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在巴山深处，秀水峻山，竹木繁茂。山里林木中有松柏撑天，那是栋梁之材。也有青冈耐火，那是薪碳之料。若是问起童年记忆中最为亲近的树种是哪种，那应该非油桐莫属。乡人有哩语：若调侃别人书到用时方恨少时，绝不会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类文绉绉的话，只会以乡谚“谁让你读书时劲爬桐子树呢？”一语道之，听者语者，皆会默然相笑。可见在故乡，油桐与家乡少年的关系甚为亲密。

油桐，百科定义为大戟科，家乡人把它简化为桐子树。油桐是落叶乔木，树皮灰色，近光滑；枝条粗壮，叶片呈卵圆形，顶端短尖，基部截平至浅心形，下面灰绿色，叶柄与叶片近等长，花雌雄同株，先于叶，或与叶同时开放。每近清明时节，田间地头就有玉白色的桐花缀满油桐树冠，显得格外显眼。风雨之后，落花铺陈地面，直让人婉惜为啥花不常开。桐花单瓣四分，瓣外白内红，花蕊呈蛋黄色，红白黄三色缀映，其气韵完美媲美深谷幽兰。我一直想当然的认为唐诗里的“桐花万里丹山路”就是说的这油桐花，因为梧桐花极不显眼，泡桐花又大红大紫，太显俗气。只有这油桐花才雅俗适宜，正好合适唐诗里的诗意。

油桐也是重要的经济作物，油桐果可榨出桐油。桐油是一种优良的植物油，具有干燥快、比重轻、光泽度好、附着力强、耐热、耐酸、耐碱、防腐、防锈、不导电等特性，用于制造油漆，油墨的主要原料，还可用机械、兵器、车船、渔具、电器的涂料，具有防水、防腐、防锈的特性。抗战时，桐油更是列为战略物资，当时的国民政府曾以桐油为抵压，换取美国贷款，筹措抗战资金。

花落后的夏初，油桐开始挂果，果似无花果形，又如青苹果状。放牧的少年，顽性起来就撒缰让牛在草地自在啃食，自己就不管不顾攀爬于油桐树，一比高下。油桐树本非乔木，叉枝杈蔓延，正好利于攀爬。攀高者可在树巅视目远山，踩低者在绿荫下捕鸣蝉。忽上忽下的顽童少年，真如游戏猴群一般。

多山少水的故乡，还会用油桐叶替代荷叶，用来包裹玉米粑粑。桐叶的特别香味，比起竹叶的清香，荷叶的水香，似乎更显韵味十足。秋霜过后，油桐果青色褪尽，渐渐枯黑成炭色。用竹竿捣尽树上的油桐果，堆集起来用石灰渥烂桐果的皮，再剔尽外皮，四瓣或三瓣如蒜瓣状的油桐籽就算处理完毕。山里的孩子早当家，课余时间会剥净油桐籽，再用这些劳动成果拿到集市卖钱后，贴补家里的零花之用。80年后的一辈，对油桐都有特别的情感记忆。

随着时代变迁，油桐离人们的生活越来越远，当年爬油桐树，采油桐果的一代也多数从山里进城。脱贫的山民也已经不大需要用油桐去换钱，买油盐酱醋。地头田埂的油桐树渐渐消失，即使偶有残存在山里的油桐树，也默默无闻地花开花落于草莽丛林。


2019年春于苏州

春时的油桐花开和夏天的油桐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