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1、本故事改编自一篇未能通过审核发表的新闻调查稿，据记者调查，2010年药家鑫案相关当事人向法庭及社会公众隐瞒了真实案情，其对法庭的陈述存在多处疑点。其涉及的个人隐私部分亦与案情真相存在密切的因果关系：http://www.douban.com/note/200644148/


2、我非常欣赏新闻作者所言：无论药家鑫是否该判死刑，法院的判决必须建立在事实而非谎言的基础之上。而且，也唯有建立于真实基础之上的判决才能真正代表正义的宣言，维护社会的公正，以及法律与生命的尊严。


3、小说试图从性社会学视角切入，致力于挖掘这一悲剧背后更为深层的社会文化心理根源。部分SM素材灵感采自《虐恋亚文化》，在此感谢李银河，感谢她面对公众舆论，面对无知，面对种种道德质疑所表现出来的诚实和勇气。

一

我是自愿做妓女的，没人强迫我，所以，您别费心了。吉媞坐在镜子前面，一边绞头发一边对她姑姑说，姑姑四十岁的光景，眼镜有点带不住，嘴角挂着一点尴尬，一点嘲谑，一点心酸，五味杂陈。

吉媞的头发从耳根开始卷，一直垂到腰际。她操着剪子一统乱剪，把所有带卷卷的都弄在地上，地上一个又一个打着转的圆圈。剩下来乱七八糟的短短直发，像个鸟窝。

我实在看不下去，想从她手中夺过剪子，却被她一把拉住胳膊往怀里拽。“吉媞，你疯了。”——没等我说完，她已经用舌头堵住了我的嘴，当着她姑姑的面，我们来了个热吻。

一声尖叫，姑姑吓得夺门而逃。吉媞这才放开了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认真端详，头发短短的女人，看起来有点陌生，有点新鲜，带着一点满足，更有点邪恶的笑，让我想起了头上长满了毒蛇的女妖美杜莎。

我看看吉媞，又看看镜子里的她，镜子里的女人，一面是爱情，另一面是欲望。

只是，有的人永远只能拥有一个侧面。

二

人们说，你一天到晚想的写的都是男女间的床第事，你是一个色情狂。吉媞笑吟吟地对我说，

这有什么，天涯还有一个女人说我长得丑。原因是我替丑女人说话。我把我的帖子翻给她看——在一句“容貌逊色一些但心底善良的女人”之后，这位名叫圆舞的女网友回复道——容貌丑的女人不可能心底善，——我和她争辩了两句，她便一口咬定了我是个丑女人。

“吉媞，你说说看，为什么一个女人会认为女人的容貌和心底的善恶有关系呢。”

“我不像你这样文邹邹地想东西。”吉媞不耐烦地挥挥手，“我好奇的是，这个女人的长相究竟是什么样的。”

“这个好办。你扮成男人去勾搭她如何？”我笑了起来，“这可是你的拿手戏呢。”

“其实女人这样想也不是太奇怪的事情。”——吉媞在座椅上前后摇晃，“女人都是贱东西，被男人夸上两句，就以为比别的女人更尊贵了。”

我知道吉媞有一个丑陋的父亲和一个美丽的母亲。

但是吉媞却说，女人很贱。

只是因为她父亲很有钱吗。

当性变成商品不得不出卖的时候，女人该用什么方式来爱对方呢，插入我，拥抱我，很久很久以后……一声声假装兴奋的呻吟，——尽管明知道是假装，却情愿装下去。

吉媞说，命运有森冷的牙齿，软弱的舌头。

少女时代的吉媞发现母亲偷情的事实后，母女之间展开了激烈的斗殴。

吉媞说，她有些后悔，后悔打了母亲。

说这话的吉媞，也走上了用身体换男人钱的道路。

只是，吉媞要剥削更多的男人，她母亲，却只能卖给一个男人。

吉媞，女人的命运就是用身体来换取男人的钱财吗——也许，世人都是这样的吧，天下纷纷，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人的眼中，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永远，只有自己。——尤其是女人，——自恋的女人。

三

当我向记忆深处黑漆漆的地方望去，有时会看见一个被狂风吹乱了发丝的女子面朝汹涌的海域而立，虽然身处狂风骇浪的中心，她的面庞却出奇地寂静，想来她的微笑未曾有凄楚的痕迹，可每次同它的不期而遇却总让我黯然泪下。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寓意着什么，只是我对蕴含在人性中的奇妙东西知之甚少。

谁能想到，这个女人会是风月场所中曾经名噪一时的SM女王呢。

然而，吉媞不是天生的女王，走上这条道路，也是有着诸多元素的推动。

那是一个蓄着小胡子，鼻毛微露的中年男人，姓恐，别看他一脸横肉的痞子模样，说起话来却是文采硕然，出口成章。老鸨悄悄告知吉媞，他是**大学的知名教授呢。

恐教授有一个癖好，就是付钱给一位职业的女主人，并在女主人的喝斥和责骂下做打扫卫生，洗衣服，整理杂物一类的家务事，有时候他会要求被迫穿上围裙，做“保姆”的妆扮。

“有些人希望受惩罚，有些女人愿意被鞭打，有些男人也一样，像恐教授这样身强体壮的男人愿意被女人虐待，他明明知道是这样可还是愿意保持这样的关系，那他一定从中得到了什么东西。”老鸨一边向吉媞展示她的SM道具一边兴致勃勃地分析道。

“恐教授要求我用劲鞭打他，还要用最肮脏的话辱骂他，”吉媞说着目光中流露出一点不忍的表情，“我觉得我有点同情他。”

“是他自己付钱让你打他的，有什么好同情的呢？”

“你不明白，恐教授这人是崇拜女性的，有次他告诉我，他小时候曾经仗着母亲的疼爱欺负过他们家的保姆，他说他曾经用打着铁钉的皮鞋跟砸保姆的头，他现在也是在用这样的方式为他曾经犯下的过错赎罪。”

“是吗，我看他还挺享受的呢。”我愤愤不平地说，“吉媞，别忘了老鸨怎么说的，我们不可以对任何一个嫖客动感情的。”

“在SM游戏中，羞辱是一切秘密的关键。”——我又想起老鸨叮嘱我们的话，“吉媞，你说说看，恐教授这样的大男人为什么要在游戏中穿保姆装呢？”

吉媞没有接我的话，她的表情亦在思索。

有一天，恐教授又来了，按照惯例，他躺在吉媞面前，翻转身体，以背向上，吉媞倒了些橄榄油在手心上，轻轻为他抚摩背部，过了一会，恐教授身体的肌肉放松下来，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吉媞用打火机点燃蜡烛，隔着一点距离在恐教授的背部撩弄着。

蜡烛燃了一会儿，开始流烛油。吉媞把蜡烛重又拿到她背部，贴近皮肤，倾斜晃动，烛油滴滴点点落在恐教授背上。恐教授想是有些痛，闷声哼叫，却像极了满足的呻吟。

“打我，用力鞭打我！用最下贱的词汇辱骂我！”恐教授连声哀求道。

皮鞭一声声响亮地打下来，恐教授的呻吟声此起彼伏，老鸨说过，客人没有叫停，我们就得继续打下去。看着恐教授面部痛苦又扭曲的表情，吉媞咬咬牙，闭着眼睛继续打。

“求你别打了，我对自己估计错了，放过我吧！”恐教授终于发出了带着哭音的呐喊。

吉媞住了手，客人翻身起来换男性的正装。吉媞收拾蜡烛的那一瞬间，一个不小心，烛灯上的油有一滴垂直地滑下来，正好落在恐教授带来的一本黑皮圣经的封面上。

“我的上帝！”——恐教授一声惊呼，俯身捡拾圣经，脸上心痛的表情仿佛如丧考妣。

“我给你擦擦。”吉媞好心地找来一块手帕，蹲在哀嚎的教授身边。

“不许碰我的圣经！你这只脏手！”之前低声下气扮保姆的恐教授转眼变作一脸凶相。

吉媞有些站不住，往后趔趄了几步，她大概是没有想到尊她为“女神”的恐教授的脸色会变得这么快。

或许，也正从那一刻起，吉媞明白了一个事实，恐教授的“尊重女性”，不过是尊重“贞洁”的“良家妇女”，而自己，只是一个早已失去了“正常女人”名分的妓女而已。

“吉媞，恐教授受罚的时候为什么要穿保姆装呢，是不是在他心中，男人扮演女人的角色理应要受到惩罚呢？还是，传统意义上的女性角色本身就是让人感到羞耻的呢？”

第二天，恐教授捎来一封书信，上面写道：“亲爱的女神，你放我走了，我非常失望。你不是一个好的女主人，本来我打算原谅你，但是你玷污了我的圣经，所以，我不会再来了。”

四

通常而言，妓女是不会对男人发生感情的，我们需要铭记的是，任何一个恩客，无论话说得多么漂亮，长相又多么帅气，也不过是风月游戏中的一场交易。

但是，吉媞却偏偏犯了这条大忌。她谈恋爱了。

不对，假如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那么，于她而言，只是单恋而已。

对象是一个教钢琴的男孩子，名字叫姚嘉信。

夜像是一朵即将绽开的花朵，花心跳跃吐露。我在阳台上看到吉媞跟随一个穿着半透明衬衫的男生走出去。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有点搞不清吉媞的性取向，——即使在这个男生出现之后，——他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英俊男人，甚至，殷红的嘴唇和雪白的牙齿流露出一点阴柔的美丽，我有点难以想象他是如何插入吉媞的身体，也 难以想象吉媞又是如何与他做爱——但是，线条明朗的下巴和修长的双腿却明白地提醒着他是一个男性的事实，——我想起第一次看见他的情形。他被一个衣着普通 的中年男性领了进来，中年男性有一种浓厚的中国老一辈男人的气息，这种气息，与他的穿着无关——内化在他严谨的双眸和粗糙的举止线条中。

对于我们这些小姐而言，男性长辈带着子侄辈来嫖妓，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某次一个说话举止还带着些娇气的男孩从我的身上爬起来，貌似他父亲的人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说：孩子，恭喜你，你长大了。

然而吉媞却说，这一次，有些与众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呢。

他没有和我做爱，却塞给我钱，还求我别让他父亲知道。——吉媞的声音带着点奇异的兴奋。——没错，带着点兴奋。

那你们在一起干了些什么。我也好奇了。

“他问我有没有看泰坦尼克号。”——吉媞的声音有点飘散，像虚无空间里升起的一道烟，“是不是很奇怪？他居然问我这个问题。——我说没有。他说你一定要去看看。一个人为了另一个他爱的人，宁愿牺牲自己。他说，姐姐，你一定要去看。”

“我说那是哄小孩的，姐过了你这个年龄了。——他却说，姐，我只想推荐给你看，你比我父亲，比我家里人，更值得看。”
吉媞陷在回忆里，突然又放声大笑，笑着笑着，掉了一点泪。

这是她唯一一次，为一个嫖客掉眼泪。

五

后来，姚嘉信被抓起来了。再后来，他被判了死刑。

他被抓起来不久后的一天，电视里一个尖利的女高音在激情洋溢地播报新闻：
20**年*月*日晚*时*分许，X城**区**路，骑电动车下班回家的张姓女子，被一辆雪弗兰轿车从身后突然撞倒。旋即，连中八刀身亡。

3后天命案告破。行凶者姚嘉信在父母陪同下投案。音乐学院学生给出的杀人理由，竟然是交通肇事后，觉得农民难缠，怕张女看到车牌号码找自己和家人麻烦，遂杀人灭口。

2011年*月*日，这起案件在X城中院公开开庭审理。数百人旁听，数十家媒体报道。面对镜头，姚嘉信再次当庭陈述了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杀人动机和令人发指的杀人经过。一时间，舆论哗然。撞车杀人者姚嘉信闻名全国。

只有吉媞不相信。

她不相信一个为了泰坦尼克号流泪的男孩会杀人，更不相信他会为了这样的理由杀人。

吉媞说，你相信我的直觉吧。这个案子另有玄机。

我注视着吉媞的眼睛，脑海里又飘过来那张可爱亲切的男孩子的脸，从表面上看，他是一个很普通很正常的男孩子，有一点点属于这个城市的阴柔，随缘，善意， 仗义，又有点任性。我忽然明白吉媞为何喜欢他，爱他。他身上有一种属于正常生活的气息，那种健康的，阳刚的，潇洒的，可爱的气息，是我所不能有。尽管我尽力假装自己过得平淡如常，却仍然被妓女的身份逼入了死角。吉媞不愿，她要像享受一个平常生命那样享受身为一个妓女的生命。她要活得比寻常女子更正常更精彩。

“其实你的感觉是对的。”沉默了好一会，吉媞开口了。

“我的什么感觉？”

“你自己说的，你不相信他会爱我，更不相信他会与我做爱。——只是，他是——不单单不和我做爱，他是不和所有的女人做爱。”——吉媞一字一字地说。

六

“在我很小的时候，和爸爸在街上走，看着身边人来人往，走向街的这头，或者那头。我就会想，为什么我不是他们，而是我呢？如果我是他们，我会走到那里呢？在学校的时候，我特别喜欢看那些高年级的男生在球场上奔跑，看着他们把足球在脚下传来传去，我便感到情不自禁地悲伤。当时我就意识到，他们和我永远是不同的个体，我将注定与他们不能重叠。这种哀伤的情绪一直到我上大学的时候，交上了生命中的第一个男朋友，不断和人见面，告别，重逢，才渐渐变得麻木。后来，我终于明白，小时侯的我对消失过于敏感，而忽略了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一天他们中间的一些人可能成为我的朋友或者来到我身边。但我不知道。……人和人的交错和际遇都是无法把握的，爱上什么样的人，或者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这是姚嘉信最后一次来我们这里时，留给我们的最后一段话。

姚嘉信终于还是死了，被推上电椅，电流在他的身体里流过。——吉媞说，“这样死去会不会很平静呢？”

我知道她已经开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侦探工作，通过她的卖淫生涯积累起来的人脉——我甚至听说，她为了这个案子去见了姚嘉信过去的同性男友，还有他的父亲。

一个热爱钢琴的男孩子，被父亲发现他的同性恋情，——又被父亲活活拆散——再被父亲逼着去嫖妓。——直到他认识吉媞。

“他很骄傲，是那种看起来很温柔，骨子里却很骄傲的男孩子。”面对吉媞的询问，姚嘉信曾经的男友虞庆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被关在看守所的时候，面对那些猎奇的媒体记者，他竟然可以用那么美的音色为他们唱了一只歌。”虞庆说着把手中的报纸放下，长长一声叹息。他是一个身材匀称的男子，穿一件黑色的皮西装，昏暗的灯光下，看上去像一头黑豹，灵动而魅惑的野兽。

“他的骄傲是沉淀在骨子里的，只有懂他的人才能看出来，你是明白他的人。”吉媞点点头。

“案件过去了这么久，我还是不能相信，嘉信怎么可能会变成一个凶残的杀手？”虞庆叹息道，“在我的脑海里，他永远都是那个喜欢黏在我身后，笑笑闹闹的小屁孩儿。”

“我现在想起嘉信，印象最深刻的却是，他告诉我，当他父亲发现他上同性恋的交友网站后，他被父亲关在地下室的经历。”吉媞的目光仿佛穿越到了姚家住宅楼地下一层的地下室。这是一个完全幽闭的空间。用墙和门隔成了数个独立的储藏室，每个住户各有一个，用来储放杂物。储藏室的面积只有不到10个平方。狭长的空间里堆满了杂物，没有窗户，只挂着一盏灯。当灯熄灭，四面漆黑，寂然无声。

“他也和我讲起过这段经历，我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他告诉我，他终于找到光明了，他说，我就是黑夜中的一盏明灯。”虞庆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们也是通过网络认识的吗？”吉媞好奇地问道，“说说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故事好吗？”

“是在他高考前的两天，他在同性交友网站上发了一条约会邀请，他说他压力好大，想找个人说说话，我那会读大三了，我想我可以帮忙开导他，于是我去了。”虞庆微笑时，唇角边浮现出一条浅浅的纹路。吉媞骤然发现，他是一个极有魅力的男子，侧面轮廓像刀刻一般，棱角分明的线条，俊美的五官，折射出一种先声夺人的美。

“考上音乐学院后，他说他要请我吃一顿大餐，我问他哪来的钱，他骗我说是外公给他的奖励，后来我才知道，因为身上没钱，他把学校发的新书卖掉了请我吃饭。……

“他其实是一个心思非常细腻的男孩儿，他说学校食堂开的伙食很差，满足不了我的身体需要，所以他每个周末都会回家为我煲汤，然后坐很远的公交车给我送过来。”虞庆的目光仿佛再次捕捉到嘉信的身影，唇角的纹路更深了。

“有人说，姚嘉信代表着被宠坏的80后，他身上集中了这一代人的自私和薄情，对这种观点，你怎么看？”吉媞打断了虞庆的回忆。

“呵呵，在很小的时候，我们的父辈会告诉我们，我们是在蜜罐中长大的一代人，是以我们不懂人生的艰辛。从这个角度来讲，姚嘉信的确是一个被宠坏的80后。”虞庆感慨道，“他家里并不宽裕，父母都下岗退休了，但他居然还有胆子买14万的雪佛兰克鲁兹。”

“为了给儿子买这辆车，姚家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不说，还借了4万块，虽然不富裕，嘉信的父母在物质上对儿子却是尽可能的满足和溺爱。”停了停，虞庆继续补充道。

“有人说，像姚嘉信这种从小就得到太多，从小就什么都有的人，必定很自私，必定不懂得爱人。你作为他唯一的爱人，也该是最了解他的人，你赞同这种说法吗？”吉媞问道。

“呵呵，嘉信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个体，08年汶川地震发生的时候，嘉信恸哭了一场，当时他把他做钢琴家教积攒来的一点点钱全部捐出去了。那点钱他本来是打算买一款他心仪已久的笔记本。”虞庆说着淡淡一笑。

七

“我和你讲讲他离开我的前一个晚上吧。”虞庆的眼神看上去像一片雾蒙蒙的海。

“那天晚上嘉信给我提来一袋水果，我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的是梨，当时就不由地心中一沉。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少吃梨，我告诉过嘉信，我爱吃苹果，呵呵，我这人比较懒，苹果可以不用削皮，水冲一下就能吃了。

嘉信也不吃梨，他告诉我说，“梨”和“离开”的“离”谐音，两个人分吃一个梨，就是“分离”，他说他不要“分梨”。

但是，那天晚上，他带给我的水果却是梨。

他说，医生不是说你内火比较旺嘛，多吃梨子可以润肺。他当时的表情很严肃，我本来想开玩笑缓和一下气氛，但不知为何却什么也说不出。

他把梨在自来水管下冲洗干净后，就坐在我对面，拿着水果刀为我削梨。

我曾经见他为我削苹果皮，我说我吃苹果从来都是连皮吃的，他却说，“老公，现在的苹果都打了很重的农药，不削皮吃是要肚子疼的。”

他可以把苹果削成3米多长而不断的一圈圈果皮。

但是，削梨就不同了。这是因为苹果皮和梨皮在分离的过程中有很大不同。苹果皮光泽细润，和果肉很紧密，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就能削成很长的一圈而不断。梨皮就不一样了。光有耐心是不够的。梨皮内层附有许多粗细不均大小不一的颗粒，如果想把它削得很均匀很长的话，它很快就会断掉。

但是嘉信削的却很细心，我看着他纤长的手指顺着刀刃均匀地一步步向下转动，那股子认真劲儿就像他在舞台上表演钢琴。

但是，梨皮还是不听话地在他手中断开，像脱离了手中长线的风筝，无力地旋转下来。

他看上去很惋惜的样子，于是我安慰他说，可以不用削的这么细心的，我还笑他像个小姑娘。

他却撇撇嘴说，“如果为了怕梨皮断开而像你这样大刀阔斧地乱来岂不是会削掉很多果肉？”

“我不是为了卖弄我的刀工才这么小心的。”他告诉我，“我想让你吃到梨肉表皮的质感。”

为了让他高兴，我抓起他递给我的梨，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他看我吃的高兴，脸上仿佛也有了灿烂的光辉。

“你也来吃一口。”我把梨递到他嘴边。

“我们不能合吃一个梨的。”他摇摇头。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吃梨，小屁孩儿，还有两块梨皮你没削干净，你一直都有洁癖！”我故意逗他。

“是的。靠近梨柄和梨脐处的两块梨皮我没有削。……你手上不是还有伤吗，不能用自来水洗手。而你张开的拇指和中指不是刚好捏在那两块梨皮上么？”嘉信认真地看着我，眼睛一眨又一眨地说道。

嘉信没有说错，那段时间我因为练习拳击的缘故，不小心伤了手指，伤口尚未完全愈合。

“嘉信，你对我真好……”我忍不住想拥他入怀。

“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呢……”嘉信也笑了。

“你看，嘉信就是这样的孩子，他可以用每一个敏感的触角去捕捉别人对他不露声色的爱，也会用每一个恰如其分的温度去包围他想爱的人。……

然而，那天晚上，临走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将削好皮的另一个梨分成了两半。”

“我如果不离开你，我父亲会到你们学校告发你的。”——这是后来嘉信发给我的短信。

——讲到这里，虞庆陷入了长久的寂静，无论吉媞再怎么询问，他也始终不肯说什么了。

八

案发后接受媒体采访时，姚嘉信告诉记者，他一直找不到生命的意义，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思。

但嘉信的父母却不知道儿子内心深处的迷茫。他们还在为儿子同意与虞庆分手，为儿子突然的“转变”感到惊喜。

案发后，虞庆找到了嘉信的母亲段蕊桦，段蕊桦认出了虞庆，顿时泪流满面。她哭着告诉虞庆，其实他们一直知道姚嘉信是同性恋的事实，他们也一直知道他的存在，知道他和嘉信之间亲密的关系。“但我们只是觉得，这只是因为当时他还小，还不懂事，长大了就会改变的。”

当姚嘉信终于表现出他们想要的“懂事”时，在嘉信的父母眼里，这是儿子终于长大了。

父亲姚清伟也终于看到了儿子回归“正常人”，结婚生子，为姚家接续香火的希望。他开始张罗着为儿子找对象，以期嘉信能早日结婚生子。

结果，却成为了压垮嘉信的最后一根琴弦。

内心彻底绝望的姚嘉信决定用自毁的方式，彻底结束与父亲的这场战争。


10月20日晚，去见好友李晴的路上，姚嘉信的车撞到了路边骑电动车的张女。姚嘉信旋即下车，拔刀，将内心所有的愤怒、不甘与屈辱都宣泄到了这个无辜的生命身上。

这或许是姚嘉信在慌乱间想到的一个报复父亲的方式：杀死一个人，然后让警察把自己枪毙掉。

作案后嘉信慌乱逃逸，又发生了第二次车祸，面对第二位伤者，他却表现出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态度：他把伤者送到了医院，还垫付了2000块的医药费。

面对警察后来的疑问，他只是淡淡地说，第二次车祸发生的那刻，他感到自己的内心“清醒”了。

他说，之前的他是被一个冥冥中的“魔鬼”操控了。


次日，姚嘉信洗了血衣，仍照常去了学校，然后跟专业课老师称自己交通肇事撞了人，请假离开。下午，他找到当时唯一的女性好友李晴，告知了全部详情，并请求李晴为其保密。

23日凌晨，一夜未眠的姚嘉信终于向母亲段蕊桦承认自己肇事杀了人。段蕊桦随即通知了父亲姚清伟。姚父回家后，要姚嘉信去自首。姚嘉信不肯，坚持要坐在家里等警察上门将自己抓走。拖拽中，姚嘉信朝父母喊：“我为什么没有爱？”

最终，在父母的苦苦哀求下，姚嘉信屈从，同意去警方自首。并提出，临走前要最后洗一把脸。

九

“他是被他父亲害死的呀。”——听完吉媞对案子的解析之后，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也许，他父亲以为他是在爱他。”吉媞笑笑，“世人表达爱的方式，大致就是这么奇怪的。”

我点点头。又想起了他父亲带他来嫖妓的情景。——曾经，我纳闷过这么清贫的父亲为什么会为儿子花这个钱。——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他父亲希望他做一个正常的人。

吉媞开始变得日渐沉默，有时，终日不说一句话。

“张教授骂我是婊子。”有次，她显得很兴奋，“我回敬他说，得到你的鄙夷，恰恰是我的荣幸。”

我知道她口中所指的张教授是谁，——那个号称为民请愿的张教授，一张滑溜溜的脸，让人想起一条蹭在你身体上的泥鳅，——不，泥鳅还有张比他更可爱的脸。

我也更知道姚嘉信的身世——被张教授在网络上炮制的所谓“官二代”，其实却住在一栋老城区老房子的小套间中。

姚嘉信的父亲出生于山西晋中的农村，全家位于华山家属院20街坊一幢建于1990年的7层小楼的顶层。当年，这是**机械厂为驻厂军代表专门修建的楼房。但由于是集资修建，住者只有部分产权。姚嘉信的父亲姚清伟2003年从**机械厂驻厂军代表的职位上复员转业，根据部队转业政策，姚清伟每月能拿到原来工资的约70%，大约三四千元。母亲此前在一家饮料厂工 作，因企业倒闭曾长达7、8年没有工作，转到**机械厂做库管员后没干几年又于2008年“下岗退休”。每月只有1000元左右的退休工资。

为了赚取社会声誉，张教授利用了公众对姚嘉信匪夷所思的杀人动机的愤怒，利用了社会对贫富阶层日益分化的不满，也利用了公众对媒体专家的嘲弄和质疑，种种社会情绪皆被张教授带入了案件之中，在某种意义上，他成为了公众就当前各种社会问题集中“泄愤”的代表人。

十

“后来你和嘉信去看《泰坦尼克号》了吗？”某日，我发现吉媞买回来一张电影原版的音乐CD。

“没有。但是，我背着他一个人去看过。”

“我想知道，姚嘉信为什么爱这部电影。——他说他有次在一家餐厅听见琴师弹奏这部电影的主题曲，便立刻借了谱子跑到很远的地方复印下来。

他说，这是他学得最快、记得最牢的曲子。为了听音乐，那部电影他也看了很多遍。

他说，电影里有一种空旷、深邃、悲凉的意味，

他说他想死。”

十一

“对，死亡。心里面升起的一种渴望。

对痛，对暗，对毁灭，对消失，对错，对死的渴望。

我忽然把握不住重心。向前倾的一刻，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是意外，还是不是意外。那种心情似被冥冥间的丝线牵动，不由自主，却神智清明，在最最清明之中却分明有一片混沌。

我掉下来。

头朝地掉下来。

黑色的巨大的阴影变成床，成为我的墓地。

我安睡在里面。眼前很多很多怪诞又艳丽的色彩，慢慢融入一片漆黑。

嘈杂不复存在，我很舒服，很冷，却很暖。”

——吉媞悠悠地念着姚嘉信写给她的最后 ，吐出一口白烟。

“他渴望死?”

“于是，在他撞到那个女人之后，他决定做一个杀人犯，并且编撰了整个作案的动机和过程？”——我有些哭笑不得。

投案2天后，10月25日，姚嘉信被警方带领指认了现场，神色平静。但当陕西电视台记者采访他时，看见摄像机，姚嘉信的眼泪夺眶而出。面对镜头，他抿着嘴沉吟半晌，自述杀人的原因，是觉得农民难缠，怕张女看见自己车牌号码后，会没完没了的缠着父母和家人。这也是他投案后，跟警方交待的杀人动机。

以前，他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欺骗；这一次，他骗了所有人。

“做不了他父亲期望的正常人，就该去死吗？”——这个问题，作为提问方的我和吉媞，都无法回答。

你瞧，我们妓女，总是比一般人掌握更多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和真相。

十二

那一日，吉媞给我介绍了一个港客。

不巧，我生病了，无法接客。

吉媞闻声赶来。我蒙着被子，不敢见她。她一把将我的棉被掀开，在认真查看了我的下体之后，上来就是狠狠的一耳光。

“你干嘛？”

“我告诉过你，出去做生意的时候，必须戴套！”

“什么意思？”

“你发炎了。染上病了。为什么不要求客人戴套？就为了多赚那点钱？”她狠狠地挖了我一眼。

然后把我拎去了医院。

医院里的表情，向来比街头的更丰富；或者说，更能直观地反映出一个人的嘴脸，无论好，或者坏；或者本无单纯的好坏，仅仅是复杂的利益关系的驱使。

一个注定要残疾的孩子床边，他的母亲的眼泪已经干涸了，满脸沧桑的皱纹里，爬满了即将崩溃的痛楚，红得能滴血的眼睛死死盯住孩子每一丝微弱的呼吸，似乎生怕它突然就会消失，又时不时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孩子残肢上裹着的纱布。

此情此景令得一旁年轻挺直的保安禁不住背转过脸来，伸手端正了一下戴在头上的檐帽，似乎抿了抿嘴，目光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不忍。

不知为什么，很少在男人脸上看到特别真切特别淋漓可以宣泄情感的神态，甚至不用刻意去仔细观摩，光凭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带来的空气就能捕捉到。

男人真的是一种坚硬又狠心的性别吗，还是，他们只是因为文化的原因，不能哭也不能流露出人类的天性？

念及于此，我对男人，倒是有了从未有过的同情。


门诊女医生长着一张精刮的马脸，她不耐烦地冷声问我有没有结婚，我直接告诉她我不是处女，于是那个马脸女人把冰冷的手指伸进了我的**。

然后又从后面伸进来，弄得我生疼。我禁不住呻吟了一声，她立时向我抛来责怪的眼神。

普通的妇科三合诊而已。我却仿佛是又接了一客的错觉。

随后检查结果也出来了，我得的是尖锐湿疣。

也没人告诉我为什么会得，只是很冷漠地开药，叫我付钱。

普通的消炎药而已，却整整要了我五百多块，几乎抵得上我一晚上的收入。

回来的路上，我无力地倒在汽车后座上，迷迷糊糊中，似乎沉入了另一个梦乡——有天晚上接客的时候我喝醉了。还有一天我连出了四份外卖。每次都低头撅臀地站在某个奇怪的柜子前面，撩起超短裙，然后一直等到自己腰酸背痛以后，就能收进两三张花花绿绿的票子。

“男人都是猪。”吉媞在一旁咬牙切齿地骂道。

待续

十四

从医院回来以后，吉媞一反常态地向老鸨提出，她决定做专业的“女主人”。

“无论那些客人叫的多么惨烈，不管他们怎样痛哭怎样哀求，我的皮鞭也再不会同情他们了。”吉媞向老鸨做出了承诺。

这个男人统治的世界总是那样地出人意料。

谁能想象，那些大腹便便道貌岸然的绅士们私下却喜欢挨女人的鞭子呢。

吉媞成为了SM客人尊称的女王。

吉媞把对男人的憎恨投注在了每一次皮鞭的挥动之中。

吉媞有着对男人彻骨的憎恨与毫不掩饰的蔑视，因为她的职业是妓女。

吉媞在业界的名声也迅速传递了开来。

只是，对于我们这些妓女而言，性爱不是气氛，不是两情相悦，不是呻吟，不是高潮。性爱只是两幅躯壳之间的机械运动，如此而已。无论男女，用这个姿势下去，都能得到释放和高潮。

也许不能得到的，是满足。

十五

女王吉媞被打了。

河边走多了也会湿鞋。吉媞这一次，遇到了一个喜欢抽女人的男人。

待我赶来，吉媞已经睡在一圈淡红色的血晕中。她的麂皮短裙被剪成两条绳子，捆住了她的手腕。

上身赤裸着，一条条红色的血痕如小蛇般爬满了她雪白的胸脯。

恍惚间，我有些站不住。风扇鼓鼓地吹着我的条纹短裙，裙子的折痕被蹂躏成残破不堪的样子，貌似我和她惨淡的人生。

突然之间，我有些明白了某些受虐狂的心态。

被鞭打，被蹂躏，被强奸，——唯有暴力的人生，才能逼近生命的真相。

我仿佛看见我被捆绑成一团粽子，被人肆意鞭打，不管如何求饶。

直到，我的身体血流成河。

我们只是听凭命运摆布的玩偶，历经沧桑，转回头，没有了爱情，没有了灵魂，幻灭之后的激情、辗转起伏，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做回良家妇女，经历了这样人生的一个女人，依然可以嫁人，生儿育女，衰老，死亡、腐烂。然后被人遗忘。

十六

我的愿望似乎很快就能兑现。

某天，我们又遇到了一个SM常客。

他想看我和吉媞做爱，他想看两个女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爱。

吉媞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我瑟瑟索索地爬到她的身边。

“来吧，”她示意我，“忍一会就好了，有了钱，我们就好了。”

吉媞，我想抱着你。我对着她的耳边，悄悄地喃喃低语。

命运让一个骨子里自爱的人出卖身体。拥抱，也就成为我们唯一残余的盾牌。

吉媞，我愿意永生永世带着遍体的鳞伤，与你拥抱在一起。

久到没有男人再来占有我们的心。


结局：
这是两个娼妓的最后拥抱，她们阅遍众生，看透生命，没有爱情。

十七

另一个结局：

那天晚上，我和吉媞将一瓶睡觉倒进那男人的酒杯，在他全身瘫软地倒下之后，我们劫了他的钱，又拿了那人的车钥匙，开着他的车，开始了我们“盗贼”的生涯。

离开的时候是凌晨，微微的曙光映出吉媞散乱的长发与苍白的脸庞。

车开到中途，我晕倒了，吉媞将我送进一家医院。

经过血液化检，这次我被告知，我其实已经感染上了艾滋病。

所有艾滋病人的资料需要上报卫生防疫部门，我们的行踪很快被警方掌握，我们被警察逮捕了。

这时我们方才知晓，因为我们在酒杯里投放的睡药太多了，那个男人再也没有能醒过来。

我和吉媞，被检方以“故意杀人罪”提起诉讼。

控方律师是一个中年男子，他以我和吉媞之间的关系作为诘问点。

“我这里有你感染艾滋病的血检报告，请你诚实回答，你们两个女人之间是否存在一种超友谊的关系？”

“没有。”我木然地摇了摇头。

“你是同性恋吗？或者说，你是不是更倾向于同性恋？”

“为什么问这个？”

“你是同性恋吗？”

“我长得像吗？”

“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律师舞动着手中医院开出的血检证明，信心十足地叫嚣道。

“我不明白那张报告有什么意义，我是一个妓女，一个主要为男性顾客提供服务的妓女，我的艾滋病也是男人传染给我的。”我毫不退让地直面律师咄咄逼人的眼神。

“艾滋病毒只能通过精液、血液和母婴三种方式传播，我是妓女，我比你更懂这些知识。但这不是我今天要讲的重点，——

“我想说的是，我不是生理学上的同性恋，但是，我爱吉媞，我以你们不能明白的一种方式爱着她。”

“你们能像男女那样组建一个家庭吗？”

“我不知道。但是，女人之间确实有一种特殊的力量，你们男人本来也有，只不过，你们把这种力量拿来变成维护你们性别身份优越感的工具，从而丢掉了你们原本可以相爱的本能。

我们不同，我们妓女从不认为一种性别比另一种性别更优秀——我的意思是说，同性之间确实存在一种特殊的情感，男女之间的爱情可遇不可求，而且，未必长久。”我把目光投向了吉媞，吉媞微笑着，这是她留在我脑海里最后的一抹记忆，一个苍白却明朗的微笑。

我想我会把吉媞的笑容带进坟墓。

全文完

@各有千秋0M 18楼 2014-02-07 21:15:25
她比较喜欢这些东西，同性什么的，但是好像又和网上那些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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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那些人是指？

谢谢阅读：）

PS：本文关于“姚嘉信”的描写均来自对“药家鑫”各种不同角度的采访/探询，有些描写是原封不动地copy而来，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不敢擅自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