识。

而此时，刚才被轰走的那个带眼睛的丈夫，走到仨人面前，亮出了警官证，正色道：“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你的侠客行还没有讨论完！我来给你补充最后两句！你们干的丰功伟绩只有法院的判决书才能书写！都带回去！”
崔步杰和马飞腾会心一笑：“原来，侠客无处不在！”
师徒俩的这顿饭吃的很开心也很意外，吃饭之前崔步杰很担心马飞腾的心态会出问题，一个人短时间内失去母爱、爱情的挫折，不是谁说能过去就过去的，崔步杰约马飞腾出来吃饭一是出于师徒情深，二是组织上也给崔步杰有所交代，尤其是雷所长，他很关心马飞腾，甚至把马飞腾当所长接班人来培养。
告别时，崔步杰拍了拍马飞腾的肩膀，说，看到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很放心，师傅还真担心你一蹶不振。一个人无论遇到多悲痛的事，多大的挫折，只要他还忠于工作，忠于事业，就一定能爬起来。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穿过那条地下道，马飞腾又看见那个流浪歌手还在忘情的歌唱。
“今天是重阳节，买一只康乃馨送给母亲吧，你看这支百合花也挺好看的，可以送给自己的女朋友。”流浪歌手认出了马飞腾，主动和他打上招呼，像是遇见了失联多年的老朋友。
马飞腾笑了笑，说：“我失恋啦，买这个花送给谁呀。”
流浪歌手眨了眨睿黠的大眼睛，说:“那我送你两朵吧！”
“谢谢您！”
“不要客气，天有不测风雨，一首新写的《雨伞》送给您！”
《雨伞》
美好的邂逅只是一个玩笑，
再大的努力也推不倒现实的壁垒。
明天我再没资格想你
明天我把心儿收回
今天的雨儿那么温暖
变成泪水稀释了彷徨
天晴了
我把雨伞慢慢收起。
像是收起茂林深处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