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乐（一）

死去的赵师傅每晚依然舞狮。

“我几也舍不得师父，但是大晚上还是有点骇宁啰，每晚一两点个时候那屋头里就......”

“麻烦用普通话。”

李煜打断了发言，他轻咳了一声。看着面前这位队里的“狮头”：那是一幅标准的白人面孔。金发碧眼，深目高鼻，还有着高加索人特有的薄唇。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微微缩着脖子掐着声，蓝眼睛瞟了一眼院里就急忙收回目光。像是生怕看见了什么。

“啊啊。”那女子愣了一下，转过头又同身后一众舞狮队员小声交流。

“嗯几找了个别处人？这外地佬可照？这一块风水他懂？”

“龙虎山那边个道士灵的很。熟人介绍，熟人介绍。”

“小师傅您觉得是怎么回事？”那白人女子总觉得这人不大靠谱，她审视了下面前的男子。灰色卫衣下是一双褪色的牛仔裤，脚底还蹬着双破旧的帆布鞋。一个黑色双肩包让她想起陈奕迅那句“你的背包，背到现在还没烂”。这身行头怎么看都和影视剧里的道士形象不符，反倒是更像个出来穷游的学生。

李煜没有回答她，推开面前朱色大门走了进去。门外一众队员退了几步。白人女子更是咽了咽口水。

四周青砖砌成的墙不仅隔热防潮，还兼具通风的效果。只是在这月光下被映的有些森森然。院子倒是颇为宽敞，摆了几处梅花桩。若是在这里表演，容纳几个大型舞狮队恐怕都不在话下。惟有内院东屋那处小祠堂才稍稍符合李师傅佛山人的身份。滴水瓦和封檐板，让建筑又多了些岭南建筑的特点。

“狮舞龙腾。”李煜望着尽头那块黑色大匾轻轻念道。

他回过头，看见众人都将脑袋贴在门沿上，只露着双眼睛。

“四天？”李煜跨过门槛，走到她面前。白人女子看着他对着队员们比了个手势。

“四个小时？”李煜摇了摇头。

“给我上四碟菜，两荤两素，若是有白酒更好不过。我晚上还没吃饭。”

白人女子眼角抽搐了几下，尴尬地笑了一声：

“按小师傅要求去做。”

李煜回到了房子里，马上都快新春了，院内灯笼和白炽灯竟是一盏都不亮。这夜空中银盘是唯一的光源，月光倾斜在地砖上，显得有些清冷。

不一会儿，年轻的驱魔师坐在院子中央。将黑色背包放在桌上。旁边是一碗爆炒肥肠，一碗宫保鸡丁，连带着盘醋溜黄瓜还有一小碟花生米。李煜没有动碗筷，只瞧见逐渐远去的背影，那人好似暗自嘀咕了几声。女子想必拜师已久，操着口地道的方言让李煜都有点懵。一瞬间有些怀疑到底谁才是外地人。他只听得懂最后的“错大木娘”，那是标准的南昌好骂。

李煜见人一走，四下观察了一会，又瞧着一处半掩的房门，他推门而入。这里是展览室。

一身技艺纵横南北不说，舞狮团都开到对岸去了。门下弟子更是遍及海外。这赵师傅，真是个厉害的人物啊。李煜打开手机手电筒，看着墙上挂着的证书以及架子上一座座奖杯。他心里暗暗赞叹道。

再抬起头，高处有一张照片：

队员们皆着舞狮服，最中心的老者坐在轮椅上，多半就是赵师傅。舞狮分南狮和北狮两派，李煜知道习南狮，必习南拳的说法。他细细地凝视着。老人虽然头发花白，两颊凹陷，看起来年岁颇高，但是眼神却甚清亮。应是个练家子无疑。

“咚”

“咚”

“咚”

展览室外忽然响起了鼓声。

脖子上的玉佩突然阵阵抖动，看了看手机的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子时。他走出房间，重新回到院子中央，凳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位置。从原先的大门至内院的连线间，被移到了另一处。

来了吗？李煜轻轻笑了笑，坐了下去。正对面的是一间小祠堂。

“啪嗒”

外院大门突然紧紧关上。李煜被这动静吸引。他只瞧见一缕缕黄色的雾状气体从门缝中透出，再回过头。两侧的青砖墙不断地飘来这黄雾。这黄雾看起来颇密又极具质感，沿着墙头像瀑布一般地涌入院内。快要把李煜包围，不知何时，月亮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吱呀”一声，小祠堂的暗红色门被打开了。

李煜一望，祠堂内哪里有什么祖宗的排位。这地砖亮的似反光。哪来的光？

水？

他定睛看住，门边荡漾着波纹。明明是午夜，却从顶处来了道不算亮也不算暗的光，霎时间，屋内似海底一般。那光直直地照在了一处梅花桩上。血色的狮头飘落下来。一道人影突然窜来将它捡起。将其先是左右一举，而后带在头上。狮头眨了两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煜。院内与祠堂中夜空的黑和光的白被这缕血红打破。红狮与祥云本身代表着吉兆，但是在此时此刻，却愈发地显得诡异无比。

“咚”“咚”“咚”一声一声的鼓点传来，狮头不再盯着李煜，随着节奏开始狂舞起来。鼓声好似达到了高潮，血色的狮眼左顾右盼，而后一步步登上了梅花桩。随着登顶，鼓声停止。人影消失不见，只剩下狮头脖子处的红布在缓缓飘动。

李煜低下头，桌子底下出现了一双脚，那颜色白的像是死鱼的肚皮。他没有着急去往上看，只是从凳子下取出了一瓶倒闷驴，将这白酒慢慢倒入杯中。杯中倒映着驱魔师暗金色的瞳孔，而后将杜康推至对面：

“还请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