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八年的时候，古胊阳城很小，只有火车站一带比较热闹，站台外的广场上聚集了开店的、卖柴卖菜的，还有不少游手好闲的人，都想从过往客人身上挣点饭钱，其中有一些是农村缺吃少地的农民，因为清明后天气渐暖,也到广场上揽活干，好补贴家用。每到有火车进站，呜呜声里夹着人声喧哗，站岗的日本兵力图维持车站正常运行秩序，可是刺刀闪闪亮亮，也不能阻止拉客的店家、揽活穷汉你争我抢的混乱，气得日本兵只有‘八格牙路’的嚷，增加几分噪音而已。直到火车走后，客人散尽，才能恢复平静。
穷揽汉江有财不到三十岁，是个属猴的瘦汉子，胆小，却像狐狸一样狡猾，外号小财狼，很会挣钱，通常大清早从乡下用独轮车推草上街卖，早市后再到车站帮客人推行李，家里又用几亩田地，收入不错，因此身上穿得比较干净，肚里常饱，脸上每天都是笑嘻嘻的。刚才又赚了一笔，发了点小财，推着木轱辘独轮车回到了车站。此时下一班火车还没有来，挣到没挣到钱的人都估计上午已没有戏，一个个从站台大门口散了，二十多步外的陈记茶馆，是揽汉们无事聚集闲聊的地方，挣了钱的通常会进去喝一壶休息一会，没挣到钱的人则会蹲在茶馆门外的大榆树下，无精打采。江有财推小车在茶馆门外往里一瞧，只见一路桥村的三个半痞半赖的穷鬼在里面，身上破衣服撕一片挂一片的，喝着不要茶叶的白开水，却像梁山好汉一样吹牛皮，不敢进去，转而把小车推在榆树下。
树下蹲坐着几个穷的永远无法发财的人，愁眉苦脸的，他们在车站揽汉里多比较弱势。五十来岁的郑老五，外号土大炮胡子拉碴，耷拉着眼皮，见小财狼笑嘻嘻回来，‘唉’的叹口气，把头低垂到膝盖上，看来他上午又是一文钱没见到，中午得挨饿，手指间夹的个喇叭筒烟，里面大约只有三分之一的烟叶，其他不知混了什么树叶，喷出的烟有森林失火的味道。
江小豺狼坐在自已的独轮车上，居高临下像先生教导学生似的，乐滋滋对蹲在下面的郑土炮说；‘那人是日本人怕什么？他又不吃人。我即不是国民党，又不是那些热血青年，他会一枪毙了我？你不敢去，怨谁？瞧瞧，我把他三件行李送到大华株式会社，伸手就给我五毛钱，还不是日本花花纸，是袁大头角子呢。’
讲到这里，他喜形于色，从半新的蓝布褂口袋掏出半包骆驼牌香烟，向面前几个散烟，又炫耀地说；‘瞧瞧，他还赏了我这包烟，说我辛苦大大的，喷鼻香。’
‘你胆大，你发财。’
郑土炮见有好烟抽，忽的来了精神，一反刚才麻木状态，连忙伸手接过来，他自已那百叶牌混合烟仍舍不得礽掉，在树上按熄了火，像宝贝一样夹在耳朵上，能抽上一支洋烟让在场的每个人都高兴。话也多了。蹲在郑老大旁边的是胡大鼻子，这个外县人长着一个美国人才有的钩鹰鼻子，如果不是黄皮肤、说中国话，无论如何看都是一个美国人，吸了江有财的好烟，像拍马屁似的附和说；
‘去年日本兵从港口上岸的时候，因为国民党兵全先跑了，很是高兴，见了小孩就散糖，见了男人就散烟，那几个胆大的没有跑的人，接了烟那手一个劲的颤抖，一个军官哈哈哈笑，还拍了一张照片呢，那车站警务处的陈队长咋天还说，这是中日一家亲。’
‘陈队长那人对日本人很友好，可是对中国人很坏的。’依靠在树上看着一张旧报纸的杨见秀低声说了一句。他二十多岁，上过几年学，日本人接管了城里唯一的中学后，他就退学了，因为穷了，每天

讲那些从先生那里听来的爱家爱国的道理，他们根本不理解，甚至问国是什么，能当饭吃吗？比如那个陈队长，以前是国民党的车站警备队长，盛气凌人，这帮混饭吃的人很尊敬他，见了他低声下气。现在陈队长当了日本人的治安队长，这帮人还是尊敬他，一样对待，从没想过陈队长已是汉奸，做了中国鬼子，杨见秀所能做的，就是常来看看，在他们闲聊时，提醒一两句。
大树下还坐着街上一个老市民吴三元，以前做过童生，认识几个字，留着长胡子，细咪着眼，装个老秀才模样，很赞同大鼻子的见解，一边抽烟一边咳嗽，慢声慢气地说；
‘日本人想长久占领这块地方，当然要讲仁义，坏的是那帮依附他们的中国鬼子，坏主意多是他们出的，毕竟日本人不了解胊阳的人情风俗。’
‘不错，那个陈队长上天放出风来，所有进站讨生活的人要办证缴费，路边卖柴卖菜的也要交地摊费，说是日本人传出的命令，大概就是他自已想出的鬼主意。’
‘嘘、、、’
杨见秀听了吴老童生的话正要发挥几句，狡猾的小财狼忙制止他讲下去，原来车站大门口站岗的日本兵正向他们望过来，虽然听不懂中国话，被他们瞧出苗条也不好，隔墙有耳，何况陈记茶馆门开了，有人要出来,一路桥那几个听风就是雨，会无事搞事。
担心不是多余的，树下热闹的谈话，搅动了喝茶那几个的神经，大概已近中午，该出门找吃的了。第一个出来的是苟二，三十多岁，半秃着头，一副吊眼撇嘴的歪相，走路说话时，那脑袋歪过来歪过去的，肯定不是天生这副模样，老天造人是有底线的，只有后天坏的离谱才会自我塑造成这种模样，让人见了产生警惕，身上衣服又脏又旧，袖口撕坏个洞，也不知道补补，可是他已觉得穿的很体面，以前还能在乡下地主家干长工，混个饱肚子，因为太懒又坏，欺负其他雇工，还作践粮食牲口，被地主赶出来了。跟在他后面的是张混蛋，是个酒鬼，比苟二大几岁，却认苟二为老大，他清醒时还能说他是个人，几杯酒下肚，认不得亲妈认不得亲祖宗，虽说个头瘦弱，却最爱欺弱怕硬，在街上那些穿西服、穿大褂人面前，他两个是弱势群体，挨打挨骂不敢出气，可是在推车的挑担的揽汉面前，他两个欺人玩的花样百出。
看见两个一前一后歪着头出来，两眼往树下瞄，胆小的外地人胡大鼻子赶忙溜开，挑水工杨见秀则把两个木桶挑起，这是吃饭家伙，被他们无故砸了也是无处讨说法，还是小心为妙。小豺狼因为发了日本人一笔小财，蹲在小车上背对着茶馆，正讲得高兴，把刚才的小心全忘了，举着那支香烟指手画脚，被走到身后的苟二在肩上一拍，回头见是他老大人，吓了一跳，只见苟二歪着头，努力挤出一丝灿烂的笑，两只吊着的三角眼眨巴眨巴着说；
‘小财狼，真是发财了,开始抽洋烟了。’
‘哪里哪里，看我苦力出了大力，外国老板赏的。’
‘是不是日本人呀？你为日本人干活，就是卖国汉奸，是要抓起来枪毙的。’张混蛋咧着嘴吓唬小财狼，两眼微笑，比恶狠狠骂人时还有凶相。因为还没有沾酒，说的话总算还有人味。
大树下的闲谈完全停止了，郑土炮闭了嘴，蹲在树根边悄悄把洋烟藏到腿后，乘一路桥两个不注意时再拿出偷偷吸一口，快烧到烟屁股了，还当宝贝保护着，吴老童生老眼昏花，眨巴着瞧热闹。只见小财狼圆滑地笑着，装着轻松地说；
‘得了吧，我一个推小车种地的还能卖国当汉奸？现在民国能卖国的没有几个人，除了蒋委员长和汪精卫 ，你还能点出几个？来来，抽烟抽烟。’
‘小财狼，你想收买我和你一起下水当汉奸？没门。’

见到小财狼的笑脸，恭维的口气，那个苟二更是大义凌然，虽然先接了洋烟美美抽上了，仍然不依不饶地说；
‘我的操，挣了日本人的大票子，抽了日本人的洋烟，把嘴也学来了，卖国不分大小，罪是一样的。这样吧，为了将功赎罪，你把日本人给的钱招待大树下所有的中国人，将功赎罪,这是你唯一自救的机会。’
‘真是好机会，快走快走。’
张混蛋一听到招待两字，就流口水兴奋，忽的操起小财狼坐着的小车把，猛的一掀推着小财狼就往旁边的饭店跑，小财狼没防备，歪跌下小车，忙扒着车边按住。张混蛋见走不成，又猛的一推，撒手抛开，小车璇了个弯，撞在郑土炮的小车上，两辆车跌倒在一起。惊动郑土炮‘呀呀’连声爬起救护,慌乱中,烟头烫了手指,车撞坏了修要花钱的,万万要不得,两个爱车不要命的窘态,引得苟二和张混蛋哈哈哈大笑。退在树后先挑起了水桶的杨见秀对自已的远见很得意,也嘲笑郑土炮真是头脑迟钝,吃亏一百次也不会长一智.胡大鼻子溜来,与杨见秀一起藏在树后相视而笑.老童生吴三元吓了一跳,战战兢兢提了自已的小凳要离了这个是非之地,因为日本人治理街道很严,禁止游杂人员扰乱秩序.
两辆小车扯在一起,小财狼和郑土炮费了一番功夫才拉开,各自查看有无损坏.那个小财狼虽然爱财如命,可是胆小,见没有大的损坏,嘴里低声叽咕两句就算了.那个郑土炮平时傻愣愣的,比较温顺,可是一见有财产损失,脾气就上来了,立马冲苟二嚷道;
'一个个吃饱了撑的,拿人家东西开胃,坏了不要你们花钱?'
'两天没打,你土炮就对老子蹦跳?'苟二对郑土炮吊起了三角眼,摸了摸秃头,吱牙咧嘴露着凶相,晃到郑土炮面前,狠狠一脚把刚扶起的小车一脚蹬倒,还猛踩了几脚,那个帮凶张混蛋更厉害,把郑土炮的小车掀摔下很远,几乎跌的散了架.土炮慌忙要去救被蹂躏的小车,苟二却一把抓了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指着车站门口的日本兵,歪头说;'你有本领,我佩服你,这样吧,我给你五百大洋,你去打那个日本兵一顿,只要你敢去,你就发财了,老子以后还认你为老大.'
郑土炮被苟二和张混蛋前后夹住要打乱骂,仅有的旧衣服又被撕坏了两个口子,没想到因为一句气话,损失更大,有点怵了,他有几个小孩要抚养,可不敢惹是生非,刚才的脾气忽的消了,一脸窘态,鼻涕流下很长,伸手不干不净抓下往地面一甩,就像要哭一样,因为要躲闪土炮的鼻涕,张混蛋才片刻住了威胁的恶骂.可是躲闪后更凶恶的拉扯不了.四周看闲的人可怜郑土炮老实被人欺,却无人敢劝架.小财狼乘机脱身,溜在人后,把小车藏好.

'不敢?没用的东西,看刚才吼的样子像本事不小,敢和我较劲.'苟二揪着郑土炮的衣领,挥手没头没脸,打的郑土炮左右躲闪.
'土炮打日本就是无用.'正当郑土炮不敢与苟二打赌去痛打站岗的日本兵,窘迫的战战兢兢挨打之时,张混蛋又拧住他耳朵,拉他的脸仰视自已,咪咪带笑说,'这样吧,你给我五百大洋,我去打那个日本兵一顿,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打了日本兵算是你的功劳.快拿钱快拿钱来.'
两个正在肆无忌惮欺负人,人群外挤进一个看热闹的胖大老头,五十多岁,剃了秃头,因为酒大眼皮耷拉着,红脸咪咪含笑,身上那旧蓝褂又脏又破,后背沾满尘土,像是刚在地面睡大觉,被热闹吵醒,此人姓名已遗失,天生大气卵,人称唐大蛋,还有人没叫准,喊他唐炸弹,年轻时当过辫子兵,二次革命时攻打南京,被国民军炸伤一条腿,成了拐子腿,走路一歪一斜,虽然他形似乞丐,却有一股侠脾气.见了这个场面,上前拉架,还大咧咧地说;
'都是穷弟兄,什么大不了的事,算了算了.'
那个苟二知道唐大蛋的底细,多少给点面子,见好就收,撒开了手,还对他点点头.那个张混蛋打人正在兴头上,在众人注视下更得意,忽见有人和稀泥,要灭他的威风,抬起眼皮一瞧,又见是乞丐似的唐老头,不由得大怒,于是放开郑土炮,又伸手揪住唐大蛋那半敞开的脏衣领,两眼怒视说;
'他不给钱,你给钱,拿来.'
'什么钱?'唐大蛋两腿一高一低歪站着,眨巴两眼不明白.
'我去车站打那个站岗的日本兵一顿.你给我五百快大洋.'
'去你妈的臭B'
唐大蛋回过味来,顿时两眼瞪的像铜铃,从胸膛里爆发出一声吼,伸出一只沾满油污老灰的手,使出浑身的力气,对着张混蛋那瘦脸就是一个大嘴巴,只听啪一声,张混蛋一个趔趄,手拉的唐大蛋衣扣全掉,露出了胖大的肚皮一瘪一鼓的,接着又是一脚,那张混蛋拉不住衣服,栽向观看的人群.恰恰小财狼看见张混蛋眼皮不带水,缠上了唐大蛋,知道有好戏看,藏好了小车,挤在人前,笑咪两眼看张混蛋吃耳光,忽见张混蛋向他一头砍过来,本来只要他伸手就能扶住.可是这个小财狼表面像个笑面菩萨,胆小,其实心里全是坏主意,尤其刚吃过张混蛋的亏,他是坚决不做好人好事的,灵活闪开不说,还故意伸出一只脚,拌的张混蛋一个狗吃屎砍在高洼不平的石子路面上,头脸全磕破了,还吐出了两个门牙,半天爬不起来.那郑土炮刚脱了身,在那儿查看捱踩小车的损失情况,忽见围观人群一声惊呼,张混蛋狼狈栽倒在他旁边,口中吐血,本想乘机踢两下出气,但又怕被报复,就把刚流下的鼻涕甩在他后背上.杨见秀,大鼻子还有茶馆陈老板几个见了偷笑.

看闲的人虽多，可是敢扶张混蛋的人却没有几个，大多是幸灾乐祸看热闹，像小财狼、郑土炮之类，心里还巴不得他跌死才好。苟二仿佛那一巴掌打在自已脸上，啪的声音里，心里惊的一跳，欺人得到的快意被惊讶取代，看见帮凶老弟跌的惨，趴在地上哼哼吐血，慌忙跑过去扶，那知手才扶上张混蛋的后背，却先摸了一手粘乎乎的鼻涕，甩不掉、擦不尽，胡子拉碴的郑土炮见了，心里偷乐，为了遮掩按压不下的高兴，他背过脸拿下耳朵上的百叶牌烟头点了火，悄悄把又流下的鼻涕吸了回去，担心苟二那猫眼看见他的鼻涕，瞧出是他玩的鬼。
‘老唐，你无缘无故凭什么打人？’苟二恨手上鼻涕太粘，恼怒地地对唐大蛋嚷道。
‘在我面前没有眼色，就打他这个没记性的家伙。’唐大蛋敞着肚子，一高一低晃着，两只大手像螃蟹的骜张开，口水乱喷地说，‘我早已告诉过你们，上午我没喝酒，在我旁边随便，到了午后，你们一个个都要离我远点，有人敢没眼色惹我，老子就让他尝尝厉害。’
‘哈哈，唐炸弹名不虚传，下午一点准时爆炸。’小财狼低声对茶馆陈老板说，笑得两眼眨巴。他把张混蛋跌倒的责任全推在吴大蛋的爆炸上，掩盖自已黑心不扶还伸脚使坏的责任。
看到周围观众幸灾乐祸，苟二感到颜面丢尽，尤其在那些穷汉面前以后无法狂妄敲诈，把张混蛋扶得坐起，这家伙不像跌昏了，倒像饿昏了有气无力的哼哼，暂且不管他，捞回颜面要紧。那苟二把手在地面尘土里擦了几下，才把郑土炮坑害他的鼻涕擦掉，甩着手站起，挺胸膛示威似的在围观的目光里转半圈，但是，他是绝对不敢回甩唐大蛋一个耳光挽回颜面的，而是选择用嘴炮回击，这是一个好办法，有气无胆者都喜欢用嘴炮回击敌人对自已的实质伤害。苟二为了壮胆、显示自已有实力，先对着唐大蛋摸摸自已的秃顶，又吊起天生的三角眼，可惜肚子饿了，出言的气有点不足，他恨恨地说；
‘你没有钱奖励他打日本就算了，为什么打他，难道你想做汉奸？’
‘他说打个日本兵要五百大洋，难道那个日本兵是无敌金刚？打一顿能值这样多的钱?’唐大蛋气得口水乱喷，手在脸上摸一把，伸头对着苟二脸上嚷道，‘想当年，老子跟随张大帅二次革命，攻打南京，江苏都督黄兴被打的屁滚尿流逃跑了，要不是老子腿被炸伤，孙大炮就被我抓住了，我老唐这样大功劳，张大帅才奖励我五十大洋，他打个日本兵居然想要五百大洋，狂他妈的，老子奖励他大巴掌。’

两个人一个光头一个秃头，太阳下放光芒，在那里充好汉吵闹，路过的乘客和附近闲杂人员因为午饭后无所事事，围着看热闹，胆大的站前面，胆小的靠后，两个人的斗嘴表演说不上精彩却好笑。挑水工杨见秀见打斗已平息，一路桥两个被唐大蛋缠住，放心的把挣钱工具大木桶放在树下，与小财狼、郑土炮的小车藏在一起，站在树下共同看热闹，那个战战兢兢的老童生吴三元也放心的坐下了，他们都要把热闹看完才去吃饭，而郑土炮，因为上午分文没见，还想饿一顿，到两三点下一班火车发走，如果实在挣不到饭钱，则回家吃饭，还是一天两顿饭。
听到唐大蛋那话，杨见秀来了兴趣，因为民国初那些往事，只有国史课上听过，都说二次革命袁世凯通过武力又一次统一了全国，如果吴佩孚在湖南时全力南下，今天卖国的国民党在广东就没有立足之地了，也不会有今天全国一团糟的局面。于是就问那个吴老童生说；
‘那个老唐真的打过南京，立过功？他不是吹牛吧？’
‘他当过辫子兵是真的，南京也去过，其他的事就无人能确定了，哈哈’吴老童生的话讲一半留一半，显然为唐大蛋隐瞒不愉快的丑闻，他们是街坊邻居，以后要天天见面的，而且他也怕唐大蛋找他的麻烦。
‘听说那鞭子兵攻进南京，无恶不作，看他现在的霸道劲儿，说不定唐大蛋进城抢劫，被人把他的腿打断了。’杨见秀猜透了吴老童生的心思，故意引话说。
‘哪里，现在都说北洋军阀坏，其实他们比蒋介石的国民党军队还讲仁义，那些将领大多是读四书五经考过的，比如那吴佩孚就是一个秀才，哪像国民党心里只有党，做人没有底线。’吴老童生考了一辈子都没考上秀才，看他那说话的表情，考秀才、考举人那是最光荣的事。
‘不错，’茶馆里的陈老板在一旁赞同说，‘唐大蛋人有点邪，可是对歪人才邪，从不喜欢欺负穷哥们，一路桥那两个，这里就不说了。’
‘糖球、糖球’
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抗着草靶走过来，边走边小声地喊着，草靶上面零零落落插着十来串糖球，她叫小武，扎着大辫子，旧花褂洗的很干净，打着补丁，两眼水灵灵的，可是已经包含经历了生活的艰辛。糖球是奢侈品，一般穷人家孩子是吃不起的，所以她经常来火车站兜生意，因为来往顾客里有钱人多。她见大树下看热闹人不少，希望能做成几笔小生意，好买些玉米面回家做饭给弟弟奶奶吃，小小年纪已担起养家的重任。可是她向人群走来，眼神里却有些迟迟疑疑，她一定是被人欺负惯了，走近杨见秀、郑土炮胡大鼻子这些比较面熟的穷人旁边，也保持着慎重，可是生活的重担又逼她不得不面对很多体格高大的人，一步一步走近了人群。

大树下几个都在观看两个穷光蛋拍胸脯逞英雄斗嘴，用娱乐来抵抗饥饿的困扰，成效显著，因为当人们开心一笑的时候，会忘记肚中空空，也能暂时忘却受到过的不公正待遇。像西方那些国家，每当发生经济危机或执政危机，就会放松影片及其他娱乐方式的管控，加大娱乐的吸引力，把人们的注意力从饥饿感觉中引开，从而减少社会不稳定因素。而国民党蒋介石搞独裁只知道使用武力平息事端，根本没有这样的执政技巧，结果引发国家动荡，招致日本人野心膨胀步步入侵，可以说，独裁者蒋介石的智力有缺陷，有时不如大树下的穷人能通融。直到姑娘小武扛着糖球草靶走到大树下，杨见秀几个才注意到糖球令人垂涎欲滴。小武姑娘眼神里带着谨慎和希望扫视树下的每一个看闲的人，用几乎不打搅的细柔声音说；
‘糖球、糖球，好吃的糖球。’
恰恰胡子拉碴的郑土炮站在最外面，不知是饿的还是心里憋屈的，那清水鼻涕又像下挂面似的流下来。他被喊声惊动，才感觉到鼻涕没经过他同意流淌出来丢人现眼，忙像哭似的拧掉。附近的迎客饭店、飘香饭店有钱的客人们正在大吃大喝，酒香菜香飘逸，他拧掉了挂面似的鼻涕，又在酒香里咽了一口口水，喉结上下一动，叹口气说；
‘不买不买，姑娘，我没有钱买。’
其实好吃的糖球已经引起了他的食欲，嘴里说不买，两眼却跟着糖球动。旁边的杨见秀见了好笑，可是掏掏自已的口袋，半夜大清早起床挑桶卖水，河塘街上来回跑了五六趟，一趟好几里累的腰酸肩膀疼，一挑水才三分钱，总共才挣了一毛几分钱，有几张是法币一分二分的，也有淮海省的什么中联劵。中储劵一分、二分的，就是小财狼刚才所说的花花纸，买糖球吃可行，就是吃了会更饿，胃口大开虽然对身体有好处，但是对个人经济却是一个重大打击，令杨见秀忧豫。只见那小财狼，面上笑眯眯的，衣服穿的也较为干净整齐，两眼眨巴盯小武看，活像一匹色狼，欣赏她素颜却年轻俏丽的脸庞后尤感不足，目光下移，又盯上她的胸脯，这个小武，个头不高，营养不良，可是胸脯却很丰满，撑的旧花褂鼓出很大，走路晃来晃去的，把小财狼看得目瞪痴呆，手中有一点钱的人肚中不饿，多是小财狼这样的货色。杨见秀见了，要故意搅他失态，就忽的在他肩上猛一拍，果然把小色狼吓一跳，有点恼怒地回头说；
‘有话就说，不要拍拍打打的，我比你大十几岁呢，不和你开玩笑。’
‘被苟二吓破胆了还是破坏了你的色心？你那眼盯她那儿望半天，应当买串糖球作为惩罚。’
‘你这些年轻人，拿自已心猜度别人的心，还是学校出来的学生呢，什么望她这望她那的，人在世上要做好事，不要尽想着欺负人家小姑娘，她混生活容易吗？’
杨见秀低估了小财狼的智力和应变能力，没想到反被抢白一通，于是顺他那话说；‘既然说到做好事，你上午发了日本人的财，应该买一串照顾一下她的生意，嘴上说得好不如做得好。’
‘你挑水同样挣了有钱人的钱，为什么不照顾她买一串？我是三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还像小孩那样在大街上吃糖球，成何体统？’
这个小财狼活该被张混蛋欺负，可以说没有一点善心。说完眨巴眨巴已看饱了色的眼，掏出日本人给的那包烟，抽一支有点上了，仰起脸往天空喷烟。

小武举着令人垂涎欲滴的糖球草靶，丛大树下的人群边慢慢走过，除了吸引了各种想法的目光注视外，其他一无所获，连一个问价的都没有，日本人占领下，人都穷了，生意难做。人群里，张混蛋已缓过气，咧着缺了两个门牙的嘴叫嚷‘赔赔’，做美梦逼令唐大蛋为他包两个像龟田队长那样的大金牙。小武从人缝隙间，看见阳光下两三个歪着的光脑门亮闪闪，一个比一个喊的狂，她是一个弱女子，提心吊胆不敢再靠近，只得远远地用她女孩特有的甜美嗓音喊；
‘糖球糖球，好吃的糖球。’
那一帮人看得津津有味，后背对着小武，无动于衷，只有一个贫穷妇女腿边的一个三四岁小女孩，穿着大人旧衣服改小的不合身衣服，头上稀拉拉一把黄毛，用旧头绳扎了两个小辫子，正咂着自已的脏手指，应着叫卖声转过脸，脖子很细，显出脑袋不相应的大，大眼睛有一只像害着红眼病，病容使她脸上挂着一种奇怪的笑。她看见了裹着厚厚糖浆的糖球，一只小手向小武张着，另一只小手拉那个贫穷妇女的衣服下摆，用渴求又微弱的细小声音喊；
‘妈妈，我要吃糖糖。’
那个贫穷妇女转脸见了，抱起弱瘦的小女孩，嘴里哄道；‘乖乖听话，妈妈回家做好吃的。’杨见秀认识她是安徽人，本来和丈夫在上海做工，日本打进上海，他们过江逃来胊阳，逃走时，她的丈夫被日本飞机扔的炸弹伤了腿，现在只能躺在桥洞里，帮人补鞋洗衣服，过着半乞讨的生活。她甚至没有杨见秀口袋里的一分二分的钱，只能这样哄孩子。显然那个半饥半饱有眼病的小女娃不再相信妈妈的承诺，在她怀里挣扎，还向小武伸出细小的脏小手，病红的眼睛里满是渴望；
‘妈妈，我吃糖糖。’
凡是家里有穷苦孩子的受穷揽汉们见了这一幕，都感到心里难受，低头不忍看下去。只有那个小财狼，的确是狼心，喷着日本人奖赏的洋烟，看了脸上还发笑。杨见秀叹口气，又一次去掏口袋里的零钱，抬眼再看时，只见那个同样穷，需要养家糊口的小武已拔下一串裹着琥珀似的糖球，送到小女娃的小手里。安徽妇女见了，慌忙从怀中女娃的手里夺下糖球，要送还小武，嘴里连声抱歉地说；
‘姑娘，我没有钱买，谢谢你的好意。’
‘不要钱，大嫂，我送给娃娃吃的。’小武微笑着解释，连忙把安徽妇女的手推回去。

‘哎呀，这样哪能行？你也是小本生意，要交钱给果子铺钱的。’到底是从大上海过来的，是个内行。
‘铺子里的本钱我已挣到了，大嫂放心吧。’
那个安徽妇女手里拿着小武赠送的糖球，内心不安，想退还给小武，可是看着怀内病恹恹的小孩闹着要吃，又不想让孩子失望，最终还是被怀内的孩子一把抢回去了。她很是感激地对小武说；
‘谢谢你了，过几天我有钱就还给你。’
‘不用不用了。’
看见小武诚恳的神色，安徽妇女放了心。其实果子铺规矩，开糖球卖的小贩，拿十串糖球赠送一根，那一根就是小贩走街串巷的利润，一根不过三分钱，现在生意难做，不识字的小武一天挣不了二毛钱大洋，却有如此的善心，杨见秀见了感到惭愧，上学读着仁义之书，现实生活中却离仁义爱心很远，如果加入国民党，满脑都是党义，那就更没有人性了。他推一把看呆了的小财狼，说；
‘你看看人家怎么做的，这才是好人。’
随后不理会小财狼的反应，掏出口袋里的一分、二分的汗水钱，决定去买一串糖球，作为对她行善的支持。却见观看唐大蛋、张混蛋吵闹的人群中，走出对面药材铺的刘老板，穿着整洁的长袍马褂，梳着油光光的分头，已从口袋里掏出崭新一元的法币，笑眯眯的对小武说；
‘我买五串。’
‘这样大的钞票，我找不开。’
‘钱放你这儿，每天送五串糖球到我的店里。’
刘老板笑眯眯的把钱塞到小武手里，自已从草靶上拔下五串糖球，转身挤过观看的人群，赠送了一支给唐大蛋，那脱顶的苟二、干瘦的张混蛋每人也得到了一支。他的举动搞得唐大蛋几个将信将疑，过了几秒才明白药材铺刘老板在行善，给他们一个结束吵闹的台阶，转换笑脸表示感谢，毕竟吃着甜蜜蜜的糖球比吵骂捱耳光舒坦。小武正要翻遍口袋找钱给刘老板，杨见秀，已走到她面前，说；
‘我买一根。’
‘我买两根，带回家给儿子吃。’小财狼起步比杨见秀慢，走路的步子却快，还悄然无声，大有豺狼夜行的高招。不过他能见贤思齐，快速转变思想，这一点还是要点赞的。生意忽然好了起来，让小武姑娘意想不到，却又很高兴，一边飞快卖糖球，一边把刘老板的大票子収起来，留着慢慢再与他结账，还想着卖完了糖球快去买米，赶着做午饭，弟弟和奶奶饿着在盼她回家呢。

正当茶馆大榆树下打斗表演趋于平静，人群目光开始转向小武温馨助人的时候，忽的郑土炮用惊讶的嗓音喊道；‘治安队来了。’话音没落，杨见秀被人狠狠推开在一边，趔趄几步才站稳，刚要骂是谁这样无礼，只见几个上下一身黑制服，腰扎白色武装带提着大棒的人，闯进买糖球的人群里，那边小财狼眼皮带水，一溜烟迈着轻盈的狼步逃开了，其他几个专注买糖球夸赞小武善心的人则被推的七零八落。杨见秀认识带队的人，就是治安队长陈百安，唐大蛋之类背后喊他陈国乱，个头魁梧高大，相貌端正威严，尤其两只大眼，那是当明星才有的丹凤眼，本来他是国民党某师某部的正规军连长，因为中原大战被阎锡山士兵打伤，转业到车站当了警务队长，今年三月，日本兵上岸，不费一枪一弹占领胊阳，他认为国民党玩完了，就转身一变投降了日本，当上了中国鬼子，他挎着日本干爹龟田的指挥刀，神气活现向瞪眼的杨见秀转过脸来，吓得杨见秀忙把怒气强压下去，他因为常到大榆树下宣传反日论调，见到这些中国鬼子都是连忙躲去挑水，那帮车站站岗的日本兵听不懂中国话，中国鬼子却完全能听懂，而且听风就是雨，特别坏。
几个冲进买糖球人群的中国鬼子，见到卖糖球的小武姑娘，虽然穿的比较土，不像上海电影里时髦女郎那样珠光宝气，可是年纪小，长得嫩，尤其胸前那一对光天化日不好说出名字的好东西，藏在衣服里动来动去，引得他们眼珠跟着动，顿时执法的积极性高涨，队副黄小明，是陈队长一手提拔起来的，一个箭步，扑到小武身边，伸手就抢她拿着的糖球草靶，嘴里还嚷道；
‘私自乱设摊点，影响市容，糖球没収。’
‘没交摊位费、卫生费的小贩属于违法经营，立即取缔。’治安队长陈百安在后面指手画脚，他昂首挺胸，大有龟田大佐的气概，又像一个拔乱反正的英雄，指点着队员严格执法。
这些气势汹汹的黑制服队员扑向小武姑娘，嘴里乱嚷还动手动脚，开始的时候，小武被吓了一跳，她毕竟是个胆小的女孩，个头小，力气弱，看见体格魁梧的男人就害怕。可是当他们抢夺她的糖球的时候，她立即变得勇敢起来，因为这些糖球是她和弟弟奶奶一家生活的来源，果子铺里的欠账还要去还，没有了糖球生意，她的一家就会饿死。面对几只伸向她的大汉粗手，小武连忙把糖球草靶紧紧抱在胸前，两眼目光里全是坚定的抗拒，仿佛面对的是一群抢劫的贼，还用谴责的口气说；
‘一家大小快饿死了，你们官府不闻不问，自已出来挣几个饭钱，你们却来抢夺罚款，滚。’
‘和她讲什么费话?上。’

看到小武姑娘把糖球草靶紧紧抱在怀里，夹在胸前颤动的玩意中间，那个黄小明伸出一双男人的粗手，在她的胸前迟疑了一下，毕竟周围有那些观众瞪大两眼看着，大白天的众目睽睽，他顾忌人们说他抹油女孩，这是他人性没灭的一个本能反应。但是听到队长陈百安严厉的命令，知道严令下就不能再讲人性，于是他立即变得像一匹野兽，伸出两只带毛的粗手，毫不犹疑的插进小武的胸部，从她那肉鼓鼓的夹缝中间抓住糖球草靶，一边往外猛夺，一边享受她肉鼓鼓玩意撞击的快乐，按砖家发明的一个词汇来讲，她是在用胸部袭警，用胸部袭击黄小明的手指。遭袭期间黄小明鬼使神差的分心了，结果就不愿把力气用足，因为用劲大了，把糖球草靶夺下了，小武姑娘就无法继续用胸部袭击他的粗手指了，她会失望自已无法抗拒粗暴执法的，他的手指则会痒的难受的。这时，另外两个黑衣治安队员也想被小武胸袭，就一起扑上来帮忙，一个拉住小武左胳膊往左拖；一个抱住小武右胳膊往右拉，四个人，三男一女，你拉我拽团团转，叫的嚷的闹成一片，脚下尘土飞扬，有的糖球被甩落到脚下，踩的稀烂，这种场景，一般人看着痛心疾首，三个大男人欺负一个为养家糊口奔波的女孩，是一种社会丑态。
但是面对强权暴力，现场大多数人选择明哲保身，像郑土炮之类揽汉，平时都被欺负惯了，不但被陈百安等官府势力欺压，还要受苟二、张混蛋等混混欺压，早已没有了反抗的勇气，至于药材铺刘老板、茶馆陈老板等人，平时做点善事还行，他们都是有家有业的人，更不敢硬着头皮去碰钉子。那个小财狼，小武刚来时，两眼盯她的胸脯同样溜溜转，现在好羡慕黄小明，可以一边执法一边抹油，他还咧嘴笑，像过年看大戏一样，至于杨见秀，这时也不敢嘲笑小财狼没有良心了，因为他也躲在看热闹的人群后，只敢看不敢跳出去打抱不平。
这时一个抱小孩的女人跑了过来，她就是那个安徽妇女，她是打心眼里感谢小武关心她的孩子，见到小武哭叫连连，被打的口鼻流血染红了嘴唇下巴，还抱着糖球草靶不松手，被三个男人甩来甩去，拖跪在地上沾了一身土，却无人帮助，比刚才张混蛋挨打还惨，顾不上自已同样是个带孩子的弱女子，不畏强暴用一只手拉拽团团转的治安队员求情，一个劲用安徽话哀求说；
‘求求你们，别打她了。’
陈百安队长最讨厌有人阻扰他执法了，尤其讨厌女人小孩，因为这些女人小孩自以为是让人可怜的弱者，能博取围观者同情，就可以和他胡缠胡闹，长此以往，会让他的行动失去执法的威严，难以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于是亲自动手要把安徽妇女赶开，嘴里还警告说；
‘不许干扰执法，走开。’
‘她是好人，你们饶了她吧。’安徽女人一把推开陈队长的手，还要去解救小武。
‘她是好人，难道我们执法者是坏人？’
看见陈队长疑问的自言自语，看闲的人都笑，笑他还以高大上自居。那杨见秀嘴上不敢说，心里却回应说‘你是一个汉奸，中国鬼子，还能算是一个好人？’

他心里这样想，还有点担心的瞧瞧左右，却见周围观看的人都在瞪大两眼观看治安队员施暴，有的还窃窃私语，连那个小财狼也改变了观看的神态，由微笑转变为目瞪口呆，他被小武口鼻流出的鲜血吓倒了。杨见秀对自已的小心感到好笑，就凭这样的胆量，却去教育别人抗日，那是纸上谈兵永远也不能成事。只见那个老实巴交的郑土炮，满嘴胡子拉渣，两眼瞪着，鼻涕又流下了，粗手捏一把，也不看看身边有没有人，往下一甩，如果不是杨见秀听他鼻子撕拉响，早点预防，就像张混蛋一样，中他的暗箭。杨见秀于是一拍他的肩膀，感叹说；
‘你的炮弹打错地方了。应该向陈百安身上打。刚才那一炮就很好，糊弄苟二满手，他心里多天粘乎乎的甩不掉。现在再让陈百安尝尝你土炮的厉害。’
‘我岁数大了，腿脚不便，哪能弄枪弄炮的。再年轻二十岁，像你这样大的年纪，早把挑水的扁担拿出来了，上去给他们头上两下。’
这个郑土炮胡子拉碴，鼻涕邋遢，却会反唇相讥，讲着还得意一笑。杨见秀的水桶藏在了大榆树后面，扁担怕被人偷了，一直拿在手里，这时掂一掂，举起往郑土炮头上比划一下，笑道；‘你是说这样来一下？’那个郑土炮五十多岁了，还真被吓得头一缩，难怪张混蛋刚才打他欺他，却不敢还手，胆子的确小，杨见秀开玩笑他也露出胆怯的神情。杨见秀放下扁担叹口气说；
‘他们有枪，拿这玩意上前打，像当年拳民一样，那是找死。如果这扁担是一挺机关枪，对着陈百安和他欺人打人的治安队一顿乱扫，那才解气呢。’
‘为什么严惩他们必须要有枪？年初日本人没上岸前电影院放的一部抗日电影，听说是上海一个叫老残的导演拍的神剧，里面抗日战士拿一块石头往天上一丢，就把一架日本人的战斗机砸下来了，还有一个勇士一声吼，把日本兵拎腿撕成了两半，这样的神兵出来两个，陈百安几个还不够他几下玩的呢。’茶馆的陈老板插嘴说，这个陈老板，开个小茶馆，挣钱不多，可是爱看电影和鸳鸯蝴蝶派张恨水的小说，因为广场上的揽汉是常客，互相之间无话不谈，他转脸对杨见秀说，‘如果你有老残导演给的神功，刚才买糖球的时候，那帮治安队员推你，你把神功一发，把他们一个个打的无影无踪，卖糖球的姑娘现在就不会捱他们欺负了。’
‘是啊是啊。’那个胡大鼻子笑的点头。‘糖球没买成，好事没做成，遗憾呀。’
‘你大鼻子很像美国人，你跳出去，就说你是外国洋人，外国洋人是讲仁义道德的，特别保护妇女儿童，你去骂陈百安一顿，命令他快滚蛋，他一定滚，可以说，机枪土炮也不如你的大鼻子厉害，’看见胡大鼻子附和陈老板诙谐自已，杨见秀用扁担把他后背一推，几乎推出人圈外，吓得胡大鼻子连忙退回来，说‘吓死我了，枪打出头鸟，我真是美国人就不用逃荒来胊阳推小车了。’
这边几个穷揽汉边看边耍嘴，却不敢出去帮做了善事却捱打捱抢的小武脱困，那边药材铺刘老板用几串糖球请客调解下，平息了唐大蛋与苟二、张混蛋的争端打斗。两个糖球吃下去，甜了嘴暖了心，虽然午饭还是没混到，苟二和张混蛋两个已经有了面子。这三个竟然像老朋友一样和好如初，就像那些军阀，战场上杀得难分难解，血流成河，转眼还是好朋友，能坐下称兄道弟，蒋委员长如此，阎锡山也如此，唐大蛋和张混蛋同样如此。三个正在听好人刘老板讲打日本兵没打成，自已先打起来，日本人知道了会笑的，忽听小武姑娘惊叫，那个张混蛋看见治安队员三个欺负一个女孩，夺她的糖球草靶，糟蹋糖球，把买糖球的人推的七零八落。他这个干瘦的脑袋摇一摇，眼中露出蔑视，说道；
‘都说我是一个欺人压人的混蛋，可是我绝不去欺负一个养家糊口的小女孩，这些中国鬼子才是真混蛋。’
‘现在我给你五百大洋，你去打陈国乱一顿。你发财的时机到了。’唐大蛋露着大肚子豪爽地说。
‘你真能拿出五百、不，五十大洋也行，我张混蛋拼命也去打陈国乱一顿。’张混蛋跃跃试试地说。
‘给我五块大洋，我就敢草陈国乱他妈。’苟二附和说。
他们几个开口就引刘老板笑，虽然他们还是满口脏话，但是能一致对外还是一种进步。他们几个边吃糖球，一边站到杨见秀、郑土炮身边看陈百安又与安徽妇女拉扯。那个胡大鼻子连忙溜开，站到吴三元老童生的后面去了，郑土炮也战战兢兢的要溜开。

不过苟二、张混蛋并没有继续欺压郑土炮，而是和茶馆陈老板点点头，对自已刚才的欺人丑态只字不提，却一致谴责陈百安是个欺负好人的混蛋。刘老板一身光洁的长衫，因为生活优越而面带微笑，地位比茶馆陈老板高的多，走路是那种官场八字步，因为他还曾是胊阳商会会长，日本人过来，他耻与伪官同流合污，辞职不干了，乐的天天逍遥，热心于公益。见他走过来，陈老板特别客气，要拉进茶馆招待，还悄悄说；
‘我那里藏着一罐西湖顶级龙井，现在南边打仗，货过不来，我留下专门招待贵客的。’
‘感谢感谢，’刘老板满脸笑容，一只手拿着散剩下的两串糖球，另一只手握着陈老板的手说道，‘世风日下，何以解忧，唯有香茶。来，吃串糖球。’
那个陈老板的嘴向旁边苟二和张混蛋撇撇，挤眼一笑，周围看客中只有他清楚刘老板摆平唐大蛋、苟二打斗的原因，除了刘老板有善心外，就是唐大蛋是他的邻居，蛮人同样有用处，有时流氓兵痞之类人物上门敲诈药材铺，打发不了，这个唐大蛋就会出面和他们玩命，黑吃黑，总能把事情摆平。今天中午唐大蛋的酒就是刘老板招待的。推让几下后，陈老板乐得接过糖球。看着刘老板、苟二、张混蛋几个都是边吃糖球边看陈百安几个打女人，旁边本来战战兢兢的郑土炮口水又流下了。总的来讲，穷人就是倒霉，午饭没混到，还得看别人高兴的享受。刘老板谈得高兴，转脸看见郑土炮胡子拉渣，鼻涕口水禁不住，虽然不能吃着糖球说恶心，却也消减了摆平唐大蛋闹事带来的愉快心情。转过脸看治安队打人，却看见了比流鼻涕更恶心的一幕，刚才做善事的小武被三个治安队员袭击胸部，又被拖倒在地，血流满口，不由得惊讶地说；
‘刚吃了她的糖球，就看见她挨打，陈百安跟着日本人良心真是大大的坏了坏了的。’
才说完，就见安徽妇女跑来解救小武，拉扯治安队员黄小明胳膊，不禁又夸道；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安徽人真是讲义气了。’
旁边几个，那张混蛋和苟二不一定符合刘老板的夸赞，可是那个唐大蛋却自以为很符合的，因为刘老板一句话两杯酒，他就敢赴汤滔火，不由得洋洋自得。杨见秀听见刘老板学着日本人的口头禅骂陈百安，感到好笑，因为药材铺里也是经常买他挑的水，不过是里面学徒与他打交道，才第一次见识刘老板原来没有商会会长的架子，讲话还会冒出一两句幽默。讲话间，忽见陈百安像听到了刘老板的评语，对那个安徽妇女打发雷霆。原来陈百安最讨厌妇女儿童干扰他执法，那个安徽妇女眼皮不带水轻轻推了他胳膊一下，毕竟男男女女大街上拉拉扯扯难堪，陈百安就此认为安徽妇女是在打他，没有任何警告和预兆，陈百安队长拿出来了他在陆军第一军官学校学来的擒拿术，下面腿拌，上面揪住安徽妇女肩膀一个猛摔，围观的群众惊叫声里，安徽妇女怀抱的病恹恹小女孩重重跌到石子路上，哇一声哭叫就无声了。那个安徽妇女乍不及防，又是一个久饿体弱的小个子，更本抵挡不了陈百安上阵杀敌的技艺，不但抛开了怀抱的小孩，自已也重重仰面摔在地面上，听到孩子落地的惊叫，忙翻身要去抱救，陈百安却并没有放过她，一个猛扑，死死压在她身上，腿压在她肚子上，两手则按压她乱挣扎的胳膊，旁边另有一个大名鼎鼎的治安员李笑兵，曾在火车站开枪打死过一个乞丐，受到日本龟田大佐的夸奖，此时也跳过来从另一面压住安徽妇女，现场观众惊叫后一片寂静，被陈百安治安队的暴行惊呆了。

唐大蛋因为胖矮，又是拐子腿，一腿高一腿短，向来不喜欢站在人后，因为站在人后就只能看别人的脊梁后背，虽然是最后一个走近观看的人群，却毫不客气的扒开阻碍他观看的人，第一个把郑土炮赶到一边去了，钻在前面最贴近陈百安的地方观看。刘老板不喜欢他这个无礼举动，却又庆幸鼻涕邋遢的揽汉从眼前消失，吃糖球能有个干净卫生的环境。小女孩甩跌到地‘哇’一声哭，唐大蛋吃惊之中，禁不住失声喊道；
‘我的乖乖。’
周围其他人还在惊讶，包刮天天宣传抗日精神的杨见秀，都在无所作为之时，唐大蛋已拐着腿跑上前，从石子路上抱起摔的半死的小女孩，搂贴在肥大肚子上，这时小女孩才哭出声来，唐大蛋因为是个老光棍，一辈子无儿无女，特别喜欢小孩，有时自已饭混不上嘴，却能将口袋里几个铜板赏给见到的讨饭苦孩子。他又低头一找，拾起小女孩跌掉的糖球，上面还啃剩下两三个，已粘连上尘土，嘴吹不尽，就把自已那串刘老板调解时给的糖球，塞到满脸泪水的孩子手里，哄道；
‘乖乖跌疼了，有爷爷在，不要怕。’
哄着孩子低头再一瞧，陈百安队长却死死压在挣扎的安徽妇女身上，又扑来一个大名鼎鼎的李笑兵，两个大男人，一个腰挎龟田大佐的指挥刀，一个手拿高丽大棒，压得安徽妇女动弹不得，只剩下喊叫喘气，按照日本人的治安规定，必须用暴力制服敢于反抗的所有人，包刮体弱无力的妇女儿童。满脸泪水的小女孩拿着唐大蛋赠送的干净糖球，却不吃，害病的红眼睛四处找妈妈，看见被两个吓人的大汉压在身下，挣扎着无法来抱她，立即甩腿伸手要脱离唐大蛋的怀抱，向着安徽妇女喊道；
‘妈妈，妈妈。’
这个小女孩本来已经饿的弱小，嫩声嫩气的，恐怖的喊叫声撕心裂腹，刚才愿望实现得到了糖球，曾幸福了几分钟，她弱小的心灵永远也没想到母子两个的噩运接着来临，面对暴力如此单薄。抱她的唐大蛋，刚才威风凛凛，打的张混蛋跌掉了两个门牙，像是一枚愚火就炸的炸弹，这时听到怀抱里小女孩的哭叫，居然眼泪悄悄流下来，竟然不怕被张混蛋看见，说他是个爱哭的草包。杨见秀读过书，看过三年前去世的鲁迅的小说‘狂人日记’，里面说当今是人吃人的社会，忽的觉得，人被吃时的喊叫大概就是如此凄惨的哭叫。围观的人有的不忍听，转过头去的，有的摸脸闭着眼睛遮掩心中难受的。只有那个小财狼，因为心中的美女小武捱打的口鼻流血，才把脸上笑容收敛一些，看见病孩子哭他又脸带笑容看得津津有味，名字有起错的，外号没有起错的，狼心狗肺。

老童生吴三元年纪大，反应迟钝，本来看见唐大蛋几个打斗要溜之大吉，回家吃饭，躲在榆树后聊了几句，注意力又转到俏丽小武卖糖球上，陈百安和安徽妇女打起来，惊动许多人围观，他反而不愿回家，也忘了肚饿，因为观看热闹的场面是一种很好的消遣，尤其老年人整天无所事事，开心才能打发余下不多的光阴。他本来坐在人群后面，从人缝隙间瞧着打闹的片段，听声音了解概况，郑土炮鼻涕邋遢被人赶到他前边，不识时务的把缝隙堵的严严实实，吴三元老童生已过耳顺之年，早已没有了维护自已权利的勇气和力气，唯有叹口气，又挪地方找空隙。恰好唐大蛋挺身救孩，腾空出了大片可以目视的区域，旁边张混蛋、苟二之类还不敢马上侵占，吴老童生高兴的拎着自已的小板凳坐在那儿，看着安徽小女孩在唐大蛋怀里哭的可怜，大约想到了自已同样受苦受难的童年，吴老童生禁不住叹息说；
‘没有妈的孩子真可怜。’
‘可怜、可怜，我他妈饿着肚子吃糖球更可怜’。张混蛋越吃越饿，两个门牙刚掉了余疼还在，吃着糖球感觉不到甜，开口又说混账话。
看着张混蛋瘦干脸嚼动却皱眉忍疼，旁边曾经下拌腿的小财狼暗笑，心里说；‘活该，摔我小车的报应，捉弄我有你好看。’嘴里却同样假惺惺可怜小女孩说；
‘母女两个犯了啥样的大罪，一个挨打，一个捱摔？’
‘真是可怜，可怜呐。’郑土炮鼻涕邋遢遭人嫌，饿着肚子，被人推来赶去，他说这样的话，倒像自怜自哀。
随着吴老童生一句‘可怜’的话，围观的人忽然像都从麻木中清醒过来，纷纷可怜哭叫要妈妈的小女孩，群众纷纷发声，陈百安治安队的威吓下的恐怖气氛顿时削弱许多，唐大蛋抱起捱摔小女孩的举动则获得点赞，他的脸上泛出自豪地微笑。这时，另一边小武与黄小明三个的草靶争斗忽然结束，原来有善心的小武见到安徽妇女因为自已挨打，不忍再牵连其他好心人，只得自动放弃。可是那个黄小明却恼火，因为他从此无法再被小武用胸部袭击，手指只好抓硬硬的草靶竹竿了，不由得更加强硬，把草靶扔在地上，一手揪住小武脑后辨子根，一手反扭她的一只胳膊，另一个治安队员许二同样反扭小武另一只胳膊，两个大男人粗暴的使她的胸部无保护的突出，无力挣扎，推着她趔趄小跑到陈百安面前报告说；
‘报告队长，这个犯罪嫌疑人用她的胸部袭击我们几个。已经被制服，请指示。’
‘很好，带回去处理她，一个女孩竟然如此猖狂，后面一定有敌对势力支持，可能是军统戴笠派来的特务分子。’

‘队长，你的家属已送在国统区，挣的钱捞的钱都已存在国统区银行里，却说蒋委员长和戴笠是敌对势力，他们知道了不好吧。’黄小明悄悄对陈百安说，‘以我所见，说她是八路游击队更贴切。’
‘你知道个屁，我的家属是到国统区潜伏去了，’陈百安沉吟一下说道，‘不过，你的说法很有创意，见了日本人问话，就按你的意思说，她这个女八路一直用胸部袭击治安队员，罪大恶极。’
‘是是，虽然她的胸部是肉长的，我摸过了，一点也不假，对我的手指造成的伤害不大，可是她这样做是想抹黑我们清理街道的光荣事业，说她罪大恶极还是轻了。’
黄小明完全理解陈百安队长的用意，附和地说，旁边许二，继续强按着安徽妇女的李笑兵都点头，只有小武挺突着无法自我保护的胸部，怒瞪他啐一口说；
‘你这个中国鬼子，呸。’
‘卖糖球的女八路密探，你死定了，见了日本人再扒你的裤子，不，说错了，扒你的皮。’
黄小明揪小武辨子根的手往下一按，逼她低头押去队部扒裤子扒皮，一转身看见抱着小女孩的唐大蛋，光着头站在人群外，贴近他的身边，两眼有光嘴里喷酒气，他和陈百安的密谈似乎被他全听去了，不过瞒上不瞒下，无所谓。可是他敢站在人群外，还敢大胆的抱起捱摔的小女孩，就是挑衅，黄小明刚刚在与小贩争夺中打了胜仗，趾高气昂，禁不住对唐大蛋怒斥道；
‘老家伙，碍手碍脚的，滚一边看去。’
‘又遇上一个没记性的混蛋，下午一点居然敢怼我。’
唐大蛋正被小女孩要妈妈吵的难受，又被围观群众鼓励赞扬，胸中激荡着一股敢作敢为的勇气，见到汉奸中国鬼子竟然敢骂他，不由得怒火中烧，要跳起来像刚才对付张混蛋一样挥动大巴掌，可是怀里孩子碍事，骂了一句，又忍住了气，转身一瞧，看见没有门牙吃着糖球的张混蛋，呲着嘴边吃边难受，正好站在身后，就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吼道；
‘抱着，’
‘我午饭还没混到，吃了几个糖球更饿，还要我当保姆带孩子?’张混蛋忙把最后一个糖球塞进嘴里，扔了竹签，嘴里咕噜着说。
‘你说什么？讲话字句要清晰。’唐大蛋两眼咪着看他，孩子在怀里还是要妈妈，不想要混蛋抱。
‘门牙掉了两个，漏风，能说得清吗，如果刚才你用的劲小一点，能多留下一个门牙，还能好一点。’张混蛋有些委屈地说。
唐大蛋要发脾气，没有时间和张混蛋啰嗦，把小女孩往张混蛋怀里一塞。张混蛋被刚才一个嘴巴打怕了，更怕有人黑心下绊子喷鼻涕吃暗亏，只得接过哭闹要妈妈的小女孩，只见她一只手拿着一串脏糖球，一手拿着唐大蛋给的干净糖球，两个糖球都在他眼前晃动，一只害眼病的红眼打量他，被他满脸天生的凶相吓得不敢再哭。

旁边秃顶的苟二吊着三角眼，脑袋像干葫芦似的凑近小女孩脸边，扮鬼脸要哄她快乐，效果不大，却吓得小女孩咧着嘴要哭。这时，吴三元老童生恰恰拎来小板凳，坐在吴大蛋留下的空隙里，他因为读了一辈子的书，知文达礼，面目和善，看见受苦受难的小女孩转到了张混蛋怀里要哭，想到自已的童年曾像她一样苦，苦孩子特别需要关爱，就向她伸出两手，微笑说；
‘小乖乖，爷爷抱抱。’
小女孩一见，两腿挣扎，小手乱晃，糖球几乎打在苟二和张混蛋脸上。张混蛋肚饿嘴漏风，被吴大蛋强塞小孩在怀里，浑身不自在，乐得把小女孩转递给老头子带去了。黄小明看见唐大蛋嘴里叽咕几句，冲动之后又软下去，知道这些老头子一向倚老卖老，嘴硬仅仅是假象，他的脸上显出了轻蔑的笑，因为这种事他打小贩之后见的太多了。接着看见唐大蛋把抱的小孩递给另一个瘦干没牙的人，转过身来还是气呼呼的，因为两只手一只抓着小武姑娘的辫子，另一只手扭着她的胳膊，逼她低头撅着屁股，不好放松，就抬起一腿，踢向吴大蛋，嘴里还骂道；
‘八格牙路你他妈，还不快滚，找抽。’
话还没有骂完，脚尖刚踢起，只见唐大蛋跳起来，挥着那只带着油灰老茧的大手，狠狠的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只听；
‘啪啪’
连续两响，像过年放鞭炮似的。第一掌落在脸上，黄小明感觉半边脸仿佛猛跑时撞在墙上，又疼又麻头脑瞬间要爆炸了，平时殴打小贩的豪气顿时从头顶飞出，两腿一软跪在小武屁股下，松开的手向下滑动，揪辨子的手从小武的后背摸到屁股上，反扭那只手顺她紧蹦蹦的大腿往下摸，小武大怒，奋力一挣，挣脱了吓得痴呆呆的许二，反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乱摸的黄小明脸上，啪啪两声里，黄小明栽倒在地，像刚才张混蛋一样来了一个狗吃屎。
‘唐大蛋又爆炸了。’小财狼看着欣喜如狂，这个狼心狗肺的人最爱看别人倒霉。
‘一天爆炸两次，唐大蛋厉害了。’
‘劝说了半天，只管用了五分钟，’刘老板和茶馆陈老板叙话还没有结束，就见到邻居唐大蛋又发酒疯，这次打得是日本人下属，虽说汉奸中国鬼子人人喊打，可是真打了是要吃官司的，‘你看他像个大英雄，得意洋洋，如何收场。’
‘越弄越大胆，他这人迟早要吃大亏。’陈老板附和说，他见事情闹大，怕牵连自已，忙借口忙溜回茶馆去了。

‘打你这个没有记性的，早已告诉过你们，上午我没喝酒，你们随便，下午一点钟，谁敢怼老子，老子轰死谁。’
唐大蛋一巴掌打出去，瞧见效果不错，并且今天运气好，每次教训眼皮不带水的家伙，都有人帮忙助力，刚才有小财狼伸腿下绊子，土大炮甩鼻涕，这次小女孩甩的巴掌则更有力，像他酒后一样狠。他不由得像当年打进南京城立功一样，满脸洋洋得意。陈百安听完了黄小明的汇报，作出了英明伟大的指示，转眼看见黄小明一个跟头栽倒在他身边，像饿狗抢屎一样嘴啃地，手中大棒扔下老远。那个凶狠狠的秃头老头目光又向他逼来，知道自已殴打妇女摔小孩引起了众怒，打了黄小明，又要打自已，慌忙放开按压的安徽妇女，跳起来，伸手把龟田大佐借给他摆威风的指挥刀拔了出来，狐假虎威，面对气势汹汹的群众，他需要借助日本人的恐怖暴力壮胆。
唐大蛋和小武满腔愤恨，与旁边几个吓呆的治安员目光对峙，面对他们手中的大棒毫无畏惧。黄小明跌趴在队长陈百安脚下，嘴啃地，糊弄满脸尘土，挣扎着扬起脸吐泥，却见队长的日本钢刀在自已的头上亮闪闪，以为队长见自已狼狈无能，一个伟大的中国鬼子，竟然被一个拐腿老头和一个卖糖球的小女孩打的像癞皮狗似的，丢了大日本皇军的脸，要把自已的头砍掉煞气，连忙爬起跪下磕头，喊道；
‘队长，手下留情，饶我一挑狗命。’
‘没用的东西。’
陈百安本来没有那意思，见到自已心腹黄小明的熊样，肚里真来气了，狠踢了一脚骂道，心里却想，‘老百姓骂的不错，这帮治安员只能在街上欺负妇女儿童耍耍威风，遇到一点反抗就能吓尿。’
安徽妇女喘息片刻，忽见治安队员挨打，那个治安队头子松开她起身救急，扭头一找，摔落在地的小孩不见了，激动地喊，
‘小乖小乖。’
喊着猛的挣扎挣脱了李笑兵单人按压，两手暴风雨一样在李笑兵脸上一顿乱抓，抓得他满脸血口子逃开了，安徽妇女乘机爬跳起来又向拿刀的陈百安扑去，在他脸上乱抓。那边唐大蛋、小武与许二等几个治安员扭打在一起，现场一片混乱。陈百安队长忙乱中猛举起龟田的东洋刀，喊道；
‘群众同志们，我们严格执法是为了你们有一个干净、整洁的生活环境，你们要理解。如果你们继续阻扰执法，我手中的刀就要开杀戒了。’
话没喊完，就听身后‘呀’一声惨叫，把陈百安队长吓一跳，

转身一瞧，只见大名鼎鼎的李笑兵两手捂着右腮，手指缝间流出了鲜红的血液，疼得哭丧着脸，咧着嘴哼哼，安徽妇女的指甲抓痕间又添上了陈队长的刀口，原来他被安徽妇女追着乱抓，慌忙逃到陈队长高大的身躯后躲避，没料到陈队长模仿龟田大佐挥刀恐吓群众，却没有掌握武士道刀术要领，锋利的刀尖削低了，差一点先把李笑兵祭了刀。
其他几个黑制服白腰带的治安员都吓了一跳，心中害怕，都说陈队长挥刀不认人，嘴上说一套吓唬群众，其实刀是乱砍的，尤其那几个良心没灭的中国鬼子，一直袖手旁观，在一旁观看黄小明、李笑兵两三个积极分子冲打在前，多时无所作为，这时不得不移步上前，帮忙制服发酒气的唐大蛋、漂亮的卖糖球女八路小武。
安徽妇女抓打的李笑兵满脸伤逃之夭夭，像一只护崽的母狮，又抓向相貌堂堂心如豺狼的陈百安队长，忽听到围观的人群里传出熟悉的娃娃叫；
‘妈妈，妈妈。’
‘乖乖，乖乖。’
她才发现害眼病的小女孩已经被人救起，抱在一个慈爱的老爷爷怀里，一手一个糖球，吃得正香。安徽妇女转而跑向女儿，蹲下身把小女孩抱在怀里，连亲了几下，不放心得摸摸头，拉拉胳膊，看到女儿完全没有被摔坏，刚才不过是受了惊吓，这才放心，满心感激地对老童生吴三元说；
‘谢谢老爷爷，多谢多谢。’
‘不用谢我，是他抱给我的，我腿脚不便，哪能从那帮人手下救出孩子？’
吴三元老童生不愧读了一辈子仁义道德之书，不邀功不隐善，手一指旁边站着、正在晃葫芦头吊三角眼的苟二，说道；
‘是这位大哥抱给我的，应当感谢他。’
吴三元老眼昏花，错把苟二当做张混蛋指给了安徽妇女，刚才他躲在人后，也没有看清是唐大蛋抱救的小孩，现在还在场上与捱耳光吃狗屎的黄小明打斗拉扯呢。当然了，苟二与张混蛋狼狈为奸，不分彼此，混调不为过。安徽妇女蹲着抬眼一瞧，认识这两个平常欺人打人，刚才还欺负老头子吃了耳光，可是从救孩子上讲，他们还是穷人向着穷人，关键时候还是有善心的，比那些汉奸中国鬼子强多了，她于是笑着说；
‘谢谢你，谢谢你又给了一串糖球。’
‘不用谢不用谢。’
苟二摇晃着葫芦头，挤着三角眼努力贡献出一点宝贵的笑，无功受禄使他很高兴，虽然肚子还饿，可是他是一个穷光棍，破衣烂衫又坏的出奇，女人见了他绕路走，更无钱去嫖娼，现在看着安徽妇女穷瘦，可是年轻面容端正，胸脯没有小武那样发达，不能高高挺起，毕竟还能看出外型，不由得垂涎三尺，旁边的张混蛋也是这个德性，安徽妇女感谢之后，马上收敛了笑容，还把敞开的衣领口用手収紧，担心前拒虎后引狼，那就惨了。

清理小贩的现场又出现激烈的拉拽吵闹，杨见秀拿着挑水扁担和胡大鼻子、胡子拉碴的郑土炮几个站在偏远处一直很安全。开始看见唐大蛋又爆炸了，大巴掌甩出满满的正能量，中国鬼子们东倒西歪，有的脸上被抓出血口子，有的脸上捱了刀，一个个看得开心，胡大鼻子笑得咧着嘴说；
‘唐大蛋打人一辈子，今天总算打对了，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力量用在了刀刃上，打的狠，打得好。’
‘依我之见，卖糖球的小女孩巴掌甩得更好，啪一声，清脆又响亮。’
随后苟二张混蛋两个满脸坏笑，偷窥安徽妇女衣领口，杨见秀、胡大鼻子谈话没注意，倒是郑土炮一直堤防两个再走来找麻烦，先看到了，拖拉着鼻涕说；
‘这两个坏蛋，又打穷女人的鬼注意了，眼光像财狼一样。’
‘你鼻涕过河，不撒泡尿照照自已影子，讲话居然钩挂着我。’旁边小财狼听了不爽，日本人奖赏的烟吸到烟屁股了，还不扔掉，故意把烟雾喷到郑土炮脸上，又说道，‘刚才给你烟抽，喂了白眼狼。’
‘你自已开口狼、闭口狼的，为什么说我？’
郑土炮不服气，捏下鼻涕就乱甩，吓得周围几个纷纷逃躲，比陈队长抡龟田的指挥刀还有恐惧力。杨见秀提着扁担，捣在地上咚咚响，厌烦地对郑土炮说；
‘中午饭没混到，自已下清水挂面吃去，别到处乱扔好不好？’
‘你往陈队长身上扔，还能帮唐大蛋一个忙，’胡大鼻子在一旁捏着自已的大鼻子，凑趣说，可是他的鼻子再大，却无郑土炮那乱甩鼻涕的功能，又像叹气地说，‘他们中国鬼子欺负群众，土炮不轰，专门对付自已弟兄。’
‘就是，中国内部自已不乱，日本人也打不进来。’
旁边的刘老板赞同地说，他瞧见揽汉们自我慌乱，才发觉郑土炮的鼻涕向他飞来，虽然土炮射程近，够不到他身上，见了也烦。观众群忽而惊呼，原来唐大蛋人老腿慢，治安队员在陈队长威逼下，怠工几个加入到拉扯中，第一个扭住了他两只胳膊，好汉不敌双拳，唐大蛋的脾气再爆，巴掌也抡不出威力了。他拐着腿趔趄着，气喘嘘嘘，眼看束手就擒。小武姑娘也陷入大男人的包围，为难时候胸袭起了作用，几个男人与她像玩老鹰抓小鸡，在大街上团团转；又有人扑向抱到小孩的安徽妇女，他们一旦被抓进警局，凶多吉少，日本人搞不懂实情，真能把卖糖球的小武当做八路枪毙，唐大蛋和安徽妇女不死也要脱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