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勺夜啼》——中短篇悬疑恐怖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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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5-10-08 16:19:35 更新时间:2020-11-10 16:44:07

楼主:支离婴勺  时间:2015-10-08 08:19:35
隔壁老王

隔壁老王面目阴沉,总惦记着你家里的女人。有一天,他突然换了一张面孔,取代了你在家里的位置……

1、暖壶

周宥的儿子满月,隔壁老王送来一份贺礼,是一只暖壶。那只暖壶虽然是新的,款式却很老,看上去应该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物品。
开始,周宥并没在意,随手把它放在了角落里。等客人散去,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又一次看见了那只暖壶,越想越觉得不对头。
今天来了很多客人,送的大都是钱,只有老王送来了一只暖壶,显得很突兀。送暖壶应该是上世纪结婚时候的风俗,可现在是2015年5月3日,周宥给儿子摆满月酒,老王为什么要送来一只暖壶呢?
周宥盯着那只暖壶,冥思苦想。
它的外壳是塑料的,玻璃内胆,木头塞子,乍一看毫不起眼,仔细一想又觉得它饱含深意。首先,它的颜色不对头。世上有那么多种颜色,老王为什么偏偏送给他一只绿色的暖壶?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绿色绝对不是一种喜庆的颜色,往往和绿帽子联系在一起。其次,它的形状让人生疑。它的身体呈圆柱状,又粗又长,让人不由得联想到男人裤裆里那物件,虽然二者从尺寸上无法相提并论。
绿帽子和男人裤裆里那物件,把这二者联系起来,周宥得出了一个让他无比震惊的结论:隔壁老王送给他的不是一只暖壶,而是一顶绿帽子。
能把暖壶和绿帽子联系到一起,说明周宥极富想象力。
周宥的心情一下子灰暗起来。
这两年,隔壁老王火了,各地都有关于他的传说,他成了大家茶余饭后必不可少的谈资。其实,大家嘴里的隔壁老王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泛指住在你家附近又惦记着你家女人的一群男人。不过,在周宥这里,这个模糊的称谓具体到了一个人,就是隔壁老王。
如果隔壁邻居不姓王,周宥可能不会胡思乱想;如果隔壁邻居年纪不大,是小王,周宥可能不会联想到绿帽子。可是,他偏偏姓王,而且上了年纪,他就是隔壁老王,传说一下子照进了现实,给了周宥当头一棒。
曲芬芳从卧室走出来,看了周宥一眼,说:“你不睡觉蹲在阳台上干什么?”
周宥没搭腔。
曲芬芳扭着屁股去了卫生间。怀孕之后,她从九十几斤长到了一百五十多斤,体积几乎增大了一倍。现在生完孩子了,丝毫没见瘦,只是身体瘪了一些。周宥想:这个一样相貌平平的女人会和别的男人偷情吗?
这种事似乎和相貌没什么关系。
周宥的心思从暖壶转到了曲芬芳身上。他和曲芬芳是经人介绍认识的,相处了三个月之后,他们睡在了一起。那是曲芬芳的第一次,见了红。那一夜之后,曲芬芳怀孕了,他们就结了婚。八个多月之后,曲芬芳早产生下了一个儿子。
今天之前,周宥从没怀疑过什么。现在想想,曲芬芳的职业让那一抹红色变得不太真实。曲芬芳是一名妇科医生,对女人的身体构造了如指掌,想改变点什么,应该十分容易。顺着这个思路,周宥继续往下想:儿子真是早产吗?不是足月产吗?如果是足月产,就说明有人先他一步在曲芬芳的身体里播下了种子,这个人应该就是隔壁老王。
周宥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上面没有帽子。
曲芬芳从卫生间出来,看见周宥还蹲在阳台,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苹果走了过来,一边啃一边问:“哪儿来的暖壶?你买的?”
“不是,是隔壁老王送来的。”周宥盯着她的眼睛。
曲芬芳没再问什么,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他们住在三十三楼,能看见几公里之外的一条弯弯窄窄的河。
送暖壶这么奇怪的事她为什么置若罔闻?周宥觉得她的态度很可疑,似乎是在回避什么。他试探着问:“暖壶怎么办?咱们家有饮水机,用不着。”
曲芬芳想了想,说:“我听人说饮水机里的水不卫生,以后就用暖壶里的水给儿子泡奶吧。”她的奶水不多,儿子需要喝奶粉。
周宥竟然没想出反驳的理由。
吃完苹果,曲芬芳拎着暖壶去了卧室。
周宥跟了进去。
卧室里有两张床,一大一小,小床有围栏,肉嘟嘟的儿子四仰八叉地躺在里面,睡得很香,口水都流了出来。曲芬芳把暖壶放在了两张床中间的空地上。
周宥眯起眼睛,盯着那只暖壶,慢慢地,暖壶上浮现出了隔壁老王的脸,他转动着眼珠子,看看左边的儿子,又看看右边的曲芬芳,眼神十分生动,似乎是在表达这样一个意思:这些都是我的。
周宥晃晃脑袋,赶走了幻觉。
“咱们结婚的时候,隔壁老王随礼了吗?”他问。
“我忘了。”曲芬芳翻看着一本育儿书,有些漫不经心地说。
“你仔细想想。”
“结婚的礼单还在床头柜里,你自己看。”
周宥找到了那份礼单,在上面没找到任何一个姓王的名字。他不知道隔壁老王叫什么。他心里的阴影面积更大了,狐疑地想:结婚的时候隔壁老王没随礼,现在为什么送来了一只暖壶?
离开卧室之前,他又瞥了一眼那只暖壶。
它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表情。
它就像插在领土上的红旗一样,是来宣示主权的,周宥想。
周宥乘坐电梯下了楼,鬼鬼祟祟地躲在绿化带里,给三舅打电话。那只暖壶就是三舅交给他的,说是隔壁男人送的礼。当时周宥在招呼客人,他走出去准备找隔壁老王道谢,发现他已经乘坐电梯下去了。
电话通了。
“三舅,我问你件事儿。”
“你说。”
“那个人给你暖壶的时候,说什么了没有?”
“什么都没说,就是笑了笑。”
“你说下当时的情景。”
“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三舅警觉地问。
“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周宥故作轻松地说。
“当时,我站在门口抽烟。隔壁的门开了,他提着暖壶走了过来。我赶紧上去接过暖壶,请他进屋喝茶,他冲我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就坐电梯下去了。”
周宥沉默了两秒钟。
“没事儿吧?”三舅还是不放心。
“没事儿。”周宥笑了两声,“三舅,你快到家了吧?”三舅家在几十公里之外的一个村子里,喝完喜酒就坐车回去了。
“到村口了。”
“那你早点回家歇着吧,我挂了。”
“你好好照顾孩子。”三舅嘱咐了一句,挂断了电话。
周宥蹲在草地上,开始开掘记忆里那些关于隔壁老王和曲芬芳的点点滴滴。
他买的是二手房,没有再重新装修,直接就搬过来住了。偶尔在电梯里遇见隔壁老王,也只是相视一笑,说几句天气不错之类的客套话。曲芬芳上白班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出门,碰见隔壁老王,她总是低头不语。
以上记忆没问题。
继续往前挖。
刚搬过来的时候,不知道去哪儿给燃气卡充值,曲芬芳去隔壁询问,老王告诉她一个地址。当时,他们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没进门。
以上记忆也没问题。
还得深挖。
当初买房子的时候,周宥看中了另一个小区的一套房子,那套房子更大,价格也不高。曲芬芳偏要买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她说顶楼视野好,没人打扰,清静。周宥无力地争辩了几句,就妥协了。
有问题了。
曲芬芳执意要买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不是因为隔壁住着老王?
终于抓住狐狸的尾巴了,周宥觉得全身发热,迫切地想要干点什么。
隔壁老王拎着一个塑料袋回来了,里面装着一些从超市购买的食物。他似乎没有父母,没有妻子,没有儿女,没有朋友,一直是一个人孤独地出来进去。周宥认为这样的人最可怕,因为他没有牵挂,不管做什么事都没有顾虑。
隔壁老王看了周宥一眼,点了点头,过去了。周宥仔细品味他的眼神,觉得那里面饱含深意,有嘲笑,有蔑视,还有一丝同情。
周宥愤怒了。
隔壁老王毫无预兆地转过身,走了回来,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递给他,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说完,他把红包塞到周宥手里,匆匆离开了。
这算什么?
贺礼?已经送过了,那只暖壶就是。
抚养费?红包里只有几张纸币,太少了。
精神赔偿金?貌似也不够。
周宥认定这里面有鬼。
楼主:支离婴勺  时间:2015-10-08 08:21:00
2、九百六十七

周宥回到家,母亲已经把晚饭做好了,都是酒席的剩菜。母亲原本在老家务农,周宥的儿子出生之后,她过来帮忙照看孩子,伺候曲芬芳坐月子。
“曲芬芳呢?”周宥问。
母亲瞥了一眼卧室,有些不满地说:“她说不喜欢吃剩菜,回屋睡觉了。”她的嗓门很高,生怕曲芬芳听不见似的。
母亲和曲芬芳的关系不是很好,原因不复杂:曲芬芳有洁癖,喜欢清静。母亲不太注重卫生,喜欢热闹,经常带一些老太太回家大声聊天,还热衷于跳广场舞。
母亲一边给周宥盛饭,一边说:“没有公主命却有一身公主病。”她不知跟谁学会了这句话,成天挂在嘴边。
和往常一样,周宥选择沉默,两边都不得罪。吃完饭,他拿起车钥匙,准备出门。
母亲说:“忙活一天了,早点歇着吧。”
周宥说:“我出去转转。”
母亲没再说什么,开始收拾桌子。
周宥有一辆小汽车,八万块钱买的。下班之后,他开着车在城市里转悠,挣点外快。他的车虽然是白色的,但是大家都叫它黑车。驶出小区之后,周宥直奔郊区。他不敢在市区拉活,怕出事儿。
天已经黑了,郊区人很少。
周宥把车停在一所大学的后门,等鱼上钩。他知道,总有一些不安分的学生偷偷溜出来,去往城市的各个角落。有一次,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坐他的车去几十公里之外的一个水库。一路上,他们情不自禁,热情如火。到了目的地,男学生扔下五百块钱,拉着女学生就走了。鬼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刮起了大风,呼呼地响。这个城市每到春天就会刮大风,夹杂着沙尘昼夜不停,吹得每个人都灰头土脸。
周宥又开始想绿帽子的事。这件事像蛇一样突然从一个幽暗的角落里窜出来,紧紧缠绕住他,让他无处遁形,总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周宥是这样想的:想要证明儿子是隔壁老王的,就得先证明曲芬芳和他有染;想要证明曲芬芳和他有染,就得先证明他们认识;想要证明他们认识,就得先找到他们交往的痕迹,包括但不限于通话记录、手机短信、网络聊天内容以及开房记录。问题是,周宥都不知道隔壁老王叫什么,在哪儿工作,怎么着手调查?
等了一个多小时,没看见一个人出来。
有点不正常。
周宥发动了汽车,决定去别的地方试试运气。
这里没有路灯,四周是深邃的黑暗。一只蝙蝠突然从车前飞过,差一点撞到挡风玻璃上。周宥看见它的嘴巴尖尖的,耳朵很大。
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年轻人孤独地行走在黑暗里。
周宥按了按喇叭。
他没回头,继续走。
周宥看了一眼后视镜,后面是无边的黑暗,那个人不见了。他打开收音机,听见一个男人向主持人哭诉妻子出轨了,他换了一个台,还是这事儿。他一下关了收音机,沮丧地想:这个世界怎么了?
转悠了两个多小时,没拉到一个客人。
车快没油了。
周宥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走得匆忙忘了带钱包。他停下车,摸索着裤兜,希望能找到几张钱。幸好,隔壁老王送给他的红包还在裤兜里。他打开红包,数了一遍,觉得不对头,又仔细数了一遍,确定红包里有九百六十七块钱。
他诧异了。
他送出过红包,也收到过红包,里面的钱大都是整数,偶尔有零头,也都是一些很吉利的数字,六百六十六,八百八十八之类的,为了讨个彩头。可是,九百六十七算什么?
不管它算什么,肯定不吉利。
周宥越来越觉得隔壁老王就像一个只有谜面没有谜底的谜语,让人抓狂。他愣了半晌,开车去了加油站。
加油站很小,很冷清,亮着一盏昏黄的灯,看不到人。周宥按了按喇叭,过了一阵子,从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慢吞吞地走出一个女人,一边走,她一边整理裤子。周宥立刻想到那个角落里还有一个男人,光着腚。
“加满。”周宥说。
她没说话。加油的过程中,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她穿了一双男式棉拖鞋,明显偏大。加完油,她瞥了一眼电子屏幕,说:“二百五。”
这个数字比九百六十七还不吉利。
周宥从红包里取出二百五十块钱,递给她。借着灯光,她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张钱,每一个动作都要重复好几遍。周宥有些不快。
“你给换一张。”她把那张面额五十的钱递了过来。
“为什么?”周宥捏了捏那张钱,是真的。
“不为什么,你给换一张。”
“这又不是假钱。”
“你给换一张。”她很固执地说。
周宥给了她一百块钱。她仔细检查一番,找给他五十块钱,然后慢吞吞地返回了那个黑暗的角落。她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周宥拿出那张她不要的钱,仔细看了看,没发现异常,又看反面,发现反面写着两行字:你想知道吗?后面是一个手机号码。字是用红色圆珠笔写的,很工整。钱上写着字,这不稀奇,大都是无聊的恶作剧而已。可是,周宥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个隔壁老王设的一个套,动机不明,目的不明。
风更大了,一个空纸盒飞快地从周宥面前跑了过去。
四周空荡荡的。
周宥拿出手机,按下了写在钱上的手机号码,横下心,打了过去。响了两声,接通了。奇怪的是,对方没说话。周宥听见了他(她)粗重的呼吸声。
“你好。”周宥说。
对方没说话。
周宥等了两秒钟,又说:“我看到了写在钱上的那句话。”
“你来不见天路七号。”他匆匆说了一句,挂断了电话。
时间太短,对方的语速太快,周宥不能确定他是不是隔壁老王。他开了好几年车,从没听说这个城市还有一条不见天路。回到车上,他用导航仪搜索,竟然找到了,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很远。
周宥开着车过去了。
风越刮越大,车窗“噼里啪啦”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进来,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想出去。不管是那种情况,都很吓人。
周宥有些害怕,但是必须过去弄个明白。
害怕一阵子总比纠结一辈子要好。
一路上,周宥竟然没看见一个行人。虽然是晚上,虽然是郊区,虽然刮着大风,但也不能一个人都没有,这里面肯定有别的原因。
这个世界已经不正常了,周宥想。
跑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到了不见天路。那是一条简易的水泥路,双车道,到处都是坑,路边没有路灯,种了一些歪脖子树,不知道名字。
四周漆黑一片。
周宥下了车,用手电筒照着,慢慢地找。
不见天路两边是一排排的门面房,大部分都空着。卷帘门上贴着招租的广告,成天风吹日晒,白纸已经变成了黄纸。有些窗户上面爬满了蜘蛛,大如核桃。
一片荒凉。
周宥总感觉背后有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在盯着他。他回过头,背后只有黑暗。电筒的亮光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孤独。
找了半天,周宥也没找到不见天路七号。
这条路压根就没有门牌。
难道是那个人耍他?周宥觉得应该不是。他换了一个思路想:那个人让他到不见天路七号,说明不见天路七号里面一定有人,只要在这些门面房周围找到有人住过的痕迹,也许就能找到那个人。
周宥又找了一遍。
在最西头那间门面房门口,他发现了一个垃圾桶,里面有一些生活垃圾,方便面袋子矿泉水瓶子啥的。他用手电筒照了照,发现卷帘门上没有招租广告,再往上看,是一块黑底白字的招牌:不见天路七号。
原来,不见天路七号不是门牌号,而是一家店铺的名字。这么古怪的店铺名字,里面卖的是什么东西?还有,如此荒凉的地方,东西卖给谁?
周宥的心“扑腾扑腾”的乱跳起来,深吸了几口气,他敲响了卷帘门。
风毫无预兆地停了。
天地间鸦雀无声。
楼主:支离婴勺  时间:2015-10-08 08:22:00
3、索命的孩子

周宥听见里面响起“嚓嚓嚓嚓”的声音,似乎有人正走过来。那个人有一个不好的习惯,走路不抬脚。
卷帘门“吱吱呀呀”地叫着,慢慢地升起来。升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里面那个人慢吞吞地说:“你进来。”
他为什么不把卷帘门完全升起来?他为什么不出来?周宥用手电筒往里照了照,只看见一双蓝色老旧的塑料拖鞋和一对大脚。那个人的脚很脏,脚趾甲乌黑,应该是很长时间没洗过了。
周宥一咬牙,钻了进去。
那个人迅速转身,躲避着手电筒的亮光。周宥还是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苍老的脸,眼睛很小闪着光,下巴上留着山羊胡子,比大多数男人的头发都要长。
不是隔壁老王。
周宥松了一口气,又有几分失落。他环顾四周,发现到处都是泡菜坛子,有大有小,上面没有图案,全部都是黑色的,显得死气沉沉。
那个人点亮了煤油灯,黄豆大的火苗无风自抖,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周宥觉得煤油灯和那只暖壶一样,都属于一个已经逝去的年代,它们不应该出现在生活中,应该静静地躺在博物馆,供人观瞻,供人追忆。
“怎么称呼你?”周宥试探着问。
“叫我老易,周易的易。”他说。
“我看到了写在钱上的那句话……”
“你想知道什么?”他打断了周宥。
周宥一怔,难道不管想知道什么他都能解答?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妻子出轨这种事,藏在心里还好一些,如果让外人知道,那痛苦就会放大,让人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老易一言不发,等着周宥的下文。
周宥横下心,说:“我妻子可能出轨了……”
“隔壁老王干的?”老易似笑非笑地问。
周宥抖了一下,一下子觉得老易深不可测,彻底服了。他立刻换了一种语气,恭恭敬敬地说:“我也怀疑是隔壁老王干的,可是没有证据。”
老易沉默了一阵子,说:“证据就在你家里。”
“在哪儿?”周宥追问。
老易却不说话了,从一个泡菜坛子里掏出一把花生,一个一个地往嘴里扔。
周宥想了想,问:“是不是那只暖壶?”
老易还是不说话。
周宥又想了想,脑子里一下就炸了,脱口而出:“是我儿子!”
老易终于开口了:“你说错了,他不是你儿子。”
“我应该怎么办?”周宥无助地看着老易。
老易吃着花生,不说话。
周宥一下就明白了,不能白问。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天就带了这些钱……”
“放那里面。”老易指了指他身边的一个泡菜坛子。
周宥把钱放了进去,手指无意间碰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似乎是活物,他吓了一跳,赶紧抽出了手。
老易从角落里拿出两个小木凳,让周宥坐下,又拉下了卷帘门,不见天路七号与外面的世界一下子隔绝开来。凝滞的空气里充斥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那孩子多大了?”老易问。
“刚满月。”
“哪天出生的?”
“4月3号。”
“几点钟生的?”
“凌晨两点。”
老易闭上眼睛,手指毫无规律地动着,似乎是在掐算什么。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过了半天,他突然睁开眼睛,眼神里闪着恐惧的光,低低地说:“那是一个孽种。”
“什么意思?”周宥隐约觉得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那天日值月破,大事不宜,凌晨两点是丑时,丑时又是那一天的凶时。那个孩子在那一天的那个时辰来到这个世界,肯定是不怀好意。”
“他要干什么?”周宥有些懵了。
老易东张西望,上看下看,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就像一个正常人的动作放慢了十倍,让人发冷。过了一阵子,他盯着一个方向,时而侧耳倾听,时而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跟什么人交谈。
周宥不敢出声,更不敢动。
过了半天,老易松了一口气,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心有余悸地说:“打听清楚了。别的孩子到这个世界报恩,那个孩子到这个世界索命。”
“索谁的命?”其实,周宥已经知道答案了。
“当然是索你的命。”
周宥打了个冷战,就像一个听到判决书的死刑犯一样,一下子崩溃了。
老易的神情变得很严肃,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地说:“他会让你失去房子,失去车子,失去妻子,失去亲人,失去健康,直到失去一切。四十二岁那年,你病死在一间只有五平米的出租房里,口袋里没有一分钱,身边只有一只流浪猫。”
周宥的脊梁骨一阵阵发冷。
老易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软绵绵地靠在泡菜坛子是,闭上了眼睛。
“我应该怎么办?”周宥颤颤地问。
“送他走。”老易慢吞吞地说。
周宥吓了一跳,小声地问:“你是说弄死他?”说实话,他下不去手,就算那是曲芬芳和隔壁老王的孩子。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不,不是弄死他,是把他送走。”
“送哪儿去?”
“你把他交给我,我帮你处理。”
周宥有些犹豫。从曲芬芳怀孕开始,他就对那个孩子充满了期待。他生出来之后,周宥每天给他喂奶、换尿布,看着他一点点长大,周宥和他已经有了的感情,突然把他送走,周宥有些于心不忍。
老易又吃了几颗花生,慢吞吞地说:“五天之后,我也帮不了你了。”
“为什么?”
“五天之后,那个孩子三十五天,命运已经注定,再想破解就难了。”
沉默了一阵子,周宥说:“我再考虑考虑。”
老易没说什么。煤油灯里没油了,火苗挣扎了几下,灭了。老易无动于衷,静静地坐在黑暗里,无声无息。
周宥站起身,说:“我想好了就给你打电话。”
老易还是没说什么。
“我先回去了。”周宥走到门口,拉起卷帘门,走了出去。
外面还是漆黑一片。
周宥打开手电筒,慢慢地朝车走去。走出去十几米,他回过头,用手电筒照了照不见天路七号,看见老易直直地站在门口看着他,眼神很是悲凉,就像在看一个即将被推进火化炉的死人。
周宥的心一下掉进了冰窟。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母亲在厨房忙活。看见周宥回来,她走出来说:“曲芬芳还没吃饭,我给她煮了面,你也吃一点吧。”她是一个面冷心软的人,刀子嘴豆腐心。
周宥没胃口,说:“我不吃了。”说完,他去了卧室。
曲芬芳半躺在床上,睡着了。孩子还小,睡不踏实,每天晚上都要醒十几次,她也跟着醒十几次,睡眠严重不足,抽空就补一觉。
那个孩子躺在小床里,无声无息地睡觉。
周宥凑过去,端详他。
刚出生的时候,他只有五斤二两重,哭声像小猫一样乏力,很丑,头发稀少,身体上都是褶子。现在,他好看多了,长出了一些黄黄软软的头发,变得肉嘟嘟的,很是讨人喜欢,只是还看不出他长得像谁。
他一直没动。
周宥甚至怀疑他死了,伸手试了试,呼吸正常。他的嘴动了一下,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他这么小,哭得还不太熟练,能说什么呢?
周宥弯下腰,想听一听他在嘟囔什么。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周宥吓了一跳,打了个趔趄,坐到了大床上。
他哭了,撕心裂肺地哭。
曲芬芳立刻就醒了,过去抱起他,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左一下右一下地摇晃着,嘴里还哼着摇篮曲,哄他。
他无动于衷,还是哭。
周宥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他躺在曲芬芳怀里,转动着眼珠子,不时扫周宥一眼。他虽然还在哭,但是有些心不在焉。也许,哭声只是为了掩饰什么。周宥觉得他的眼神像成年人一样。
母亲过来喊曲芬芳吃饭。
周宥说:“你去吃饭吧,我抱他出去转转。”
母亲说:“这么晚了,外面还刮着风,别出去了。”
周宥说:“风已经停了,我就抱他去楼下转转,不走远了。”又对母亲说:“妈,你早点睡吧,都忙活一天了。”
母亲出去了。
曲芬芳说:“吃完饭我先睡一会儿。半个小时之后,你就带他回来。你明天还上班,别睡得太晚了。”说话间,她用一个小毯子包裹住孩子,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周宥抱着他出去了。
他想和他单独谈谈。
走出家门,他立刻就不哭了,静静地看着周宥。不知道为什么,周宥不敢和他对视,用小毯子的一角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没反抗。
小区里一个人都没有。几盏路灯幽幽地亮着,周围的灌木丛显得无比幽深,那里面有几双淡绿色的眼珠子,是野猫。
这个世界只剩下周宥和他了。他不知道怎么弄的,把小毯子掀开了,定定地看着周宥,他的眼珠子像野猫一样明亮。
周宥硬着头皮和他对视了一阵子,轻轻地叫了一声:“周曲。”
他叫周曲,周宥起早贪黑用了半年时间才想出这个名字。
他没反应,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妈妈是谁?”周宥套他的话。
他的眼珠子往上转了转,给出了正确答案——曲芬芳在楼上。
周宥的头发一下就炸了。老易说得没错,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小小的身躯里包藏着一颗心事重重的心。停了一会儿,周宥又问:“你爸爸是谁?”
他半天没反应,似乎是在思考,过了大约两分钟,他的眼珠子又往上转了转——这个时间隔壁老王肯定在楼上睡觉。他太小了,还没学会撒谎,不知道谎言有时候可以掩饰自己,保护自己。
周宥的心一下子就硬了。
楼主:支离婴勺  时间:2015-10-08 11:56:00
4、送不走的噩梦

第二天,周宥请了一天假,带他去打防疫针,并且没让曲芬芳和母亲跟着。其实,距离他下一次打防疫针的日子还有七天。周宥不能等了,因为老易说过,再过五天他的命运就已注定,无法回天了。
周宥要去做一件事,一件决定命运的事——亲子鉴定。
打开车门,周宥把他放到后座,用小毯子把边缘垫高,防止他掉下去。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咧开嘴,冲着周宥笑了一下。
这是他出生后第一次笑。
周宥觉得他的笑容里有讨好的成分,扭过头去,不理他。
他突然放了一个屁,很响,把他吓了一跳,哭了。
周宥很想笑,但是他憋住了,关上了车门。如果是在两天前,他一定会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把这件事告诉曲芬芳和母亲,分享他身上的趣事,可是现在周宥没那份心情,只想弄清楚孩子到底是谁的。
路过一家银行的时候,他进去取了些钱,又去旁边的眼镜店买了一副墨镜。做亲子鉴定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他害怕遇见熟人。
周宥向市医院驶去。他查过了,只有市医院能做亲子鉴定。
一路上,他不时回头看。
周曲没睡觉,安静地躺在后座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车顶。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即将发生的事毫不在乎。
周宥突然觉得他搞不过他。
到了市医院,周宥停好车,抱着他走了进去。一个穿制服的女孩迎上来,问周宥干什么。周宥吞吞吐吐地说明了来意。女孩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带他办了手续,让他去七楼最西边的科室。
在这个过程中,周曲一直表现得很平静,蜷缩在小毯子里,无声无息。他太轻了,小猫一样,小小的脸还不如周宥的手掌大。想到等会儿就有一根针管扎进他的身体,抽他的血,周宥一阵莫名的心酸。他摸了摸脑袋,似乎摸到了一顶无形的帽子,于是他很快就战胜了这种情绪。
七楼最西边的那个科室门口有不少人,大都是男人带着孩子。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蹲在地上,阴沉着脸,身边有两个十几岁的男孩,长得都不像他。周宥想:看来,世上戴绿帽子的男人绝对不止他一个,有些男人的绿帽子更多更大。这样一想,他心里的悲伤就减少了百分之一。
周宥排在第九号。
走廊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悲伤尽在无言中。
周宥慢慢地往前挪动,低头看了一眼周曲,发现他含着手指,竟然没心没肺地睡着了。他的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孩子的神经比他的身体还粗。
前面只有一个人了。
周曲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放声大哭。他哭得是那么伤心,肯定不是饿了这么简单。周宥觉得他在想方设法逃避做亲子鉴定,他的身体现在还很弱小,心里虽然有三十六计,却无法付诸行动,只能用哭声来拖延时间。
周宥硬下心来,不理不睬。
他哭得脸都发紫了。
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听见哭声走了出来,竟然是隔壁老王。他看见周宥,神色立刻变得十分古怪,明显想转身回去,想了想,又停住了。
周宥无比震惊,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冤家路窄,此言极是。
周曲立刻就不哭了。他肯定知道,救兵来了。
周宥的心立刻沉到了无边的黑暗里。
“你怎么在这儿?”隔壁老王小心翼翼地问。
这是一句废话,周宥不予回答。
停了一下,隔壁老王又说:“我在这儿上班。”
周宥还是不说话。
隔壁老王看了一眼周曲,意味深长地说:“这孩子真可爱,长得和你一模一样,你不要胡思乱想……”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周宥的神情。
欲盖弥彰。
周宥在心里说:“你当然希望我不胡思乱想,一门心思把你的孩子养大。等他长大了,我也被榨干了,他就回到你身边,我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隔壁老王又说:“做这种事,很伤夫妻感情,你一定要三思。你现在回头,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看见。”沉默了几秒钟,他又说:“当然了,如果你坚持要做,我可以帮你,毕竟这是我的职责。”
周宥决定放弃亲子鉴定。他认为,隔壁老王是这里的医生,肯定能修改数据。别人做亲子鉴定,相似度也许是99.99%,他做亲子鉴定,相似度肯定是100%,他连0.01%的狐狸尾巴都抓不住。
周宥抱着周曲离开了。走过拐角的一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隔壁老王还站在那里,眼神里有些许无法掩饰的忧伤。
周宥开着车去找老易。
他要把周曲送走。
一路上,他一直在想把周曲送走之后如何面对曲芬芳和母亲。他想出了十三条借口,都不满意,不是太假就是太血腥。最后,他决定这么说:他去了一趟卫生间,忘了锁车门,孩子被人抱走了。
她们或许不信。
爱信不信,周宥硬硬地想。他豁出去了。
半个小时之后,到了不见天路七号。
周宥停下车,抱着周曲过去了。
周围还是那么荒凉,不见一个人,只有不见天路七号开着门。
他们进了门,老易立刻拉下了卷帘门。几缕阳光从门缝里挣扎着钻进来,屋子里不是太暗,至少不是漆黑一片。周宥看见那些泡菜坛子都不见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小木凳。
“泡菜坛子呢?”他随口问了一句。
“来了一个大客户,都买走了。”老易说。
什么人会买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泡菜坛子?周宥没有继续问下去,低低地说:“我把他带来了。”
老易看了周曲几眼。
周曲也看着他。
周宥敏锐地察觉到周曲的眼神里全是愤怒,那绝对不是一个婴儿的眼神。
“孩子留下,你走吧。”老易说。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周宥小心翼翼地问。
老易扫了他一眼,一字一字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周宥就不敢再问了。
老易像抢一样从他怀里把周曲抱了过去,又说:“你走吧。记住,千万不要回头,要不然他还会缠着你,让你生不如死。”
周宥没走,弱弱地说:“我想再看他一眼。”
老易没说什么。
周宥凑过去,静静地看着他。他也静静地看着周宥。他的眼神已经变软了,很无助的样子,似乎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干脆放弃了反抗。
周宥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夜长梦多,快走吧。”老易催促他。
周宥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不见天路七号。他没有回头。
又起风了,呜呜地响,似乎是老天在哭泣。
周宥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他不敢回家,害怕面对曲芬芳和母亲。转悠了大半天,太阳都快落山了。奇怪的是,他带着周曲出门一天了,曲芬芳竟然没打电话问一声,难道她察觉到了什么?
在一个偏僻的路口,因为注意力不集中,周宥的车追尾了,幸好撞得不严重。前面车上下来一个壮汉,恶狠狠地看着他。周宥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他把钱数了一遍,二话不说开车走了。周宥发动车,也准备离开,却打不着火了。鼓捣了半天,车还是不动,他的心情更加灰暗,干脆丢下车,徒步回家。
下午五点,周宥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小区。
楼下停着一辆警车。
他的心一下悬了起来。徘徊了半天,他硬着头皮上楼了。房门竟然虚掩着,房间里的人似乎一直在等他。站在门口,他深吸了两口气,进去了。
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没看见曲芬芳。
周宥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低头找拖鞋,没找到,干脆只穿着袜子走到沙发前,坐下,等着母亲发问。
母亲一直盯着电视机,不问周曲去哪儿了。
周宥不敢主动开口,只好也跟着看电视。那是一部纪录片,讲述的是黑熊妈妈和黑熊宝宝的故事。母亲以前只看一些俗气的综艺节目,现在为什么看起了纪录片?周宥有些纳闷,又不敢开口问,怕母亲把话题扯到周曲身上。
天色慢慢暗了。
母亲站起身,去厨房张罗晚饭。她始终没看周宥一眼。周宥心里有鬼,也不敢吱声。他盯着卧室的门,想进去看看,又不知道如何面对曲芬芳。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
又过了一阵子,天黑了。
没开灯,客厅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周宥站起身,打算去把灯打开。刚迈了一步,他突然听到卧室里传出孩子的哭声,很突兀,很凄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曲回来了?
周宥的脑袋“嗡”地一下炸了,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紧接着,卧室里飘出了另一个声音,是曲芬芳在唱歌:“两个小娃娃呀,正在打电话呀,喂喂喂,你在哪里呀?我在幼儿园……”
她在哄周曲。
周宥惊呆了,大脑里一片空白。
母亲把晚饭做好了,有鲫鱼汤、芸豆炒肉、红烧豆腐和白斩鸡。她打开客厅和餐厅的灯,过去敲了敲卧室的门,小声地说:“吃饭了。”
卧室的门开了,曲芬芳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周曲没在她的怀里。
难道是听错了?周宥还没回过神来。
曲芬芳和母亲走到餐桌旁,坐下吃饭。她们始终没看周宥一眼,仿佛他不存在。周宥彻底懵了,有些尴尬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干咳了一声。
没人理他。
曲芬芳看着卧室的方向,大声说:“你不出来吃饭干什么呢?”
她在谁说话?
“他又睡了,我给他换上尿布。”卧室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隔壁老王!
楼主:支离婴勺  时间:2015-10-08 11:58:00
5、他死了

周宥掐了一下自己,确定这不是梦。
隔壁老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来,去洗了手,坐下来吃法。他一边给曲芬芳夹菜,一边笑吟吟地说:“王曲可真淘气,尿了我一身。”
王曲是谁?周宥稍加思索,明白了:王曲就是周曲,他的亲生父亲是隔壁老王,他当然不能姓周,肯定要改姓王。
完了,孩子是他的了。
曲芬芳说:“他还小,长大以后肯定更淘气。”
母亲说:“淘气的孩子聪明。”
隔壁老王说:“明天我休班,咱们带他出去玩。”
曲芬芳说:“行,吃完饭咱们早点睡。”
完了,妻子也是他的了。
周宥已经傻掉99.99%了。
母亲说:“明天我和几个老姐妹去农贸市场转转,买只土鸡。”
隔壁老王说:“妈,你和我们一起去玩吧。”
母亲说:“我不爱和你们年轻人一起玩,不去了。”
完了,连母亲都是他的了。
周宥被激怒了,三步两步冲过去,冲着隔壁老王大声喊:“这里是我家,你滚出去!”又对母亲说:“妈,你怎么了?”他怀疑母亲的精神出了问题。
没有人理他。
隔壁老王环顾四周,有些疑惑地说:“我怎么听见有人喊妈?是不是王曲喊的?”
曲芬芳笑着说:“他才刚两个月,一个字都不会说。”
周宥想:曲芬芳说错了,就算他从周曲变成了王曲,也不可能平白无故长大了一个月,他才刚满月。
母亲说:“最起码得半年之后他才会叫爸爸妈妈。”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一个大活人站在面前,他们竟然看不见,就算是曲芬芳和隔壁老王假装看不见周宥,可是母亲不应该无视自己的儿子呀。
周宥觉得这比噩梦还可怕。
他们吃着喝着,谈笑风生。
周宥走到母亲身边,轻轻地拉了他一下,低低地叫了一声:“妈。”
母亲抖了一下,脸色一下就变了,颤抖地说:“周宥回来了,他喊我了!”
曲芬芳和隔壁老王的脸色也变了。过了半晌,曲芬芳伤感地说:“妈,周宥都去世一个月了,不可能再回来了。你肯定是太想他了,出现了幻觉。”
我去世了?周宥如遭雷击般抖了几下。
他低下头,惊恐地发现他没有影子。
他像个魂儿一样游荡,终于发现了异常:他的东西都不见了。他的衣服、拖鞋、电脑、手机充电器、牙刷、毛巾、茶杯和茶叶,甚至包括他养的那条金鱼统统不见了,鱼缸里现在住着一只红耳龟。
周宥和这个家毫无关系了。他站在那里,身体一动不动,大脑一动不动,跟死了差不多。
他们吃完了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母亲的心情看上去很不好,一直低头不语。曲芬芳和隔壁老王已经从之前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兴高采烈地说着一些发生在孩子身上的趣事。
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看周宥一眼。
周宥也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手指无比僵硬。他甚至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味,那是他的身体正在腐烂,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堆白骨。
周宥是一个敏感的人,生性多疑,而且缺乏主见,不管别人说什么,只要不太离谱,他就信。
我是怎么死的?周宥冥思苦想。好像有神灵在提醒他,他很快就想出了答案——在那起追尾事故中,他已经死了,他的魂儿在外面游荡了一个月,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周宥想: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阴间的时间应该和天上差不多,他觉得时间不长,其实人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周宥决定去那个偏僻的路口看看。
他轻飘飘地走了出去。
路上太静了,两旁的灌木丛里黑咕隆咚的,似乎比阴曹地府还要深邃。偶尔有车驶过,白晃晃的车灯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走在两个车道中间,竟然没有司机冲他按喇叭,就像看不见他一样。
他的脚步越来越轻了,脚底下一点感觉都没有。
终于,他看见那个路口了。
红灯一闪一闪的,似乎是在指引他。
走着走着,周宥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他的车竟然还在那里。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为什么没有人把它拖走?他慢慢地走了过去,盯着它。车窗里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车里有人。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低下头想。不知道是哪根筋开了窍,他突然想明白了:车里那个人就是他!已经死了一个月身体正在腐烂的他!
那车外的他是什么?
周宥决定打开车门看看自己。深吸了几口气,他慢慢地伸出手,慢慢地拉开了车门。车里一个人都没有,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
他直起腰,茫然四顾。
红绿灯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男人,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风吹起地上的纸灰,四散飘飞。周宥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抓住它们——那些纸灰可能是母亲烧给他的钱。他想:儿子不是他的了,妻子不是他的了,家不是他的了,这些纸灰总该是他的吧……
那个人慢慢地转过了身,是隔壁老王。他盯着周宥,突然说话了:“我到这里来,是想告诉你几件事。”
周宥紧张地听着。
“你根本就没死。”
“可是我没有影子。”周宥弱弱地说。
“那是因为你家里的灯太多了。不信,你往后看。”
周宥回过头,看见在路灯下,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隔壁老王又说:“我们不是想吓你,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不能胡思乱想,不能疑神疑鬼,更不能轻信他人。否则,你会失去一切。”
周宥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慢慢地从一个角落里走了出来,走到周宥面前,抬手抽了他一个嘴巴,厉声说:“畜生!看你干的好事!”
周宥隐约明白了什么。
隔壁老王说:“你离开医院之后,我觉得不对劲,就叫上两个保安,一直跟着你。我看见你把周曲交给了别人。等你走后,我让一个保安继续跟着你,我和另一个保安控制住了那个人。他只说他叫老易,只字不提你为什么把周曲交给他。我让保安用了点手段,他只好说出了实话……”
“他说什么了?”周宥迫不及待地问。
“他骗了你,目的是想让你把孩子送给他,他好拿去卖钱。他开的那家店生意不好,入不敷出,早就不想干了,可是租金又退不出来,正为难的时候,你送上了门。他提前把东西转移走了,打算回老家把孩子卖掉,甚至连买家都找好了。”
老易是骗子?周宥疑惑地说:“可是,可是他知道……”看着隔壁老王,下面那半截话他说不出口了。
“他是不是知道和你妻子有不正当关系的人是隔壁老王?”隔壁老王淡淡地问。
“是。”
“就是因为这句话你才开始相信他?”
“是。”
隔壁老王叹了口气,说:“一句玩笑话,没想到你也当了真。”
“玩笑话?”周宥如遭电击。
“没错,就是一句玩笑话。据老易讲,他随手在一张钱上写下了一句话,然后那张钱鬼使神差地到了你的手里。你给他打去了电话,他随口说让你去找他,没想到你真的去了。开始,他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慢慢地,他察觉到你对他的话很信服,就临时起意打起了你儿子的主意。”
周宥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过了一会儿,他说:“那张钱是你给我的。”
“我给你的?”隔壁老王一怔,“我想起来了,那九百九十九块钱当中确实有一张五十的钱,就是那张钱上面写着字?”
“不是九百九十九块钱,是九百六十七块钱。”
隔壁老王想了一阵子,说:“肯定是那个店主搞的鬼,怪不得他给我换了零钱之后,又帮我把钱装进红包里封了起来,原来是怕我发现钱少了。”
周宥傻眼了。
“你为什么怀疑我和你妻子有不正当关系?”隔壁老王突然问。
周宥吞吞吐吐地说:“因为一只暖壶。”
“暖壶?什么暖壶?”隔壁老王明显吃了一惊。
“你送给我的那只暖壶,绿色的。”
“你是说那只老式的绿色暖壶?”隔壁老王似乎想起来了,“那天,你家里很热闹,有人说话声音很大,吵得我头疼,我就想找你们说一下。出门的时候,我拎上了那只暖壶,打算顺便下楼把它扔掉。刚走到你家门口,有个人就把暖壶接了过去,还请我进去喝茶。我知道他误会了,却不好说破。我越想越觉得不合适,你们家办喜事,我不能送只暖壶,就准备了一个红包,回来的时候给了你。”
原来如此。
周宥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隔壁老王又问:“难道就因为那只暖壶,你怀疑我和你妻子有不正当关系?为什么?你是怎么想的?”
周宥沉默不语。他一直觉得之前的推测合情合理,现在看来是那么的可笑。他左右开弓,用尽全身力气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隔壁老王叹口气,不再问了,转身慢慢地走了。
周宥僵僵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母亲用手帕擦去他嘴角的血,恨恨地说:“老婆孩子还在家里等着,你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曲芬芳会原谅我吗?”周宥忐忑不安地问。
母亲白了他一眼,慢慢地说:“她要是不想原谅你,就不会演这出戏了。”
周宥撒腿就往家里跑。
他刻骨铭心地记住了隔壁老王的话:不能胡思乱想,不能疑神疑鬼,更不能轻信他人。否则,你会失去一切。

全文完
楼主:支离婴勺  时间:2015-10-09 08:25:00
他们摸了她

“如果我们都没有记错,那就说明她的身体一直在变化,就像……”
“像漏气的气球一样。”
“她是充气的?”

1、吊诡的身体

小狄十八岁生日那天,胡子和山炮决定送给他一个特别的生日礼物。
那个礼物不是东西,是一个人,一个年轻女人。
他们三个人都是小混混。当然了,这是别人的叫法,他们不认为自己是小混混,而是活在现代的古代好汉,该出手时就出手的那种好汉。
那个女人在一条步行街经营着一家美甲店,山炮的女朋友在她的店里做过美甲,山炮和她闲聊了几句,得知她吃住都在美甲店里,孤身一身。听完山炮的讲述,小狄说:“她又不是你女朋友,你凭什么把她送给我?”
山炮说:“她是所有人的女朋友。”
“给钱就能干。”胡子插了一句。
“咱们有多少钱了?”小狄问山炮。
山炮指着面前的一大堆单肩包斜挎包手提包双肩包帆布包手拿包复古包钱包链条包铆钉包,意气风发地说:“路易威登香奈儿古琦爱马仕梦特娇圣大保罗普拉达寇兹鳄鱼耐克,还有回力桥丹阿迪王这样的大牌子,只要都卖出去,咱们就有钱了。”
“卖出去几个了?”
“一个都没卖出去。”山炮又对胡子说:“你把音量开大点。”
胡子低头鼓捣了一下音箱,声音更刺耳了:“出卖我的爱,逼着我离开,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出卖我的爱,你背了良心债,就算付出再多感情也再买不回来……浙江温州最大皮革厂,江南皮革厂倒闭了!王八蛋老板黄鹤吃喝嫖赌,欠下了3.5个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我们没有办法,拿着名牌包抵工资。原价都是三百多二百多一百多的名牌包,通通只要二十块,通通只要二十块!黄鹤王八蛋,你不是人,我们辛辛苦苦给你干了大半年,你不发工资,你还我血汗钱,还我血汗钱……”
路人纷纷侧目。
小狄有些担心地问:“卖这么便宜,别人会不会认为这是赃物?”
山炮说:“又不是咱们偷的,你怕什么?”
胡子说:“偷包犯法,捡包又不犯法。”
火车站附近有很多小偷,他们偷了包,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把包随手扔到附近的灌木丛里。有一次,胡子去灌木丛撒尿,发现了这个商机。他们把那些包收集起来,弄了一个音箱,在菜市场门口摆起了摊,以此为生。他们每隔两天去灌木丛进货一次,每次都有收获,逢年过节收获多一些,平时少一些。
一个拄着拐棍的老太太走过来,看了半天,指着一个挎包问:“多少钱?”
“香奈儿挎包,二十块钱。”山炮说。
“结实吗?”
“牛津大学最新研制的牛筋包,随便扯,随便拽,一百年用不坏。”
“能装几斤柴鸡蛋?”
山炮扭过头,不搭理她了。
“三块钱卖不?”老太太又问。
“不卖?小钱包三块钱行不?”
“赶紧走吧!”山炮冲她吼了一嗓子,“卖柴鸡蛋的老头要收摊了。”
她嘟囔了一句,走了。
忙活了一下午,他们只卖出去七个包,扣除买盒饭买烟买饮料买瓜子买扑克牌的费用,还剩五十三块钱。小狄数完钱,说:“这点钱肯定不够。”
山炮说:“那你自己干吧,我和胡子就不干了。”
“你们也打算干?”小狄一愣。
“有福同享。”胡子说。
小狄说:“我自己干也不够,我听说干一次要一百多块钱。”
山炮想了想,说:“我们去和她讲讲价,求她打个折,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先别干了,让她脱了衣服你摸一摸。”
“光摸没意思。”小狄有些不乐意地说。
山炮踢了他一脚,说:“你懂个屁!摸她比你自摸舒服多了。”他有女朋友,是过来人,在某方面一直充当导师的角色。
小狄就不说话了。
收了摊,他们把东西送回出租屋,骑着一辆没挂牌的摩托车去找那个女人。山炮驾驶着摩托车,速度奇快,见缝插针,很快就到了那条步行街。
天已经黑了。
那条步行街没有路灯,没有行人,大部分商铺都闲置着,看上去十分萧条。美甲店在步行街的最深处,上下两层,招牌是暗红色的,店名很古怪,叫“十指黑”,玻璃门后面挂着布帘,有昏黄的灯光透出来。
山炮上去敲门。
玻璃门一下就拉开了,仿佛有人一直躲在门后,等人敲门。山炮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走了出来,她低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表情不详。她一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木头桩子一样。
山炮回头看了一眼小狄和胡子,说:“我们要消费。”
“做大保健。”胡子补充了一句。
她沉默了两秒钟,低低地说:“进来吧。”她的声音有些虚,没什么质感。
店面不大,不到二十平米,装修风格很另类,暗红色的墙纸,所有的摆设都是黑色的,对着门的墙上镶嵌着无数个长长的指甲,每一个指甲都不一样,那些图案或阴暗,或恐怖,或忧郁,或伤感,反正都不吉利。
“那些指甲是真的吗?”小狄小声地问胡子。
“假的,哪有人长这么长的指甲,人又不是动物,没有爪子。”
“我看她不像鸡。”
“哪里不像?”
“穿得太多,话太少。”
胡子打量了几眼,坏坏地说:“可能是内骚型的。”
她可能是听见了,慢慢地抬起头,看了胡子一眼。她长得不丑,文文静静的,就是脸色太白,不是一般的白,是那种没有血色病态的白。
山炮坐到她身边,翘起二郎腿,开门见山地问:“多少钱?”
小狄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她的反应有些迟钝,想了一阵子才说:“我给你们倒茶。”说完,她走到饮水机前面,撅着屁股倒水。她虽然有点瘦,屁股却很大。
胡子咽了一口口水,低声说:“等会儿,你多摸摸她的屁股。”
“行。”小狄硬硬地说。
她倒了一杯水,坐回去,自己喝上了,没给他们。
“你叫什么?”山炮问。
“小三儿。”她喝了几口水,想了一下才说。
山炮乐了:“这名字好,跟你的职业很搭。”
她没说话。
山炮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说:“今天是我兄弟的生日,我想让你陪陪他,你开个价。”他的手不老实,一点点地往上摸,很快就到了大腿。
她没反抗,扭头看着胡子。
“是我过生日。”小狄赶紧说。
她又扭头看着小狄,半天才说:“五十四块钱。”这个数字很古怪,有点不伦不类,更古怪的是,他们只有五十三块钱,差一块钱,这是什么意思?
“便宜点行吗?”胡子问。
“不行。”
“五十三块钱也不行吗?”
“不行。”她的态度很坚决。
山炮说:“不用真刀真枪地干,摸一摸多少钱?”
“十八块钱一位。”她立刻说。
还是差一块钱。
胡子忽然从小狄的口袋里把钱掏出来,塞到她手里,说:“这是五十四块钱,你数数。”
她数了三遍,轻轻地说:“正好。”
从这一刻开始,小狄意识到她有点不正常。
山炮环顾四周,问:“在哪儿摸?”
她抬起头,幽幽地说:“楼上。”说完,她起身上楼了。
山炮走到门口,把门插上,又关了灯,屋子里顿时黑了。他摸着黑坐到沙发上,说:“干这种事得小心点。小狄,你先上。”
“我觉得她有点不正常。”小狄犹犹豫豫地说。
山炮满不在乎地说:“她有胸有屁股,哪里不正常了?”
胡子说:“没事儿,她就是有点缺心眼儿。”
小狄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去了。
楼主:支离婴勺  时间:2015-10-09 08:27:00
楼梯是铁艺的,有些单薄,踩在上面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很黑,小狄小心翼翼地走。刚走到头,有什么东西蹭了一下他的脚脖子,毛茸茸的,一闪而过,肯定是活物,他“刷”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动了。
它叫了一声,是只猫。
它一定是一只不吉利的黑猫,小狄猜想。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让眼睛适应了黑暗,看见房门紧闭着。她肯定就在里面,或许已经脱光了衣服。他又兴奋又紧张,走过去轻轻地敲了敲门。
没人应声。
小狄轻轻地推了一下,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差一点魂飞魄散——她飘飘忽忽地站在门口,没有脑袋,没有胳膊,没有脚,悬在半空中左一下右一下的晃荡。他打了个趔趄,这才看清楚,那是她脱下来的裙子,挂在衣架上飘动着。
屋子里没有一丝光,显得深不可测。最深处,隐隐约约有一抹白,直直地躺在那里,应该就是她。
小狄绕过挂在衣架上的裙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她一直没动。
“我来了。”小狄站在了床边。
她还是没动,也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小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开始摸了。”
“摸吧。”她的声音仿佛来自地下。
小狄慢慢地伸出手,摸向了她的身体。他首先摸到了一只脚丫子,很小巧,硬撅撅的,没有温度。他继续往上摸。她的小腿很光滑,细腻而瘦弱,也许还不如山炮的胳膊粗。小狄闭上眼睛,细细地品味来自指尖的快感。
她始终没动。
小狄察觉到她穿了一条牛仔短裤,想给她脱下来,又不好意思动手,犹豫了一阵子,还是放弃了,继续往上摸。
她上身没穿衣服。
小狄终于摸到了一团无比柔软无比细腻的物体,它太丰满了,一只手都把握不住。他忍不住抖了一下,几近昏厥。他的骨头已经酥软,再也不舍得放手了,脑袋凑过去,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眼前是黑的。
四周静极了,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她无声无息。
他闻到了一股怪异的气味,忽然觉得不对头——那绝对不是人身上的气味。那是什么气味?他一时想不明白,想把灯打开,看个仔细。他直起身,在床头附近乱摸,摸到了一个开关,按下去:“啪嗒。”
灯没亮。
这个声音刺激到了她,她似乎动了一下,用一种极其悲伤的语调说:“灯坏了呀……”她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小狄打了个冷战。
山炮突然推开门进来了,大声说:“该我摸了。”
小狄就下去了,坐在沙发上,耷拉着脑袋,大口喘粗气。
“你干她了?”胡子问。
“没干。”小狄有气无力地说。
“那你怎么累成这样?”
小狄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没开口。
胡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再问了。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山炮才下来,胡子急匆匆地上去了。山炮打开灯,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下去,心满意足地笑了。
“你干她了?”小狄问。
山炮不说话,只是笑。
肯定干了,小狄想。
又过了一阵子,胡子下来了,他们就离开了美甲店,返回出租屋。他们租住在一个城中村,那里鱼龙混杂,小巷纵横,高高低低的平房比人的头发都多。躺在床上,小狄还在想那股怪异的气味。
“感觉如何?”山炮问。
“什么?”小狄还没回过神来。
山炮凑到他面前,问:“她的胸大不大?”
“像小西瓜一样大。”小狄实事求是地说。
“不对,像馒头一样大。”山炮不同意他的观点。
胡子加入了讨论,他说:“你们说得都不对,她的胸像烧饼一样,扁扁的。”停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松松垮垮的,手感一点都不好,跟绝经期妇女似的。”
山炮说:“你肯定是记错了,她不可能老那么快。”
“绝对没错,就像烧饼一样,扁扁的。”
“不对,像馒头一样,又大又圆,就是弹性不太好,稍微有点松弛。”
“像烧饼。”
“你说像什么?”山炮问小狄。
“像小西瓜。”小狄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
“不对头。”胡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了一下,他说:“如果我们都没有记错,那就说明她的身体一直在变化,就像……”很显然,他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她身体的变化。
“像漏气的气球一样。”小狄灵光一闪。
山炮脱口而出:“她是充气的?”
楼主:支离婴勺  时间:2015-10-10 08:25:00
2、跗骨之蛆

事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去了。
这一天是七夕节,山炮骑着摩托车去找女朋友约会了,小狄和胡子无事可做,他们商议一番,决定步行去火车站,再进点货。
阴天,下着蒙蒙细雨。
小狄心不在焉地走在马路上,脑子里一直在想那个女人的身体为什么会发生变化,肯定不是因为漏气,因为她绝对不是充气娃娃——有会对话会倒水会讲价会上楼梯会脱衣服的充气娃娃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他们走的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小狄发现前面有几个女人,都穿着白裙子,身材有点瘦,屁股却很大,是她?都是她?小狄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觉得这几个女人有些诡异,他加快了脚步,想追上她们,看一看她们的脸。
这条小巷很窄,只是两个大院之间的缝隙,最多可以容纳两个人并排走。小狄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小巷里显得很刺耳:“嘭!嘭!嘭!嘭!嘭……”
一般来说,在这样一条偏僻的小巷里,女人听到背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一定会回头看一眼,可是她们始终没有回头,该怎么走还怎么走。
小狄追上了走在最后面的那个女人,看了她几眼,心里的疙瘩反而更大了——她戴了一个很大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
前面那几个女人同样如此。
小狄呆住了。
胡子追了上来,喘着粗气问:“你跑什么?”
小狄说:“那几个女人有些古怪,我觉得她们是小三儿。”
胡子笑着说:“你说得没错,她们就是小三儿。我见过她们,她们都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洗浴城上班,最大的愿望就是给有钱人当小三儿。”
“我是说她们像美甲店的那个小三儿,咱们摸过她。”
“你看走眼了。”
是这样吗?小狄认为那些女人都戴着面具,谁也不知道摘下面具之后她们是什么样子。也许,她们的五官都一模一样,就像一个人被复制了好几个……
那几个女人拐个弯,不见了。
他们很快也走出了小巷,到了一条马路上。
不该走这条小巷,小狄想。正在胡思乱想,他感觉有人往后拽了他一把,又听到了一阵尖利的刹车声。他一下子回过神来,发现一辆越野车停在身边,距离他不到十厘米,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司机探出脑袋,定定地看着小狄。他三十岁左右,脸色不是很好,眼神阴冷,让人不敢直视。过了几秒钟,他缩回脑袋,开车走了。
“你怎么不看路?”胡子埋怨小狄。
小狄怔忡了半天,说:“我感觉他要撞死我。”
“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胡子没好气地说,“再说了,他和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撞死你?”
小狄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到了火车站,他们熟门熟路地钻进了那片灌木林,里面还是那么脏,遍地都是饮料瓶泡沫饭盒塑料袋烟头旧衣服破皮鞋,当然了,还有各式各样的包。他们忙活了一阵子,收集了一大堆。
“这里面还有一个失足妇女上岗证。”胡子翻看着一个很精致的女包。
小狄凑过去看了一眼,问:“这不是艺校毕业证吗?”
胡子说:“艺校毕业证就是失足妇女上岗证。”
小狄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回到出租屋,胡子开始给那些包美容,先去污再上油,动作很娴熟。那套工具是他们从一个擦皮鞋的人手里抢过来的,没花一分钱。
小狄躺在床上玩手机,正玩着,收到一条陌生人发来的短信:你在哪儿?我肚子疼得厉害。我必须要见你。
肯定是发错了,小狄想。他心血来潮,随手回了一条短信:我在家,你来。没过一分钟,对方回复了:你等着。
小狄把手机扔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等着就等着。”
“你说什么?”胡子头也不抬地问。
“没什么。”
“你那里还有多少钱?”
小狄把钱掏出来,数了数,说:“山炮拿走三百,就剩七十了。”在这个小团伙中,山炮是老大,胡子是狗头军师,小狄是保管。
“你去买两份盒饭,给我加个鸡腿,再买两瓶啤酒,要冰镇的。”
“山炮说了,吃盒饭可以,但是不能要荤菜,更不能喝啤酒。”
胡子骂了一句脏话,没再说什么。
小狄下了床,出去买盒饭。刚走到胡同口,他看见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从身形上看,很像是小三儿。小狄吓了一跳,一闪身,躲到了一个垃圾箱后面。
她从垃圾箱旁边走了过去,是小三儿。她拐个弯,不见了。
她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小狄吃惊不已。胡思乱想之际,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在你家门口了,你出来。小狄细细一想,头皮一阵发麻——发短信的人就是刚走过去的小三儿!
小狄不敢见她,感觉她身上似乎有一股鬼气。他窜了出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跑到一家快餐店,要了一份盒饭,加了俩鸡腿,给自己压惊。吃完饭,他给胡子买了一份只有俩素菜的盒饭,提溜着往回走。
胡同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太太挎着篮子去买菜,不见小三儿。这条胡同弯弯曲曲,拐几个弯才能到他的出租屋。他不放心,给胡子打电话。
“你怎么还不回来?”胡子问。
小狄环顾四周,小声地问:“刚才有人找我吗?”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你快回来吧,我都快饿死了。”
小狄松了一口气,心想:也许那根本就不是小三儿,只是一个身形和她有些相似的女人,那几条短信也不是发给他的,是对方发错了。小狄没有把手机号码告诉小三儿,她不可能给他发短信。他吹起了口哨,懒洋洋地往回走。
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你在哪儿?我肚子疼得厉害。我必须要见你。
小狄有些烦了,索性拨过去。
响了很久,对方始终不接。
小狄连续拨打了三次,对方都没接。他只好回了一条短信:你发错了,我不认识你。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你摸过我。
是小三儿!小狄的脑袋一下就大了,不知道她怎么会有他的手机号码。想了一会儿,他又给她打电话,但是她一直不接,没办法,他只能给她发短信:你要干什么?
她回复:我肚子疼得厉害。我必须要见你。
小狄:你肚子疼关我屁事!
她:是你摸的。
小狄:他们也摸了。
她:是你摸的。
这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了,小狄不再回短信。
是你摸的。
是你摸的。
是你摸的。
她一遍遍地发送这条短信,无休无止。
楼主:支离婴勺  时间:2015-10-10 08:27:00
小狄甚至想把手机摔得粉碎,让那些烦人的短信无处容身。他把手机举起来,想了想,没舍得摔,又揣回了裤兜。他不敢再往前走了,害怕拐个弯就看见耷拉着脑袋的小三儿蹲在大门口等他,徘徊了一阵子,他又给胡子打电话,开口就问:“有人找我吗?”
胡子不耐烦地说:“没有!”
“你到大门口看看有没有人。”
等了一会儿,胡子说:“没有!你怎么回事儿?”
小狄挂断电话,往回走。走到拐角处,他伸长脖子,探出半个脑袋往大门口看。还好,大门口没有人。他长出一口气,回去了。刚躺倒床上,手机又收到一条短信:我在你家大门口,你出来。
还是她。
身边有个伴,小狄的胆子大了很多,他拎着凳子窜到大门口,快速地左看右看。胡同里冷冷清清的,不见一个人。
她的言行举止虽然有些古怪,但是给小狄留下的印象还算老实,现在他明显地感觉到她不正常,精神肯定有问题。她要干什么?要钱?小狄可以说身无分文身无长物。要和他结婚?萍水相逢,互不了解,他只是摸了她几下,而且还付了钱,她没理由再要求别的。那她想干什么?小狄百思不得其解。
我在你家大门口,你出来。她不依不饶。
小狄干脆关了机,想起那半个小时的经历,他悔青了肠子。他坐起身,问胡子:“今天你有没有收到陌生人的短信?”
“没有。”胡子低头吃着盒饭。
很明显,她只骚扰小狄一个人。
小狄下了床,关上屋门,小声地说:“那个小三儿老是给我发短信,说她肚子疼,要见我,我都快烦死了。”
“哪个小三儿?”胡子显然还没明白过来。
“那天晚上,咱们摸过她。”
胡子笑了笑,说:“她肯定看上你了。”
“我觉得她有点不正常。”
“对,她有点傻。”
“不是傻,是精神不正常。”
胡子不置可否。
外面有人敲门:“咣!咣!咣!咣!咣!”动静挺大,显得外面的人理直气壮。那是一扇老旧的木门,上面没有猫眼,要想知道外面是谁,必须得打开门。
胡子一下子停下了所有动作,示意小狄别动。
小狄连呼吸都屏住了。
外面那人还在执着地敲门:“咣!咣!咣!咣!咣……”
小狄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后,立刻闻到了一股怪异的气味,似曾相识。他仔细一想,头皮一阵发麻——是小三儿身上的气味!她找来了!这个城中村大得无边无际,她竟然找来了,还找到了这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子,现在,她和小狄只隔着一层门板。
小狄悄悄地后退了几步,想离她远点。他觉得,他弄不过她。
五分钟过去了,她还在敲门:“咣!咣!咣!咣!咣……”
“干什么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隔壁屋子里的人出来大声地问。那是一个屠夫,膀大腰圆,一脸横肉,很凶,小混混都不敢惹他。
她没说话。
静默了大约一分钟。
“您忙着,您忙着。”屠夫突然变得客气起来,退回去关上门,再没动静了。
他看见什么了?
小狄更害怕了,神经都快绷断了。他有一种直觉:她是冲他来的,而且不怀好意。
又过了大约五分钟,敲门声终于消失了。
外面一片寂静。
小狄和胡子都没动,害怕那是一个陷阱。他们又等了半个多钟头,这才敢把门打开,发现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她已经走了。
“咱们是不是摊上事儿了?”胡子心有余悸地问。
“是我摊上事儿了。”小狄沮丧地说。
胡子没说什么。
小狄说:“你陪我出去一趟吧?”
“去哪儿?”
“去那家美甲店。”
“干什么?”胡子警惕地问。
“去那附近打听打听小三儿的情况。”
胡子想了想,答应了。
他们乘坐公交车到了那条步行街,很远就看见美甲店门口围着几个人,似乎正在吵架。他们凑过去,不动声色地看。几个人围着一个年轻女人,七嘴八舌地指责她,让她还钱。小狄看了一阵子,明白了:年轻女人的妹妹把其中一人的儿子给砍成了重伤,他们想让年轻女人出医药费。
小狄把胡子拉到一边,指着被围在中间的年轻女人,低声说:“小三儿长得和她很像,肯定就是她妹妹。”
“看看再说。”胡子说。
那几个人没要到钱,扔下几句狠话,走了。年轻女人在门口坐下来,漫不经心地嗑着瓜子,看样子完全没把刚才发生的事放在心上。
小狄和胡子对视一眼,走了过去。
“小三儿在吗?”小狄小心翼翼地问,还不时探头往美甲店里看一眼,害怕穿着白裙子的小三儿耷拉着脑袋突然走出来。
她扫了他一眼,淡淡地问:“找她干什么?”
“我们是她的朋友,过来看看她。”胡子撒了一个谎。
“你们是她的朋友?”她突然笑了,“我从没听说过疯子还有朋友。”
“小三儿是疯子?”小狄惊呆了。
她收住笑,冷冷地说:“不用拐弯抹角,有事儿说事儿。”
小狄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小三儿老是给我发短信,说要见我。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你知道吗?”
她盯着小狄看了半天,突然问:“你是不是对她做什么了?”
小狄低下头,没说话。他不擅撒谎。
沉默了一会儿,她冷冷地说:“你有大麻烦了。”
“怎么了?”小狄一惊。
“刚才的事你肯定也看见了。那小子趁我不在,调戏小三儿,事后扔下一点钱就走了。小三儿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找到了他,砍掉了他的两只手,差一点要了他的命。”
小狄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冰窟里。
胡子问:“小三儿去哪儿了?”
“不知道。”
“她真是疯子?”
“当然,她有疯子证。”
“疯子还有证?”胡子吃惊不已。
“就是残疾人证。”她慢吞吞地说。
“你得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出去伤人了。”
“她有暴力倾向,我不敢管她,随她去吧。”说完,她掀起裙子,指着大腿上一条十几厘米长的伤疤,说:“前两年,我说了她几句,她抄起菜刀把我砍成这样,从那以后我就不敢再招惹她了。”
胡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又问:“她是怎么疯的?”
“失恋。”她淡淡地说。
小狄鼓起勇气问:“我应该怎么办?”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自作孽,不可活。”
小狄打了个冷战。
胡子说:“我兄弟就摸了她几下,她不至于要我兄弟的命吧?”
她打了个哈欠,半天才说:“她是疯子,认准的事别人改变不了。”
沉默了一阵子,胡子突然问:“她的病能治好吗?”
她一边嗑瓜子一边说:“医生说能治好,就是需要一大笔钱。”
“多少钱?”小狄问。
“十万。”
小狄又沉默了。他没那么多钱,一百块都没有。
胡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儿,惹不起咱就躲,我不信她能找到你。”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慢吞吞地说:“你最好是躲远点,如果让她找到你,你就完蛋了。如果你没死,也不要找我要医疗费,我没钱。”说完,她起身走进了美甲店,“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小狄又打了个冷战。
楼主:支离婴勺  时间:2015-10-11 08:50:00
3、无处可逃

晚上十点,山炮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
胡子把情况讲了一遍。
山炮皱着眉头说:“没想到她竟然是一个疯子,这下麻烦了。”
小狄问:“她为什么光找我,不找你们?”
胡子说:“肯定是因为你长得像她以前的男朋友。”
“我该怎么办?”小狄带着哭腔问。
山炮在屋子里走了几步,说:“都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你们知道不要命的怕什么吗?”
“不知道。”胡子说。
“不要命的怕精神病的。”山炮叹了一口气,“咱们应该算是不要命的,小三儿就是精神病的,咱们整不过她。”
小狄都快要哭了。
山炮说:“你先出去避避风头,等过些日子她忘了这件事,你再回来。”
“没有钱买车票。”小狄说。
“拥有一辆摩托车,你就拥有了这个世界。”
“我吃什么?”
“我这里还有一百多块钱,你先拿着,等我和胡子挣到钱,再联系你。”
“我住哪儿?”
“现在还不冷,随便找个地方就能睡一觉。”
小狄的脸色更难看了。
胡子说:“风餐露宿也不是办法,要不你去我奶奶家住几天,她九十多岁了,眼睛看不见,一个人住在郊区,房子挺大。”
“小三儿找去怎么办?”小狄有些担心。
胡子大咧咧地说:“我都快忘了我奶奶住哪儿了,她不可能找去。”
“就这么办。”山炮拍板了。
胡子说:“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我送你去。”
“行。”山炮说。
小狄觉得他们是害怕受到牵连,巴不得早一点把他送走。他的心情更加灰暗了,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跟着胡子出发了。
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到了。
周围很黑,小狄只能看见四周全是高高低低的瓦房,眼前的院落在摩托车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破旧,木门已经腐朽,上面还有很宽的裂缝,墙头上有几棵仙人掌,干巴巴的,缺乏生气。
胡子把摩托车停好,上去一脚就把木门踹开了,回头说:“进来吧。”
小狄跟着他走进了堂屋。没有电,胡子摸索着点上了蜡烛。小狄看见角落里有一张老旧的木床,上面躺着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太太,面朝里,一动不动。
胡子说:“那是我奶奶,眼睛看不见,耳朵也不好使,跟她说话得大声喊。”说话间,他翻箱倒柜,找出一碗棒子面粥、一小碟泡菜和几个干巴巴的烧饼,让小狄吃。
小狄看了一眼,顿时没了胃口,就没吃。
胡子自己吃上了。
小狄有些无聊,打量着四周。
屋子里仅有的几件家具都很老旧,看上去比躺在床上的那个老太太还要老,没有一件电器,窗户上没有玻璃,糊着报纸,角落里满是蜘蛛网,上面趴着几个比核桃还大的蜘蛛,面目阴沉。
还不如拘留所条件好,小狄沮丧地想。
那个老太太冷不丁地坐了起来,动作很麻利。她先是抽了抽鼻子,目光四下寻找,最后定格在小狄身上。她的眼珠子全是白色的,没有瞳孔。
小狄吓得没敢动。
“奶奶!”胡子大声地喊。
她应该是听见了,皱着眉头回忆了一阵子,想起是胡子的声音,这才答应了一声。她的声音比她的长相还要苍老。
胡子走到床边,大声说:“我有个朋友,要在这里住几天。”
“住吧。”说完,她又躺下了。
胡子吃完饭,去把西偏房收拾了一下,对小狄说:“你早点睡吧,我回去了,有事儿给我打电话。”说完,他不等小狄说什么,匆匆走了。
小狄愣了一阵子,去西偏房睡觉。西偏房也没有电,陈设比堂屋还要简单,除了一张床,只有三个土陶大缸,用塑料布扎着口,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小狄吹灭蜡烛,摸索着躺下来,睡觉。
四周静得吓人,听不到一丝声音。
这算什么事儿?小狄长出一口气,睡着了。
天亮了,下着雨,空气中有一股泥土的腥味。
小狄醒了,费了好大劲才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他躺了一阵子,觉得有些饿,就下了床,走出西偏房,看见那个老太太端端正正地坐在堂屋门口,面无表情。他跑过去,站在她身边大声地问:“吃什么?”
她没反应。
小狄扯开嗓子又问了一遍。
她总算是听见了,指了指门后的一口大锅。小狄过去拿起锅盖,看见里面有几个煮熟的地瓜和土豆,还有半个咸鸭蛋,蛋黄乌黑,散发着一股异味,让人没有食欲。
“有肉吗?”小狄大声地问。
她突然咧开嘴笑了,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
吃着地瓜和土豆,小狄沮丧地想:还不如拘留所的伙食好。凑合着填饱肚子,他玩儿了一会儿手机,看见雨变小了,就打算出去转转,顺便买点肉吃。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看不到一个人。
小狄在一家杂货店买了几个鸡爪子,一边啃一边溜达。拐角处有稀稀拉拉的鞭炮声,还有吹唢呐的声音,似乎有人家正在办喜事。小狄精神一震,决定去混点吃喝。以前,他和山炮、胡子经常干这样的事,不随礼,只吃席。山炮还总结出一条经验:只要脸皮厚,走到哪里都吃肉。
拐个弯,小狄看见一户人家的大门口散落着一些鞭炮碎屑,大门上贴着对联,在雨水的冲刷下,红色的对联慢慢变成了白色,显得有些丧气。院子里搭起了一个简易棚子,两个人正在烧菜,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往外冒热气,香味四溢。
小狄发现客人很少,只有一桌。他想:人少了容易被认出来,这顿饭看样是吃不上了。正想着,一个中年女人走出来,慢吞吞地说:“你怎么才来?进来吧。”说话间,她拉起小狄就往里走。
她似乎认错人了。
小狄将错就错,跟着她进去了。
桌子边已经围坐了几个人,正在喝茶。他们都上了年纪,动作迟缓,面无表情,看上去一点都不喜庆。小狄被安排在了上座,他右手边的座位空着。中年女人给他倒上茶之后,就坐下来不说话了。小狄左看右看,没找到新郎和新娘。
菜很快就上齐了,还算丰盛,有鸡有鱼,量很大。
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出现在大门口,抻长了脖子看热闹。中年女人抓起一把糖果,快步走了出去,弯下腰说了几句话,那两个小孩没拿糖果就跑了。
中年女人回来坐下,还是不说话。
小狄瞥了她一眼,觉得她的面相有点凶。
“新郎和新娘呢?”他问。
同桌的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不说话。最后,中年女人开口了:“新娘子在化妆,等会儿就过来。”
她没说新郎在哪儿。
小狄想:难道新郎就在这间屋子里?他数了数,屋子里除了他,还有三个男人,年纪都不小了,四五十岁左右,他们胸前都戴着红花,其中一个人穿着西装,另外两个人穿得很随便。小狄认为穿西装的男人就是新郎,他又想:年纪这么大的人结婚,肯定是二婚,所以婚礼不隆重。顺着这个思路他继续想:新娘的年纪肯定也不小了,吃完饭就走,不闹洞房了,没意思。
菜慢慢变凉了,还没人动筷子,似乎在等什么人。
小狄等得有些不耐烦,就先吃上了。
竟然没有人管他。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大门外走进来一个蒙着红盖头的女人,她穿了一身大红的旗袍,松松垮垮的,有点像睡衣,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她的头发很长,披散在胸前,有点乱。她走得很慢,每迈一步都要斟酌半天。
她肯定就是新娘,小狄想。他发现新娘的身材还不错,该瘦的地方瘦,该大的地方大,看上去应该是一个年轻女人。他扭头看了几眼面容沧桑气质猥琐的新郎,心里顿时有一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
新娘在小狄身边坐下了,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小狄注意到她的指甲很长,上面描着图案,很抽象,看不出是什么。
一个穿马甲的年轻人来了,他耷拉着脸,扛着一个破旧的相机,给他们拍了几张照片,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没拜天地,也没人说点什么,婚礼仪式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开始吃饭。
新娘始终没有掀起红盖头,也不吃饭,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对面的新郎也不管她,只顾自己吃喝,一边吃一边吧嗒嘴,吃相很不雅。
小狄很快就吃饱了,喝着茶,打量四周。
这间屋子不大,家具都是旧的,长条桌上放着一个大肚子电视机,看样子有年头了,旁边有一台脏兮兮的冰箱,款式很老,只有两扇门,角落里有一个庞然大物,用白布盖着,从轮廓上看像一口棺材。
这不像是在办喜事,像是在办丧事,小狄想。
中年女人给每个人都倒上一大杯酒,她举起酒杯,硬硬地说:“干了!”说完,她一仰脖子,把酒都喝了。
小狄估摸着杯子里大约有三两白酒,他有些发怵。他的酒量很小,一瓶啤酒下肚,脸就红了。他左右看了看,发现除了新娘之外其他人都把酒喝了,觉得不喝没面子,就硬着头皮把酒喝完了。
小狄很快就醉了,失去意识的一刹那,他看见新娘子慢慢地掀起了红盖头,露出了红红的嘴唇,像血一样。
楼主:支离婴勺  时间:2015-10-11 09:03:00
小狄醒来的时候,发现他躺在一张软软的床上。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手电筒,刺眼的白光照着他的眼睛。屋子里没开灯,手电筒后面漆黑一片。小狄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能确定不是胡子奶奶家。过了一会儿,他尝试着坐起来,却发现身体身体没有一丝力气,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角落里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是个女人。
小狄一惊,艰难地转了转脑袋,想看看是谁藏在那里。可惜,在手电筒强光的刺激下,他什么都看不见。
“你是谁?”他无力地问。
一只苍白的手慢慢地伸了过来,把一杯茶放在了手电筒旁边。那只手上的指甲很长,上面描着图案,很抽象,看不出是什么。是新娘。
“你怎么在这儿?”小狄疑惑地问。此时此刻,新娘应该在洞房里,不该出现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床边。
她没说话。
小狄觉得口渴,却没有力气去端茶杯,只能无助地看着。茶杯是玻璃的,可以看见茶叶直挺挺地悬浮在杯子中间,十分古怪。
沉默令人尴尬。
“你叫什么?”小狄没话找话。
她用鼻子哼了一声。
直到此时,小狄才意识到她似乎不怀好意,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觉得今天晚上凶多吉少了。
“我没打算干别的,只是想蹭顿饭。”他弱弱地解释着。
她躲在黑暗里,似乎是在咬牙切齿。
小狄的身体一阵阵发冷,他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惊恐,故作平静地说:“我出门太急,忘了带红包,明天给你。”
她“嘻嘻”地笑了两声,终于开口了:“你是新郎,不用送红包。”
是小三儿的声音!小狄魂飞魄散。如果仅仅是遇到小三儿,他还不至于吓成这样,让他感到惊悚的是,小三儿竟然说他是新郎!这么说,他和小三儿已经是夫妻了,下一步,她要干什么?
小三儿一直在“嘻嘻”地笑,令人毛骨悚然。
“你笑什么?”小狄壮起胆子问。
“我觉得你不正常。”她边笑边说。
一个疯子竟然说一个正常人不正常,这确实很可笑,可是小狄却笑不出来,怯怯地问:“我怎么不正常了?”
她不回答,笑了两声突然停住了,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十分寂静。小狄努力地瞪大眼睛,想看清楚她到底在干什么,可惜失败了,她一直躲在黑暗中,深藏不露。
“你想干什么?”小狄提心吊胆地问。
她沉默了半天,终于说:“别打扰我,我在生孩子。”
她竟然在生孩子!小狄的脑袋一下就大了。很快,他又觉得不对头,前些天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肚子还是扁扁的,这会儿怎么就要生孩子了呢?
“你真的在生孩子?”他又问。
她呻吟了几声,似乎正在承受某种痛苦。
小狄完全傻掉了。
她一直在呻吟,动静越来越大,有几次,她似乎是实在忍不住了,高声叫了出来。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一片死寂。
“你怎么了?”小狄颤颤地问。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一丝声音比任何声音都恐怖。
她无声无息。
手电筒的光一点点地变暗,它快要死了。
她忽然长出了一口气,似乎刚从某种状态中苏醒过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过之后,她一惊一乍地说:“生出来了!是个儿子!”
她说的话小狄一个字都不信。
“他太瘦了。”她幽幽地说。
小狄感觉到身体里有了一丝力气,试着动了动手指,还不太自如。他想:只要恢复力气,马上就离开这个鬼地方,逃到天涯海角,再也不回来了。
她高一声低一声地吟唱着一首曲子,像是摇篮曲,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说:“你想不想看看你儿子?”
“我儿子?”小狄惊诧无比。
“对,也是我儿子。”
“我只是摸了你几下……”
“你摸完我,我就怀孕了。”她打断了他。她捂着嘴笑了几声,很认真地说:“你真会摸呀。”
小狄觉得她不可理喻,无法交流,就不说话了。
手电筒终于灭了。
“啪嗒”一声,灯亮了。
楼主:支离婴勺  时间:2015-10-11 09:08:00
天气不错,出去溜达溜达,各位亲朋明天见。
楼主:支离婴勺  时间:2015-10-12 08:35:00
4、儿子不是人

小狄看见小三儿耷拉着脑袋,静静地站在门后,怀里抱着一个用小毯子包裹着的物体,从形状上看,应该是个小孩儿。
她真的生孩子了?
小狄目瞪口呆。
她慢慢地抬起头,脸色无比苍白,嘴唇咬破了,有血迹渗出。她还穿着那件大红色的旗袍,依旧是松松垮垮的,缺乏生气。她呆站了一会儿,先是往左走了两步,到了墙根,差一点碰到脑袋,又掉头往右走,又到了墙根。她茫然四顾,终于认清了小狄所在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她的行为举止和她的思维一样混乱。
“给你儿子。”她把那个物体慢慢地送了过来。
小狄想坐起来,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尝试了几次,没成功。她有些不耐烦了,一只手托着包裹,一只手抓起小狄的衣领,一使劲,把他拉了起来。她的力气奇大,明显超过了正常人。
小狄看了一眼包裹里的物体,差一点吐出来——那是一具小狗的尸体,眼珠子往外鼓着,脖子上血肉模糊,只有一点皮肉连接着脑袋和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死的。他看了一眼小三儿嘴唇上的血迹,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
“你快看儿子呀。”她轻轻地说。
小狄没动。当然了,他想动也动不了。
她一下子生气了,阴沉着脸,眼睛红红的,眼神里满是愤怒,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似乎随时都会扑上去咬断对方的脖子。
小狄的眼睛越瞪越大,身体慢慢地往右边倾斜,终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咣当”一声巨响,他的脑袋磕到了床头柜上,把手电筒碰掉了。他的嘴角毫无规律地抽动着,蹬了几下左腿,终于不动了。
他吓晕了。
以前,他从没演过戏,这一次却演得很逼真,整套动作连贯而流畅,毫无破绽。他死死地闭着眼睛,听见她嚎啕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极其悲惨,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喊着:“儿子呀,你爸爸死了呀。”
她哭了很长时间。
小狄一动不动。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身体里的力气恢复得差不多了,随时都能一跃而起,夺门而逃。
又过了半天,她突然止住哭声,“噔噔噔噔”地跑了出去,似乎是去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肯定不是尿急那么简单。
小狄抓住机会跳下床,冲出屋子,用最快的速度穿过院子,撒腿就跑。脚下是一条简易公路,很窄,没有路灯,也看不到一个行人一辆车。他摸了摸口袋,还好,手机还在,他掏出来看了一眼,现在是凌晨四点。他给山炮打电话,响了半天,终于接通了。
“怎么了?”山炮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睡意。
“她找到我了!”小狄惊魂未定。
“谁?”
“小三儿!”
山炮沉默了几秒钟,问:“你在哪儿?”
“我刚逃出来,在外面,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弄清楚在哪里,再给我打电话,我和胡子去找你。”
“知道了。”
小狄挂断电话,继续跑。只要不停地跑,就能离她越来越远,他想。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的力气快要耗尽了,终于看见前面有一辆没熄火的小货车,就爬了上去,蜷缩在车斗里,瑟瑟地抖。
司机从路边的绿化带里钻出来,提好裤子,上了车,开走了。
车斗里全是西瓜,个头挺大。
小狄早就渴了,砸开一个西瓜,大口大口地吃。在一个十字路口,趁司机等红灯的工夫,他跳下车撒丫子跑了。
天色慢慢地变亮了。
小狄这才知道身处何方,就给山炮打了一个电话,山炮说马上就到。打完电话,小狄四下看了看,找了一片绿化带,猫在里面,焦急地等着山炮。不到二十分钟,山炮和胡子骑着摩托车赶过来了。看见他们,小狄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窜出绿化带,跳上摩托车,催促山炮赶紧走。
在半路,胡子下车买了一些早点。
时间还很早,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环卫工人在扫地。小狄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小三儿抱着那条死狗跟在后面。他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回到出租屋,小狄重重地把门反锁上。
兄弟真好。
出租屋真好。
小狄一边大口吃着肉火烧,喝着豆浆,一边讲述着自己的遭遇。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是小三儿发来的短信:你在哪儿?儿子病了,你快回来。
这个疯子阴魂不散。
小狄把短信给山炮和胡子看。
山炮低着头说:“都怪我,我不该带你去找她。以前,我真不知道她是疯子,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去招惹她。”
小狄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山炮想了想,说:“我去找她姐姐谈谈,让她劝小三儿放过你。”
小狄说:“她姐姐管不了她。”
胡子说:“反正也没别的办法,试试呗。我也去。”
山炮站起身,对小狄说:“吃完饭,你先睡一会儿吧,有消息我就给你打电话。”
小狄有些担心地问:“小三儿再找来怎么办?”
山炮说:“没事儿,我们很快就回来。”
小狄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山炮和胡子走了。
小狄多了个心眼,没在屋子里睡觉,抱着凉席和毯子上了屋顶,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躺了下来。刚躺下没多久,他又站起身,把梯子抽了上来,这样其他人就上不来了。他打了个哈欠,又躺下了。
楼主:支离婴勺  时间:2015-10-12 08:36:00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热乎乎的。
折腾了一夜,小狄十分困倦,眼皮越来越沉,却不敢睡,害怕小三儿再找到这里。突然,他的眼皮一下弹开了,看见一个用小毯子包裹着的物体慢慢地升了上来,从形状上看,应该是个小孩儿。
他儿子来看他了。
小狄吓得浑身发软,一动不动。
那个物体始终悬浮在屋檐附近,不上,也不下。很快,一群绿头苍蝇闻到了血腥味,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扑了过来,围着它打转,不时俯冲下去啃两口。
小狄一阵干呕。
这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崩溃的边缘,再也承受不起哪怕是一丝的惊吓了。
一只苍白的手慢慢的伸了上来,五指张开,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那只手上的指甲很长,上面描着图案,很抽象,看不出是什么。
她又来了。
下面没有梯子,她是怎么上来的?飘上来的?她怎么会知道他在屋顶上?
小狄已经不认为这个疯子是人了。
下面有动静,似乎是夫妻俩在吵架。那只手和那个包裹“嗖”地一下消失了。很明显,它们只针对小狄,不会惊扰到其他人。
小狄躺在那里纹丝不动,像一具尸体一样。
太阳照常升起,风照常吹,刮得树叶“哗哗”地响。
小狄的双眼微微睁着,似睡非睡。确切地说,他处在清醒与昏迷中间,意识若有若无,只比死人多一口气。
如果能钻到他的脑子里,可以看到里面浮现出这样一组画面:
他和小三儿背靠背躺在床上,中间是那条死狗。月光从窗户钻进来,照到了那条死狗身上。它抽了抽鼻子,猛地坐了起来。也许是因为用力太猛,它的身体虽然坐起来了,但是脑袋还留在床上……
它上幼儿园了,别的小朋友这样唱歌:“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它这样唱:“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它的爪子拿不住铅笔,一生气,把自己的爪子给吃了。
它长大了,找了一个女朋友,是只藏獒,一身黑色的长毛,硬撅撅的,双眼血红,舌头有一尺多长,往外耷拉着……
小狄抖了一下,猛地醒过来。
手机还在响,是山炮打来的电话。
“怎么样了?”小狄接通了。
“见到小三儿了。”山炮的声音有些虚,“她抱着一条死狗回来了,说是带着孩子回娘家。她让胡子抱那条死狗,胡子不敢抱,她就咬了胡子一口,咬掉了一块肉。我和胡子先去借点钱,打狂犬疫苗,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
“那我怎么办?”小狄带着哭腔问。
山炮想了想,说:“你在家等着,我让我表姐过去陪你。”他的表姐在农贸市场卖狗肉,体重二百多斤,面相比藏獒还凶。
挂断电话,小狄没下去,留在屋顶等表姐。等到太阳落山,他的手机又响了,他接通了,传出一个女人十分沙哑的声音:“是小狄吗?我是山炮的表姐,刚收摊儿,这就去找你。你吃饭了吗?”
“还没吃。”
“那我在路上给你买点。”
“行,我等你。”
小狄见过山炮表姐几次,知道那个女人胆子很大,不但敢杀狗,还敢杀牛。他估摸着不出一个小时表姐就能赶过来,心情放松了一些,放下梯子下去了。老实说,他对表姐没抱多少希望,也不相信她能击败那个疯子,他只想身边有个伴,壮壮胆子。
有敲门声:“当,当,当。”
“这么快。”小狄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屋门。
小三儿耷拉着脑袋站在门外。她依旧穿着那身大红的旗袍,怀里抱着那条死狗,已经开始腐烂了,散发出阵阵恶臭。
小狄一下子傻住了。
她慢慢地抬起头,冷冰冰地看着他。
小狄和这个疯子对视了足足有一分钟,这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来了?”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希望有人出现,哪怕是房东找上门催讨房租也行。可惜,周围偏偏一个人都没有。
小三儿盯着他的眼睛,终于开口了:“儿子想你了。”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沙哑,仿佛换了一个人。
小狄的脑袋一下就炸了,刚才给他打电话的女人不是胡子的表姐,是她!可是,她怎么知道胡子表姐要过来?她怎么能模仿胡子表姐的声音?难道她认识胡子表姐?
她做的每件事都令人不可思议。
“你想干什么?”小狄问。
“我想让你回家。”她幽幽地说。
小狄觉得她的柔弱外表下,包藏着一副蛇蝎心肠,吃人不吐骨头。
“我不认识你。”他说。
她没说什么,绕过他走进了屋子,坐到床边,左一下右一下地摇晃着那条死狗,动作令人发冷。擦身而过的时候,小狄感觉到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像魂儿一样。
“我不认识你。”小狄重复了一遍。
她仿佛没听见一样,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像是摇篮曲,又像是恶毒的诅咒。
“我不认识你。”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还是无动于衷。
面对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疯子,小狄束手无策,他偷偷地给山炮发了一条短信:小三儿又来了,你们快回来。很快,山炮就回信了:等着,我多喊几个人回去把她赶走,她要是不走就弄死她!
小狄看了她一眼,心有些软了,低声说:“你快走。”他知道,山炮认识几个狠人,都坐过牢,砍人不眨眼。
她忽然笑了一下,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车胎爆了。”
这是什么意思?
小狄索性不管她了,走到大门口,蹲下来,等着山炮他们回来。等了老半天,不见人,他又给山炮打电话。
“到哪儿了?”小狄问。
“别提了,出车祸了。”山炮有气无力地说,“我朋友开车,速度很快,不知道怎么回事车胎爆了,车翻了,我们都受了伤,幸好没什么大碍。”
小狄顿时吓得魂儿都没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小三儿,心想:这个疯子身上有一股邪恶的力量,能让人惨遭横祸。他死死地盯着她的嘴唇,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直接把他给说死。
还好,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不发出一点声音。过了一会儿,她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僵僵地往外走。
“你干什么?”小狄吓了一跳。
她没有停下来,淡淡地说:“我该回去了。”
“你还来找我吗?”小狄试探着问。
她站在他面前,低着头说:“我在家等你三天。”
这句话饱含深意。
小狄顿时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问:“三天以后你要干什么?”
她叹了口气,轻轻地说:“三天之后,如果还见不到你,我就成寡妇了。”说完,她悄无声息地走了,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和一阵腐烂的臭味。
小狄愣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他和小三儿已经举行了婚礼,如果他三天之内不回去,他就得死,小三儿理所当然就成了寡妇。
这下要命了。
楼主:支离婴勺  时间:2015-10-13 08:10:00
5、无计可施

下半夜,山炮和胡子回来了。山炮的脑袋上缠着纱布,还有血迹渗出,胡子胳膊上缠着纱布,咧着嘴,走路一瘸一拐,看样子伤得都不轻。
小狄把一天的经历详细地说了一遍。
听完,山炮的脸都白了,颤颤地说:“那个疯女人真邪门。听她姐姐说,她成天神出鬼没,只要被她盯上,不管你跑到哪儿,就算是天涯海角,她也能找到你。”
小狄的脸也白了。
山炮又喃喃地说:“她是疯子,有证的疯子,就算是杀了人,也不用坐牢。我早就说过,不要命的怕精神病的,咱们整不过她。”
胡子没说什么,只是坐到了旁边。
小狄知道,他不想离自己太近,怕沾上晦气,受牵连。
没有人说话,气氛异常沉闷。
“我该怎么办?”小狄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山炮低头不语。
胡子吞吞吐吐地说:“要不你就去找她吧。”
“我不想和一个疯子一条死狗在一起。”小狄眼巴巴地看着山炮,“你帮我想个办法,让我干什么都行,只要能摆脱她。”
山炮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了:“这件事都怪我,我陪你去,把这件事给了了。”
“你要干什么?”小狄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山炮有些悲壮地说:“大不了一命换一命,一了百了。”
“你不要命了?”小狄被感动了。
“我犯了错,不能让兄弟承担后果。”
“可是……”
“别说了!”山炮站了起来,“你跟我去一趟,先和她谈谈,实在不行你就回来,我自己留下。事后我会去自首,你和胡子有空的时候记得去看看我。”
“你真打算弄死她?”胡子问。
山炮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胡子想了想,也站了起来,慢慢地说:“都是兄弟,这件事算我一个。”
小狄的眼泪一下流出来了。
他们抄起家伙,出发了。
月黑风高,完美的杀人夜,老天爷都在帮他们。一路上,没有人说话,表情严肃,脸上都有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到了胡子奶奶家门口,山炮停下摩托车,问小狄:“你还记得她家在哪儿吗?”
小狄环顾四周,说:“记不清楚了,咱们找找吧。”
他们舍弃摩托车,徒步寻找。这里的房屋结构都差不多,再加上黑灯瞎火不好辨认,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山炮停下来,说:“你给她打电话,问下她在哪儿。”
小狄就打了一个电话。
身后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动静挺大,把他们吓了一跳。很快,一扇大门缓缓地打开了,走出一个女人,轻轻地说:“我等你们很久了。”
是小三儿。
这么巧?小狄捕捉到一个恐怖的细节:她说的是等你们很久了,而不是等你很久了,说明她早就知道山炮和胡子会来。小狄心里刚冒出的一点豪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觉得今天晚上凶多吉少了。
“我们找你有事儿。”山炮先开口了。
“请进。”她静静地说。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还有那条死狗,用小毯子包裹着,放在床的正中间。让人感到恐怖的是,小毯子旁边放着一个玻璃奶瓶,里面有一些浅黄色的液体。
她看了一眼那个奶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下奶,儿子只能喝奶粉。”又看着小狄说:“明天你出去买些猪蹄和鲫鱼,我要催奶。”
小狄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僵僵地站着。
小三儿见他满脸惊恐,又说:“你不用害怕,不要你花钱,我有钱。”说完,从兜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片递给了他。
小狄接过来,发现是几张报纸,裁剪成长方形、三角形、圆形、正方形、椭圆形,上面用蜡笔写着字:三元、九点九元、十八元、九十九元、一亿元。小狄诧异了。他一直呆愣着,终于不自然地笑了笑,敷衍地说:“你真有钱。”
“都是我自己发行的。”她有几分得意地说。
山炮清了清嗓子,说:“你别缠着我兄弟了。”
“我给你们泡茶。”说完,她笑了笑,转身去了另一间屋子。两间屋子中间用布帘挡着,黑色的布帘。
小狄凑到山炮身边,小声地说:“她不答应怎么办?”
山炮直勾勾地看着角落里用白布盖着的那个物体,喃喃地说:“那应该是一口棺材,个头还挺大,看上去不便宜。”
胡子说:“它马上就要派上用场了。”
小狄觉得他说的这句话很不吉利。
小三儿掀开门帘,出来了,左手提着一个土陶茶壶,右手拿着几个玻璃茶杯,很土气的那种,上面印着花花草草。她倒上茶,笑嘻嘻地说:“你们喝吧。”她的笑容来得很突然,消失得也很快,让人目不暇接。
没有人喝。小狄瞥了一眼茶杯,还是上次那种茶叶,直挺挺地悬浮在杯子中间,十分古怪。
“你别缠着我兄弟了。”山炮又说。
她左顾右盼,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谁是山炮的兄弟,就迷茫地盯着山炮。
山炮指着小狄,说:“他是我兄弟。”
她笑嘻嘻地说:“你真笨,才知道他是你兄弟。”
小狄原本以为谈判是一件很严肃的事,现在他才意识到,他错了,不论你对一个疯子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对方根本不接招。
胡子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冲着山炮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干什么?”她立刻转过身,警觉地问。
小狄吃了一惊——刚才,她背对着胡子,为什么还能察觉到胡子的动作?
她的眼神一下变得冰冷,一步步逼近胡子,生硬地问:“你干什么?”
胡子一步步后退,终于退到了墙角,停住了。
“你干什么!”她歇斯底里地吼着,身体几乎贴到了胡子身上。
“我什么都没干。”胡子说。尽管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说明他内心不安的,甚至是惊恐的。
小三儿的双手似乎有什么动作,不过,由于她背对着小狄和山炮,所以他们不知道她在干什么。胡子面对着她,看见了,脸色顿时就白了,大声地说:“你要干……”话还没说完,他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小三儿转过身,手里什么都没有。她莞尔一笑,说:“手脏了,我去洗一下。”说完,她径直走出屋子,到院子里洗手。
山炮窜到胡子身边,试了试他的鼻息。
“胡子怎么了?”小狄怯怯地问。
山炮的脸色也变白了,半天没说话。
小狄立刻意识到胡子凶多吉少了,至少也是昏迷。太突然了。她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让胡子瞬间丧失意识?诅咒?病毒?巫术?气功?
小三儿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洗漱,动静挺大,似乎要洗到海枯石烂。
楼主:支离婴勺  时间:2015-10-13 08:11:00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提心吊胆的男人,互相看着对方给自己壮胆。小狄觉得口干舌燥,就不停地喝茶。山炮来回踱步,在角落里用白布盖着的那个物体前面,停住了,端详了一阵子,伸手把白布撩开了。
果然是一口棺材,暗红色的,显得极其阴森。棺材上面,放着一块灵牌,山炮看了一眼,吓得打了个冷战,伸手把灵牌倒扣了过来。小狄觉得不对头,过去拿起灵牌看了看,发现灵牌上写着字:小狄之灵位,
“她打算弄死我!”小狄吃惊地说。
山炮看着他,缓缓地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她得逞。”
小狄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底气都没有。
院子里的流水声戛然而止,四周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
山炮急促地说:“来不及细说了!等会儿她进来,我就和她玩命。你什么都不用管,快跑,跑得越远越好,明白了吗?”
“我留下帮你……”
“不用!”
小三儿慢慢地走了进来,“咣当”一声,把门反锁上了。
小狄和山炮都瞪大了眼睛——她的脸色抹了一层厚厚的粉,看上去比纸还白,嘴小小的,嘴唇血红,极为诡异。她一步步地走过来,停在他们面前,歪着脑袋看着他们,冷不丁地笑了出来。
“快跑!”山炮大吼一声,一跃而起,冲着她扑了过去。
小狄打了个哆嗦,意识忽然丧失,站在原地没动。接下来,事情发生了惊人的变化:面对呼啸而至的山炮,她抬起右手,伸出食指轻轻地点了一下,山炮顿时坠落在地,身体抽搐了两下,不动了。他被击落了。
小狄又打了个哆嗦,全身都软了。
她一步步地逼近小狄,翘起兰花指,指着他的鼻子,用一种类似黄梅戏的腔调说:“该你了呀。”
小狄的眼睛越瞪越大,终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里的力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夫君,这是为何?”她戏腔戏调地问。
小狄完全吓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屋门突然被撞开了,她的姐姐和两个穿白大褂的人闯了进来,迅速控制住她,把她带走了。走到门口,她的姐姐停住了,背对着小狄,说:“你们的事我不管,我能做的只是把她送到精神病医院,再出什么事,我就无能为力了。”说完,她叹了口气,走了。
这件事戏剧性地收场了。
过了半天,小狄终于回过神来,踉跄着过去查看山炮和胡子的情况。还好,他们都还活着。小狄呼喊了半天,他们慢慢地苏醒了。
“小三儿呢?”山炮无力地转动着脑袋。
“她姐姐把她带走了,说是送到精神病医院去。”
山炮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长出了一口气。
胡子说:“总算是结束了。”
“你们怎么一下子就昏迷了?”小狄问。
胡子晃了晃脑袋,回忆了一会儿才说:“我感觉像是被电击了一样。”
山炮说:“不对,是一下子被冻僵了。”
小狄心里的疙瘩更大了,觉得小三儿身上有一股邪恶的力量,能伤人于无形,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互相搀扶着,离开了。还没到出租屋,小狄的手机又响了,他把它拿出来,再一次看到了那条阴森森的短信:你在哪儿?我肚子疼得厉害。我必须要见你。小狄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回复了一条短信:你在哪儿?
等了好半天,她回复了:我在你家大门口,你出来。
完了,甩不掉她了。
“停车!”小狄大喊一声。
山炮吓了一跳,猛踩刹车,把摩托车停住了。他回过头看着小狄,问:“怎么了?”
小狄把手机递给了他。
看完短信,山炮蹲到旁边,抱着脑袋一言不发。
小狄站在路边,怔怔地看着返回出租屋的路。那个租来的所谓的家还在远方,由于光线暗淡,显得遥远而不真实。偶尔朝来时的路看一眼,他觉得那是一个无比深邃的土坑,只要掉下去,绝对没有爬上来的可能。
小狄眯起眼睛,隐隐约约看见小三儿正从黑暗里慢慢地走过来,她耷拉着脑袋,还穿着那件大红色的旗袍,松松垮垮的,像睡衣一样。那条死狗趴在她的怀里,眼珠子往外鼓着,散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臭味……
小狄晃了晃脑袋,驱赶走了幻象。
“你没事儿吧?”胡子走了过来。
小狄咧了咧嘴,冲着他笑了笑,比哭还难看。
胡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儿,她就是吓唬你,不用怕。”
“我甩不掉她了。”小狄像一条沙滩上的鱼,嘴巴绝望地一张一合,半天才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我出钱把她的病给治好。”
“可是,你没有那么多钱。”胡子沮丧地说。
“我有肾。”小狄咬牙切齿地说,“要是不够,我还有眼角膜,还有肝,还有手,还有胳膊,还有血,还有心脏,统统拿去换钱!”
胡子吃了一惊:“你要干什么?”
山炮也过来了,说:“你别干傻事。”
“我已经决定了。”小狄淡淡地说,“只有把她的病治好,我才能彻底甩掉她,否则,她会一生一世缠着我。”
山炮和胡子都没说话。
小狄看着山炮,说:“你帮我联系一下。”
山炮问:“你真的决定这么做?”
小狄没说话。
山炮沉默了几秒钟,缓缓地吐出两个字:“好吧。”
他们静站了一会儿,回去了。
又过了几天。
山炮躺在床上玩手机。
胡子推门进来,说:“钱拿到了,小狄也回老家了。”
山炮瞥了一眼旁边那张空床,问:“他没起疑心吧?”
“没有。”
“那就好。”
“终于有钱了,可以换手机了。”胡子兴高采烈地说,“明天就开始发售,我现在就去排队。我听说三天前就有人在那儿等着,我怕去晚了就卖没了。”
“行。”
胡子急匆匆地走了。
山炮拨通了一个号码,很快,手机里传出了小三儿的声音:“什么事儿?”她的语气很平静,语调很正常,完全不像是一个疯子。
“怎么才分了这么点钱?”山炮问。
“第一次干这种事,置办了一些道具,还请了几个群众演员,最后就剩下这些钱了。”
“我女朋友也想换手机,钱不够。”
“那你就再物色一个下手的目标。”
山炮想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觉得胡子怎么样?”
小三儿沉默了两秒钟,说:“他熟悉咱们的套路,我怕骗不了他。”
“那就换一种他不熟悉的套路。”
小三儿想了想,说:“行,你安排吧。”
山炮挂断电话,看着胡子的床,心想:再过几天,它也空了。

全文完
楼主:支离婴勺  时间:2015-10-14 08:43:00
离魂计

他打电话,接电话的人竟然是他自己。他一下挂断了电话,不敢跟对方说话,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对着镜子说话一样。不,比那可怕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至少,镜子不会跟你对话。

1、死亡

晚上十一点。
这是一片没有人的河滩,长满了荒草。没有风,荒草纹丝不动。河水里有野生的杂鱼,不时跳出水面。一条草鱼躺在河滩上,已经变成了鱼干。岸边的芦苇丛里还有叫声古怪的水鸟,隔一阵子叫一声,就像人说梦话一样毫无规律。
胡山奎浑身湿漉漉的,蹲在岸边的芦苇丛里。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就成了一个死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或许,他的名字还能在亲朋好友的心里存在一段时间,可惜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他遗忘。
思念永远不是时间的对手。
这令人沮丧。
不过,与即将开始的新生活相比,这点沮丧算不了什么。
远处的大桥上,开始有警灯闪烁。
胡山奎松了一口气,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馒头、榨菜、煮鸡蛋、泡椒凤爪和矿泉水,找到一块干燥的沙滩,把雨衣铺在地上,坐下来吃晚饭。吃了几口,他的胃就满了。有心事,肯定吃不下。
周围黑糊糊的,芦苇丛里的青蛙没心没肺地叫着,聒噪人。还有蚊子,铺天盖地地冲过来,让人抓狂。胡山奎知道,藏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必须耐下心来,寻找一个可以长期潜伏的地方。
远处的大桥上,警灯还在闪烁。
胡山奎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快点睡着,让时间快点过去。痛苦的时候,清醒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如果不能昏迷,那就睡觉吧。睡着之后,痛苦无处安身,慢慢地就淡了。
他一直没睡着。
等到下半夜,远处的公路上没有了行人,他才钻出来,往北走。尽管是下半夜,路上也没有行人,他也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河岸,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走。终于,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第二天上午十点。
胡山奎的妻子何冬云正盯着家里的那盆金边虎皮兰发呆。她没有工作,在夜市卖拖鞋,下午五点出门,晚上十点回家。有一次,隔壁摊位卖花的小伙子送给她两片金边虎皮兰的叶子,说插在土里就能活。她拿回家,栽在一个漏水的塑料盆里,不出一年,竟然长满了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它漂亮的金边消失了。
这里是一个大杂院,住了十几户人家,有人卖水果,有人搞装修,有人做拉面,有人当厨师,有人收破烂,有人求签算命,有人送快递,还有一个小伙子什么都不做,成天猫在屋里玩游戏,据说也能挣钱。
隔壁李奶奶带着孙女又过来了。她的儿子和儿媳妇在附近的小吃街经营着一家拉面馆,有一个两岁的女儿,平时她给带着。
“山奎还没消息?”李奶奶问。
“没有。他的手机关机,打不通。”何冬云苦着脸说。
李奶奶劝她不要着急,不行就去找葛先生算一卦。何冬云知道她和葛先生是搭档,她负责招揽顾客,葛先生负责求签算命,得了钱俩人四六分成。她慢慢地说:“我再等等吧,实在没办法了再去请教葛先生。”
李奶奶见她不太热情,就开始介绍葛先生有多么神通广大,认识的神仙多,不管多难的事,多大的灾难,他动动嘴就给办了,就给免了。
何冬云心不在焉地听着,一直不说话。
李奶奶就走了。
何冬云给蔡老板打电话。蔡老板是胡山奎的老板,家里有七八辆大货车,雇了七八个司机给他运货,胡山奎就是其中的一个。电话通了,但是一直没人接。何冬云又打了几个电话,还是没有人知道胡山奎的下落。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蔡老板突然打来电话,让何冬云赶紧过去一趟。在蔡老板家,何冬云才知道胡山奎开车出了车祸,车从桥上冲进了河里。忙活了一个晚上,刚把车打捞上来,人还没找到。
何冬云一下就昏了过去。醒过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哭,撕心裂肺地哭,边哭边喊胡山奎的名字,还时不时昏厥几分钟。
“胡山奎一定能活着回来。”蔡老板安慰她。
“他不会水。”
“吉人自有天相。”
“他不会水。”
“我们不会放弃寻找他。”
“他不会水。”
不管别人和她说什么,何冬云只说这一句。
蔡老板拿出三万块钱,给了她,说:“这些钱你先拿着,过些日子如果胡山奎还不回来,咱们再商议赔偿的事。还有,他买过几分保险,我会替你去和保险公司交涉,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他不会水。”何冬云说。
第二天,几家保险公司的人陆续找上门,询问胡山奎买保险的事。他们似乎在怀疑胡山奎骗保。何冬云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人只好去找蔡老板。蔡老板说,那几分保险不是胡山奎自己买的,是他给买的,车队里每个人都有份。他还说司机走南闯北,很辛苦,也很危险,出了事车老板得赔偿一大笔钱,不如给他们买份保险,以防万一。保险公司的人就不再问什么,走了。
何冬云在家躺了三天,不吃不喝。
邻居们都过来劝她,说丈夫没了日子还得过,劝她想开点。何冬云静静地听着,不说话,眼珠子都不动,就像一截木头一样。
半个月过去了。
日子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何冬云又去夜市摆摊卖拖鞋,还是下午五点出门,晚上十点回家。一起摆摊的人都知道了她的遭遇,凑过来安慰她,开导她。卖花的小伙子还送给她几棵金边虎皮兰,栽在一个精致的陶瓷花盆里,盆土上覆盖了一层五颜六色的小石子,漂亮极了。何冬云收下了那盆金边虎皮兰。回到家,把两盆金边虎皮兰摆在一起,原来那盆就显得很寒酸。何冬云把它端出去,放在了院子里。
第二天,它不见了。
何冬云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邻居喜欢给端走了。
这天中午,她在家吃过午饭,半躺在床上看报纸。胡山奎不抽烟,不喝酒,最大的爱好就是看报纸。他订了一份当地的晚报,交了一年的钱,还没到期。何冬云手里的这份报纸是昨天的,没什么有意思的新闻。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翻动报纸的声音:“哗啦,哗啦,哗啦……”
有那么一刻,她抬起头,瞥了一眼窗台下的躺椅。胡山奎在家的时候,最喜欢躺在躺椅上看报纸。何冬云不知道为什么要看一眼躺椅,难道是因为胡山奎经常躺在那里?接下来,她的心里一直不踏实,不知道为什么。
她低下头,继续看报纸。可是,她总感觉躺椅上躺着一个人,就是胡山奎。她一次次抬头看,心里忐忑不安。
在报纸的最后一版,她看到了一则简短的新闻,大意是:前天中午,在本市郊区平安路,一个老太太摔倒了,一个过路司机把她扶起来,送去了医院,还给垫付了医药费,然后就走了。老太太的家人想找到那个司机,当面道谢,并把医药费还给他。新闻还配了两张图片,看着像是监控视频截图,一张是那个司机在交费的画面,另一张是他开车离开的画面。图片不是很清晰,拍摄角度也不理想,再加上那个司机又戴着太阳镜,因此看不清他的脸。
何冬云睁大了眼睛,呆住了。
她认出来了,那个司机就是胡山奎。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的身形和发型都和胡山奎极为相似。他身上穿的衣服,和胡山奎出事前穿的衣服一模一样。还有那辆车,很像是胡山奎出事前开的那辆。最重要的是,老太太记住了那辆车的车牌号,就是胡山奎出事前开的那辆车的车牌号!
身形、发型和汽车都有相似的,衣服也有一模一样的,但是车牌有相同的吗?
答案是否定的。
楼主:支离婴勺  时间:2015-10-14 08:48:00
也就是说,胡山奎不但还活着,而且还做了一件好事。可是,他为什么不回家?何冬云激动万分。过了大约十分钟,她才想起应该先把事情弄清楚。她按照新闻里提到的老太太家人的联系方式,打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通了。
“你好。”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何冬云沉默了两秒钟,说:“你是不是在找一个司机?”
“是。你认识他?”对方的语气显得很激动。
“认识。”
“他是谁?”
停了一下,何冬云说:“我想见见老太太。”
对方说了一个地址,在郊区,还说要开车来接何冬云。她拒绝了对方的好意,说马上就赶过去。挂断电话,她愣了几分钟,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郊区。
半路上,老太太家人打来电话,说他在一个路口等她。何冬云告诉出租车司机,在那个路口停车。下了车,何冬云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路边。他穿得很整齐,长相斯文,看上去很和善。
“你认识那个司机?”他迎了上来。
何冬云点点头。
中年男人请她到家里做客,说老太太一直在等她。走了十几分钟,到家了。那个老太太躺在床上,拉着她的手,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又问那个司机是谁。何冬云没敢说实话,怕吓着他们,就说司机是她朋友。她拿出手机,找出胡山奎的照片,让老太太辨认。老太太看了几眼,激动地说这就是救她的人。
中年男人拿出一沓钱,请何冬云转交给她的朋友。她没敢要,逃跑一样地离开了。在出租车上,她给蔡老板打电话,想问问那辆车在哪儿。
“小何,有事儿吗?”蔡老板问。
“山奎出事前开的那辆车去哪儿了?”何冬云开门见山。
“那辆车报废了,让回收公司给拆了。”
“车牌呢?”
“车都没了,车牌当然也没了。”
何冬云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那辆车和胡山奎一样,都死了,可是他们又同时出现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你没事儿吧?”蔡老板问。
何冬云敷衍了几句,挂了电话。回到家,她躺在床上,越想越害怕:胡山奎为什么不回家?那辆车明明已经报废,为什么又出现了?难道是见鬼了?
这天晚上,她没有出摊。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太阳亮得有些晃眼。
何冬云收拾了秋天要穿的外套和毛衣,打算去院子里晒一晒。马上就要立秋了。胡山奎的衣服静静地躺在柜子里,它们或许再也等不到主人了。何冬云鼻子一酸,差一点流下泪。她把胡山奎的衣服拿出来,打算晒干以后好好保存,留个念想。收拾了一阵子,她悚然一惊:胡山奎的衣服似乎少了几件。
何冬云把胡山奎所有的衣服都找出来,放在床上,仔细检查。很快,她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少了一件灰色的毛衣,两件外套,两条长裤,还有一件衬衫和三套内衣。她无比震惊,又检查了家里的其他东西,结果更惊人:剃须刀不见了,牙刷和杯子不见了,男式拖鞋不见了,旅行包不见了……
如果不是已经知道胡山奎出了车祸,何冬云肯定会认为他收拾了东西,去外地送货了。难道是胡山奎阴魂不散,回家拿走了属于他的东西?
何冬云倒在床上,久久不动。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的挂钟“各滴各滴”地响。
虽然是夏天,何冬云却感到有点冷。她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胡山奎就在这间屋子里,就躺在躺椅上看报纸。他是隐形的,看不见。
她的心里虚虚的,一直盯着躺椅。
突然,躺椅动了一下。也许,胡山奎看到了一条让他感到高兴或者愤怒的新闻,心情一激动,忘了掩饰自己,身体动了一下,躺椅就跟着动了……
何冬云抖了一下。也许是看花眼了,她想。
“山奎。”她小声地喊了一声。很多天没喊这个名字了,她甚至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没有回应,躺椅也没动。
“山奎,是不是你回来了?”她继续试探它。
躺椅还是无动于衷。
刚才肯定是看花眼了,她下了一个结论。
可是,消失的那些东西去哪儿了?
楼主:支离婴勺  时间:2015-10-15 08:07:00
2、复活

晚上九点。
何冬云张罗了一些供品,整鸡整鱼馒头水果啥的,还买了一些纸钱,要去胡山奎出事的地方祭奠一下他。
她把供品装进一个竹篮,骑着自行车出发了。那是外环路上的一座大桥,距离她家有七八里地。路上行人不多,昏黄的路灯下有不少虫子在飞,道路两旁的绿化带里黑糊糊的,显得无比幽深。
何冬云骑得不快,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到了那座大桥,她很容易就找到了事故地点。
撞断的栏杆已经修好了,水泥的痕迹还很新鲜。
她把东西摆在地上,摸出打火机,点燃了纸钱。有风,黑色的纸灰漫天飞舞,如同一只只来自阴间的蝴蝶。飞着飞着,有些纸灰毫无预兆地下坠,掉进了河里,仿佛水里伸出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它们。
何冬云抖了一下。
祭奠完了,她把东西收拾起来,离开了。她总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回过头,什么都没有。快走下大桥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她看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的男人,正蹲在她刚才祭奠胡山奎的地方,用手扒拉着那堆纸灰,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他的动作很慢,很僵硬。
他是胡山奎?
距离太远了,路灯又不是很亮,看不清楚。
何冬云愣了片刻,调转车头回去了。这一次,她骑得很快。
一辆汽车迎面驶来,开着远光灯,很刺眼。她下意识地扭过头。擦身而过的一刹那,她看见开车人的脸很白,不是一般的白,是那种毫无杂质的白,像石膏一样。
石膏脸?
她打了个哆嗦,再看前面,那个佝偻着身子的男人已经消失了。她下了自行车,壮起胆子慢慢地走了过去。
那些纸灰已经不见了,还有她扔下的一条鸡腿和一些水果也消失了。水面上,有一圈圈的涟漪,似乎有什么东西刚刚钻进了水里。
这是怎么回事?
似乎只有一种解释:胡山奎拿走了他的东西。
何冬云的脑子里浮现出一幅画面:胡山奎仰面躺在水底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几只泥鳅从他的嘴巴钻进去,又从耳朵钻了出来,还有一只长着体毛的大螃蟹在啃他的脚趾头。他突然抽了抽鼻子,闻到了鸡腿的香味,于是无声无息地浮出水面,飘到桥上,打包带走了他的东西……
何冬云趴在栏杆上,冲着水面轻轻地喊了一声:“山奎……”
一只青蛙受了惊喜,“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山奎。”她又喊了一声。
水面上再没动静了。
何冬云愣了半天,回去了。她租住的大杂院在巷子的最深处。巷子里没有路灯,脚下的水泥路坑坑洼洼,有些坑里还有脏水。她推着自行车,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不时有毛茸茸的东西从身边跑过,不知道是野猫,还是老鼠。
前面是公共厕所,臭气熏天。
四周光线暗淡。
何冬云感到要撒尿。她把自行车停在门口,走进了女厕所。过了大约两分钟,她走出来,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男厕所。她看见一个人的背影,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外套,一闪,轻飘飘地走进了男厕所。
她的腿一下就软了。她认出来了,那是胡山奎出事前穿过,后来神秘消失的外套。
胡山奎回来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男厕所门口,等着他出来。
很长时间过去了,不见一个人。
何冬云轻轻地叫了一声:“山奎……”
男厕所里有人打了个喷嚏,是那种憋不住突然喷出来的喷嚏,喷到一半戛然而止,似乎是捂住了嘴。从声音上判断,那肯定是个男人。
何冬云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想逃跑,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决定进去看看里面的男人是不是胡山奎。为了丈夫,她豁出去了。她用手机屏幕的光照着路,一步步走进了男厕所。
手机屏幕的光很微弱,能见度只有一米。
周围黑咕隆咚的。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这个厕所很老了,地面高低不平,而且污水横流,右手边是长长的小便池,左手边是一个个的蹲坑,中间没有隔断。
何冬云第一次走进男厕所,心里忐忑不安。
她照了照第一个蹲坑,没有人。
第二个蹲坑也没有人。
她突然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走了。她想:手机屏幕的光照得不远,她看不见对方,可是对方一定能看见她手里的手机,他为什么不吭声?他肯定是一个很深沉的人,而且不怀好意。
何冬云断定他不是胡山奎,因为她坚信胡山奎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吓唬她。她的大脑紧张得一片空白,觉得自己是一只走进了狼群的羊。
那个人始终一声不吭。
何冬云悄悄地后退了一步,装作喃喃自语地说:“怎么走到男厕所了?”她在给自己找一个离开的借口。
那个人突然咳嗽了一声,拆穿了她的伎俩。他隐藏在男厕所的最深处。
她抖了一下,手一松,手机掉在了地上,不亮了。
一片漆黑。
她一下子不敢动了,瑟瑟地抖。眼睛失去了作用,耳朵突然变灵敏了,她听见黑暗中有细碎的声音,应该是鞋底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她更加惊恐,怀疑那个人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正在直直地看着她。
时间仿佛都停滞了。
“你找谁?”那个人突然开口了,他距离何冬云不足半米。
何冬云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她迅速地回忆着,想从记忆里把他挖出来。可是,她把记忆一直翻到了上个世纪,也没想起他是谁。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他“噗嗤”笑出声,得意洋洋地说:“吓坏了吧?我逗你玩呢……”
“你找谁?”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我走错路了。”她壮起胆子说。
他没吭声,似乎退回去了。
难道他并没有恶意?
何冬云的胆子大了一些,蹲下来,摸到了手机,又小心翼翼地问:“我听你的声音有些耳熟,咱们是不是认识?”
他沉默了一阵子,说:“我见过你,你也见过我。”
“我们在哪儿见过?”
“巷子口,大槐树下。”
有了提示,何冬云很快想起他是谁了——他是一个流浪汉,四十岁左右,夏天经常在大槐树底下乘凉。有一次,几个穿制服的人要把他送去救助站,他不去,争辩了几句,何冬云正巧路过,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的口音有些古怪,应该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
“你在这里干什么?”何冬云不那么害怕了。
他没说话。
“你穿的外套是哪儿来的?”何冬云又问。
“你老公给我的。”他马上说。
“他什么时候给你的?”何冬云一惊。
“昨天下午。”
“几点钟?”
“两点左右。”
那个时间,何冬云离开家去了郊区。她想了想,又问:“你在哪儿见到了我老公?”
“你家门口。我正溜达着,他提着一个旅行包走出大门,叫住我,说要送给我一件外套。我和他聊了几句,他说要出差,后天晚上十二点回来。”停了一下他又说:“不对,已经过去一条了,明天晚上十二点他就回来了。”
明天晚上十二点,胡山奎真的会回来吗?
楼主:支离婴勺  时间:2015-10-15 08:07:00
何冬云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第二天早上,何冬云出门买早点。
院子里的水龙头旁边,围着几个人正在洗漱。他们看见何冬云,都停下动作,冲她点头微笑,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何冬云点点头,匆匆离开了。她知道,在这个大杂院里,每个人都不简单,身上都有故事,他们和善的笑容后面,很可能包藏祸心。
不信你往下看。
赵义除了开面馆做拉面,还送外卖。别人家里有人的时候他去送,没人的时候也去,临走还不忘了带走值钱物品。他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工具,其中有一个工具能从猫眼里把门锁打开。
收破烂的陈文化什么都敢收,大到挖掘机,小到打火机,只要有人卖他就收,且不问来历。有一次,一个小伙子和女朋友吵架,说不要她了,把她扔在了路边。陈文化就过去把她当破烂弄到了三轮车上,卖了两万块钱。
卖水果的朱大强还捎带着卖手机。过来一个人,买苹果。他说苹果两块钱一斤,苹果手机两千块钱一部,要什么?如果对方表示要手机,他就变戏法一般从裤裆里掏出几部八九成新的苹果手机,任人挑选。
大杂院里虽然卧虎藏龙,却没有秘密。都是老狐狸,心里那点事儿根本瞒不住他们的眼睛,不如干脆说出来,让大家乐呵乐呵。当然了,所有的秘密只能在大杂院里传播,不能让外人知道。如果有人违反约定,那他就有大麻烦了,说不定还会把命搭上。
何冬云不想让人看穿她的心事。
吃过早饭,她坐在床上,等天黑。有两个问题她一直想不明白:如果胡山奎还活着,他为什么不回家?如果胡山奎已经死了,他为什么还会出现?这两个问题很深邃,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大杂院里静悄悄的,人都出去忙活了。
有人敲门,声音很轻。
难道是胡山奎提前回来了?何冬云屏住呼吸,悄悄地走到门口,拉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女人,五十岁左右,怀里还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何冬云经常在巷子里遇见她,只是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是何冬云?”她开口了。
何冬云点了点头。
她又说:“我在巷子口碰见你老公,他让我过来告诉你一声,他晚上十二点回来。”
“他怎么不回家?”何冬云紧张地问。
“他说他的手机在水里泡得太久,坏了,要去买个手机,还得补办手机卡。”
何冬云悚然一惊:难道胡山奎真的从水底浮上来了?可是,什么人能在水底呆半个多月?她终于触摸到了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那个女人没再说什么,抱着孩子走了。
何冬云在门口呆站了一阵子,决定去找葛先生讨个主意。
今天是周末,葛先生没出门,在屋里喝茶。他说他上的是行政班。从二十岁到五十岁,三十年间葛先生只做一件事:装神弄鬼。他以此为生,骗人无数。哪怕是被人打断腿,也不放弃,不悔改。
何冬云敲了敲门。
屋门立刻开了,葛先生热情地招呼她进屋喝茶。屋子里有一股血腥味,桌子上有一碗鸡血,旁边还有一个三尺高的纸人,方头大耳,小眼睛,红嘴唇,戴着瓜皮帽,穿一身三百年前的衣服,看上去很丧气。
葛先生没说纸人是谁,何冬云也不好细问。
“找我有事儿?”葛先生给她倒了一杯茶。
何冬云很客气地接过茶杯,没有喝,轻轻地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小声地说:“胡山奎出事半个多月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葛先生挥手打断了她,开始讲述他从事的职业,从扶乩、风水一直说到了电脑算命,从张天师一直说到了王大师,中间夹杂着一些晦涩难懂的话: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
何冬云听得云里雾里,完全搞不懂。
“我就想问问胡山奎是不是还活着。”她小心翼翼地说。
葛先生起身关上门,又把窗帘拉上了。
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子变暗了。
葛先生从抽屉里拿出几张黄表纸,仔细地叠成元宝,一边烧一边对何冬云说:“不能白问,得给他们咨询费。”
何冬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敢问。
烧完元宝,葛先生又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捧在手里,嘴里念念有词,突然把铜钱抛了出去,铜钱在桌子上滚了几下,停住了。他伸长了脖子,盯着那几个铜钱看了半天,说:“胡山奎今天晚上十二点就回来了。”
葛先生不说胡山奎是不是还活着,只说他今天晚上十二点就回来,这让何冬云的心里结了一个疙瘩,一个恐怖的疙瘩。
“这半个多月,他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家?”何冬云问。
“天机不可泄露。”葛先生盯着她的眼睛,“等他回来,你问他吧。”
何冬云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夜一点点深了,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
何冬云半躺在床上,紧张地盯着屋门,手心出汗了。半个多月没见了,胡山奎是胖了还是瘦了,白了还是黑了?他是不是依旧不爱说话?他是不是还爱看报纸?他为什么一直不回家?他在逃避什么?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很暗,玻璃罩已经发黄,里面原来有三个灯泡,坏了两个,只有一个灯泡还亮着。昏黄的灯光照在何冬云僵硬的脸上,显得有几分恐怖。
挂钟不急不慢地走着,越来越接近十二点了。
还差十分钟。
还差五分钟。
还差一分钟。
何冬云的心跳越来越快。
吸顶灯毫无预兆地灭了,停电了。早不停电,晚不停电,马上就到十二点了却突然停了电,这绝不是巧合,里面肯定有鬼。
有鬼?
何冬云抖了一下,下意识地用被子蒙住了身体。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似乎有人正在用钥匙开门。十二点,屋门准时打开了,一个黑影慢慢地走进屋子,站在了床边。太黑了,何冬云不知道他是不是胡山奎,只能从身形上判断那是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始终不说话。
何冬云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心里的悲伤被无边的恐惧取代。又过了半天,她隐约发现那个男人的腿不停抖动,想起胡山奎也有这毛病,就小声地叫了一声:“山奎……”
那个男人用鼻子答应了一声。
何冬云无法从声音上确定他的身份。
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唉——”那个男人突然长叹一声,慢慢地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你是不是害怕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听起来似乎是胡山奎的声音,却又不完全一样。哪里不一样,何冬云说不清楚,不过,她能确定他和胡山奎的声音相至少有3%的差异。
“你的声音……”何冬云没敢再说下去,怕激怒他。
他沉默了几秒钟,说:“落水的时候,我的喉咙受了伤,声带受损,声音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这个理由很牵强,很难让人信服。
“你为什么一直不回家?”何冬云小心翼翼地问。
“原因很简单,我怕吓着你。”他坐到了床边,又说:“毕竟,大家都认为我已经死了,如果我突然回来,你肯定会害怕。我先做了一些事情,让你慢慢地接受了我还活着的事实,这才回家。”
何冬云没说话。此时此刻,她在想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眼前这个男人要跟她一起生活下去,可是,他到底是不是胡山奎?说他是胡山奎,可是声音不对,说他不是胡山奎,可是他有家里的钥匙。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她轻轻地问。
“什么话?”
“有一次咱们去逛商场,我对你说,等咱们有了钱之后,我就买……”她打算试探他一下,看他到底是不是胡山奎。
“我有点累了。”他突然说。他不给她试探的机会。
何冬云一下子紧张起来,害怕他提出跟她亲热的要求,到时候是接受还是拒绝?这时,他一抬腿,上了床,没脱衣服就躺下了。他躺在外面,堵住了何冬云的退路,如果她想下床,必须得翻过他的身体。
他可能是真的累了,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胡山奎从不打呼噜。
何冬云迫切地想清楚他的脸,哪怕只是一眼。她的手慢慢地伸向了枕头底下的手机。手机的亮光虽然微弱,但是足以看清楚一个人的五官。
他翻了个身,把胳膊压在了枕头上。
何冬云再也不敢动了。
夜一点点死去。
他的鼾声极具感染力,惹得何冬云昏昏欲睡。她掐了自己一下,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害怕睡着之后,那个人会爬上她的身体。还好,他只是打呼噜,没有别的举动。
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有人发动了摩托车,出去了。那是一个当厨师的小伙子,每天凌晨四点准时出门,去农贸市场买肉买菜。
天快要亮了。
何冬云死死地盯着那个人的脸。再过一会儿,她就能看清楚他的长相了。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仿佛一具等待亲属告别的尸体。几缕淡淡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了进来。他突然坐起身,无声无息地下了床,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你去哪儿?”何冬云壮起胆子问了一句。
他没回头,低低地说:“我今天得去送货,路很远,早点出发晚上才能赶回来。”说完,他拉开屋门,出去了。
何冬云始终没看清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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