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地方——江海书社》作者:冯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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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0-12-11 02:39:34 更新时间:2020-12-14 19:19:19

楼主:一砖禅  时间:2020-12-10 18:39:34
《有一个地方——江海书社》作者:冯佳佳

我希望我愁绪漫天的时候,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坐下来,怀抱书籍,淡定地哼唱:我这一生,有几道旋转门。没有人会留意,这个城市的秋天。而后身若琉璃,内外澄明。
这个地方,灯火不明,有很多书,沉淀了多年的影影绰绰、人来人往,偶尔还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木格子的书架泛着烤漆的油光,你随手抽出一本,开始心跳加速,仿佛邂逅初恋情人般心潮起伏,闻着潮湿的油墨味,想象它存在的过往,探索你未知的一切。
我不得不想起我大学的江海书社,即使它小小的存在,在那所大学显得局促而灰暗。店主是一个姓廖的先生,一个看不出年龄自称博士的小个子男人,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有点儿丑陋。
书社经常混迹着一些小文青,背着吉他的,写着小诗的,写着字画的……不少跟店主混成了哥们,甚至常常聚在一起讨论文学或者其他。我和舍友常光顾,每回看见老廖抑扬顿挫,在一群学生中间讲得眉飞色舞。书社非常简陋,除了书,还是书,连个收银台都没有。墙壁上贴着老廖的字画,有时是水草中的金鱼,有时是自创的诗,有时是古代词话的一些注解或点评,还有一张白纸,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不合时宜的“也租、也卖”。
有次听见几个学生为了某个问题争论起来,有个学生站起来说,大家觉得我们校园里还能找到比店主更丑的人吗?老廖操起竹竿,像个孩子一样捅那学生,那学生四处躲避,碰得周围的书架哗哗乱响,乱作一团。每回想起都忍俊不禁,深深地怀念那个与世无争的地方,没有蝇营狗苟,没有虚伪做作。
老廖也会给我们推荐一些书籍,也许只有讲到书,他才会自信满满,小小的眼睛闪闪发光,在那个黯然的小屋里令人砰然。我跟舍友每回出门散步,都会步入书社,淘几本诸如《笑林广记》、《人间词话》之类不起眼的书,难能可贵的是往往书的扉页刻着收藏过本书的人物刻章,令人欣喜。每次买回我都会郑重其事地扉页写上:购于江海书社。我怕有一天忘了这个地方,我很惭愧我在大学毕业之后再没有买书的冲动,因为没有了惊喜。再没有那样一个地方,承载着年轻和张狂的气息,引领我们意气风发走在路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气派的书架,夹杂着浮躁和功利,令人望而生畏。
我只是希望,有那么一个地方,你看到它的时候内心注满了惊喜和感动,无论你选择入世还是遁世,它都能很应景地进入你的内心,没有任何多余。

楼主:一砖禅  时间:2020-12-10 19:15:34
楼主:一砖禅  时间:2020-12-10 21:21:58
问好@yowwcjvl
楼主:一砖禅  时间:2020-12-12 22:09:44
《那人那书店》之《江海书社》 作者:冯佳佳

老廖曾写有藏头诗一首:“江湖一叶扁舟去,海阔天空任逍遥。书剑双绝闲无用,社稷一时少雄枭。”与郑板桥·兰·阳拓、怀素·藏真律公帖等拓片一起,贴于江海书社墙上,是为书店题名张目。如今我大学毕业已逾五载,这家60平米不到的江海书社却陪伴了我足足四年。现在回忆起来,仍能想起黑框眼镜之下老廖那张诙谐而猥琐的脸,胡子拉碴,眼神明亮。
书社位于师大操场西面通往科文学院狭长的坡道下面,所以店内书架也呈条状分布,格局像个哑铃,大厅书架上是诸如《陕北榆林小曲》、《野坂参三选集》、《江西革命斗争故事连环画选》、《商君书校注》等一些市面并不多见的书籍,一直从“哑铃”的中间延伸至里间,里间的书架上贴着“也卖、也租”的字样,门楣上场贴有小图,或为连环画,或为趣味剪报。写诗犯老廖矮小的身躯穿梭于狭长的空间,有种不染尘世的天真与幽默。有时候,你在书社买下了一本书,老廖如觉着神清气爽,还会心血来潮即兴发挥,随书送你一幅字画。里间中央是个散列的书摊,有画报有杂志也有子史章集,常常是一群文艺青年的集聚地,他们时而激昂,高谈论阔,时而忧郁,浅吟轻诵,让我这个文科生心生畏惧,唯有偷偷侧目,也常见学生狂狼而起,口无遮拦,调侃老廖长相丑陋,老廖就持着长长的竹竿在局促的空间挥舞着赶人,动作夸张,十分搞笑。
廖老板其实是个才子,自诩为中国先锋诗歌第一人,屁诗歌运动发起人,作品曾入选《低诗歌代表诗人诗选》、《低诗歌年鉴》、《世界诗人》(混语版)、《世界当代诗人大辞典》(混语版)等,书法曾获“中国当代书画名家精典”金奖。这也就解释了江海书社本质上即文艺学术的真情流露,梅兰竹菊书海幽香,书法文苑剪报兼俱,以其独特的质朴、悠然、耐人寻味的方式,与一伙儿志同道合渴望在路上的灵魂进行对话,嬉笑怒骂癫狂潦倒都在其中了。如果没有老廖,也就没有江海书社,徐州的先锋书店也从此少了一个重要标识。
我那时候还是一个读着中文系的傻学生,没事整点儿小破文章,跟同学搞文学社、先锋报,发表点“大雪落在你的睫毛”之类的酸诗、一些玩弄学术的文章以及某些意识流,聊以自娱。但是老廖的江海书社却总让我有种久违的感动,就类似于现在流行的“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的感觉吧,让你情不自禁想去虔诚一把,去默默地感受暗流涌动,义无反顾,乐意盈盈。
老朱是我在江海书社认识的一个朋友。他那时候处于人生的低谷期,从物理系转到中文系,每日醉心于写诗和摇滚,在校园张贴大字报,抨击当代教育体制,呼吁性的解放和自由,将生殖器图画在学院宣传黑板上。每个诗人都有种纯粹的渴望,每个学生又都有种叛逆的情绪,当学生和诗人的身份结合在一起,让老朱在这所传统沉闷的大学校园里郁郁不得志,他我行我素,追求真理和创新,让院系领导十分难堪。在听闻老朱的种种不羁事迹后,我竟发现他常在江海书社出没,吉他置于书社角落,低着头认真临摹苏东坡的字,后来知道他和老廖是朋友,这样的人走到一起似乎是必然。而我作为一个走路都贴着墙走的乖乖女,本以为与这些人毫无瓜葛,江海书社也只能说恰好激起了我骨子里的某种情结。可自此,内心多少有些好奇和一厢情愿的怜悯,请原谅我当时的不解。于是我问老廖要到了老朱的号码。但是从未联系过,他并不认识我。
有一天,他打印了他的诗集《第六日》和《疯狂堕向深渊》,在师大游泳馆对面空地上,一边谈着吉他,一边卖他的诗集。长长的头发覆盖住脸庞,在风中只顾低头弹唱。我经过的时候,瞥见诗集封面是个被他粗制滥造黑白打印的的歌手Tori Amos,迷蒙的眼睛半睁半醒地看着世人。内心又开始焦灼,于是我第一次发短信问他:卖出去几本了?过了许久,他回我,一本都没有。我觉得现实有些残忍,可能是“怜悯”驱使,转过身去买了一本,丢下5块钱,匆匆离开,听到身后飘来一句:谢谢。自己竟像做贼一般。然后我发短信说,这下卖出去一本了。他回:你长得挺好看的。于是便认识了。
再次看见老朱,老朱和他的顶针乐队在五食堂门口演出,至今记得舞台上灯影交错,台下人头涌动,不辨真伪,不辨距离,主唱老朱双膝跪在舞台上,嘶哑着嗓子大声吼:就在我死的那张床上!就在我死的那张床上!……我只感觉梦幻而寒冷,我想是我太过单薄,那种沸腾和迷离的心让我觉得不真实,让我心痛。后来,他去了北京。在各酒吧驻唱,那天我在北师大旁边的一家小饭馆和他吃了一顿饭,他依然很寡言,只是激情不减,他手臂上长长的伤疤依然让我觉得心痛。聊起以前,都不愿意讲起江海书店的种种不平遭遇,人为地跳过了,只是讲现在讲以后,他那天的口头禅是“这样已经很好”,背后也许妥协了很久吧。后来两个傻瓜吃着冰糖葫芦在天桥胡乱晃荡,在十里屯迷了路,我只觉得北京好大,老朱好瘦小。在我离开北京的那天早上,他赶到我住的地方,送我一本诗集《rock&poem》,最后一页空白处写着:“不同的选择,不同的命运,所以才多姿多彩。美好的不曾消逝,也会为你而到来。”心下知道他并不绝望,也原谅我的以后,这样已经很好。
再后来,我结婚生娃。很多年后突然想起他,于是问他:还写诗么?他说,哈哈,有时写。还唱歌么?哈哈,有时唱。有时写,有时唱,能有这样的生活状态,算是富足么。我也不知道。
至于老廖的江海书社,现在已经不复存在。原因我不多说了,总有些时候,现实的残暴大过人的想象。只要记得它曾经在我心里辉煌过,这样也已经很好。

(摘自: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阅读时节》一书,出版日期:2013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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