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介|《六十英亩》:风中的谴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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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12-08 22:08:37 更新时间:2022-12-11 14:15:49

楼主:王栩的文字  时间:2022-12-08 14:08:37
文/王栩

(作品:《六十英亩》,[美]雷蒙德·卡佛 著,小二 译,收录于《请你安静些,好吗?》,南海出版公司,2022年1月)

约瑟夫·伊格没有忘记自己是个印第安人。当李·韦特的土地上出现了偷猎者,约瑟夫·伊格第三次还是第四次打电话通知前者,赶紧过来看看。李·韦特对自己是印第安人早已失去了认识,他接到约瑟夫·伊格的电话只感到厌烦。他认为这个印第安老头“除了打电话,他完全可以再干点别的”。

李·韦特把约瑟夫·伊格叫做印第安老头,族裔意识已被其彻底无视。他心中装不下浓厚的民族感情,只有对贫困的现状漠然的打量。这番打量下,李·韦特对偷猎者产生了无所谓的心绪。这种心绪他从前不是没产生过,“反正等他赶到那里,他们早就跑掉了”。李·韦特慢吞吞地整理行装,同时还在埋怨着约瑟夫·伊格的电话。印第安老头固守着这个民族对土地的神圣感,年轻一代对土地的牵系则被疏远和隔膜取代。

李·韦特并非害怕去自己的土地上驱赶偷猎者,“他只是嫌麻烦”。他被更重要的事情牵系着,这是给他带来更大麻烦的生活现状,它沉重地压在李·韦特的肩头,让他活得极其吃力。李·韦特还记得妮娜以前生孩子时的情景,那个场面是欢欣而愉快的。“前几次她根本坐不住,哪怕除了做饭和缝补衣服,什么事也没有,她也总是蹦过来跑过去的”。李·韦特记得从前生活中的轻松,它们如今一去不返。

在对吃力的生活现状的打量下,李·韦特还要抽出身来,去驱赶偷猎者。他不想去,可约瑟夫·伊格的电话无形中也在提醒他,一个已成遥远过去的族裔意识。它是保留地里印第安长者看重的民族性,驱策着年轻的印第安人对民族传统的精神遵循。

在民族传统的精神指引下,李·韦特扫视了一遍破旧的屋子,不甚情愿地拿出了那杆旧双筒猎枪。他只把子弹塞入了大衣口袋,而没有装进猎枪里。男孩班尼和小杰克疑惑地看着父亲所做的一切,因为父亲让孩子们的期待落空。孩子们“想知道他这次会不会开枪打人”,那是他们喜欢知道的事。李·韦特对孩子们的担心让软弱从做父亲的身上流露净尽。他不再拥有与生俱来的勇猛,流淌在他体内的热血在贫困的逼压下已然冷却。

印第安祖先们驱赶入侵的偷猎者时,会带上忠诚的仆从——狗。《六十英亩》里,狗却成了尴尬的摆设。李·韦特走出屋子,听见开门声的狗,“头也不回地朝卡车奔去”。它想随主人一同前去,就像它的祖先们那样,把偷猎者逐出这片辽阔的土地。李·韦特喊住了正在奔跑着的狗,他命令它就留在家里,留在遗忘了过去的这个当下。当下的李·韦特这时还抱着无须跑这一趟的希望。去自己的那块土地上看一看,只是对印第安长者惯常的一个交待而已。

虽说族裔意识被李·韦特彻底无视,若干细小的习惯仍然彰显出年轻的印第安人鲜明的民族身份。不再养马的李·韦特,把卡车开出院门,又下车来保持了随手关院门的习惯。他从没在西姆科军营附近停留过,但他经过军营院门,仍是照往日那般朝院门吐了一口痰。习惯标识出李·韦特印第安人的身份,却无法赠他以祖先的勇猛和无畏。他一点也不着急地行驶在路上,只希望“等他赶到时,那儿的人已经离开了”。

李·韦特终于来到了目的地。这是他从父亲手上继承而来的六十英亩土地。李·韦特的两个哥哥被人杀了后,他成了这片土地唯一的继承人。死亡在李·韦特的回忆里是喧哗而紧张的场景。卡佛充满张力的文字描述让黑夜里的死亡以令人畏怖的方式聚合恐惧,形成“一个头戴牛仔帽、佩戴手枪的巨大身影”的构图。这是带来死亡消息的警官,给李·韦特幼小的心灵刻上了永久的梦魇。

李·韦特坐在车里等着,他在等着麻烦自己过去。“他已经有四五年没来这里做过任何事情了”。显然,他对眼前这块土地缺少任何感情。他只拥有它,并不眷恋它。值得他眷恋的是家里的一切,妮娜、母亲、孩子们。所以,他必须活着,不能让麻烦吞没了自己。

就在这块六十英亩的土地上,李·韦特想了很多。他的两个孩子,班尼和小杰克在长大,妮娜又给他生了个小宝宝。他们是李·韦特“现在情况不同了”的具体情状,代表了生活中看得见的压力。此时的李·韦特,在自己的土地上徘徊着,不堪的生活现状拖住了他寻找偷猎者踪迹的脚步。直到一声枪响,三只野鸭从空中栽下来,李·韦特才迸发出沉睡在这具躯体内的勇猛,拿出猎枪,将自己埋伏在了树林里。

偷猎者是两个男孩。李·韦特逮住了他们,也训斥了他们。他只能这么做。接下来,“他的目的是把他们从这块地里赶走,这才是最重要的”。可当他赶走了偷猎者,他却觉得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事发生了。李·韦特把这件事称做“一次失败”。“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李·韦特矛盾重重的心绪就在这里得到了印证。他是带着对印第安长者的一个交待前来驱赶偷猎者,而偷猎者被赶走了之后,后悔又占据了他那原本苦涩的内心。

李·韦特有一个打算,想把自己的土地租给狩猎俱乐部。他在说服自己实现这个计划的同时,总让自己是印第安人的民族身份牵绊着。然而,贫困的生活是李·韦特无法逃避的境况。他意识到自己不该对偷猎的男孩那么粗鲁,好为自己攒下一些日后在土地出租上良好的口碑,而印第安人的土地不容偷猎者践踏又让他难以突破民族身份的底线,这就使矛盾心绪困扰着李·韦特在他做出最终决定时形成咆哮的、悲切的哀鸣。

李·韦特家的房子很小。“有点转不开身”。卡佛这样写,意在说明李·韦特家的房子是真的逼仄、窄狭。李·韦特回到家里,在把自己对土地的打算说与妮娜跟母亲时,他看见了头顶架子上支棱着的一根三文鱼鱼叉,一团棕色的渔网缠在鱼叉上面。它们在这座小房子里处于一个显眼的位置,它们是印第安人惯用的狩猎工具,集聚了对祖先意志的传承。

这样的传承在李·韦特“那到底是什么”的打量下永远停滞在了过去的时间里。它有助于李·韦特把自己的打算说与家人时不至于经受灵魂的诘问。可他仍然下意识地取下鱼叉,解开缠在上面的渔网,以此缓和自己那悖逆祖先意志的计划给他内心带来的战栗。妮娜和母亲知晓了李·韦特出租土地的计划,没有反对的声音出现,只有妮娜对能挣多少租金的询问。

李·韦特和妮娜从来没像这天晚上那样就一个话题热烈地交谈过了。他们把地租出去,挣来租金,地还是他们自己的。同妮娜的交谈让李·韦特松了口气,因为交谈让他收获了一个认识,“只不过是一张租约”。依附在土地上的商业活动让年轻的印第安人开始改变,于改变中接受金钱对生活的调节和支配。

失去了对生活的主导能力的李·韦特继续完善着自己的计划。他正经的思考着出租土地的一切事宜,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滑向地面。这是一股神秘力量的涌现,卡佛并非故弄玄虚的文字赋予其悲切的哀鸣。它在咆哮声中把祖先的意志灌注进李·韦特的双耳,听着这样的咆哮,“像是风灌进贝壳发出的响声”。实则,它是祖先的愤怒,更是祖先的谴责。是卡佛借此寓意向读者的明示,对祖先和过去的遗忘就这么无奈又心灰意冷的发生在不堪贫困的生活中。这一切发生的自然,丝毫不会令人感到痛苦。

202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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