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简介：
张角和于吉的法术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刘备的的卢马为何能够跨溪跃崖？可以千里瞬移的左慈难道真是神仙下凡？关羽死后仍然还能显灵？曹操砍树为何会遇见“梨树精”？魏延确实谋反了吗？争议千年的子午谷奇谋，其真相又究竟有多少种可能性？这些本书都将为你答疑解惑。本书通过贯穿故事的案件主线与严密的逻辑推理，详细揭开了黄巾妖法、孙策之死、马跃檀溪、左慈戏曹、关公追魂、梨树索命、武侯显圣这《三国演义》七大灵异事件的幕后真相。

写作缘起：
《三国演义》作为四大名著之一，其对当时历史事件和人物的高度形象化还原使得这本古典演义小说获得了极高的知名度和认可度。在演义原著中，作者罗贯中在还原历史和艺术化加工情节的基础上，还为读者叙述了多件不符合常理、表面也不符合科学的灵异事件，其中7件与主要人物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影响着整个时代的大势。这些灵异事件或是鬼怪为祸，或是杀不死之人降临，或是出现了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等等，但是原著当中直到最后也没有对这些灵异事件给予科学的解释。
但是个人认为，罗贯中并非真的无法解释这些事情，而是有着自己的忌讳，因此才以另一种形式的笔法去表达自己的见解，同时维护原著整体的基调。作为历史演义类小说来说，这样的创作一方面融入了更多的元素，另一方面也给予了读者以更多自由想象和思考推测的空间。以此为写作基点，笔者反复研究演义原著，并结合《三国志》进行合情演绎，终于开启了一条既符合严谨性原则、又能够对不同寻常之处进行解读之路，而后将思索之处进行深度加工构造，码字为文，于是有了本书的问世。

三国演义7大灵异事件来源：
1.黄巾妖法事件：
是时曹操自跟皇甫嵩讨张梁，大战于曲阳。这里朱儁进攻张宝。张宝引贼众八九万，屯于山后。儁令玄德为其先锋，与贼对敌。张宝遣副将高升出马搦战，玄德使张飞击之。飞纵马挺矛，与升交战，不数合，刺升落马。玄德麾军直冲过去。张宝就马上披发仗剑，作起妖法。只见风雷大作，一股黑气，从天而降，黑气中似有无限人马杀来。玄德连忙回军，军中大乱。败阵而归，与朱儁计议。
儁曰：“彼用妖术，我来日可宰猪羊狗血，令军士伏于山头；候贼赶来，从高坡上泼之，其法可解。”玄德听令，拨关公、张飞各引军一千，伏于山后高冈之上，盛猪羊狗血并秽物准备。次日，张宝摇旗擂鼓，引军搦战，玄德出迎。交锋之际，张宝作法，风雷大作，飞砂走石，黑气漫天，滚滚人马，自天而下。玄德拨马便走，张宝驱兵赶来。将过山头，关、张伏军放起号炮，秽物齐泼。但见空中纸人草马，纷纷坠地；风雷顿息，砂石不飞。
——节选自《三国演义》第二回

2.于吉事件与孙策之死：
道士接入，请策焚香，策焚香而不谢。忽香炉中烟起不散，结成一座华盖，上面端坐着于吉。策怒，唾骂之；走离殿宇，又见于吉立于殿门首，怒目视策。策顾左右曰：“汝等见妖鬼否？”左右皆云未见。策愈怒，拔佩剑望于吉掷去，一人中剑而倒。众视之，乃前日动手杀于吉之小卒，被剑斫入脑袋，七窍流血而死。策命扛出葬之。比及出观，又见于吉走入观门来。策曰：“此观亦藏妖之所也！”遂坐于观前，命武士五百人拆毁之。武士方上屋揭瓦，却见于吉立于屋上，飞瓦掷地。策大怒，传令逐出本观道士，放火烧毁殿宇。火起处，又见于吉立于火光之中。
策怒归府，又见于吉立于府门前。策乃不入府，随点起三军，出城外下寨，传唤众将商议，欲起兵助袁绍夹攻曹操。众将俱曰：“主公玉体违和，未可轻动。且待平愈，出兵未迟。”是夜孙策宿于寨内，又见于吉披发而来。策于帐中叱喝不绝。次日，吴太夫人传命，召策回府。策乃归见其母。夫人见策形容憔悴，泣曰：“儿失形矣！”策即引镜自照，果见形容十分瘦损，不觉失惊，顾左右曰：“吾奈何憔悴至此耶！”言未已，忽见于吉立于镜中。策拍镜大叫一声，金疮迸裂，昏绝于地。夫人令扶入卧内。须臾苏醒，自叹曰：“吾不能复生矣！”
——节选自《三国演义》第二十九回

3.刘备跃马檀溪：
却说玄德撞出西门，行无数里，前有大溪，拦住去路，那檀溪阔数丈，水通襄江，其波甚紧。玄德到溪边，见不可渡，勒马再回，遥望城西尘头大起，追兵将至。玄德曰：“今番死矣！”遂回马到溪边。回头看时，追兵已近。玄德着慌，纵马下溪。行不数步，马前蹄忽陷，浸湿衣袍。玄德乃加鞭大呼曰：“的卢，的卢！今日妨吾！言毕，那马忽从水中涌身而起，一跃三丈，飞上西岸。玄德见蔡瑁手将拈弓取箭，乃急拨马望西南而去。瑁谓左右曰：“是何神助也？”
——节选自《三国演义》第三十四回

4.左慈掷杯戏曹操：
是日，诸官皆至王宫大宴。正行酒间，左慈足穿木履，立于筵前。众官惊怪。左慈曰：“大王今日水陆俱备，大宴群臣，四方异物极多，内中欠少何物，贫道愿取之。”操曰：“我要龙肝作羹，汝能取否？”慈曰：“有何难哉！”取墨笔于粉墙上画一条龙，以袍袖一拂，龙腹自开。左慈于龙腹中提出龙肝一副，鲜血尚流。操不信，叱之曰：“汝先藏于袖中耳！”慈曰：“即今天寒，草木枯死；大王要甚好花，随意所欲。”操曰：“吾只要牡丹花。”慈曰：“易耳。”令取大花盆放筵前。以水噀之。顷刻发出牡丹一株，开放双花。
众官大惊，邀慈同坐而食。少刻，庖人进鱼脍。慈曰：“脍必松江鲈鱼者方美，”操曰：“千里之隔，安能取之？”慈曰：“此亦何难取！”教把钓竿来，于堂下鱼池中钓之。顷刻钓出数十尾大鲈鱼，放在殿上。操曰：“吾池中原有此鱼。”慈曰：“大王何相欺耶？天下鲈鱼只两腮，惟松江鲈鱼有四腮：此可辨也。”众官视之，果是四腮。慈曰：“烹松江鲈鱼，须紫芽姜方可。”操曰：“汝亦能取之否？”慈曰：“易耳。”令取金盆一个，慈以衣覆之。须臾，得紫芽姜满盆，进上操前。操以手取之，忽盆内有书一本，题曰《孟德新书》。操取视之，一字不差。操大疑，慈取桌上玉杯，满斟佳酿进操曰：“大王可饮此酒，寿有千年。”操曰：“汝可先饮。”慈遂拔冠上玉簪，于杯中一画，将酒分为两半；自饮一半，将一半奉操。操叱之。慈掷杯于空中，化成一白鸠，绕殿而飞。众官仰面视之，左慈不知所往。
——节选自《三国演义》第六十八回

5.关羽追魂、吕蒙之死：
却说关公一魂不散，荡荡悠悠，直至一处，乃荆门州当阳县一座山，名为玉泉山……是夜月白风清，三更已后，普净正在庵中默坐，忽闻空中有人大呼曰：“还我头来！”
……
吕蒙接酒欲饮，忽然掷杯于地，一手揪住孙权，厉声大骂曰：“碧眼小儿！紫髯鼠辈！还识我否？”众将大惊，急救时，蒙推倒孙权，大步前进，坐于孙权位上，两眉倒竖，双眼圆睁，大喝曰：“我自破黄巾以来，纵横天下三十余年，今被汝一旦以奸计图我，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当追吕贼之魂！我乃汉寿亭侯关云长也。”权大惊，慌忙率大小将士，皆下拜。只见吕蒙倒于地上，七窍流血而死。众将见之，无不恐惧。
——节选自《三国演义》第七十七回

6.梨树之神索命：
操大怒曰：“吾平生游历，普天之下，四十余年，上至天子，下及庶人，无不惧孤；是何妖神，敢违孤意！”言讫，拔所佩剑亲自砍之，铮然有声，血溅满身。操愕然大惊，掷剑上马，回至宫内。是夜二更，操睡卧不安，坐于殿中，隐几而寐。忽见一人披发仗剑，身穿皂衣，直至面前，指操喝曰：“吾乃梨树之神也。汝盖建始殿，意欲篡逆，却来伐吾神木！吾知汝数尽，特来杀汝！”操大惊，急呼：“武士安在？”皂衣人仗剑砍操。操大叫一声，忽然惊觉，头脑疼痛不可忍。急传旨遍求良医治疗，不能痊可。
——节选自《三国演义》第七十八回

7.武侯显圣定军山：
是夜，魏兵宿于阳安城中，忽闻西南上喊声大震。钟会慌忙出帐视之，绝无动静。魏军一夜不敢睡。次夜三更，西南上喊声又起。钟会惊疑，向晓，使人探之。回报曰：“远哨十余里，并无一人。”会惊疑不定，乃自引数百骑，俱全装惯带，望西南巡哨。前至一山，只见杀气四面突起，愁云布合，雾锁山头。会勒住马，问向导官曰：“此何山也？”答曰：“此乃定军山，昔日夏侯渊殁于此处。”会闻之，怅然不乐，遂勒马而回。转过山坡，忽然狂风大作，背后数千骑突出，随风杀来。会大惊，引众纵马而走。诸将坠马者，不计其数。及奔到阳安关时，不曾折一人一骑，只跌损面目，失了头盔。皆言曰：“但见阴云中人马杀来，比及近身，却不伤人，只是一阵旋风而已。”会问降将蒋舒曰：“定军山有神庙乎？”舒曰：“并无神庙，惟有诸葛武侯之墓。”会惊曰：“此必武侯显圣也。吾当亲往祭之。”
次日，钟会备祭礼，宰太牢，自到武侯墓前再拜致祭。祭毕，狂风顿息，愁云四散……是夜，钟会在帐中伏几而寝，忽然一阵清风过处，只见一人，纶巾羽扇，身衣鹤氅，素履皂绦，面如冠玉，唇若抹朱，眉清目朗，身长八尺，飘飘然有神仙之概。其人步入帐中，会起身迎之曰：“公何人也？”其人曰：“今早重承见顾。吾有片言相告：虽汉祚已衰，天命难违，然两川生灵，横罹兵革，诚可怜悯。汝入境之后，万勿妄杀生灵。”言讫，拂袖而去。会欲挽留之，忽然惊醒，乃是一梦。会知是武侯之灵，不胜惊异。于是传令前军，立一白旗，上书“保国安民”四字；所到之处，如妄杀一人者偿命。
——节选自《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六回

选题特色：
《三国诡案•障眼法》是全网首部以《三国演义》作为素材和背景进行创作的本格推理小说，将本格推理、新本格推理、文化悬疑与古典名著元素相结合，开发新型植根于民族历史与民族文化土壤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推理小说。
再现四大名著之《三国演义》中的奇谋妙策与英雄间的龙争虎斗。根据资料考证和合理想象，破解作者罗贯中所有未解密的谜团！为经典名著中的神秘疑案作全方位诠释，最终都会有符合科学原理并尊重《三国演义》原著的解答。7个探案故事，破解三国演义7大灵异事件，同时以小见大，通过分述三国时期各个重要人物所经历的诡异事件，展现7大诡案对引发整个时代政局变动之影响。
本书依托三国大IP，适合喜爱三国演义、喜爱阅读悬疑推理故事和所有具有好奇心与探索欲的读者群体，具有巨大的市场潜力，亦适合影视改编和有声读物改编；文化悬疑类型也使本书的内容具有深厚的传统文化与历史根基。本书以写探案和破解神秘事件为主，融入了大量近现代推理小说中的密室、不可能犯罪、暴风雪山庄等本格元素、新本格元素和三国时期的政治斗争、权谋计策元素，也包含情感、哲理、民族精神等多元素融合，既符合流行读物读者的需求，也符合经典读物爱好者的需求。
全文15万字左右，会在一个月之内全部连载完毕，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下一楼开始发文

小说主要人物：曹操，刘备，诸葛亮，司马懿，孙权，关羽，贾诩，曹丕，甄宓，孙策，魏延，左慈。

《三国诡案•障眼法》目录
1、妖法疑云
2、不死神人
3、马跃檀溪
4、通天杀局
5、追魂夺魄
6、洛阳魅影
7、子午谷幻梦

作者简介
陈墨，本名陈俊滨，曾用笔名西蜀澶阳，悬疑推理作者，代表作《三国诡案•障眼法》。现居江西赣州，从事期刊编撰工作。喜思考，喜探索，擅构解谜团，多年醉心于《三国演义》与三国历史研究分析，作品注重悬念制造与逻辑性。曾发表有短篇悬疑推理小说集《魂断巴士》，作品入选《罪推理事务所•卷二》。

内容简介/故事梗概
故事1妖法疑云 简介：
镇压黄巾之乱的过程中，皇甫嵩、朱儁等将领屡次遭遇敌将使用妖法而失败。曹操分别用不同的的手法进行破解，并勇集大军排兵布阵，终于将各路黄巾军一一剿灭。然而，在南阳郡邓县，被斩杀的黄巾军士兵都化作飞舞的纸人，将守军瞬间杀灭。迷雾之下所掩盖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揭开谜底，背后的故事令人唏嘘不已。

故事2不死神人 简介：
行医散符的神人，受数十万人敬仰，竟然能够呼风唤雨。为梦自荐的道士，却无意中成为了凶案的嫌疑人。本来已经死去的于吉，为何能屡屡侵入孙策的梦中，至死不休？守把森严的将军府，为何无法阻拦于吉的到来？不死之人是否确实存在？答案，就通过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细节被揭示。

故事3马跃檀溪 简介：
刘备寄居于荆州刘表处，却时时遭遇致命危险，多次侥幸化险为夷。襄阳宴会上，蔡瑁突然发难，刘备极速奔逃，终究被溪涧和一座高崖挡住了去路。然而，蔡瑁全军却都眼睁睁地看着刘备的神驹的卢凭空跃起四丈之高，载其成功逃生。的卢马真的是能够飞天入地的神驹吗？屡屡绝处逢生，终能克成帝业的刘备究竟有何超出常人之特异功能？

故事4通天杀局 简介：
艳阳高照的山林中，跛腿老先生来无影去无踪，数十旦柑子瞬间变成橘核；百官豪宴的王宫内，神秘道士上演绝奇幻术，众目睽睽之下墙内取龙肝、空盆开花、千里分身钓鲈鱼。左慈掷杯戏曹操，谋杀未遂引连锁，耿纪韦晃续作乱，通天杀局接踵来。殊不知，这一场又一场的杀局都不过是最终杀局的一道道障眼法而已。

故事5追魂夺魄 简介：
关羽败走麦城，被东吴擒杀。然而，关羽似乎像未亡人一般，屡屡出现于东吴军将的视野之中，玉泉山附近也出现了“关公显灵”之异事。吕蒙赴庆功宴，却在宴会中被关羽的魂魄附身而死。与此同时，在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山庄之中，马忠亦经历了惊魂动魄的两天两夜。究竟是何人作祟？关羽死后真的还能展开他的复仇之旅吗？

故事6洛阳魅影 简介：
砍树能使树流血，严密布控的王宫内惊现鬼魅身影，梨树精显灵，完全封闭的大殿中玉玺离奇被盗……洛阳城内，以曹操周边为核心标靶，步步杀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奇计诡案，内中隐情令人嗟叹；怪力乱神，梨树索命，穿墙遁地，皆是人心鬼蜮所驱。

故事7子午谷幻梦 简介：
为国事操劳导致油尽灯枯的诸葛亮点燃七星灯欲续命，却无力回天。诸葛亮临终前留下神秘遗令，却只有自相矛盾见证的三人。魏延被告谋反，不往北而往南归，欲平叛者却发现他率领一支军队，在一座前后均无去路的山谷中凭空消失！司马懿率精锐突袭，姜维勉强逃脱，蜀军内部又接连出现可疑事件，蜀汉的命运究竟如何延续？袅无人烟的子午谷内，又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和令人扼腕叹息的灵魂？

正文

1、妖法疑云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蒿里行》
黄沙漫舞，狂风肆虐，南阳郡城外巡逻的骑兵感到焦躁不安。若非不远处城墙上深深印刻着的“南阳”两个大字，恐怕没有人会认为这里地属中原，而深感处于西域塞外之地。原本风平浪静的城关附近自从黄巾起义爆发以来，似乎已经没有过云开日明的时光，不知为什么，黄沙总是缭绕于此，久久无法退却，就像那黄巾军所宣称的“黄天”已经到来了一般。
阳城，左中郎将皇甫嵩军营。连日的征战使得士兵们都感到极为疲惫，但轮流做岗哨坚守营寨的命令使得他们无法得到满足的休息。皇甫嵩知道，黄巾军毫无组织纪律可言，武器也落后。虽然以自己的统帅能力和大汉军队强大的战力，面对这些大部分曾是农民的贼寇军，要将其击败并非难事，但这是因为，最棘手的问题还没有再次出现……
数日前的长社之战，那令人惊恐的一幕宛如昨日，再现于皇甫嵩的脑海中。当时，黄巾军首领波才为乱长社，皇甫嵩招募了四万兵马，汇合五校三河骑兵两万，共同进行讨伐。波才乃是黄巾领袖张角手下四方大将之一，其麾下有黄巾军三十六万。
然而，波才虽能统其众，却不能有效地指挥，很快便败于善战的皇甫嵩手中。皇甫嵩率众追击，前方乃是平原之地，一马平川，黄巾贼众正四散奔逃。如此形势之下，骑兵追杀步兵简直就与屠杀无异。
就在皇甫嵩军的长枪将要刺杀落在最后一个的黄巾军时，波才突然下马跪坐于阵地上，一手两指朝上其余握拳做咒状，另一手握剑直指天穹，口中念念有词。
俄而，天空降下一道惊雷。随即，原本一尘不染的白净空中竟然现出许多纸人草马。这纸人草马就像有生命的活物一般，踏地疾行，然后纷纷冲撞讨伐军的座下之马。马匹尽皆栽倒。而那纸人草马，如同是天外之物一般，竟然在瞬间消失无踪！士兵们步行继续上前追击，眼看波才就在眼前，可以直接将其斩杀之时，原本在念咒的波才左手突然往前一推，刹那间，数个大团火焰腾空而起，飞向冲在最前的六名士兵，将他们变成了“火人”。
士兵们被大火吞噬着，他们惨叫数声，只伸拳舒腿挣扎少时，就已经被烧焦了。这火是何其猛烈！后面冲上去的士兵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一名卒伯赶紧大叫鸣警：“快跑！”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在波才推出第二团烈火时，第二排的数名士兵也被烧死于火中。后面的士兵见此纷纷撤退，原本的胜势转瞬间荡然无存。
这一幕，被距离此几十步之遥的皇甫嵩一直看在眼里，他惊讶的同时，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些许惧怕。如此“神火”的制造，看来绝非常人能够做到，难道这些人真是天上神仙所派遣下来的“黄天之世”的领导者吗？作为抵抗黄天之世到来的蝼蚁群头目，自己是否也将会感受到烈火焚身的痛楚？
只过了片刻，皇甫嵩就打断了这个念想。不，自己怎么能这样想！我乃名将世家皇甫一族的将军，是我大汉的中流砥柱，而眼前的乱党不过是区区贼寇罢了。这恐怖的掌火应该是一道障眼法吧，又或者是，以特殊条件合成所作出的异常攻击之法。
波才见形势逆转，大喝一声，发号施令，黄巾军调头反杀过来，讨伐军军无战心，纷纷往后奔逃。皇甫嵩也止遏不住，汉军败北而归。
当夜，皇甫嵩彻夜难眠。他一直在思索，这黄巾头领波才手中除一把剑外空无一物，他是如何做到凭空放火的呢？我军大部分军士均见到或听闻到敌将此异能诡奇之法，有些军士已经以讹传讹说我们乃是违抗天命。而今军心、士气均已不稳，接下来又该如何矫正呢？
如此两日，皇甫嵩都吃了波才妖法之亏，多次挫败，而后只好坚守不战。
在夹杂着思考的断断续续睡眠中，皇甫嵩终于迎来了第三日清晨的阳光，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而且，今日朝廷派来了另一位将领前来相助他，这是比晴朗的天气更令人心情放晴之事。
来人身长七尺，细眼长髯，虽不怒自威，此刻却喜笑盈盈，似乎有了充足必胜的把握一般，此人便是骑都尉曹操。曹操拜见皇甫嵩，皇甫嵩知道救星来了。皇甫嵩早知曹操有“治世能臣，乱世奸雄”之名，对其也颇为了解。他知道，曹操定有办法破解。
皇甫嵩只略加述说了一遍，曹操便觉已有对策，道：“皇甫将军莫要担心，操愿与君分忧。”
皇甫嵩问：“孟德破解此法术，需要某提供何物？尽管道来。”
曹操笑道：“别的不需，只要重装步兵数人，烧饭铁锅十余个，外加铁锹队二十人即可。”
皇甫嵩虽然对此感到诧异，却也没有多疑，立刻分拨曹操所需。当夜，曹操就令铁锹队连夜开工，挖掘通往黄巾军大营的地道。
依照曹操的指令，铁锹队挖到距离敌军大寨八丈远处便停止，队伍中匠人与士兵均蛰伏其中以待时变。而此处，常位于敌军主帅出击时所站位置的正后方不远处。
次日，皇甫嵩听曹操之言率军挑战，波才遣副将单挑，被皇甫嵩斩于刀下，义军趁势一举突进。波才在前次所立之位停住，又扬袖作起妖法，正准备用掌心运火。此时，波才正后方的地面却被开了一个洞，十余名讨伐军士兵冲上前，将波才斩为数段。
然而，已经被砍去头颅和双腿的波才，他的掌心依然放出了致命的火焰，将正在冲锋部队中的数人烧死。众军恐惧而不敢向前。
曹操所派遣的那十数人却舍命飞速上前，用铁锅盖盖住了波才前方的那一行土地，并用巨石压住。不久，见波才再无反应，方才全军出击。黄巾军大败溃散，长社之乱遂平。
皇甫嵩不解地问曹操：“孟德是如何知晓用开挖地道之法可破解妖术？”
曹操答道：“我之所以令军士绕到其后方，是因为波才每次作法均是在本阵地指定处不远，这说明敌军本阵地当中定然有着在普通战场上所无法比拟的条件。这个条件究竟是什么？之所以对方只能够在他们的阵地上发出烈火，却无法在进攻我方之时使用妖法，乃是因为阵地中的‘地’有所蹊跷。
“每次对阵之时，波才均在乱树丛斜前方十步远之处列阵。而距离此处四十余步处，乃是黄巾军所驻扎的高屯，那上面布满了弓箭手，其射程范围可保护波才周边大段区域，使从我方阵地而来冲击波才的士兵难以近身。而波才则在本阵守候，时刻可施放妖法对我军产生致命攻击。因此，只有挖地道从后突然袭击才可击破波才，并趁机探查出彼军阵地前方的秘密。我也交代了他们要着重观察那块地面的状况。果然，他们发现了异常，在击杀波才后，立刻用锅盖盖住了地上的出火口，稳住军心取得胜利。”
皇甫嵩道：“那么，这妖法是如何激发的呢？”
曹操领皇甫嵩来到现场，令军士将一排八九口大锅拿起，只见锅盖盖住之处竟然是一道道暗坑。走进些看，皇甫嵩惊讶地合不拢嘴。
原来这陷坑之下竟然是十余具烧焦的尸体，都是黄巾军士兵。曹操指着尸体道：“皇甫将军请看，波才每次作法所产生的火焰，实际上都是由埋伏在陷坑之下的士兵点燃了硫磺和硝石投放所致。这一排的地面早在您率军抵达之前，就被黄巾军刻意制作成了通过移动板砖来进行攻击和隐蔽的暗道口。每当我军胜利冲锋之时，波才会作法并大喝一声作为发号指令，埋伏于其前方地下的士兵便会同时向一点投放装满了硫磺和硝石的酒瓶。
“由于酒瓶用的是经过特制的金黄色燃烧瓶，因此，投放过来之时，就像是一大团火焰凭空发出一般。如若我军士兵因此而恐惧不前，波才发出进攻指令时，那么伏于地下的贼寇则会关闭暗道口，使其变为正常石地以供己方士兵正常通过。波才在开战之前早已实验过多次，因此能够通过燃烧瓶投放之前的异动暗号，把握好‘掌心放火’的时间与大致方向。之前您说观察到火焰团有从下往上出现的趋势，正是因为如此。而我选择用铁锅将通道口盖住一半，阳光仍然能通过另一半口子照射进来，因此大部分黄巾贼寇并无发觉，仍旧按照之前的方法投掷，但硝石火瓶却无法通过另一半口子而弹落了下来，将他们反噬。”
皇甫嵩又问道：“孟德是如何知晓波才的妖法是因这地下有秘密的呢？”
曹操道：“其一，我来之时，在远处山丘上探查过此间地形，藏贼之处的地面大体上虽与其附近地面并无不同，但细细观之，却发现那一排的地面之上，杂草分布状况不太对劲，边缘和间隙处均无杂草，想必是板砖的移动使植物脱落所致；其二，世上并无妖法，波才用掌心放出火焰必然是障眼之法，而面前与周边的敌军并无使用火攻之迹象，附近也都是平原之地，没有可隐藏人、物之处，因此，唯一能够释放火焰的地方便只有地下。”
皇甫嵩夸赞道：“孟德果然是奇才！”

数日之后，皇甫嵩、曹操与右中郎将朱儁汇合转攻阳城，这里是黄巾军领袖张角之弟张梁的驻扎之地。张梁军屯小山脚前方，全军排成奇异的阵型，若从上俯视而下，似金鸡状，也似斜放的超大箭簇。
张梁派遣副将彭脱出马，曹操帐下夏侯惇挺枪上前直刺彭脱，彭脱挥戟格挡，却又被夏侯惇反手一枪震落武器。随即，夏侯惇从中路速攻，将彭脱贯胸刺死。张梁见彭脱被斩，立刻双手合十，口中嘀嘀咕咕念起了咒语。
咒语念毕，张梁披发仗剑，作起妖法。顷刻之间，风云变幻，惊雷响起，一股黑气忽然从天而降，而后四散蔓延。这黑气好似一堵极其宽大的黑色高墙，将义军目之所及的前方景象完全屏蔽。而已经冲入黄巾阵中的义军士兵，则在瞬间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咔-” “啊！” “嚯嚯-” “呃啊！”……刀枪划过肉体的声音和各种惨叫声瞬时惊起，前方黑色帷幕外凭空喷溅出许多血雾，这是黄巾军在趁机屠杀讨伐军士兵的场景。
讨伐军见此情况，纷纷退却。张梁则率兵趁胜追击。
朱儁对曹操道：“孟德，你也看到了，黄巾贼兵战力较差，只有人数优势，本无任何可忧之处。然而，贼将又施以新的妖法，我等当如何应对？”
曹操摇了摇头道：“世间绝无甚妖法。我想定当是有什么猫腻藏于其中，只要我们将其破之，则击溃黄巾贼寇易如反掌。”
皇甫嵩笑道：“昔日在长社之时，朱将军未曾见到，贼将波才的妖法被孟德一日即破，想必破张梁之法也不在话下。”
朱儁问：“孟德有何主意？”
曹操略微沉吟而道：“明日出战前，请将军分我一万精兵从山后包抄过去；皇甫将军在正面强力佯攻，但一旦张梁作法，则号令主力军莫要追击而后退十余步距离，就地驻守；朱将军则在侧路埋伏，待看到山上我挥动旗帜后，从侧翼杀出夹击。此时皇甫将军也可令全军冲锋，敌军必败，妖法也能破解。”
朱儁、皇甫嵩皆点头同意。
第二日，皇甫嵩出战再一次击败张梁，张梁又退入前一日作法之地，皇甫嵩下令停止追击。而此时，曹操早已从山后小路包抄而上，袭击了敌军在山中的驻军，将其杀败。黄巾军见身后是悬崖，前方又是强敌，军无战心，纷纷投降。
曹操仔细查探，发现靠近山崖处果然有许多炭盆和跷板，炭盆之中的黑炭已烧至粉末状，被一层粘贴好的薄纸所覆盖。他知道，一旦将其放置于跷板之上，用力发出，从这个角度，一整排的炭盆在空中必然会因为重力的作用突破薄纸，从而在高空形成一道“黑色炭粉瀑布”，这便是所谓的“妖法”。
张梁依然欲作法挥剑，然而许久却无动静。朱儁已经看到山中曹操竖起的旗帜，出兵袭来，皇甫嵩也分军夹击，张梁惨败奔逃，臂中一箭，投往张角处求援。
曹操将此法告知皇甫嵩、朱儁后，两人感叹道不过如此，认为对付黄巾军不必忧虑，遂进军颍川。
次日午间，张角便率军前来挑战，皇甫嵩整军迎战。只见为首一人张臂昂首走来，他身着道袍，身形清瘦，扎一道极长的黄色发髻，手持九节杖，此人正是黄巾军的领袖-大贤良师张角。张角持杖随意摆动了几下，突然，风云变色，一阵飓风就从张角九节杖的位置为起点瞬间刮向讨伐军。前排的兵士避之不及，竟然被飓风卷起，坠地伤亡。
张角边念咒语边挥动九节杖，俄而，原本晴朗的天空变得阴云密布、电闪雷鸣。那木杖就像有魔法一般，竟然还将部分从天上劈下的雷电聚集在了杖头。张角将法杖往前一指，在与其相距数十丈远的地方，最前面的讨伐军士兵就像被雷电劈中一般瞬间惨叫倒地，他们的身上均突燃起熊熊烈火，呈现焦尸之状。
皇甫嵩、朱儁和手下士兵们都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怎样做到的？讨伐军方只有曹操的眼中流露出的不是惊讶，而是皱眉沉思。黄巾军那边，头戴黄巾的士兵们纷纷高呼：“大贤良师，众生领袖，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张角喝道：“怎么样，与黄天做对的野兽，就是如此下场！”
皇甫嵩令全军冲锋，张角又是挥杖一指，空中惊雷骤响，阵中数名士兵再次被烧焦，倒地而亡。讨伐军顿时丧失了斗志，纷纷溃散，止遏不住。
虽然已经亲眼所见曹操两次破解了黄巾军的妖法，但面对如此形势，皇甫嵩仍然感到了震惊。因为此战敌军并无完善准备，乃是遭遇战。况且此间地形自己再熟悉不过了，之前与张宝交战时多次路经于此。此地乃是平原，周边既无山地，也无高大树木，且自从驱赶掉张宝后，此地一直未被黄巾入侵过，敌军也根本不可能像之前波才那样利用地下暗口做文章。那么，这突如其来的致命霹雳难道真的是张角呼唤上天的毁灭之雷吗？
鸣金收兵回营，皇甫嵩和朱儁再次请教曹操。
曹操道：“此次张角之妖法着实令人惊奇，我已令仵作验过那数名被劈死士兵之尸，确实是瞬间中雷以致烧焦而亡。通过探查，我也发现周边所有地方包括地底均无藏任何伏兵或异物，看来这个张角的‘法力’的确要强于先前两名贼将，不愧为黄巾渠魁。现在，排除了所有地形因素，那么，造成如此奇观的便只有天时因素了。”
朱儁不解：“天时因素指的是？”
曹操答道：“天时因素分为当时上天恰好将其劈死、这些军士因某种气象条件被点燃而死、张角利用远程攻击设备将其劈死或烧死这三种情况。目前我也无法搞清楚究竟哪一种情况是将他们杀死的元凶。”
皇甫嵩道：“若来日张角再次使用如此妖法，我军岂不危矣？本身我军在数量上劣势显著，若士气再降，加上妖法的攻击加成，很可能会溃不成军啊。”
曹操道：“皇甫将军莫要担心，待我回营准备，明日或可破解妖法。”
曹操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他只相信，在绝对的智勇力量面前，其他混淆视听的伎俩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如果做不到压制妖法和所谓“神魔”，那么只能说明这力量还是不够强大。
次日，天朗气清。朱儁按照曹操之建议再次擂鼓挑战张角，但张角方却没有出战。曹操对朱儁笑道：“看来张角的法术或许只能在电闪雷鸣之际才能发动。”
朱儁道：“既然如此，不如我等趁此天气率军前去，攻破贼军城寨。”
曹操制止道：“不可。敌军占据城池拥有地利，而我方士兵数量远不如敌军，虽然战斗力强但如此强攻必然造成重大伤亡。更何况士兵们尚未摆脱对于张角妖法的恐惧，士气仍然不振。待下一次雷电天气，请朱将军给曹某机会或可破解妖法！”
朱儁点头道：“孟德言之有理。也罢，撤军。”
两日后，又是一个雷电咆哮的阴天，张角一如往常从阵中漫步走向前来，黄巾军主力紧随其后，虎视眈眈注视着眼前的讨伐军将士。
讨伐军阵上，朱儁、曹操分为左右两翼列阵待出，皇甫嵩统帅主力，立于正中。从中间往两翼，从前军到后军，都有不少神色迥异之人潜伏于其中。他们当中有一些是曹操精选后安插到军中的顶级探子，任务是在整个布阵和交战过程中，密切观察着周边全方位和远近地面上所有事物的一举一动，而不是厮杀。
张角与黄巾军前进数十步之后停在了原地，他右手的九节杖顶端闪耀着奇异的光彩。皇甫嵩当先上前，约张角单挑，张角笑道：“两军交战，非是儿戏，皇甫将军作为训练有素的苍天之鹰犬，莫非不知此理？全军一起放马过来吧！”
此时，在军阵后方潜伏的探子们先行，在曹操的暗号指挥下纷纷闪入前排军阵之中。皇甫嵩拔剑喊了一句“冲阵”，中央大军严谨有序地杀来。果不其然，到了接近张角之时，张角再次挥杖作法，前排又有七八名士兵葬身火海。讨伐军军心遂乱，再次败北而逃。曹操、朱儁率两翼兵马抵挡住黄巾军的攻势，而后方退。
然而，方才一片混乱之时，曹操手下之暗探却终于捕捉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当他们禀告给曹操时，曹操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就拍手道：“你们做得好，此术已告破！待彻底剿灭黄巾贼寇之后，我会在陛下面前为汝等表功。”
原来，前日曹操经过缜密思考分析之后得出了一个猜想：张角的所谓妖法，乃是利用手中之杖进行引雷电击士兵所致。那法杖的尖端很有可能是用易导电之金属物质特制而成，专门用于引雷。并且，由于张角在上战场前，早就将许多无色金属细丝线安插在两军对阵的中央各位置排布，且留出了因战场上位置移动而用于伸缩的空余长度。待即将交战时，只需将尾端的金属全数拴在所使法杖顶端的孔隙处，即可形成一个加长版的多方引雷线。
待到电闪雷鸣之时，张角挥动法杖上举，雷电因法杖之作用通电，并一直延伸到各金属丝线前端，导致踩中其的前排士兵尽数被雷电击中烧焦而死。由于丝线无色细小、紧贴地面埋藏难以被发现，而战场上光线又明亮反光，此等物品几乎可以瞒过所有人的眼睛而成为助妖法之凶器。因此，曹操令暗探适时着重观察此疑点，并戴上手套低身行进，争取排除金属线之引电威胁。
然而，事实上，曹操的这个猜想并不对，依照其令而行动的暗探们没有触摸到任何丝线。但有少部分人在行进中凝视周边地面变化的短短时间内，却敏锐地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黑褐色液体。乍看之下，此种液体与战场地面颜色相近，若不细分，看上去似有若无，或是像先前落雨之后残留的水渍。但密探们伏低身子前行，时常用手触摸地面，他们发现这像水渍的液体并非是水，而是一种油。
这油是怎样出现的？略微细心的密探们回顾发现，有些地方在方才两军静止对峙时根本就没有任何油渍，而前行了数步时却突然有了，除非油渍从地面凭空冒出，那么这只剩下一种解释；还有人夹在前军人群中行进，也发现这油渍有时竟是从斜上方飞向自己，偶然会沾湿面颊，以手触之，滑腻而有刺鼻重味。这是火油！这火油的来源，竟然是己方军中的士兵！
得到这个情报，曹操完全明白了，探子们所发现的地上火油，就是从己方奔跑士兵身上所滴落下来的。而他们所感觉到的喷溅油渍，同样也来源于前方士兵。因为暗探们在行进过程中，是伏低身子近似于躬身趴行，他们处于较低的位置。而前方士兵奔跑时，身上所漏的油渍会因其惯性、重力和风力的综合作用产生偏移，所以在下方高度的侦察兵们才会感觉到油渍是自上而下斜喷溅过来。所谓张角随意呼唤雷电来击杀汉军士兵的妖法，竟然是汉军某些士兵在自焚！

曹操立即将情况暗报给皇甫嵩，希望其暗中严查己方士兵身份。皇甫嵩这才道明因兵力不足，而近日在当地城中大量征兵之事。今日上战场之士兵中，有三成均为新兵。曹操对皇甫嵩耳语片刻之后，两人分头行动。
不到两日的时间，皇甫嵩和曹操通过暗中摸排和分批问话之法，找出了两千余可疑新兵，将其控制于营帐之后的练兵场。皇甫嵩质问其为何替黄巾军做内应，士兵们均不答话。
皇甫嵩道：“张角乃是邪恶妖道，必将覆亡，不值得尔等为其效力。而今圣上宽仁为怀，对于及时反正而又立有功劳之反军，可以免死。现我已掌握充足证据，证明尔等乃黄巾匪首埋藏于我讨伐军中之奸细，尔等若有坦白自首并供出贼军情报者，或可保全性命，若再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我皇甫嵩不客气！”
话音未落，两千人当中的绝大部分突然快速奔向前来，冲往皇甫嵩及其亲卫队。快到眼前之时，前排的叛军纷纷用火折子点燃了自身，誓要玉石俱焚。曹操见形势失控，立刻采取第二套行动方案，挥手示意。校场两侧的士兵突然同时从地面往上一提，七八根早已埋伏于地下的长绊马索突然现出，绊倒了前排的叛军。
他们被自己点的火烧得左右乱滚、痛苦万分，却仍然死死地往皇甫嵩所在的方位垂死挣扎着意图接近。仅弹指间，绳索有的被烧断，有的被后面涌来的叛军砍断。全部叛军此刻都加速冲刺，他们陆续点燃了身上的火油，从高处看去，就像是一把移动着的巨型火红色利剑，他们与皇甫嵩之间的距离已经近乎咫尺。
危机时分，曹操先前安排好的长矛队和弩手已经挡在了皇甫嵩的前方。弩手疯狂射击叛军，杀伤其多数。少数着火的叛军突破弩箭的防御冲到近处，又被成群的长矛手纷纷捅死，这场动乱终于告终。反看练兵场中央，只剩零零星星数十人怔在原地，面露惊慌之色。
曹操对皇甫嵩道：“这些人的审讯，交给我。”
皇甫嵩道：“嗯。孟德，除此之外，坚守营寨的任务也交给你，我与朱将军申时便集军出发，再返阳城攻杀张角及黄巾余党。”
三日后，阳城之战结束，张角施放妖法失败，皇甫嵩、朱儁一举大破黄巾主力，张角只引数百残兵败将逃亡，不久病死。皇甫嵩感激曹操相助，为其表功，又十分好奇那些潜藏在汉军中的叛军所为之动机。
“孟德，查清了吗，这些黄巾奸细是如何混入军中？又为何要自焚？”
“这些被洗脑的人，均身藏含硝、磷的烈性燃油，按照先前与张角所约，见其‘作法’之举，就吹明火折子即刻点燃了自己，用身体呼应妖法为其壮威，以灭我军士气，促成黄巾军的胜利。您在广宗征兵时，黄巾奸细按张角所教，诈称是附近因贼寇作乱而流亡于此的难民，如此便无人知晓其真实身份。而兵源紧缺，考核之道压缩至简，不可详查。贼寇以北山之西作为遮蔽点，分批而来，通过此道，接连不断混入我军之中。”
皇甫嵩不解道：“可是他们有什么理由甘心为张角赴汤蹈火呢？这是如何地痛苦！”
曹操投来深不可测的目光道：“或许我说出来您不会相信，是……信仰！”
皇甫嵩惊讶道：“什么？我没有听错吧。”
曹操回道：“是信仰，我们所认清之邪教在愚昧者眼中或许就是一种信仰。张角曾游历大江南北，用所学之医道救活了成千上万的百姓。而对于贫苦至无法支付医药费用之人，张角分文不取，只求宣道救人，因此深得民心。”
皇甫嵩摇了摇头：“即便如此，也不应该有如此多的人为他卖命吧？”
曹操道：“如此当然远远不够。但是黄巾头目们都具有极强的蛊惑人心的能力，他们所创的太平教，其教义中有一半内容均为鬼神之论，号召百姓要相信黄天之世，应当听从他们这些黄巾大贤的教诲。而且，因病被救治者或其子女中，不乏头脑简单但身强体壮者，在一次又一次听闻张角的神奇能力、悲悯之心并结合自己亲身体会之后，认定张角正是拯救这所谓黑暗之世的神人，他们相信张角所说的一切，包括去往西方极乐世界之法。张角对他们说，像他们这样的人，只有用烈火焚毁无用之身躯，才能让灵魂追随黄天之神到达西方极乐世界，并且只有等待最佳时机才能发动。这个时机，正是张角需要他们帮助来实现‘妖法’之时。他们对此深信不疑。
“据我讯问当时在练兵场未点燃自己发动动乱的剩余叛军，以及其他匿于民间的知情者已得知，巨鹿、颍川等数地，由于征发赋税徭役过重，加上今年大旱颗粒无收，农民早已无法生存。而前来征收之官吏又贪得无厌，巧取豪夺，以致当地之人早已对现世厌弃憎恨至极。此时，张角率善巧辩之太平道教徒前往赠给食物、为其治病，并利用此期间宣传教义，使其为己所用，已是顺理成章之事。对于时刻处于饥饿和痛苦的人来说，如果自焚身亡之后能够为其带来理想中的黄天后世生活，能够脱离眼前的苦海，那么即是长痛不如短痛！哪怕其自身也坚信轮回转世只有五成之几率，恐怕大部分绝望中的无知者也会选择一试。”
邓县。曹操前来之时，已过黄昏时分。自帮助皇甫嵩、朱儁平定长社、颍川、阳城三地的黄巾之乱后，曹操便不再停留，往东回奔，他心中还记挂着自己治地济南的诸多事务。而今天色已晚，曹操一行打算在邓县留宿一宿，再行赶路。
在街边饮食店点了些许饭菜酒水，曹操便与夏侯惇等人围坐而食。吃饭期间，一名高瘦卖货郎坐于曹操隔壁桌等待上菜，与另两人高谈阔论起来。卖货郎声音很大：“我要说的是真人真事，和当前在全国为乱的黄巾贼寇有关呢。你知道吗，刚才来的路上，我亲眼看见被官军所斩杀的许多黄巾军的尸体化成了纸人前来复仇，将一两百官军全部杀死了！”
对座之人质疑道：“不会吧，什么纸人哪，我还木人呢，你是瞎编故事吧。”
“骗你我不是人，除了我，还有很多人看到了。”卖货郎急了，唤来在店外买胡饼的一人道，“小六，你来告诉他们我们来之时看到了什么。”
曹操很感兴趣，打断道：“小哥，究竟发生了什么离奇事件？”
高瘦卖货郎向曹操讲起了这恐怖的纸人杀人奇事。
数日前，朝廷给南阳增兵两万，以防黄巾军暴乱夺城，其中一千精兵被派遣到邓县。由于天下四处都有黄巾贼军作乱，县令邓通决定即日起禁止人员出入邓县，以致黄巾之乱彻底平定为止。于是，邓通发出通告，令过往客商、百姓等人在十二时辰之内安定出入，而从明日起，城门一律关闭，非紧急情况不得入。于是当日熙熙攘攘，进出城门之人络绎不绝。
到正午时分，五辆大型马车欲从城外进入，被守兵拦住，巡逻兵立刻开始巡检。当士兵撩开第一辆马车的帘幕并探头而入时，便一动不动地再无动静。这一幕被一直在城楼上监视布防的邓通看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这军士多半已是个死人了。早在这队马车距城百步之时他便起了疑心，此刻，邓通一声令下，城上城下埋伏的弓箭手已经蓄势待发。
转瞬之间，五辆马车上冲下来近百名头戴黄巾、手执利刃的凶徒，欲夺门而入，但城门已经被关闭。守卫士兵与黄巾军刀兵相接，与此同时，各处的弓箭手纷纷放箭，黄巾军中箭倒地者十之四五。进出城门的百姓早已被吓得四处逃窜，躲在附近看热闹的也只是少数。
精锐弓箭手配合城门守卫，在邓通的有序指挥下，仅一炷香的时间便将黄巾军全歼。邓通令人将贼众尸首拖出，弃于不远处的草场焚之。此时，高瘦卖货郎正与数名同行从郊外经过，欲进县城做生意，他们见有官兵抬着尸体走向东侧的草场，便好奇地跟着远远观望了一会儿。这一看，他们就见到了毕生都难以忘记的噩梦场景：官兵们方才将尸体抛下，返身而行不久，在那群尸体之中却冒出了许许多多的白色纸人，一边弹跳着一边追击前方的官兵。那些纸人约莫有数百个，均似人形，虽只有人的脚掌般大小，却个个手中挥舞着纸刀，以极快的速度跳跃着追上了前方的两百名士兵。
“怎么回事？”士兵们听到动静，回头查看时，那群纸人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着小纸刀高跃上前，杀进人群。纸刀发出一片“刷刷刷”的声响，这应该是纸刀划过士兵身体所发出的声音，纸人携纸刀破空而入，穿过士兵群而出。再看这群士兵，都已被割破了喉管，鲜血从他们脖颈处喷涌而出。他们有的佩刀还尚未拔出，便均已经倒地而亡。他们临死前惊悚恐惧的目光中，显现更多的竟是难以置信。
卖货郎和同行的众人，以及不少从郊外进城经过的人，都目击到这令人惊惧的一幕，他们纷纷疯一般地向城门奔逃。进了城内，方才舒了口气。他们向邓通禀报了此事。邓通立即召集千名军士和县中主要官吏全副武装前往草场，只见方才搬运尸体的两百名士兵纷纷倒毙于此，大部分均是被割喉而死，少部分是头胸等部位遭受重创而亡，无一幸存。

邓通令军士分批封锁、搜索周边大片区域，却只有陆陆续续从乡镇而来的百姓或是商人，而并未见可疑之人。难道是黄巾余党所为？他们攻杀士兵之后逃到了什么地方呢？先前目击者所说的什么“纸人”也并没有发现。
邓通转而再问目击者：“纸人如何能够杀人？！你们说的可是实话？”
众人道：“大人，我等所言句句属实。并非只是我等数人所见，当时经过此地应至少有上百人看到此情形，真的是纸人杀人索命呀！”
“别胡说八道了！”邓通驱散百姓，返城严守关卡。卖货郎与同伴于是进入城中，打点饮食住宿。
曹操听罢前去拜访邓通，道明来意。闻知曹操到来，邓通急忙前来揖拜。曹操道：“邓县令不必多礼，我此行是奉命返回山东复职，途经此处，听闻县城门外发生了奇案，似乎与黄巾贼众相关，因此前来看看能否将其破解。”
邓通向曹操道明此案发生之经过，又领曹操来到了现场。现场附近是一片草地，西面是城门，往东而行则是平原地区，一直通往南阳，而南北两侧均是高山。
邓通问道：“曹都尉，如此状况，现场在露天室外随时能够逃逸而无法查询，目击者又并未看见凶手模样，该当如何缉凶呢？”
曹操略思片刻道：“两百名士兵都被杀，却没有任何袭击者的尸体留于现场，搏斗痕迹幅度也不大，说明凶手至少有百人以上方能做到。现凶案发生不久，大批凶手即便逃窜也不可能跑远，而南北均为山地，西面城门在案发后又一直未曾开放，那么这些凶手若非藏于野外，便只有往东一条路。我们只需将此事告知南阳太守秦颉，请他派兵自东往西堵截凶手，而我们则率军自西往东追击，将其包围。如此庞大的队伍在平原地带绝对无法藏身，这样便可擒获这群凶徒。”
“可是，贼军行凶后到此时，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时辰，即便在下派骁骑快马加鞭前往南阳通知秦太守，到那时，贼军已经混入南阳城内甚至往其他地方而去，如何能来得及呢？”邓通问道。
“可以用它！”曹操令随从打开了一个笼子，里面赫然有一只灵动的白鸽，正扑闪着翅膀对曹操亲热地鸣叫，随从便取鸽食喂之。
曹操立即取纸速写了一封求援信，绑在鸽子的腿上，对其吹了三声口哨，又指了指南阳方向，而后放飞了信鸽。又派遣夏侯惇率兵五千往东追击凶徒。
邓通引曹操来到遇害军士旁探查详情。曹操翻开尸体，只看了一眼，便断定道：“毋庸置疑，这不是刀剑伤。”
“为何？”
曹操道：“你看，死去的士兵大部分前颈与后颈均有狭长之伤口。不管袭击者是从正面还是背面攻击这些士兵，直接砍杀割喉只在一个方向进行即可，又何必砍一刀又绕到其背后再砍一刀呢？如此不符合正常交战之逻辑。况且，这些士兵颈部或是身上之伤口极其绵长但又不如刀伤深重，伤口已近乎绕整个身体的侧面旋转了一圈，而刀剑等兵器不可随意扭曲，如何能在短时间内造成大量这样的伤口？”
邓通问道：“您觉得凶器是什么？”
曹操肯定道：“必然是极其锋利的丝线类武器。据我所知，能够造成如此大面积伤亡的丝线类武器，只有变种天蚕丝。变种天蚕丝不但具有普通天蚕丝的坚韧，而且由于受经年累月打磨锻造，这丝线已被炼就得极其锋锐，犹如‘线刀’一般，人体轻轻触碰便可能会皮开肉绽。伤及关键部位，则一击致命。”
“想不到，这看起来细薄无力的透明天蚕丝，竟有如此强大的杀伤力。”
“如果直接用天蚕丝与手持普通兵器之人进行对决，恐怕天蚕丝是难以战胜对方的。但是，如若是多条丝线由成百上千人的群体同时操纵，便能在转瞬之间给对方造成多处伤口，这一点刀剑是无法做到的，因为位置有限，不可能容得下数十把以上的刀剑同时砍向一人。”
邓通问道：“这五百余名凶手究竟是谁？”
曹操做出放下的手势道：“耐心地等一下，稍后夏侯惇回来时便可知晓。”
邓通道：“曹都尉所言极是。”
三个时辰后，夏侯惇押着千余人回到邓县，对曹操道：“大哥，我领军一路追踪，只陆续遇见些许商贩或是农民，均将其扣在军中。而秦太守接到传书后也派人往邓县方向堵截，我们在三石津汇合时，一共只见这千余人，全部押回来了。”
曹操搜查众人随身行囊，发现了五百余根变种天蚕丝。这天蚕丝几乎无色，上面却沾满了鲜血，它极其锋利细长，长约数十丈，两端各有一个手执拉柄，靠近中间部分用农作物皮壳和白色丝线混搭绣系着一个类似纸人之物。这丝线虽然十分长，但折叠起来后仅碗盆大小，可放入行李包裹中藏匿。
曹操见物证齐全，立即令将未搜查出凶器之人释放，而将背囊中藏着天蚕丝的五百余人绑了，对其道：“尔等已犯下杀官兵造反之大罪，现在立刻供出幕后主使与同伙，方可少受皮肉之苦。如若再负隅顽抗，恐汝等全族皆不保。”
众人皆大呼道：“我等均是新野百姓，因家园田地被黄巾贼军所抢掠，方才逃难到此。但邓县县令与朝廷军士皆认为我等乃是黄巾之同党，将我等赶杀驱逐。我等生无可望，却才动此杀机。我们并没有受他人指使，见这数百军士来到草场，只是疑虑其是否要将我等赶尽杀绝，因此才痛下毒手只求保命，请大人饶恕。”
“一派胡言！”曹操指着他们喝道，“新野之黄巾乱军在两月前已被平定，若真是逃难，岂会两个月还未能到邓县？被害之士兵只是奉命前去处理乱军之尸首，又怎会伤害尔等，有何利可图？再者，若临时起意而杀人，并无预谋，又怎能在仓促间制作出如此众多的变种天蚕丝以用为凶器？”
众人皆面面相觑，无从回答。
曹操令执法郎抬上刑具，对被缚众人喝道：“再不说实话，大刑伺候。”有极少数凶徒面色煞白，瞬间便失了魂道：“我说，我说，请曹大人莫要动刑。”但大部分人却一副麻木的表情，似乎对此无所在意。
凶徒们招供后，曹操也大为吃惊。这些凶徒原本是新野的普通百姓，他们均以务农、做手工或经商为生。黄巾之乱波及整个河南，但由于郡守和各地守军的得力镇压，新野附近的动乱很快平定下来，并没有影响到大部分百姓的正常生活。然而，这时，百姓们却听到从颍川、长社等地回到故乡的数十名商人所带来的消息。他们将张角、波才等人所作之妖法情况告知了新野其他人，几乎所有的新野百姓闻之都面露惊慌之色。但张梁由于在阳城，与新野相距较远，因此，没有新野商人探知到张梁所使之妖法。那时，这些法术均还未被曹操破解。
当地百姓都信奉渝水之神，神教中有三条教义代代相传，其中之一便是：当有肉体凡躯可唤雷公、火神以肆虐周遭之地时，若旬月内天降黑色巨幕，则必有仙人同时下凡于此宣化神谕。万民当遵无不从，方能免于灾祸，保一生之平安健康。否则渝水之神盛怒，新野之地将堕入地狱，所在之民均万劫不复！
这些百姓土生土长于此，向来遵循教义，常年祭拜河神，从不敢违抗，他们都认为自己的家族和整个新野的其他居民之所以能够千百年来得以长存延续，乃是托河神庇护之福。
两日前，午时三刻。新野很多百姓均在集市，他们看到不远处的街角居然有一道黑气从天而降，在街尾和墙角处形成了一道极其宽大的黑墙，这就像教义中所说的“黑色天幕”一般。看来教义的确千真万确，渝水之神将要怒吼了！百姓们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快步靠近那道巨幕，怔怔地看着。没过多久，从那黑色巨幕的斜后方高墙之下，竟然凭空走来一位仙风道骨、手持拂尘的白胡子道人。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此乃渝水之神所唤之仙人下凡了！”

众人纷纷跪拜于地。那道人道：“吾乃凌阳真人也。渝河之神托吾告知众生：天道有变，天劫将至新野。然河神悲悯，非愿赐无妄之灾予大众。而今灾祸之源乃是邓县之驻军违背天理以招致周遭劫难，若尔等想要活命，必须合力以仙器剿杀逆天之贼。”言及此，仙人拂尘一甩，他的身后突现五名壮士，各扛着一个超大的麻袋，扔在了地上。
仙人以拂尘指麻袋道：“袋中之物，乃是五百五十五根仙绳，锋锐无比，胜过刀剑。尔等须用此剿杀百名以上之邓县驻军，方可免于此难。”
一名青年听罢，领着众人道：“一切必谨遵仙人吩咐。”于是又叩拜于地，俯首帖耳。那仙人又指示当地百姓要潜伏在邓县城门外的草场附近，趁驻军来到此地，毫无防备之时下手，而后迅速离开即可，众人皆点头应从。言罢，那仙人便消失于黑幕之后。
数个弹指间后，大黑幕也渐渐稀散，而后消失。后来，新野县民便选出了五百余名青壮年带着“仙绳”，前往邓县前去执行所谓的“渡劫行动”，将邓县城门外的两百名士兵杀害。
曹操难以置信，他们竟是因为邪教迷信而杀人！不过曹操很清楚，这所谓“仙人”必是凡人所扮，其目的或许令人脊背发凉。而所谓的“仙绳”就是变种天蚕丝，正是杀死那两百名官兵的凶器。由于变种天蚕丝是无色的，中间部位系着白色纸人，而草场之处的空气中又有较多烟尘。因此，当隐蔽于两侧灌木丛的行凶群体快速挥动丝线杀人时，目击者便以为真是“纸人”在杀人。
“黑色天幕”的启动原理与之前张梁所使之妖法一模一样，而“仙人”穿透高墙凭空走来，也只不过是一个障眼法。那街角之墙早已经被拆出一个大洞，当时趁着巨大黑幕掩蔽及吸引众人注意力时，“仙人”从洞中钻出，并令其帮手立刻填上被拆下的墙体，是不会被任何人所发现的。在其宣扬神谕之时，那五名壮汉和墙后之人均可有时间砌好墙壁裂缝的边缘处。对百姓进行蛊惑洗脑之后，“仙人”便借着碳粉瀑布进行掩护，从容穿梭于其后多条复杂的巷道而迅速离开。
只是，这幕后黑手、所谓“仙人”究竟是谁？
对比先前张梁的妖法作法地与发生地之间的距离，曹操认定，新野城门旁不远处凤凰山的东北崖便是“仙人”手下投放碳粉之处。于是率人上山勘察，果然发现了数个来不及撤走的巨大翘板，以及崖边不少碳粉的碎屑。
这凤凰山极其高大狭长，东连新野，西接邓县，除一条主山路外，山体皆为高崖峭壁，凶手若要来到作法之处，通常只有从新野和邓县的两个出入口登山。由于黄巾起义的爆发，东山与西山入山口皆被新野县令和邓县县令派兵接管严守，任何人出入都必须获得准许方可，以防贼徒聚于山中图谋不轨。曹操分别询问了两地的驻军，他们近日都不曾见其他可疑人等出入凤凰山。
往西寻查约莫一里，眼尖的曹操在道旁草丛中发现了一支箭矢。这箭矢的末端两寸呈暗红色，且带有雁翎羽，前端箭头处的三角地带一边宽一边窄，特性鲜明，他觉得像是在哪里见到过。
曹操回到邓县县城，有军士来禀报：“邓县令收到太守急令，奉命前往汉中。县令遣我等留于此地，若曹都尉到来则将此情告知于您，请曹都尉另派手下接管邓县。”
曹操听后仅犹豫片刻，便醒悟道：“不好，他要逃跑！”
军士疑惑道：“曹都尉，您说什么？”
曹操没有理他，转而对身后之将道：“夏侯惇，你立即点齐两千轻骑往西追击，见到邓通，务必将其拿下。我率军自南门而出追击，以防不虞。你我两军于翼口夹石道汇合。”
夏侯惇抱拳道：“遵命。”
邓通骑马狂奔而逃。行数里，那马却忽然大嚎一声，栽倒于地，将邓通从马上翻跌下来。邓通视之，见原是马之前蹄误踩中了一个巨大的捕兽夹所致。马儿蹄部血流不止，被夹子夹住无法挣脱，侧卧于地上不起。
邓通只好跑步而奔，不久就被夏侯惇率军追上，只能束手就擒。夏侯惇押着邓通与曹操汇合，曹操哂笑道：“邓县令何故匹马逃亡，就只身一人前去汉中执行任务吗？”
邓通笑而不答。
曹操问先前被俘之凶徒们：“你们好好看看，是他吗？”
数名青年瞪大眼睛道：“没错，这便是当日来新野宣扬神谕的凌阳真人啊，可仙人怎变回凡人之装束了？”
“哼，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仙人。”曹操轻蔑地扫了一眼贼众，转向邓通道，“你并非是邓县令吧，你究竟是谁？”
邓通道：“不错，我的确不是邓通。在下姓张名鲁，字公褀，乃是五斗米道第三代天师。曹操，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凶案是我所策划的？”
曹操见时辰尚早，娓娓道来：“首先使我产生怀疑的，是你无意中提出的两个问题。当时，我们在现场，你问我，这纤薄的透明蚕丝怎会有如此大的威力，以及这五百余名凶手究竟是谁。然而，当时我只是推断出凶器为天蚕丝，却并没能缴获凶手携带之凶器，你又如何会知晓凶器的颜色呢？再者，当时夏侯惇刚刚出发，尚未堵截到那伙贼徒，我们并不知道凶手的具体人数，我只是略微估计至少在百人以上才能够满足条件，你又是如何知晓凶手有五百余人呢？当时我虽然生疑，却觉得你或许只是恰好猜测正确，因此没有过于深究。但是现在想来，你之所以能够猜测地如此准确，正是因为凶案发生时你就在现场，或者你就是幕后的策划者。
“而后，我回顾了草场案的前前后后，发现你似乎对欲夺城的百名黄巾贼寇之行动了如指掌，早已经在城中设下埋伏。据我所知，正常情况下，无论是贼徒还是普通百姓，死后其尸体须埋往垃圾场且以土葬，但你竟然出乎寻常地令军士将黄巾贼的尸体抬往城外，还在草场焚化。一定程度上来说，你的做法间接形成了士兵们遇害的地点和时间条件。如此种种巧合使我加深了对你的怀疑。
“而之后在凤凰山所发现的证据，则最终使我确认你便是幕后真凶。凤凰山正是新野仙人案中的作法之地，而自从年初以来，要入凤凰山必须经过新野或是邓县驻军的盘查，凤凰山又恰恰只有两个出入口。我问过了两地驻军，他们近日都未曾见到有外人出入凤凰山。那么，能够名正言顺出入凤凰山的便只有他们的顶头上司，也就是你与新野县令。据我调查，新野县令近几日都在东门处理事务，并没有来过西门，他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因此你是唯一可能携带大批人员和工具进入凤凰山的人。除此之外，我在山中寻查之时，还发现了一支箭矢，其形态与颜色令我感到有些印象。仔细回想之下，我想起了在长社平定波才之乱时，在陷坑中发现了埋伏的黄巾军所使之火器，以及遗落的弓箭，那箭矢正是后两寸呈暗红色、前端一边宽一边窄。由此我推断，你必定与先前的妖法、与长社的黄巾贼众息息相关，也就与利用数个妖法作为工具的新野仙人案难逃干系。
“而你十日前又恰好是从老家长社前来此地上任，与我方才之推理完全吻合，因此你就是幕后策划者无疑。据我得知，邓通曾参加月旦评得以盛名，后被举孝廉而新官上任于邓县，其文笔才华定然不俗，但由于尚脱离书生生活，为人处世定然略显稚嫩。但我在与你交谈中发现，你对诗文篇章策论并不擅长，却对于官场礼际、处世指挥应变等事老成持重，与邓通的人设全然不符。而且你并未带家眷过来，周边官吏、人民当中也并没有对你的过往有所了解之人，你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所以，我断定你并不是邓通，而是一个冒牌货。真正的邓通已经被你杀了吧？！”
张鲁道：“那种无用之废材，杀其一人能拯救万人，又有何不可？天下苍生皆处于水生火热之中，又有何人为他们伸冤鸣屈？！”
曹操嗤之以鼻道：“笑话，你一介匹夫如何拯救万民，邓通凭什么要被你杀害？而且你杀的可不只是他一人，两百名军士皆无辜命丧你手，汝这等滥杀恶魔，还有脸为自己狡辩乎？”
“哈哈哈哈。官兵都何其无辜，百姓都何其该死，对吗？！”张鲁笑道，“我还以为曹操算是个明事理的英雄，没想到也如此迂腐。”
曹操怒目而视张鲁，严肃的表情中有一种不可被亵渎的威严：“你为什么要唆使这些善良的百姓去杀害官兵？！”
张鲁道：“曹大人，现在我说与你听你也不会相信。还是到南阳城内详查细看一番吧，到了你就一定会明白为什么。”而后便任凭鞭打拷问，均闭口不言。

曹操于是率人押着张鲁进入南阳。曹操没有想到，与新野仅一地之隔的南阳主城内之状况，竟然和新野、邓县有着天壤之别。此时，天空下起了小雨，但街上仍有不少人或跪或坐于街头，乞衣讨食。
距离乞讨者不远处的几处府宅，却都装修豪华，门外站着家丁，正恶狠狠地盯着外面欲上前乞求帮助之人。此时，一名老太带着年约七八岁的孩童，拿着破碗对府外的一名家丁躬身道：“大人，求求你，行行好，给口饭吃吧。”那家丁举起棍棒骂道：“滚一边去，再不滚，可就要收拾你了！”
街市之上，少数人衣着华丽，身体壮实，往来于各店铺酒楼馆子之间。而大部分人皆骨瘦如柴，衣不蔽体，他们流浪于街头巷角，疲倦无力，却时时被过往之官吏财主推搡、驱逐、喝骂。还有人沿街叫唤，细听之下竟是卖身为奴以求活命。
曹操叹道：“他们难道都无家可归吗？”
一旁被押着的张鲁冷笑道：“有些人原本就没有家，他们寄宿于地主处，为其耕种一辈子田地只求存活，却因近年大旱而颗粒无收，富贵者尚存余粮，贫穷者便只有被驱赶于此，任其自灭。而今朝纲败坏，放任买官卖爵，随意兼并土地，盗贼烽烟四起，地方官府又贪污压榨，大量盘剥百姓，以致有些人原本是有家，现如今却只能被强迫变卖家产以缴纳严苛赋税，也沦落于此。现在你看到的算是这些人当中稍微好一点的，他们还能活命，呵呵，再往下走吧。”
曹操继续前行。不到半里，只见两边街道上到处躺着死尸，他们有的面色枯黄，形体干瘦见骨，但有很多尸体腹部却膨胀如鼓；有的全身溃烂流脓，面部皆不成型；还有的尸体已经化为白骨，令人顿生寒意。
张鲁看着紧皱眉头的曹操，像是在解释道：“你是不是在想，既然是被饿死的，为何肚子却如此大？呵呵呵呵，你或许不清楚，同在一条街道，有的人一日三餐顿顿无忧，闲时逛遍春楼，满饮美酒，回来又能收到钱财物什，积满仓柜。但有的人却数日难得吃上一顿饱饭，待实在熬不住时，便吃树皮草根以续命。树皮草根食尽，便只能吃观音土以果腹。观音土少量食之会有饱腹感，却无法消化，食数次，少则两日，多则五日，石积胃中，便腹胀而死。更有甚者，易子相食之事也不在少数！”
曹操道：“那肌肤溃烂者是因何而亡？”
张鲁愤然道：“想必曹都尉前去平乱不到一年、不过数地吧。这大瘟疫已经持续了三十余年，而今战乱致未处理死尸激增，传播疾病，使瘟疫更甚。这等惨状本可以避免，但是在这无道昏君之统治下，奸佞当道，恶霸横行，早已不见天日！”
曹操悲从中来，却感而不言，继续前行。他见许多百姓衣服上几乎全是破洞，还有不少人赤裸着上身，伤痕累累，就这样浸泡于雨水之中。沿中心街而过，传来哀嚎之声，曹操查看之，原来是数十名官兵押着十几个青年汉子往城北而去。汉子身上要背着重型器械跟随官兵同行，被押者走慢了一步，便要遭鞭打脚踢。曹操打听之，知这十余人似乎乃是南阳最后一批青壮年农民了。由于张曼成率数十万黄巾军起义攻打城池，守军兵力不足，便大量强征当地青年男子赴前线参战。往来数十批，已经几乎征走了南阳所有的青年男子。而被强征之人原本是农民，不善打仗，相对于张曼成之贼军数量又处于劣势，因此十死五六。青壮年男子死于战场，老弱妇孺病残则更加失去生存能力，以致于生灵涂炭。
再往前行，将至城门处，倒毙于地者愈多，奄奄一息者亦不在少数。
有一小贩行至此，唱道：“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从来必可轻。”歌声凄凉哀伤，曹操军中闻者无不动容。然而过往百姓却无力动容，他们还在为下一餐之事，还在为明日是否会被盗贼杀戮或是被官府欺压而发愁。
歌谣尚未唱完，一闻讯而来之官吏大喝一声道：“区区贱民竟敢吟唱造反之曲，找死！”官吏挥刀斩杀小贩，顿时血溅三尺。
曹操惊而上前喝道：“汝等怎敢如此草菅人命！”
那官吏问道：“你又是何人？此贱民欲图造反，以国法论处，当斩，有何疑虑。”
曹操亮出腰牌道：“我乃骑都尉曹操。”
官吏立马赔笑道：“原来是曹大人光临。在下乃是南阳郡司马冯方，方才有眼无珠，还望曹大人恕罪。”
曹操喝道：“你为何随意杀人？方才之百姓不过吟唱歌曲以排解心中烦闷而已，并无犯法，又有何罪？”
“我等奉郡守大人之令，巡查街道，但凡发现意图附逆贼众或是胆敢发反动之声者，即刻抓捕或是就地处斩。”冯方抱拳阴笑道，“曹都尉，在下公务在身，恕不奉陪，就此告辞。”
曹操怒气填胸，紧握双拳，正欲发作，却又不知该将拳击向何方。沿原路返回，走出南阳，天色方才由阴转晴，但身后仍是止不住的凄风冷雨。
见曹操默然无语，张鲁又哈哈大笑道：“看见了吧，啊。即便如此，他们仍旧不敢揭竿而起，反而愿意苟延残喘，任凭被欺凌、被蹂躏、被吸血！南阳的情况如此，新野的百姓又能过多久的正常日子？而这两个地方的底层人，其所思所想又何尝不是一样？他们只想能够活命即可忍受一切，却不知连活命都可能只是一种奢望！接下来，张曼成若攻下南阳，新野等地的官吏也必然会加强对百姓的盘剥，并征发壮士作肉盾以抵黄巾，再加上贼军烧杀抢掠，以及时刻可能出现的饥荒、瘟疫，又将有多少人要遭殃？”
曹操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张鲁：“你策划这起凶案，目的竟是为了让新野百姓因杀官兵而不得不反，然后反而能够获得重生之机会？！”
“你说得对极了。”张鲁道，“此肮脏之世道，人命犹如蝼蚁。然蝼蚁尚且偷生，这些愚民却不愿意生、不敢为生而反抗！若我直接劝说他们揭竿起义，他们非但不会造反、不敢造反，反而可能会告发我而妄想求得朝廷官吏怜悯，以保全自己卑贱之性命。为此而生，与死何异？！大众皆愚，如何可悲！不过，我想也就罢了，能救一些算一些。如若任其待到官军皆有准备之时起事，待到被盘剥至食不果腹、饿殍遍地之时起事，必是不堪一击，又有何意义？然而，可笑的是，此地之民世代所信奉的所谓河神传说，竟成为了驱动他们大胆起事的唯一法宝。”
曹操问道：“张角、张梁和波才所使之妖法都是你在背后策划的？”
“正是。我五斗米教与张角的太平教本为一家，当然可以互相援助。途径颍川时，我曾向张角借军以定汉中之事，张角须力敌各处官军，自然不愿随意借兵与我。于是我和他约定，只要以策略助他大败官军三次以上，他便借兵助我收取汉中之地立足，张角不久便答应了。如此而来，便有了你们先前所见之三次法术。
“此外，这三次法术亦正好成为我策动新野壮士奋勇起义之工具，因为这是我按照河神传说的教义所量身定做之法。不但如此，此举还引出了你这么一位乱世奸雄前来与我相会，也真可谓是一箭三雕了。孟德兄，如我所料不错，你乃是深明大义之人，绝不会拘泥于这无道世俗；又智勇双全，身负救世济国之才，何苦自陷昏君奸臣所设囹圄之下？不如跟随于我，你我合作，共谋一番大业，救天下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千古流芳，岂不美哉？”张鲁对曹操伸手相邀，凛然而视。
“哼。我曹操世受国恩，当以矫正社稷为己任，又岂会与你这等只知蛊惑人心之徒同道为伴？”曹操骑上了马，准备往先前所任职的济南方向行军复任。
此时，张鲁突然撞倒押解军士，窜到巷道墙边，快速伸手一点，不知按下了什么。霎时，张鲁所立地面忽然裂开一个方形口子，使其坠入地下。曹操急忙跑近前来，只见张鲁在地缝下的台阶上朝他挥了挥手道：“曹操，咱们有缘再会！”
话音未落，地面机关启动，关闭了地道。曹操立于原地，略有些不知所措。此时，前方有数骑快马携带圣旨前来传命：“济南相曹操，于任内文治业绩卓有成效；拜骑都尉讨伐黄巾贼寇又立重大武功，故擢为东郡太守。钦此。”
曹操只思索了片刻，便托病回绝了传令兵，又写辞表一封使其回去复命。
夏侯惇问道：“大哥为何要称病辞官？”
曹操道：“先前我任洛阳北都尉时申明禁令、严肃法纪，使得京师敛迹，无敢犯者，却只因权贵陷害而被贬至偏远地区任职，致一腔抱负无处施展。后任济南相时，吾亦恪尽职守，常将己切实考察、苦思冥想所得之治理策略上书朝廷，然奏折都石沉大海，吾亦知其因。现如今，济南之事务尚未处理完全，却又调任我到东郡之地，这明显是朝中官宦为排挤曹某所为。朝中买卖官爵盛行，皇上受谗臣所惑，我等清正者必报国无门，此官不做也罢！”
曹操调转马头，直奔老家沛国谯县，夏侯惇等将士紧紧跟随。一路上，曹操思索了很久很久，他回顾了自己先前在各地为官中所遭遇的种种是非，以及此次征讨黄巾、破解疑案之旅。他明白了，信仰源自于民心所向，五斗米道和太平道的法术之所以能以假乱真、蛊惑人心，归根结底是他们抓住了百姓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以及想要拥有的生活。黄巾主力虽然基本被击溃逃散，但是天下人心却已饱受丧乱，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支、第三支黄巾军再次出现？
黄巾之乱，归根结底并非民之罪，而是迫不得已。天下苍生仍然如此疾苦，朝廷亦岌岌可危，谁知道我等的命途是否和汉廷一样多舛？当今天下，仗势欺人、不守规矩之人甚多，原有的纲常伦理在这乱世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如若只靠我曹操等数人奉公执法、严明国纪，不过是杯水车薪尔。
但如果一味地宽纵而得过且过，必会使天下众生偏离原本的轨道，这便是乱世形成之征兆。若要匡扶天下，必须得有强大的力量，方可立下他人不得不从之规矩。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当仁义教化不能解决问题之时，只有辅之以霸道去征服人心，用不可撼动之规则去约束人心，如此天下方能长治久安吧……

补封面图一张

2、不死神人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临江仙》
吴郡，小霸王孙策正设宴款待袁绍的使者陈震，袁绍欲与孙策联手共同夹击曹操，而这也正合孙策之意。先前，孙策平定江东，向许昌上表请求封己为大司马，曹操非但不许，反而借郭嘉之口羞辱孙策，性如烈火的孙策得知后大发雷霆，誓要攻入许昌剿灭曹操。若得袁绍相助，自然会有更大的胜算。
此时，陈震正盛赞孙策之勇之德，孙策大喜，双方相谈正欢。然而，在饮酒之间，孙策却见部将们都在纷纷耳语，不知在商量着什么。不久，很多人成群结队地一起下楼。
孙策诧异地问左右侍卫：“他们这是去干什么？”
左右道：“有一名仙人，叫做于神仙，此刻正往楼下经过。诸将是前去参拜，乞求神仙为其实现愿望。”
孙策起身观看，只见一名白发苍苍的老道士，身披鹤氅，手执藜杖，立于道路中央，百姓和城中诸将均围绕着他焚香跪拜。孙策大怒道：“这是何方妖道？快给我擒拿过来。”
左右侍卫答道：“此人姓于名吉，本在东方港口居住，经常往来于吴郡、会稽等地，行医散符，救人性命，从来没有失灵过。据说，他还有呼风唤雨之能，可谓是当世之活神仙！主公，于神仙不可随意冒犯呐。”
孙策听到这样的话，更加愤怒道：“你们俩人，赶紧将于吉抓来，违令者立斩！”
侍卫无奈，只能下楼将于吉推至楼上。孙策质问于吉：“你为何要以神仙自称、蛊惑人心？”
于吉道：“贫道乃是琅琊宫之道士，年少时曾入山采药，得神书一本唤作《太平青领道》，其中有一百多卷，皆是治病救人之医术。我乃代天普救万民之人，从未取人毫厘之物，煽惑人心之说又从何谈起呢？”
孙策道：“你如果没有取人财物，你的衣服和饮食，是从何而得？尔等必然是像张角等黄巾贼子一般，戏弄民众，图谋叛乱，如果不除，必为大患！来人，给我推出去斩了！”
长史张昭劝道：“于道人在江东数十年，并无犯什么过错，主公千万不可杀害。”陈震也苦劝孙策许久，孙策怒气未消，令将于吉打入大牢囚禁。
吴国太闻之，唤孙策到后堂，对其道：“我听说你将于神仙下狱了。他多次救人于病痛之中，军民景仰，你不可将其加害！”
孙策不屑道：“母亲千万不要跟风他人，此人会用妖术惑众，不可不除之。”吴国太叹息而出。
张昭对孙策道：“我听说于吉能够随意呼风唤雨，而今吴郡之地干旱多日，正缺雨水滋润，何不令于吉祈雨？既可赎其自身之罪，又可为吴郡带来福利。”
孙策笑道：“如此也罢，就看看这妖人有何本事！”
次日正午，于吉沐浴净首，取绳自缚于烈日之中。观看的百姓填满了整条街道。于吉当众向天祷告道：“我以自身之躯给养烈日，望上天烘干我，而赐予芸芸众生以甘霖！”说罢，于吉对天而跪，三叩首，而后持续祈祷。
不多时，孙策亲登坛上，下令道：“若过了未时仍不见雨，立即烧死于吉！”于是令人堆积干柴在于吉周围。
未时快到之时，烈日仍然当头，并未见有阴云四合之雨前征兆，于吉神色自若，稳坐如铜钟。孙策道：“未时将到，而仍未见雨，此正是坑蒙拐骗之妖人无疑！”于是喝令手下武士举火焚烧干柴。
正在此时，顷刻之间，黑烟一道冲上云霄，一声响亮，雷电齐发，大雨倾盆而下，瞬间便浇灭了火焰。孙策和众将皆惊，目睹着这暴雨倾泻足有一刻钟之久。而百姓们却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在他们眼中，于神仙的话是不可能会错的。待甘雨已满街充涧之时，于吉大喝一声，顿时云收雨住，重见骄阳。
百姓们顾不得被雨水泡湿衣物，纷纷争相上前，为于吉解去绳索，再拜称谢。孙策见此情景，勃然大怒道：“晴雨气象乃天之定数，于吉妖人偶乘其便，你等为何都被妖人所魅惑？”喝令武士将于吉斩首。张昭等数十名官员都力劝孙策网开一面，孙策方止。
回府后，孙策仍然顾忌于吉之事。不管于吉是否真的是神人，但是他在吴郡的影响力可谓是家喻户晓、无人不尊，如若于吉别有用心，或是有人利用此发动群众制造动乱，那么将会一发不可收拾。白天当着全城官民之面，自己忍住冲动而没有下手，是恐失人心，此乃明智之举。但是，于吉此人决不可留！
孙策思考过后，便派遣自己的亲信-中军校尉蒋钦率四名便衣武士，令其一路暗暗尾随于吉，寻机杀之，蒋钦领命前行。
天色已暗，蒋钦见路上行人渐少，于吉拐入小巷道口，于是突然上前，将于吉割喉而亡，随即取之首级面见孙策。孙策见于吉已死，重赏蒋钦。
此时，一名叫做蒯风的道士请求晋见孙策，道明自己愿做帐下谋士之意。蒯风一口一个主公，并极力称赞孙策平吴地的功德，令孙策很是愉悦，尽心招待蒯风。
不久，张昭来见孙策，秘语道：“吾已得知主公派人追杀于吉之事。主公，即便您非杀于吉不可，也不能派手下当街动手啊！于吉一死，明日必被众人所知，这样一来，江东一带的百姓将如何看待主公？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啊主公。”
孙策悔道：“事已至此，该当如何？”
张昭问：“主公，蒋钦如此动手，是否被他人目击？”
孙策道：“蒋钦来禀，百姓信奉于吉所谓阴阳时辰之说，夜间均不会去找于吉，当时那条小巷并无一人，且是在黑暗之中动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张昭立即问方才所看到的道士是何人，孙策将蒯风其人告知。张昭拍手道：“此乃天赐良机也。主公可将于吉之尸立刻收回并做上手脚，然后与蒯风共锁一间屋中，设法令屋内反锁，然后佯作带领众人破门而入。因为蒯风也是道士，到时可以说两位道士因信仰矛盾引发打斗，最终蒯风杀死于吉。如此，便可将杀死于吉的罪名转嫁给蒯风，此事便可迎刃而解。”
孙策道：“好主意。子布，此事便交予你来办。”
次日，张昭前来请蒯风前往茵莱府邸。这茵莱府邸距孙策的将军府不远，又位于同一宫殿群之中。蒯风心中十分欣喜，想必是孙策十分看重自己，所以才腾出如此贵雅之重要府邸供自己居住。
进入茵莱府邸内之前，蒯风便被房屋之雍容华贵所吸引，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
张昭道：“侍从已备好木桶、热水，还请蒯先生沐浴更衣，之后主公有要事与您相商。”
蒯风一口答应，拜送张昭，锁上了屋内的门闩，净身沐浴。走出浴桶之后，蒯风很好奇新环境，四处查看、摸索，想要感受这从未感受过的贵族生活。步入内屋，只见着地处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毛笔如树林一般。大案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另一边立着一人高的红木柜，嗅之只觉异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蒯风好奇地打开了柜子，这不开不要紧，一开差点把蒯风吓掉半条命。柜中，乃是地狱般的惨象！
柜中之人，不，应当是柜中之尸体早已身首分离，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头就摆放在柜子的上层，与蒯风四目相对。他圆睁着双眼，怒视着蒯风，嘴巴微微张开，像是在责备蒯风。中层的大空间里放置的则是这死者的身体，脖颈处骇人的伤口上，尚有肉丝翻卷，令人作呕。下层柜底全被鲜血染红，只因有外合屉才没有流出在地上。现在柜子被打开，外合屉也落下，鲜血汩汩地流了一地。
蒯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失声惊叫道：“死人了，死人了！”
喊声未毕，数名军士撞开房门，见到了大惊失色的蒯风和敞开柜子中的道人尸首。而后走进来的领头人喝道：“怎么回事？”来者是张昭。
张昭指着蒯风故作惊讶道：“蒯先生，你竟然……”
蒯风大呼道：“子布先生，我……我方打开柜子，便是如此。”
张昭冷笑道：“方才我与这十数名军士都亲耳听到你茵莱府邸内接连发出惨叫声，而此声音绝非你所发出，你房内又无第二人，必是你杀害了昨夜便入住于里间修道的于道人！”
蒯风不明所以，眼角余光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柜子旁边的地上被人放上了一把血迹斑斑的斧子。

张昭指着斧子道：“此便是证据，蒯风杀害于道人，还不将其拿下！”
左右武士举刀架住蒯风，蒯风大呼：“我并未杀害于神仙哪，冤枉啊！”
张昭随即禀报孙策，孙策令人将蒯风拥至闹市，游街示众，并公示其杀害于吉之罪。绕城半周之后，又将蒯风押回茵莱府前令其签字画押。大量百姓争相涌来观看，想要弄清楚这人究竟是怎样杀害了他们所一直尊敬的于神仙。然而，茵莱府邸之门方被打开不久，一名裨将模样之人突然闪出，对围观群众大喝道：“蒯风并非杀害于神仙之真凶，乃是被真正的凶手所嫁祸！”
张昭怒道：“你是何人？不可妖言惑众！”
此人道：“我乃裨将军卢河。是否妖言惑众，请诸位听我一言便知。众位请看，于吉是被砍头而死，见过行斩首刑之人皆知，头颅被斩后，颈部必然向上方和周边喷溅大量鲜血，有时可高达丈余。行凶之人身上必然被溅上血液，况且是在这小房间内，更是避无可避。然而，这位蒯道长身上并无任何血迹。侍卫报说是距现在不到半刻钟时，听见屋内发出了惨叫声，且从此并未见屋内有人出来，那么嫌疑人蒯风是没有可能丢弃证物的，这证物就包括了行凶之后换去的血衣。然而，卫士们搜查之后，并没有发现任何的血衣，由此可知，蒯风在屋内斩杀了于吉乃是谬误。
“而我知道凶手是谁。首先，在昨夜东市街杨柳巷道口，有十多位百姓目击于神仙走入了巷子内，但由于是夜晚，明白“规矩”的众人没有缠着于神仙为其算卦开符，但却很好奇于神仙的动向，因此远远观察着。只过了片刻，有五名身着黑衣的可疑之人也进入巷内，其中为首一人乃是中军校尉蒋钦，因其经常担任收粮押粮之事，周边百姓对其十分熟知。而那杨柳巷乃是一条死巷，内有八家住户，围墙之高普通壮汉均不可攀上，何况于吉乃老人。目击者见五人进入之后，不久又原路折回，他们的手上多出了一个黑布包，包中有鲜血滴出。但却不见于神仙出来。众人惊疑，相约进去看时，只见地上躺着一具无头尸体，看身形与衣着就是于吉无疑。而我得知此事之后，立刻前去，却发现尸体已经不见。而访问周边住户得知，没有外人当夜进过他们的家门，这蒋钦必是杀害于神仙的凶手！而蒋钦是何人的心腹，想必诸位心知肚明……”
“大胆狂徒，竟敢污蔑主公，给我拿下！”张昭似乎已经忍无可忍。
“现在众多百姓将官都看着，不妨请张大人容我把话说完再拿我治罪不迟。”卢河轻蔑地一笑，又道：“先前张昭大人说，于神仙是昨日就被请到府邸之中过夜，然后今日蒯道长前去府邸，两人相争执于是发生了凶案，蒯风杀死了于吉。然而，如果于吉进来时真的有自我意识的话，必然要经过这一片绿地和泥壤才能到府中。因为昨日晨时开始便下了暴雨，到傍晚方止，雨水冲刷泥土必然导致其粘腻，人走在上面，鞋子肯定会沾到泥水。然而大家看，于吉的脚底干干净净，别说未粘上任何泥土和杂草，简直就是一尘不染。由此可知，于神仙并不是走路进来的，而是被人抬着进来的，因为，他在进来之前就已经是一具尸体！我实在想不出，除了主公本人授意之外，有谁能够令人抬着一具尸体光明正大地越过重重守卫而到达茵莱府邸之内！
“因此，杀害于神仙的，并非蒯道长，而是我们的主公-孙策。先前孙策捆绑于神仙令其祈雨之事众所周知，他早就想杀了于神仙，而后为了避免大家谴责，却把行凶罪行嫁祸给了无辜的蒯道长，大伙儿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吧！”
围观百姓听见此，皆议论纷纷，有人已经开始大呼小叫要为于神仙讨回公道，还有人推搡着警戒的卫兵，势要冲入府邸，找孙策算账。张昭令人擒下卢河，又派遣卫队镇压闹事者，维护秩序。大喊冤枉的蒯风在酷刑逼迫之下被迫认罪，被斩于集市之中，而卢河却在囚牢之中离奇自尽身亡，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数日后，正值秋高气爽之时，孙策像往常一样率领数十骑前去会猎，此次的猎场是丹徒西山。驰骋数里，前方忽见一鹿群，约有五六只。鹿群见孙策等人到来，四散而逃。孙策令众人各自分头狩猎，不须一定跟随自己，猎得鹿者有赏。
孙策自瞅准其中最大一鹿，加速追赶，逐上山林深处。孙策所骑之马极骏，速度远快于寻常马匹，再加上各骑兵分散逐鹿，孙策很快落单在前。
眼见大鹿近在咫尺，孙策取箭尽力射之。然而，在孙策瞄准猎物之时，他没有想到有三名猎手也已经把他当做了猎物。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孙策射中了大鹿，而另外三支箭则向孙策迎面飞来。孙策闪避不及，被其中一箭射中面颊，顿时，鲜血直流而下。
三名刺客冲上前来，枪刺刀砍，欲取孙策性命。孙策拔剑挡枪，剑刃忽坠，止存剑靶在手，而刺客之枪已经刺入孙策大腿，使其坠入马下。孙策立起，拿弓在手，格挡三人，又夺其一人之刀并反杀之。另两人持枪与孙策死战周旋，孙策腿上受伤，行动受阻，未能将其拿下，反而且战且退。
正在危急时刻，大将程普率数骑赶到，将另两名刺客斩杀。搜其身，见一文牒，知此三人乃是吴郡太守许贡的家客。许贡曾密谋联合曹操要对孙策不利，孙策因此而杀之，此三人应当是想为主人报仇因此而来到山林之中。
孙策身受重伤，程普请得神医华佗为其疗伤、熬药。华佗曰：“主公之伤甚重，当静养百日以上，方可愈合。万不可动怒，否则创口迸裂，往复发作，将难以治愈。”孙策应允，但心中却急不可耐，恨不得即日便能痊愈，好去议兵攻打许昌。
当夜，风雨交加，孙策躺于卧榻之上，辗转未眠。妻子大乔在旁，已经酣睡。孙策凝视着妻子恬静柔美的脸庞，却忽生世事朦胧之感，几乎是下意识地，孙策脑海中竟然浮现了许多自己濒死时与亲友和东吴文臣武将告别的情形。自己年轻力壮，只是受了伤而已，怎会想到这些生离死别之事？
正思间，忽见一人，从堂前徐步而来，视之，竟是于吉。孙策大惊，起身拔剑上前斩之，于吉突然不见，孙策惊醒，原来是一个梦。然而，自此之后，孙策几乎夜夜都做与于吉相关之梦，梦境之中，于吉如神仙一般随处漂移，戏弄众生，孙策在他眼中就如顽童一般可笑。每次入睡，孙策都不得安眠，身体渐虚，伤势因休养不佳而不得愈。
吴国太见孙策日渐形容憔悴，悲从中来，于是吩咐孙策前去庙堂与道观祭拜道祖神仙，以免去灾祸。孙策向来尊敬国太，不敢不从命。但入观中，只焚香而不叩拜，心中暗自咒念于吉妖道。这时，香炉之中烟雾腾起于高空而久久不散，形成一道浮云，上面端坐着一位仙风道骨之人，正怒视着孙策，此人又是于吉！
孙策立即召来侍卫，指着空中的于吉问道：“汝等能看见那于吉妖人否？正在殿中的浮云之上。”
侍卫皆云：“未曾看见。”
孙策怒而拔剑直投于吉，一人中剑惨叫而倒。众人视之，其已被剑斫入脑袋，七窍流血而死，此人乃是伺候孙策多年的仆役，并非什么于吉。
孙策转头的一刹那，见浮于空中之于吉早已不知去向，地上倒着仆役之尸，方才醒悟，令人将其厚葬。却始终不明白，方才为何会看到于吉。仅仅一瞬间之前的事情，为何会看错？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将要下黄泉了，因此才会屡屡看见阳世间所不能见之事吗？还是说，于吉并没有死，他是真正的神仙，冒犯了于吉的自己将被他终身迫害？
孙策方出道观，又见于吉从外走向道观之中，问及左右，仍未看到于吉。难道只有自己才能看见于吉？孙策对麾下武士道：“此道观也是藏妖之所，即刻令人将其拆毁。”
武士方上屋揭瓦，却见于吉立于屋顶，飞瓦掷地。孙策大怒，传令逐出本观道士，放火烧毁殿宇。火起处，又见于吉立于火光之中，咒骂孙策。孙策无论是站，是坐，或行，或躺，于吉似乎无处不在，就像是索命的厉鬼，处处缠绕。孙策无奈，抱头倚柱，目光呆滞，神思许久方才摆脱于吉。
大乔闻之，悉心照料孙策，痛哭不已道：“夫君有伤在身，又遭受此鬼魂之祸殃，贫妾亦心如刀绞，愿分担君之痛楚，却无从入手。”
孙策安慰道：“贤妻不必过于忧心，今夜我必要斩杀妖孽，以绝此患，夫人今夜勿与我同房，以免被伤。”

当夜，孙策宿于将军府中，紧闭房门，令亲信侍卫十人守于门前，交替值岗，一刻不停。进入府内房中，孙策方才准备入睡，又见于吉披头散发，从门口处而来，其行迹如飘影，直入近前。孙策在帐中叱喝不绝，拔剑乱砍，却由于身上有伤而近日未曾休息安善，因此未能伤其分毫。倒是屋中桌椅杯盘等物，被砍得七零八落。良久，于吉又飘忽而出。
经此一事，孙策彻夜未眠，眼睛红肿，颠颠倒倒走出殿外。孙策问及昨夜是否有人来过，侍卫以死相保证，众口一词道绝无其他任何人进出。疲倦不堪的孙策朝天大吼，他已经将要崩溃！
这十人均是自己最信任的侍卫，而且只受过自己的隆恩，忠心耿耿，不可能撒谎。但昨夜见到于吉又是真真切切之事，不可能看错。窗户上也镶有铁杆，唯有四道只容一手通过的间距，除此之外，只有大门可以进入府中，而在门外把守一夜的侍卫无一人发现异常，难道说于吉可以来无影去无踪吗？
此时，吴国太正行至此，孙策连忙问安。国太问孙策为何如此，孙策将又见于吉之事告知。国太道：“儿呀，你千不该万不该杀了于神仙啊，这是报应！前日我唤你前去道观焚香祭拜以赎己之罪，可汝却焚毁了道观，难怪于神仙又出现要惩治于你……”
“够了！”孙策大喝打断吴国太道，“母亲受邪教妖道魅惑不浅，儿向来对母亲言听计从，但此事恕伯符不能从命！儿生平坚信无神论，此乃正确之道，不可撼动。儿虽身受重伤，但绝对还没有到无法分辨虚幻和现实的地步。于吉肯定进来了，他穿墙遁地，无所不能，但却绝非神人，他像普通人一样在行走，你们难道看不到吗？！啊！”
而后多日，孙策经常来回乱窜，犹如疯子一般，完全失去了昔日小霸王的雄姿风采。一日，行至镜前，见自身之面容，恰似枯槁之乞丐一般，哪像是做主公之人。孙策叹道：吾奈何憔悴至此耶！
言未已，忽见于吉也立于镜中。孙策拍碎镜子大叫一声，金疮迸裂，昏倒于地。半晌方醒，叹息道：“想我孙策英雄一世，现如今却落到如此下场，无法存活矣！”随即令人召张昭等重臣及弟弟孙权前来见最后一面。
孙策嘱咐孙权道：“仲谋，若举江东之众，决战于两军之中，你不如我；但若举贤任能，使其各自尽职以保江东，我不如你。今后若有疑难之事，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你一定要继承我与父亲未竟之志啊！”孙权哭拜接受将军印绶。
孙策又召妻乔夫人道：“大乔吾妻，貌美如花，贤良淑德，我曾自思，得妻如此，我孙策即便无成任何功业，又夫复何求？可惜，如今你我不幸中途要相分离。我死后，希望你能代替我为母亲尽一份孝心。今后你妹妹与你相见，也望你带去我的话，让她好好照顾周瑜，让周瑜能够尽心辅佐我弟弟孙权，万念江东基业创立之艰辛。现在……伤感离别也无益，来世我们再相会。”言毕，孙策瞑目而逝。
在大乔、孙权和江东众文武官员的痛哭声中，张昭那苍劲又厚重的声音穿透哭声直刺过来：“而今伯符将军已亡，江东大业需要主持，不可一日无主，还望少主公节哀顺变，尽快开理军国大事！”
长史张纮暗暗盯着张昭，虽然同为长史，但张纮与张昭面和心不和，张纮一直反感张昭的妄自尊大和暗作梗成性。现如今，他从许昌出使后刚回到江东，便得到了孙策的死讯，张纮觉得甚为蹊跷。张纮多方打听之下，逐渐了解清晰了事发之过程。且不说孙策打猎中箭之事是多么地奇怪，只说这几日孙策多次被于吉魂魄侵害之事，又是多么地可笑！先主公之死表面上是由于伤势过重再加上所谓“于吉魂魄的缠绕”，但实际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却不得而知。孙策打猎之事乃是机密，许贡的三家客是如何得知此事？孙策身体健朗，受到那样的伤虽然严重，但已有华佗为其治疗，决不可能威胁其存亡，所谓于吉的屡屡出现导致了孙策箭疮崩裂、精神崩溃，却怎能够轻易夺走他的性命？但此事本身就疑点重重，应当是有人刻意而为之。此事会不会和张昭有关？
张纮暗自调查多日，终于发现其中猫腻，但背后的真相却令他不寒而栗。张纮思量再三，决定还是平心静气接受事实。因为在此世道，大部分所谓的公平正义、仁义礼孝不过是口号和虚言罢了。为人为官都要量力而行，不应当飞蛾扑火，否则即便火能够熄灭，也会造成惨不忍睹的后果。
不过，张纮有个毛病，对于秘密虽能守口如瓶，却必要对一两人不吐不快，否则他将会日日饱受煎熬，不知为何。思来想去，他决定摆一道酒宴，把这个秘密告诉郡丞顾雍。顾雍虽非自己至交，但也是自己在同僚中为数不多的好友，为人坦荡重义，堪称君子，而且也不喜说三道四。
酒过半酣，顾雍主动问起主公更换之事，也觉得孙策之死颇为可疑。
张纮道：“顾老弟敏锐的直觉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先主公和少主公都对你十分赞赏。”
顾雍道：“虽只是道听途说，未曾详细打探，但这宫中众人近日传扬的于吉魂魄附身伯符主公之事，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世上岂会有鬼魂出现乎？若有神鬼控制世间之事，那世人又何必一世拼搏，追名逐利？不如都高卧榻上、翘首以待命运安排罢了！”
张纮笑道：“是的，但若没有于吉鬼魂事件和家客刺驾事件的出现，主公也不可能就此身亡。不过，导致主公丧命的直接导火索，却并不是这两件事情，而是仅数日前发生之事。”
“兄台是指先主公薨逝那日之事吗？主公难道并非死于伤口迸发？”
“是的，主公离世当日所发生之事，才是致命的。我且问你，主公在感知到自己命在旦夕之前，做了一件什么事情？”
顾雍答道：“在这之前，主公在自己的府中昏迷了。”
张纮又问：“再之前呢，主公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动作？！”
顾雍质疑道：“拍镜子……”
张纮点了点头道：“总算说到了关键！据当时守候在门外的两名侍者所言，主公大叫一声，将镜子拍碎后，就轰然倒地。而据主公醒来之后所言，是由于镜中再一次出现了于吉，导致其受到刺激而昏倒。但是，如果仅仅是昏倒，是不足以引发疮口崩裂的。神医华佗之医术极其高超，据他所说，只要面部伤口不再次破裂，且身体无重大新伤与病情，皆不会影响原有疮口之复原，而动怒只是会延缓伤口的愈合程度罢了。因此，导致主公突然晕厥并致使其生命走到尽头的罪魁祸首，就是那面镜子！
“镜子的表面被人涂满了一种称作胡蔓藤的奇毒，与西域奇毒‘钩吻’所不同的是，胡蔓藤不仅能通过内服起效，还能够通过皮肤破裂处的伤口逐渐渗透到人的骨肉、血管乃至内脏，直至心脏停止跳动而导致人死亡。当此毒伤及皮肉之时，便会立刻致人昏迷，而后渐加沉重，无可救药。观主公之情况，恰与此吻合。
“我暗中令人在垃圾场收集了数片当时之碎镜，以猫狗作试验，除去两片碎镜或许已被其他物什所抹去毒性，其余的都导致了猫狗之死亡。由此可见，的确是镜片有毒也。至于主公后来的苏醒，则是回光返照罢了。交代完最后的事宜后，全身器官已经衰竭的先主公便释然倒下，与世长辞了。大家都认为是伤势过重的缘故，也有人认为是于吉作祟，谁都没有想到是这镜片在作怪。”
顾雍不解道：“究竟是何人在镜中下毒？凶手又是如何知道主公一定会去拍这面镜子呢？”
张纮道：“若想用陷阱捉拿山林中的猎物，使其必然被擒，最好的办法并不是率领多人携带捕猎工具进行合围分巡，而是在山林中的每一个必经之地都设下必杀之机关，除非猎物不活动，否则必然葬身其中。此案同样如此，凶手必然在府中每一处主公将会用到的物件之上做好了手脚，甚至连府内的构造装饰都是如此，就待触发其中之一，便会殒命。由此可见，此人必然是对主公的状况极为了解之人。
“至于是何人所为，要判断出也并非难题，因为胡蔓藤的药效只有两天，超过两天，即便是口服入腹，也不会致人死亡，只伤及皮肤则更不用说。因此，能够将镜片浸染毒药的，便只有那两日内能够出入主公府邸之人。首先，那两日把守房间的侍卫乃是先主公的亲兵，本身就与死士无异，更何况也缺乏动机，因此将其排除在外，这样一来，他们的证词也是可信的；太夫人是当日晨时方至将军府，且未进门，只是在门外与主公交谈，而前两日均未驾临；因主公想要在夜间捉拿所谓于吉，乔夫人两日前便被主公要求回西府居住，也没有行凶时机；张昭张大人虽然能够自由出入府邸，但在此二日间进入时，主公均已在其中，且张昭只是汇报事务，每次停留时间不超过半刻钟，当然也不可能在主公眼皮底下对多样物件下毒。那么除此之外，还能够自由出入伯符将军府邸的人，只剩下谁？”
顾雍惊道：“是……少主公！”
张纮点了点头：“完全正确，少主公与先主公伯符将军性格迥异，在战略观点上矛盾也很大，先主公一直主张联袁攻曹，而少主公则认为应当谢绝袁绍、暂顺曹操以图大业。少主公要实现自己的战略目标，则必须夺取先主公之权位。少主公擅长屈己待人、笼络人心，其周围的亲信为了自己之利，都希望少主公能取伯符将军之位而代之，也会怂恿少主公做出此事，少主公自己同样对权欲执迷至废寝忘食之地步。以少主公行事之便利，也就解释清楚了先主公近段时间的种种遭遇。
“我们先从于吉被杀一事说起，当时揭露先主公派人杀死于吉、嫁祸蒯风之事的裨将卢河事后立刻自尽而死，由此可知他是被买通了的死士，如此做的目的便是要使得先主公身败名裂。而先主公名誉受损，最大的受益人便是少主公无疑。最关键的是，既知道当晚是蒋钦将于吉杀死又知道于吉鞋上未粘泥土，还能知晓现场众多实地详情的人，除了主公本人和蒋钦，便只有张昭。而在先主公死后，张昭立刻就成为了少主公的头号心腹并为其震服众人，这足以说明，少主公与卢河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将杀于吉之事嫁祸给蒯风，原本就是张昭出的主意，那是因为只要先主公不将派遣蒋钦杀死于吉之事承认，便没人敢也没人有机会指控先主公。但是先主公听从张昭之计后，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公然诬陷蒯风，势必要在集市之中公之于众，让文武官员和大量百姓都前来观摩，这也就给了卢河一个可以指控先主公的机会。由此看来，张昭必然是受了少主公之命，令其设法让先主公威望丧尽，这也就可以为少主公上位赢得更多机会。因为，一旦用暗中加害之法无法剥夺先主公性命之后，少主公很可能会直接刀兵相见，而以暴力弑君之法夺位。强夺之位若要坐得长久，必然需要有名正言顺之理由，而先主公杀害德高望重的于吉之事便是理由。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少主公是不会如此行事的。
“而后是游猎遇刺之事。先主公虽然下令众人分散游猎，但仍有数骑是一直跟随主公的，为何主公会单骑直入而使得从骑‘绝不能及’？仅仅是因为主公之马精骏，还是另有其他原因呢？主公贴身亲兵的战马和骑术，是不可能与主公相差过多的，之所以被主公远远甩在身后，是因为他们的战马或许在当日出猎前均已被调包。再者，先主公那日去丹徒西山狩猎，此事乃是临时决定，以往的猎场几乎都在东山，这刺客怎知先主公当日之行踪而提前在山中设伏呢？
“据与程普老将军同去营救先主公的骑兵所述，主公的佩剑未沾任何血迹，也并无用之格斗的痕迹，但剑刃却已经与剑柄相分离。主公戎马多年，岂能犯这种打仗行猎之前不检查武器的低级错误？
“从地点、护卫和武器三个疑点来看，主公此次狩猎所遇之刺杀都像是提前安排好的剧目。种种巧合叠加在一起，则不是巧合，而是人为作祟，有人想害死主公，只不过借许贡家客之手以洗脱自身嫌疑罢了。这三名刺客被程将军斩杀后，在他们的衣兜之中搜到了许贡特制的赠品。那么为何这么巧，这几名刺客身上恰好都携带了可以证明自身身份之物件呢？请想，是什么样的人既能够提前侦知主公的行动计划，并且能够调换主公亲兵的物品，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动用主公的兵器，而且要杀死主公却万万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呢？”
顾雍也终于明白了：“仍然是少主公！真想不到，少主公的心机如此之深。”

张纮无奈笑了笑：“乱世之中，此法甚然，自古帝王之家都少不了血光之灾。在得知先主公伤而未亡后，少主公制定了后面的两个诡计，对杀掉先主公似乎是势在必得。
“第一个诡计，便是再次借助于吉此人此事做文章。因为于吉在百姓口口相传之舆论中与神仙无异，因此利用于吉的形象来制造表面看似不可能发生之怪异事件，制造于吉未死而前来索命的假象，则能够最大程度地对先主公的精神状况造成冲击。首先，因为于吉在全城百姓心中的地位都很高，因此要找画师将于吉的形象完全逼真地描摹出来并非难事。然后，少主公可派人找寻于吉的死忠信徒中与于吉容貌极其相似之人，将伯符将军杀死于吉之事告知并声称可以帮其复仇。而后对其洗脑，并许以厚利，令其按照描摹之像和心中于吉的穿着印象等，执行洗梳裁剪等各道工序，装扮成于吉模样，混入孙权府中，以待时用。
“伯符将军受伤之后，少主公以促进伤口恢复为名，赠送给了先主公一条绷带，道其缠于脑门处可以加快伤口愈合；但实际上，此绷带中加入了影响人神经和意识活动的草药，以致于先主公后来常做噩梦。因为近期对其影响较深之事便是于吉事件，因此于吉成为了先主公梦中的常客。
“达到让先主公感受到于吉仍然存在这个目的之后，下一步便是要趁机将死去的于吉真正地‘复活’！国太吩咐先主公前去道观之中拜神，此事被少主公所知，于是提前派遣那扮演于吉之信徒潜入道观中，见机行事。并将服侍先主公之侍从换成了自己的心腹，嘱咐他们在先主公闭目祷告之时，在香炉之中放入大量固体药物并点燃。接下来，先主公在祭拜之时，发现香炉之中的烟雾不断向上大量升起，而烟雾消散之后，骤然出现了一道浮云，浮云上坐着的正是于吉。这是因为，当大量烟雾聚集时，人是无法看清烟雾之后事物活动情况的。信徒借此时机，攀到高处，将白色佛座插入墙板的缝隙之中并用机关固定，然后坐在其上，若不细细观之，倒像是坐于空中浮云之上。侍从说无法看见，则是因为他们乃是少主公孙权的心腹，受命说谎。主公受惊的同时又极其愤怒，用佩剑投掷于吉，信徒却跳下佛座躲过，并用先主公投掷过来的那把佩剑杀死了暗藏在佛像后面的一名死士。因此，众人齐入观中之时，才会出现那时的情景，后面于吉多次在附近出现也都是由他人所假扮。
“为防范未知的风险，先主公当夜令由自己亲手提拔上来的亲兵死士十人为其守卫府邸，料想‘于吉’无论如何都无法进来。但是，俗语言道‘最危险之地往往也是最安全之地’，少主公觉得，恰是这种时候，更要出其不意地出手，以给予伯符将军致命一击。
“那一夜，门外把守的十人都是只听命于先主公之人，少主公无法将其替换，而且先主公进来之时已令亲卫详细搜寻府邸，并未发现任何人与可疑之物，因此，少主公提前派人潜入将军府的可能性可以排除。如此而来，当夜的将军府，确实成为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密室’。门外十人轮岗，五人一班进行看守，并无发现任何人来去之踪迹，但主公却说当夜于吉确实来过。那时的主公，神智尚属清醒，不太可能产生幻觉，因此主公的话是可信的。那么这样说来，那‘于吉’真的能够来无影去无踪吗？还是说，于吉根本就不会死，前来报复伯符将军的他是一个可以穿墙遁地的不死神人？！”
顾雍正听得起劲，张纮说着却停了下来，叹了叹气，摇了摇头。顾雍问是何意，张纮突然显现出令人捉摸不透的惊叹神情道：“此计真乃巧夺天工之作啊。”
根据张纮的推理，当孙权得知孙策令十名亲信轮流把守府门之后，根据往日对卫兵上岗时的安排明细了解情况，决定大胆穿心，用此作为掩护来实行诡计。虽然此诡计能够将孙策杀死，但若如此做自己则会惹祸上身，因此孙权决定不如再来一次精神侵袭。
将军府的卫兵均是三个时辰为一班进行轮岗，当日孙策进府门之后不久，便到了需要换班的酉时。卫兵们交接之后，守卫在门口，此时孙策在卧榻旁思索琐事，无法观看到府门处之情况。而孙策因为身受重伤，整个面颊都几乎被胶布所包裹，大部分外人只能通过其穿着等情况来判断其是否为本人。
而当天天色暗的很快，不久夜幕便已经降临。于吉之信徒受孙权命令，换上了孙策常穿的一套紫红色衣袍，戴上发髻，佩戴好佩剑，脸部蒙上胶布便要进入将军府。卫兵见其面蒙白色胶布，身形也与孙策相似，并没有怀疑其冒名顶替。再加上天色很暗，蒙面之人难以分辨，但料想也无人如此装扮混进将军府，于是放入。这是因为他们在酋时才到达此地，并不知道孙策已经进入了将军府。
三个多时辰之后，已过子时，门口的守卫又换班了。这时，信徒又撕去胶布，解开发髻，脱下外套，贴上白胡子，装扮成于吉的样子披头散发飞奔而进内屋。于是就出现了孙策再一次见到于吉之事。孙策拔剑乱砍，叱骂于吉，但信徒极速闪避，躲过了孙策的攻击。守卫们知晓孙策常被于吉侵扰而自言自语之事，所以也没有在意这些怒吼和桌子翻倒的声响。
孙策见没能杀死“于吉”，又转身翻找他先前置备的所谓“照妖镜”。信徒借此时机溜出内屋，来到外屋的柜中进行躲避。孙策拿到镜子奔出，见于吉又不见了，忧怒相交，暴跳如雷。许久，又暗自平复，卧于榻上，辗转反侧。
见孙策再次躺于卧榻，信徒又装扮回孙策的样子，带好发髻蒙上胶布，信步走出府门。之前从未时守候至酋时的那五名守卫，此刻正开始值班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也没有看出此时出来的不是孙策。到第二天晨间，孙策走出府门时，守卫已经又换回守候酋时至子时的那五名守卫，他们没有感到惊讶，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昨夜“主公”已经从府里走出来两次，却没有回去过！这便是于吉所谓能够“隐身遁形”之奥秘。
由此一来，孙权认为即便不能用“于吉”将孙策吓死，也会使孙策精神崩溃，再加上心神俱疲对于孙策疮伤之副作用，很可能导致其命不久矣。然而，孙策常年在万军之中往来冲突，身强体壮，心理承受能力也超乎常人，又始终不信鬼神之说，因此即使受此重伤还受到多次精神袭扰，却仍然没有倒下。
孙权等不下去了，他担心夜长梦多。此时，第二个诡计便应运而生，就是在孙策将用器物之上，遍地投毒。但如果投毒在过于明显之地方，则自己也难以洗脱嫌疑。孙权思量之后，令人采集好胡蔓藤，磨成药液，每间隔一定天数便借机进入将军府中，将药液涂抹于房梁、立柱、窗纸、柜角、镜子和桌底盘等处，以及根据自己所了解的孙策时常应用之物和落脚之地的隐蔽处。
然而，一个重要问题显现在孙权眼前，那便是胡蔓藤之毒若要对人产生致命之作用，必须通过内服或是破裂的皮肤伤口进行传播。而孙策口服之食物均由大乔一手把控，无从下手，那么要如何才能让孙策既被划破伤口又让伤口感染到毒液呢？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孙策自己去打破物件而受伤，与此同时，物件上的毒液也能通过伤口进入体内。而这类物件中，最合适的必然是那面镜子。
要想让孙策具有打破镜子的冲动，必须在镜面之上做上手脚。于是孙权暗中将孙策的镜子用另一面完全相同的镜子调包，并令画师在镜面上用隐光笔绘出于吉之立体图像，然后借机换回之前放进去的镜子。这隐光笔大有妙用，可在多种材质中凸显异能，当用其书写、绘画于相应材质中后，若将此材质加热，其中书画之迹象均可隐匿，观之与无画无异。当有水、酒等液体将其浸湿之时，或是近距离照镜时呼出热气，镜中之书画又会显现出来。
孙策时常将此面镜子置于窗柩之旁，其上还常放酒水等物什。若倒酒时不小心滴在镜中，或是暴风雨天气稍有雨水打湿了镜面，又或是冷天时，孙策长时间照镜呼出了热气吹至其上，在那么镜中于吉的画像便会立刻显现。到时，已经被“于吉”折磨地精神异常、苦不堪言的孙策定会毁灭这面镜子。那么那时，他的手八成会被锋利的碎镜片划伤，毒液通过伤口逐渐蔓延到孙策的全身，使其衰竭，如此孙策的末日便到了。果然，结果无出乎孙权的意料之外。
孙策将死时，却并不知道暗中作祟的凶手是谁。他的儿子孙绍年方4岁，江东局势未稳，他必不可能让幼子继位，那么，已经年满18岁的孙权则必然能够继承吴侯之位。
顾雍听罢，连连摇头，愤懑之情溢于言表，似乎想要将此事揭发。一向来严厉正大的他，脸上常常藏不住自己内心的想法。
张纮见之，正色道：“顾郡丞莫要生气，而今大局已定，此事若传扬出去，非但你我性命难保，对我整个江东之大局亦有害而无利。更何况，此事我也是根据证据进行推理而得出之结论，也未敢完全确切肯定。再说了，权谋天下，几人可得善终？千枪万刃之中往来冲锋，有时，其凶险度仍不及宫殿之中。因为身居高位者，除了须防备有人取而代之，还要时刻谨慎驾驭群众，稍有疏忽，便有可能遭致杀身之祸。而那些在争斗之中持续胜利的人，则有机会治理长久、开创盛世、名留青史。
“谁担任我等的主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等能够将所长发挥到极致而一展抱负、江东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江东基业能够稳固而不被他人所欺凌，难道不是吗？为了你我之未来，为了江东的长治久安，还望老弟三思而后行。”
顾雍虽一脸不悦，但也听出了张纮的言外之意，于是抱拳回应道：“感谢兄台之教诲，顾雍必谨记在心，慎思慎行。”
送别老友顾雍，张纮却又接着斟酒独酌起来。很多时候，或许只有美酒才能麻醉失望疲倦之当世人心，使其享受短暂入定、沉浸其中的喜悦与爽感。但是张纮清楚，虚幻与真实之间，不过一步之遥，辨明虚幻与真实差异时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要相信自己。此并非盲目自负，而是在理性判断与据实推敲结合之后所定下的结论。若被恐惧和三人成虎之言所迷惑，则瞬间不攻自破的谎言和计谋也能让一位久经沙场的宿将栽倒，也能让天下无敌之高人束手。心净，方能冲散迷雾，洞若观火。

3、马跃檀溪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三国志•先主传》
荆州府宅中，刘备正凝视着桌脚下的一张纸条，若有所思。
这纸条虽褶皱不平，里面的文字却令人触目惊心：刘使君，奸人作祟欲害君！明日午时二刻至黄昏期间，出行至宜春亭必须注意安全，否则将性命不保！
从笔迹来看，应该是一个自己熟悉的人所写，而且，必定在荆州担任重要官职，否则，他不可能将消息探得如此准确，一般人也不可能潜入他的住所来塞纸条告密。这究竟是谁呢？刘备反复思量，他有印象，这个字迹不久前他就见过。
又踱步片刻，刘备豁然开朗：哦，是他呀！我明白了。不过，我仍然要按照计划出行，只需要加强防备、随机应变罢了，不能让奸人知晓我已经得到消息，否则会更加危险。
次日，刘备应刘表之邀，前往白鹤苑共赏美景，若不远行绕路，则宜春亭乃是必经之地。乍一看，宜春亭附近并无异样，但早在今晨便已按刘备的吩咐前去暗中探查的近卫队长陈到已经发现，宜春亭靠近中间三个亭子的雷公柱处，与其他亭子具有差别，但外观伪造地几乎一样。
若从偏路绕行至半里处的小山中，居高临下，视力好的人可以清晰地发现，雷公柱的位置上其实是一个人！而亭顶旁的斜梁只有正对之处乃是木梁，木梁的斜夹角处，竟然安置着四块巨石，只是由于旁边放着些相似颜色的木块和小植物，因此在地面之上是很难看出的。若不是从高处俯视，确实无法发现这些布置。很明显，这些人必然有着不可告人之阴谋，阴谋的着落点就是刘备。
刘备以正常步伐目视前方凛然而过，在靠近亭子数丈之时便减速慢行，在距离数尺之地时停了下来，令同行侍从取水来喝，并作要下马状，与此同时，刘备突然鞭挞马儿向前狂奔，随行数骑也不约而同地疾驰而过。而在他们身后，“轰”地一声巨响，巨石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刘备方才坐落之处。
来荆州不到数月，这已经是第十三次意外了，有巨石差点砸中自己，有以狩猎为名的箭矢射在距自己不到一步之处，还有看似发疯的癫狂汉子突然冲过来要捅自己几刀，被刘备制住之后，这披头散发的疯子竟然懂得吞下藏于牙缝间的毒药自尽……刘备早就看透了这一切，这必是蔡瑁和蔡氏家族要致他于死地。
他原本不想再停留，可是，若不待于此，又有何处可去呢？从一开始破黄巾后，就颠沛流离于大江南北，辗转于公孙瓒、吕布、曹操、袁绍等多处，好不容易又从长坂逃至荆州。现如今，荆州的大族们看来是绝不可能容得下他分毫。必须得想一个稳靠的办法！实在不行，便离去吧，整天提心吊胆的日子已经令刘备厌恶至极。
蔡府，内房。蔡瑁与姐姐蔡氏正在商议谋划。蔡氏道：“刘备一介织席贩履之徒，竟然想要干涉我荆州内政，甚至还有图谋荆州为己所有之意，必须除之！蔡瑁，你是荆州的大将军，手握重兵，伺机杀死刘备应该不难吧。”
蔡瑁道：“先前我已设置过多次陷阱欲杀刘备，但都被他避过。若直接派人到其府上将刘备杀之，又恐主公为此动怒，会处置我等。姐姐有何良策？”
蔡氏道：“直接率军杀死刘备当然是下策。不过，我们却可以想办法找到替罪羊。”
蔡瑁不解：“替罪羊是何人？”
蔡氏笑道：“当然是刘备他们那一伙人。刘备在我荆州许久，先前又率军击灭了山贼张武的叛军，得主公赏赐金银不少。据我观察，刘备居府中时，常有一名侍从服侍于他，此人名叫程荣，此前是刘琦的内侍。府外则是刘备的卫队长陈到率数名卫兵把守。
“只要我们想办法调开陈到或将其制住，并将刘备和他的内侍杀死，然后将他们两人反锁于房内，外人非破门而无法进入，制造一个内侍图财谋杀刘备未果而与刘备互殴身亡的假象。这样，既能够除掉该死的刘备，又能够骗过主公而免于处罚。甚至还能够借机将刘琦拖下水，说他担心刘备欲得主公之传业，因此为了世子之位而派人将其杀之！”
“哈哈哈哈，一箭三雕，绝了，绝了！”蔡瑁拍手大笑道，“姐姐真神机妙算也！可是，如何能骗过陈到，我们又如何能在房内锁上门闩的情况下从里面出来呢？”
蔡氏淡淡一笑道：“这两点，我有办法。你过来。”蔡瑁近前以耳附之，蔡氏耳语片刻，蔡瑁的表情立刻由疑惑变为喜悦，而后竖起拇指阴笑道：“姐姐真是老谋深算，不当军师太可惜了。刘备，这次你死定了！”
刘备手下谋士孙乾探知蔡瑁再一次进入蔡氏府中商议，觉得事有蹊跷，请命让刘备严加防范，注意安全。孙乾道：“主公，为了以防万一，你可令人假扮于你在此替身，仍旧令陈到护卫。而你今夜可入在下府中住宿，掩人耳目，以保安全。此外，乾已经派人快马前往三江之地请赵云将军前来护主。”
刘备思索过后，觉得如此也好，小心驶得万年船，于是安排好了和自己长得很像的替身郑生入府，而后轻装前往孙乾住处。
刘备临时出行之事并未告知卫队长陈到。陈到和卫兵们把守在门外，严阵以待，他们的眼睛时刻紧盯着四周，以防可疑人员接近府宅中的刘备。却不防屋顶上有数名黑衣杀手突然射来迷针，陈到中针，刚欲转身便已晕倒。原来是蔡瑁手下精通轻功的杀手，通过蔡氏府中的屋顶一路攀爬至此处作案，因此没有被发觉。
当夜亥时，郑生已上刘备床榻准备就寝，侍从程荣敲门说送茶水前来，郑生准入，又翻了个身俯卧。
侍从刚推门而入，便被一剑捅穿后心。蔡瑁率众杀手冲入，将床上的刘备乱砍一通，刘备还没有来得及吭一声，便死了。
就在这时，蔡瑁突然惊道：“不，这不是刘备！”随行军士翻看床榻上之人，果然不是刘备，只是外貌有几分相似罢了。
军士问道：“蔡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蔡瑁思索片刻道：“按原计划执行。”
“遵命。”
这时，一名士兵来报：“蔡将军，主公听闻你集结军队到此，亲自前来视察，现已距此不足三里。”
蔡瑁叹了口气，朝空中无奈地一锤，又唤手下偏将郭遁前来，道：“刘备此刻必在与其同来荆州的宾客孙乾府中，而主公即将到此，我大队军马已无法随意出动。你立刻唤一名士兵顶替你留于此地，你率十名武艺高强之士，即刻前去侧府，取刘备的首级。此事若成，赏黄金百两！”
郭遁俯首道：“在下领命。”
不久，刘表来到府宅，怒斥蔡瑁道：“你为何集结大军到此？”
蔡瑁赔笑道：“主公，我也是为了刘使君和城中官吏的安全着想。听手下报告说刘备府宅附近有斗殴之噪音，动静很大，因此前来查看。现在我等还未进门，正好主公来了，不妨一起去看看？”
刘表推门，见门纹丝不动，加大力度仍然如此，敲门也无人应答。细细一看，只见窗上竟沾着些许红色液体，从内而外透出血光。不好，看来是出事了！刘表即刻令武士用铁锤砸开大门。
刘表方才进门，就见两具尸体倒毙于地上，一具在门口附近，一具靠近内屋。门附近的那具尸体口吐鲜血，眼睛瞪得出奇地大，似乎死不瞑目，他的前胸心脏处被刺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此刻鲜血仍旧从中淌出；内屋的那具尸体则更为惊悚，他的头上、肩上、颈部和大腿上都遍体鳞伤，整个尸首就像落入陷阱后又被红墨水浸染了的猎物，血肉模糊，尤其是他的颈部，半个脑袋只剩一点点皮还连在肩颈之上，马上就要身首分离一般，令人触目惊心。周边的地上、墙上、床上、窗上都布满了各种状态的血迹，有喷溅式的，滴流式的，还有散状的，尤其是内屋的床上，几乎被一大片血泊所完全覆盖。整个府宅内犹如血腥的屠宰场一般，令人作呕。刘表扫视了一下，确认死者并非刘备，就没有继续走上前，而是令亲卫兵十余名前去细致搜索。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卫兵都尽数回来禀告刘表：“除了这两具尸体，没有任何人在房中。”
刘表正感到惊诧，突然，一名骑兵前来报告：“主公，有一名可疑之人在东街口鬼鬼祟祟地朝这边张望，见我巡逻至彼处，突然拔腿而逃。”
刘表急忙上马率人往东奔驰，见一个人影，身如疾风却左右乱转，时而又回头查看，由于是在黑夜之中，又是在巷道林立的中心街道，因此马军难以施展。刘表令30名亲卫立刻奔跑上前追击可疑之人，又回到刘备府宅之外。此时，仵作已经受命前来验尸，刘表叹道：“真不知玄德此刻在何处，他为何不辞而别呢？”刘表又狠狠地瞪了一眼蔡瑁，蔡瑁慌张地点了点头以示应和。
孙乾府内，刘备正在阅览书简。一名侍卫突然冲了进来道：“主公，不好了，蔡瑁果然率人前来您的府邸行凶，郑生和侍卫应该已经被他们所杀。”
刘备惊道：“是你亲眼所见吗？”
侍卫边回想边道：“我见蔡瑁率军骑马奔过南街，于是立刻尾随跟踪，但没有跟上。约一刻钟，我到了您府上那条路的街头墙角之处，见蔡瑁和他手下的士兵已经准备撤离了。躲过之后，我小心翼翼地接近，见那门似乎锁上了，门上窗上都有很多血迹，我大声拍门呼叫，无人应答，便赶紧奔驰来到此处禀报主公。”
“看来蔡瑁已经动手了，景升兄目前已经无法制约他了。”
侍卫道：“主公，我们快走吧，回新野才安全啊。”
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了惨叫声，是守门卫士被杀的声音。随之，一个厚重的声音传来：“刘备，你已经跑不了了！”

门被踢开，十余名蒙面黑衣刺客闯了进来。
方才向刘备禀告的侍卫立刻冲上前，被刺客一脚踹飞。刘备急忙拔剑格挡，但寡不敌众，节节后退。
快要被逼到墙角时，只听“嗖嗖嗖”地几声，七八名刺客相继倒下。刺客首领回头看时，刘备趁机逃了出去。原来是赵云闻声，率领数十名弓箭手前来护主。剩下三名刺客，均被围在了府内，刺客首领喝道：“给我上，杀了刘备。”
两人方迈出步子，又被弓箭射倒在地。刺客首领脑门开始冒汗，他手握剑柄，却迟迟不敢向前。
忽而，刺客道：“刘备，你敢和我单挑吗？你要是单挑赢了我，我就心甘情愿献上首级给你。”
赵云抢先道：“主公，别上他的当来以身犯险，末将替你斩杀此贼。”于是赵云拔剑上前。
刘备挥手制止道：“子龙莫要担心，我心中有数。”又对刺客道：“我就遂了你的心愿。”
于是刘备挥舞双股剑之一柄，与刺客大战。双剑相交，缠斗胶着，火星迸发。刺客之剑法气象森严，似千军万马奔涌而来，大开大落，黄沙千里；刘备之剑法轻灵机巧，恰如春日双燕飞舞柳间，高低左右，回转如意，却四两拨千斤，更胜一筹。两人相斗五十余回合，刘备终于剑指刺客脖颈，而刺客使剑之右手已被刘备左手制住。赵云喝令卫士绑了刺客。
刘备左右打量刺客道：“看你面相，乃是义气深重之人，不知为何会为蔡瑁这等奸险小人卖命。如果我放你回去，你还会杀我吗？”
刺客道：“如果上级有命令，我不得不从。但只要玄德公有难，在下力所能及之时，我必会竭尽全力相助，以报答您的不杀之恩。”
“我可以放你回去，但是有两个条件：其一，今后不能再行刺我以及我的部属；其二，今后不可伤害无辜之善良百姓。你若答应，我马上放了你。”
“我答应。”
刘备面无表情道：“你走吧。”
刺客惊讶道：“玄德公，我只是口头应诺，并无抵押物与担保人，您就如此相信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吗？你不怕我会再来杀你？”
刘备直视刺客道：“我相信我的眼睛不会看错人。而且，即使错了又怎样，天下芸芸众生，若对他人都如此冷血无情、彼此猜忌、勾心斗角、你死我活，那这天下将会变成什么样的人间地狱？！我始终认为，为人一生总应该有选择地去相信一些人，否则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刘备一挥手，侍卫将刀从刺客脖颈处收回并为其松绑。刺客点了点头，准备出门而走。刚往外走了两步，却又转身拉下了面罩，抱拳道：“刘皇叔真乃仁义君子，在下郭遁，深感皇叔之德、义，今后若有机会，愿为皇叔赴汤蹈火，后会有期！”言毕，刺客郭遁飞速翻墙离开府邸。
次日清晨，刘备即刻启程求见刘表，述说昨日之事。刘表道：“昨日我已到过贤弟府中，当时门是从内侧反锁的，多名将士奋力砸击，方才开门，入内只见这两具尸体，别无他人。万幸贤弟不在其中！”
刘备抱拳道：“承蒙景升兄关怀。备昨夜兴起，想与孙公祐对弈一番，因此去往了他的府中，不曾想我的府宅中竟发生这等凶案。”
刘表问：“两名死者玄德可曾认识？”
刘备道：“这两人乃是我的侍从程荣和仆役郑生。”
“据初步勘验，此二人乃互相斗殴而亡，应该是因为贪财而争抢因此身亡。玄德昨夜是否留存了金银等物于府中？”
刘备摇头道：“明公，备府中虽有财物，但备深知此二人秉性，程荣和郑生均是忠厚诚实之人，他们绝非相互斗殴而亡，必是惨遭他人杀害！”
刘表讶异：“这……”
“明公，请让我再勘察一番现场。”刘备道，“并请明公给我观看仵作验尸之记录。”
刘表令人拿出一卷竹简递给刘备，并细说了当时来到凶案现场之情形，刘备又细细在现场来回搜寻查探，半刻钟之后刘备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刘表问道：“玄德可否看出什么端倪？”
刘备指着地上的尸体道：“明公请看，程荣是胸部和腹部各种一剑而亡，其中致命伤口在胸部心脏处。从伤口的位置来看，从前往后伤口愈深，在后心口处却有少许往外撕裂之伤口，但前胸最前处却没有，由此可见，行凶者必然是从后方用剑攻击程荣导致其死亡的，因为剑尖处的刺伤在前，而剑刃比剑尖宽因此刺入后的刮蹭伤在后才会导致这样的伤口。并且，后半部分的利刃伤口裂口大，说明其所受剑力冲击的时间更长。用剑从后心刺死，并且有如此大的力度，这样的情况，程荣本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因此，程荣行凶杀害郑生后畏罪自尽的推测可以排除。
“而如果此剑伤是郑生所刺，那么郑生身上的六处刀伤则是无法解释的。因为，假设郑生先刺杀程荣，程荣心脏被刺，将丧失原本的行动能力，即便有力气转身对后方的郑生挥刀，也绝不可能砍出如此大力道的六道致命伤口；假设是程荣先砍伤郑生或是两人同时杀伤对方，均伤重而亡，则无法解释两人所在的现场情况，因为郑生身上的六道致命伤口，道道都在头颈或大腿动脉处，只要受了一处，伤口便会大量往外喷溅血液，但现场的情况是郑生倒地的位置与大量血泊汇集地相距近两丈远，这明显是在郑生死后或是丧失意识后被他人移尸至此所造成的，郑生的死亡之地应该是在卧榻之上。更何况，这六道伤口的角度、力度和行凶武器都不相同，所以决不是同一人所为。因此，这二人不是互相斗殴身亡，而是有人杀害他们之后伪造了现场，然后使出诡计，在内门反锁的情况下逃离了现场！”
刘表吃惊道：“门闩是从屋内反锁的，破门而入时用了大铁锤方才砸开房门，门虽然被砸烂，但锁仍然是完好无损的，这说明屋内之人是在密室状态下死亡的。若是他人行凶，那他们是如何在不破坏门闩的前提下逃出府中的呢？”
“这一点根据我刚才的勘察已经有了结果。”刘备做出“请”的手势道，“明公请看，程荣在开门之后立刻遭遇了他人袭杀，心脏中剑之后不久就会身亡，不可能在身上尤其是背上留下大量摩擦地面所致的伤痕。但实际上在他的身上却有许多拖拽痕迹，很明显是由于他死后被人移尸所致。
“之前我说到，郑生也是死后被他人移尸，这是因为凶手想要制造两人斗殴导致互相身亡的假象，所以必须将原本在床榻之上的郑生移到距离门边程荣不远处的地板之上，才能达到伪造现场的目的。那么，凶手既然已经将郑生移尸到了程荣的附近，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又将程荣也移尸呢？正常情况下，凶手不会做多余而无意义的动作。那么，在这种前提下推理可知，凶手既敢于将尸首留在房间却又偏偏要去移尸，只能说明移尸对于凶手摆脱自己的杀人嫌疑具有极大的好处，而这个好处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制造所谓的‘密室’状态来印证两人是互殴的假象。在府宅之内移尸已经没有必要，因为郑生的尸首在被移动后已经在程荣附近，那么程荣被移尸的情况便不是单纯在府内进行的！”
“贤弟的意思是，程荣的尸体被凶手从现场移到了府外？为何要这样做呢？”刘表深感疑惑。
刘备诠释道：“准确地说，是先从现场拖拽到了屋外，之后又从屋外拖拽回了现场。要破解这一点，应该从您进入现场时的状态说起。当时，您率军破门而入，用铁锤才将门砸开，发现了两具尸体。您令卫士详细搜寻，没有发现其他任何人，那么由此可以说明：当时现场除了这两个人，确实没有他人。那么门为何会从内部被反锁呢？这说明：屋中在门被破的前一秒时，仍然有活人存在！”
刘表听到这，惊讶得合不拢嘴。
刘备继续道：“门是被当时屋内的两人之一反锁的，那是因为这两人中有一人被凶手所替换，并一直躺在屋中，直到您率军到来！两名死者中，郑生当晚卧于我平时睡眠之床榻，凶手认为郑生便是愚弟，于是令手下杀手往死里砍，造成了郑生身上多处被砍断的惨烈情景，郑生身上的伤口太大，是难以令人将其冒充的。
“但是程荣身上只有两处穿刺伤，其中之一处刺到心脏导致其毙命，并没有伤及头颈部和动脉血管，因此出血量极少，伤口也较为隐蔽。因此，凶手先将程荣的尸体拖拽至府外附近隐蔽处藏匿，然后令手下一人假扮程荣躺在地上，并用剑假装刺破了他衣服上的前胸和后背处，又在他的嘴上和胸口处洒上一些鸡血，以假乱真。
“而当时明公你听闻消息前来查看，并没有想到会发生凶案，于是没有带仵作前来，这也在凶手的算计之中。果然，包括明公您在内的所有人都被郑生惨烈的尸体和现场情景所吸引，而没有详细查看程荣的伤口，只是令卫士搜寻了整个府邸。之后，凶手令手下一名身手敏捷又熟悉地形之人故意在街口转角处鬼祟游荡，吸引了巡逻士兵的注意，导致明公你率人前去探查而离开了我的府宅，发出追击命令之后方才回到现场。而这期间约有半刻钟时长，足以让冒充尸体之人逃脱以及将真正的程荣尸体移入进去。”
刘表岔怒道：“可恶。凶手到底是谁？？”
刘备回应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明公您手下的头号大将-蔡瑁将军。明公被黑影人吸引前往西街时，留下守候凶案现场的只有蔡瑁将军和他手下的士兵，是他们放出假冒尸体之人，并派人在府宅门斜右侧大榕树的树洞中，拖出隐藏着的程荣尸体，放入房中，如此一来，整个案件的伪装便已完成。”
刘表犹豫片刻道：“玄德，你有证据证明是蔡瑁所为吗？他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
刘备道：“证据就在这府内地面之上。明公请看，除去后面进去的不相关人等，共有十二处不同人的血脚印散布于其中。而这些脚印虽然大小不一，行路方式也相差甚远，但有一点是大同小异的，那就是前脚处均成椭圆状，后脚位置处均成方形，这正是荆州将军府士兵鞋子的统一装束，行凶者都是蔡瑁手下的士兵！此外，蔡将军当夜为何能够未卜先知此地会发生大事而来备之府宅查探？若说此事与蔡将军无关恐怕很难令人信服吧？而蔡将军如此做的原本目的，正是想杀在下，因为蔡将军认为刘备有野心吞并荆襄，但备以名誉和全家性命担保，备万死不敢动此念。请明公看在我与公同宗同源的份上，看在备冒死为君平定贼寇和抵挡曹军的份上，救备于水火之中！”
刘表怒道：“蔡瑁这个逆贼，我看在他是荆州大族之首领，又手握重兵担任荆州大将，还是我的妻弟，因此一直容忍他拥兵自重、擅作主张，这也就罢了。没想到他竟然想要害我同宗贤弟之性命，此番必不轻饶！玄德莫要惊慌，我即刻处置蔡瑁，为你出气。”
刘备拜谢而退，自回新野。蔡瑁不久到来，刘表怒斥蔡瑁，喝令刀斧手推出斩之。蔡瑁一边喊委屈求饶，一边矢口否认自己指使他人欲杀害刘备，蔡夫人和刘琮也在旁劝说，刘表思虑衡量再三，便没有深究。

蔡府中，蔡瑁与蔡氏又在商议对策。蔡瑁恶狠狠道：“刘备小儿，真当我们荆州蔡家是吃素的，屡次挑衅于我，这次还差一点让主公杀了我，要是让我逮到机会，非将他点了天灯不可。”
蔡氏道：“你也不要过于忧心。主公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周边的亲信将领也没几个能信得过的，要想掌控荆襄大局，还是得倚重咱们这荆州第一大族的力量，他只能依靠你我。况且，琮儿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还得指望他继承他的大业呢。所以，主公既杀不动你，也杀不动我。”
蔡瑁问：“现如今之状况，刘备处处防备，又有主公庇护，暗中派杀手行刺很难将其杀之。姐姐可还有策略？”
“暗的不行，咱们就直接来明的！实在不行，你就公然派军杀了刘备，先斩后奏，到时候刘备一死，他手下的将士将群龙无首，无法与我军抗衡。主公便会失去这一外援并与关羽、张飞结仇，到时候他即使知道是我们做的，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要启用你帮他御敌。”蔡氏拿起一把屏风扇，摇着扇子阴险一笑继续道，“五日之后，乃是一年一度的荆襄庙会。我们可以以此事作为借口，让主公命令刘备前去，而我们在襄阳布下重兵，就等刘备自投罗网！”
蔡瑁握紧了拳头道：“襄阳庙会，必将成为刘备的坟墓！”
于是，蔡夫人暗命医官在刘表用药上做了手脚，刘表病势加重，常卧床不起。蔡瑁请刘表参加荆襄庙会，宴请荆州众文武，刘表自知自己的身体难以远行，差人去新野令刘备代替自己接待荆州各官员，并让长子刘琦同去。刘备令五百名亲卫前去护驾，自与赵云、刘琦入席待客叙礼。
当日杀猪宰羊，大张宴席。刘备乘的卢马至州衙，牵入后园拴系。众官皆至堂中，刘备主持宴席，刘琦、刘琮二公子两边分坐，其余各依次而坐。赵云带剑在刘备身旁护卫。
刘备举酒致辞，众官纷纷相敬。蔡瑁令部将文聘请赵云入外席，赵云因担心刘备安危，推辞不去，刘备道：“子龙，我等寓居于此，多承蒙景升兄和荆州文武官员照料，若想在此长久安居，岂能对荆州官员无礼？快快前去，不得有误。”
赵云只得从命，与文聘共入外席。外席之出口处方能看见刘备，但文聘拉着赵云，大灌一通，把酒互敬，又共敬荆州各武将，使得赵云的视线时而无法触及刘备的动向。
酒过一巡，荆州幕宾伊籍把盏前来，与刘备低语道：“玄德公，此处危机四伏，蔡瑁欲陷公于死地，请速速逃脱。”那伊籍乃是刘备故交，两人曾为发小，刘备听得此语，自然心中恐慌，于是想立刻借如厕之名逃亡。
正在此时，刘琦却突然走进，向刘备耳语了几句，刘备于是打消了离开之动作，继续把酒言欢，但眼角的余光却时刻暗暗瞥着周围之动静。
酒过三巡，蔡瑁正准备掷杯发号施令，将在席中杀死刘备。刘备却恰在此时飞速奔向后园马厩。蔡瑁发现了刘备逃跑的身影，拔剑喝道：“追！杀了刘备！”于是数百名武士随蔡瑁上马，追杀刘备，沿途又召唤早已埋伏在城中的数千兵马集结，一齐追杀。刘备骑上的卢马，头也不敢回地向西疾驰。
出了西门，刘备一路狂奔逃命。行不到数里，前有大溪，拦住去路，那檀溪阔数丈，越往前水越深，快到中央时，的卢马只剩一个头还在水面之上，而那溪的对岸乃是一座三丈高的高崖。刘备见无法渡过，勒马而回，却望见后方尘头大起，是蔡瑁的追兵杀来了！只好又驾马到溪中，道：“难道我刘备今日就要葬身于此吗？！的卢呀的卢，你可真是个妨主的祸害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刘备抱怨这句之后，的卢马似乎听懂了刘备说的话，它“吁”地一声咆哮，与此同时从水中涌身而起，横竖均跨越三丈有余，直接飞上了西面的高崖。
蔡瑁和五千骑兵追至，看得目瞪口呆。蔡瑁叹息道：“天下岂有马匹能高跃三丈？必是有神仙在帮助此人啊！”众军士亦无不感叹。蔡瑁无奈，收兵回府。
谋士蒯越见蔡瑁闷闷不乐，问其缘由，蔡瑁将刘备马跃檀溪之事告知。蒯越道：“若此现象为真，我认为并非是神助此人，也并非是刘备所乘之的卢马有特异功能，而是人为之诡计所造成！”
蔡瑁转怒为惊道：“蒯先生认为刘备能马跃檀溪，究竟是何原因？”
蒯越道：“待我思索。”
半盏茶时间后，蒯越面露豁然开朗之表情，道：“蔡将军，刘备在您和众军士眼前骑马跳过了不可能跳过的溪涧和高崖，这说明要么是由于您所见情景不真实，要么则是刘备并非纯粹通过骑马跃过溪涧和高崖。由于现场是由您以及前排的数百名士兵所共同目睹，众口一词，不可能看错，所以第一个可能性我已经排除。
“若我所推测不错，刘备马跃檀溪必是由第二种可能性所致，而这种可能性在当时之场景细分之下无非有两个原因：其一，刘备早已料定将被追杀，并勘知檀溪地理，因此提前在此退路之上安排好了人手接应，其手下数人一直在高崖之上等待刘备，待其到来时将多条绳索一同套住的卢马，将刘备拉上高崖。而当时您与众军士距檀溪尚有一段距离，虽然能看到前方状况，却有可能难以分辨刘备与马是否是跃上去的。因为，多人用绳索，从斜上方快速连人带马一同拉上高崖这一动作，与一人一骑直接跃过对岸的动作极其相似……”
“不，这种情况是可以直接排除的。”蔡瑁打断道，“若你说微小的动作难以分辨，这点是可以成立的，然而，我与手下亲卫兵至少有数百人目睹刘备跃马檀溪，跳上高崖，这是毋庸置疑的，虽然当时距离有三十余丈，但如此大幅度的动作我们不可能看错。更何况，用绳索将马匹和人一同从下拉上来，是十分费力的，至少需要一两个弹指的时间方可完成，而刘备骑马直接跃过去只需刹那之间，这两者的区别不可谓不大，是不可能混淆的。”
蒯越尴笑道：“将军所言极是，蒯某再说这第二种原因，那便是一种极难发生的偶然因素：刘备连人带马被檀溪中的翻天巨浪在瞬间冲上了高崖。”
蔡瑁听到此，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就差要训斥蒯越了。
蒯越摆手道：“上将军莫要着急，请允在下分析完毕。如您说所，刘备跃过对岸仅仅只一瞬之间的事情，那么，能做到一瞬间将人推送到高地的力量，除了依赖器械，便只有自然之力。而在檀溪附近，只可能是水力作怪。的确，溪流之水孱弱，绝不可能将一个人外带一匹马冲入三丈之高；但是，如若有人刻意蓄积自然之力，使其在瞬间爆发，情况则大不一样。
“不知蔡将军是否听说过，百战百胜的淮阴侯韩信‘沈沙决水’、‘半渡而击’一举挫败西楚名将龙且之事？如今之情况实则与其大同小异。檀溪地处下游，上接临河，溪流虽短，但深度却超过了十丈。而要到临河只需过北门后行走5里即可，若刘备派手下数百名士兵携带大量沙袋堵住上游河流之水，并在刘备逃至檀溪之时忽然抽取沙袋，那么瞬时之间，檀溪之水将暴涨并形成朝向西北方向之巨浪，刘备若把握准位置而移动，将会被巨浪冲上高崖。
“虽说如此十分危险，但刘备从平黄巾后便到处征战、一路逃窜，处处与曹操等强悍势力作对也毫不畏惧，可见刘备乃是亡命之徒，他敢于一赌，而恰好，幸运之机那时眷顾了此人，于是使其逃脱。而当时阳光十分刺眼，溪水又是无色的，将军您与手下士兵未能看清前方溪水突涌之情形、只看到刘备被冲入而看似跃入对岸之情形也是完全可能的。”
蔡瑁怒斥道：“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且不说刘备手下的军士如何把握准确刘备到达檀溪的时间，无法准时抽取沙袋；也暂时不探讨溪中之浪花能否将一人一骑冲到三丈之高，还不考虑巨浪将刘备瞬间淹没沉入溪底之几率。只说这种情况即便发生，难道周边会没有任何痕迹吗？如此滔天巨浪，必然会打湿岸边乃至高地的大量花草石木，甚至打破大量自然物什。但是，我与手下之人均未发现任何巨浪翻涌之痕迹。况且，你并不了解，刘备乃谨小慎微之人，即便此异想天开之计策能够实现，他也绝不会如此冒险。简直是一派胡言！”
蒯越讪讪而退。一名探子来到将军府，对蔡瑁耳语几句之后，蔡瑁又再次集结军队。因为蔡瑁得到了刘备的最新动向，他准备率军向城西郊外的高士林进发，这次，他带上了几乎所有的军队，看来是想拼尽全力做出致命一击。
然而，不巧的是，行军不到半里，就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是刘表。刘表面露疲态，肤色惨白，但眼神矍铄，应该是重病所致，却又勉强打起了精神。刘表向蔡瑁下达了令其全军迁回荆州城的命令后，便晕倒在马车上，半晌方醒。刘表知道，如果自己不亲自赶过来，蔡瑁八成会对自己的命令阳奉阴违。幕宾伊籍看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刘表，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伊籍自觉到襄阳数日，虽比荆州主城更见其中之天灵地秀、物盛民丰，却令人感觉无限虚浮。由表及里的内忧外患，就像被软壳轻轻覆盖却又被天敌钻入其中啃咬殆亡的蜗牛，看似不现伤痕，却早已支离破碎。然知者只有寥寥。
此刻难得闲暇，伊籍漫步于襄阳山野之间，触景沉思。他不只是漫无目的地想散心，他想再看看这荆南的山河美景和安然气象。因为，不久自己将要离开此地，去往新野追随刘备，而刘备之前的故事他早已耳熟能详，他略有些担忧今后将一直过着漂浮不定的流浪生涯。不过，伊籍从骨子底是佩服刘备这样的人的，他虽喜欢安定，却厌恶虚假的繁荣，厌恶蔡瑁这些只知道争权夺利的无义小人，他虽然尊敬刘表，但对他坐拥九郡却内外都不能攘安而深感悲哀。或许选择刘使君是一个错误，但他却充满希望，他相信刘备能够不断创造奇迹，就像这次的马跃檀溪事件一样。
闲庭漫步之中，伊籍赫然听闻前方鸟语花香之处，有朗诵之声渐传渐近。举目望之，乃是两名少年在此山水之间携书卷读书论道。个子稍高一些的那名少年约莫十八九岁，面貌清秀，右侧眉宇之间有一道显眼的白眉横出；年龄稍小一些的那名少年昂首挺胸，正谈笑风生，亦生地器宇轩昂。伊籍微怔了一下，便已经知晓了两位少年之身份，上前道：“早听闻马氏五常，皆少年英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白眉少年作揖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为何认识我们兄弟。”
伊籍道：“荆襄本地人皆知：马氏五常，白眉最良。你额上之白眉已告知我你是马良，那么另一位必是常与你相伴之马谡马幼常了。而且，我与令尊枢德先生乃是朋友，我见过你们一面，那时你们尚年幼，但我还有一点印象。”
马谡道：“难道先生便是家父常提起的荆襄名士伊机伯先生？”
伊籍道：“正是在下。”
伊籍与马氏兄弟攀谈良久，越发觉得二人乃天纵之才，若深掘其能，必可成大器。马谡又好奇地问伊籍是否能讲讲他的趣味经历，伊籍道：“今日我就给你们讲一个真实的离奇故事，此事就在近日发生于襄阳大地。”

一盏茶过后，马跃檀溪的故事叙述已毕，伊籍欲告辞。马谡听得不过瘾，要求伊籍再讲一个故事，马良却劝阻了马谡，他深知凡事适可而止的道理，拜别伊籍。
“幼常，伊籍大人所讲之事，你怎么看？”马良问道。
马谡表情严肃，一本正经道：“古人云，圣贤者，天助之，虽不公其于众，然却屡行之，使其可死中求生。刘使君仁义之名满天下，他就是这个时代的圣人吧。若机伯大人描述准确，那么此事乃是得天道者天助之耳。”
马良转身道：“幼常，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是神仙在助刘使君吧？”
“若非如此，如何解释马跃檀溪之事呢？”马谡眼神空洞，像在思索着问题，又像是在凭空找寻着什么趣味之事。
马良道：“檀溪往西乃是南漳之高崖，越过崎岖迤逦之地，便可到达水镜先生所居之山林-高士林，前后不足十里。而水镜先生乃多智之高士，又对刘使君慕名已久，早已知其动向，此两者间之关联不显而易见乎？而据我所知，檀溪之西岸并无高崖，只比东岸高出数尺，溪涧水宽也不过两丈，这与蔡瑁一行人所描述之场景可谓迥然不同。”
马谡睁开了原本眯着的眼睛，提起了精神道：“兄长是说，马跃檀溪之事乃是假的？”
马良淡然道：“是的。不过，这假把戏却骗过了数百人的眼睛，令人误以为真。那么，原本两丈宽的檀溪为何会被认为三丈有余，原本无高崖的对岸为何会在蔡瑁军队众目睽睽之下形成高崖？至少有数百人目击了刘使君马跃檀溪之事，必然不可能全体撒谎，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因为，这加宽的檀溪和那高崖都并非实物，乃是画中之物！”
马谡略感惊讶：“将高崖和溪涧画出并令人感觉是真实的，这如何能够做到？”
“不知兄弟是否知晓‘落墨为蝇’之传说？江东孙权命画师曹不兴绘一屏风，曹不兴绘画过程中误落下一滴墨点，为了保持全画美观，便顺手在那墨点上加上数笔，画成一只苍蝇。孙权观之以为是真蝇，举手弹之，才发现竟然是画中之物。由此可见，曹不兴画师作画之功底可谓是冠古绝今，而他此时正游历于荆襄之地，这溪涧与高崖之画必是他的杰作。”
马谡问：“兄长为何如此肯定？”
马良笑道：“曹不兴先生与我颇有交情，此事乃是他告知于我。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原来，襄阳的水镜先生司马徽素闻刘备来到荆州已久，水镜知晓刘备北海救孔融、三让徐州和接衣带诏等事迹，深知其乃仁义爱民、欲匡扶天下之君，早就想助其一臂之力。他也清楚，在这期间以蔡瑁为首的荆州大族常常想要将其加害，以巩固自己的利益。
那时，水镜打听到了数日后的襄阳庙会大宴上，刘备将要出席。于是他令壮士数名前去暗探后，发现蔡瑁手下的军队正在多处集结，水镜即刻作出了判断：蔡瑁必然要借这次宴会的机会欲杀死刘备。而蔡瑁久居荆州主城，对襄阳地形不是很了解，他闻道听途说之言，认为出城门往西之檀溪宽三丈有余，千军万马亦无法渡过，何况是刘备。于是只派遣兵马在东、北、南三门把住出口，自领大军择机待发，随时准备杀死刘备。
然而，实际上，距檀溪西侧不足百尺的大山常年发生泥石流和滑坡，大量石块、泥沙从山间陆续滑下，滚落至溪涧之中，再加上这几年荆州气候干旱异常，至去年时，已经将檀溪填去将近一半，檀溪的实际宽度已不足两丈。也就是说，如若劝说刘备在危机时刻迅速从西门而出，跃檀溪逃亡，是完全可行的。
但是，刘备到了檀溪之时如果直接跃过去，那么蔡瑁的铁骑必然紧追而至，刘备的的卢马虽是上等良驹，但当时却身受多处箭伤，无法持久，如此刘使君必死无疑。而只有制造神驹跨越不可能跨越之高度的情形，才能使蔡瑁惊奇、迟疑乃至放弃追杀，从而真正使刘使君脱困逃生。
于是水镜设计了一个周密的计划，他请来了旅居于此的著名画师曹不兴，以礼相待之后，两人甚觉志同道合，把酒言欢，无所不谈。水镜带曹不兴从山林来到檀溪，并把自己欲救刘备之事告知曹不兴。曹不兴思索再三，见水镜执意如此，便答应尽力而为。
在襄阳宴会前一日，曹不兴准备好了一匹长百尺宽五十余尺的大素绢，根据实地多方考察、观摩，并深合自己往昔绘画之经验，按照水镜所言之要求，在素绢之上作画。画卷的上方留有数尺宽的纯白间距，左右两侧和下方均淡墨着笔，四支笔分别蘸上黑、绿、灰、红四种颜色墨水，经曹不兴一个时辰点墨细绘，画中花、草、石、木皆跃然纸上，且如实物一般大小。细看之下，唯独中间部分空白缺失，但这才是关键所在！
曹不兴思忖许久，用黑色画笔着墨专心画了起来。又过了近两个时辰，这幅巨画终于完成，画面的中央是一个高约三丈的巨石，周边夹杂着各种花草石木，上方的空白处与这空中之景竟像浑然于一体。乍看之下，画中之景竟与檀溪西岸的风景完全贴合，若将其置于西岸边缘，远远看去，一般人的确难分真假。真可谓出神入化，妙笔生花。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幅溪流之画需要绘制，对于画工和技巧均炉火纯青的曹不兴来说，这就要简单许多。只需要用蓝色一种笔墨，在长百尺、宽两丈的素绢之中绘上蓝天映衬之下的浅蓝溪水即可。曹不兴大笔一展，落笔忽高忽低，忽而淡点细描，忽而行云流水，直至立廓成形、填充完美。画完之后，曹不兴又从一个小包中挤出些许闪闪发亮的物质，均匀涂于全画之上，此乃是作立体画的材料光栅粉。仅半个时辰，一副溪涧风景画便已竣工，将其平铺于地上，远远观之，还真像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溪流。
而水镜则找到了公子刘琦，将自己的计划详加告知，希望在适当的时侯，刘琦可以助刘备逃离，因为只有刘琦这种身份的人才有资格随意出入庙会之中，刘琦向来对水镜这种高士极其信赖，又心系刘备安危，当然领命。
庙会大宴当日，水镜令两名壮士将曹不兴所作的两幅巨画搬到了檀溪西岸，并将巨石高崖画卷起藏于附近的大石块旁，将溪涧风景画直接连接溪涧放置于岸边，并用胶黏剂贴合于地上。令两人在高地旁潜伏等候，并依计行事。水镜与曹不兴则分别来到溪涧的两岸上下查看、比对，并根据互相比对的结果不断调整周围石块和散落植被的位置，直到能够与摊开的大画卷严丝合缝为止。
在襄阳宴会开始没过多久时，由于伊籍的帮助，刘备便已经知道了蔡瑁将派重兵对其下杀手，提高了警惕，也在酒宴中时时留意观察出逃之路径。刘备手下虽然有赵云和五百名护卫在身边，也是无法抵挡蔡瑁数万兵马的。而且，如果真的与蔡瑁军明刀真枪地打起来，那就是明摆着要与整个荆州军为敌，到时候即使刘表相信蔡瑁才是罪魁祸首，也无法挽回荆州集团所有人与自己开战的结果，那么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权衡之后，刘备欲立刻逃跑，刘琦却拉住了他，说酒过三巡时再逃方可成功，这是因为刘琦已经知道了这个计划的核心。他知道，宴会上酒过三巡之后的一段时间，乃是襄阳檀溪之地阳光最为刺眼之时，此时逃脱，能够迷惑追兵视线，如此才能真正逃出生天。刘琦还向刘备简要地叙述了水镜先生以画混当实物高崖的计划，希望刘备到时候能够拿捏准时机，既让蔡瑁的士兵看到自己跃了过去，又不要让他们跟得太紧而发现破绽，最终要和他们拉开三十丈左右的距离即可。
刘备疾驰到檀溪之后，见追兵过于远，于是假装溪流过宽无法渡过而往回奔逃。待追兵逼近后，他又调转马头，驰骋过小桥，奔往檀溪，快马加鞭，骑着的卢马一跃而过，踏着那副溪水画跃上了小高地，而后身影逐渐变小、直至消失。
在刘备跳上小高地之后的刹那，早已潜伏于此的两名壮士立刻分两边拉起了那幅高崖巨画，并将其边缘处迅速贴合在两块石壁之上。在刺眼的阳光反射下，巨型画卷中的光栅粉配合那纤毫毕现的画中景致，宛然与周边实物连成一体，这多出来的巨石高崖恍然其上，加宽的溪涧自然流畅，都已没有一点像是画中之物。
蔡瑁和追兵顷刻间已经追到岸边，正欲过桥，此时刘备纵马往前奔跑的身影虽越来越小，但仍然清晰可见。蔡瑁望着眼前这宽四丈有余的溪涧和那高达三丈的崖壁，自知无法越过，却无限惊奇这刘备是如何跃过的。
在无解的懊恼中，蔡瑁选择了相信所谓“天命”，于是率军撤退。蔡瑁还不知道，他已经错过了最后一次除掉刘备的机会，刘备从此如鱼入大海，龙出升天。
值得一提的是，曾被刘备放过的那名刺客郭遁，那日也随同蔡瑁一同前往追击刘备，并且是前队的首领。郭遁眼见己方军队距离刘备越来越近，而前方则是檀溪。郭遁感念刘备以德报怨对待行刺他的自己，想要借机报答刘备，尽管不知情的他已觉毫无希望，但是他认为自己尽力而为则无愧于天地。
因此，在接近岸边之时，郭遁做出四面回顾之态，并立刻令前军停止追击，转马回报蔡瑁，说两侧山谷隐约有烟雾缭绕、旌旗闪动，很可能有敌军埋伏于此。蔡瑁久经战阵，警觉性强，于是立于原地游移不定，令郭遁前去山谷附近探查，郭遁假装查探了数个弹指的时间，又回到了蔡瑁身边，说并无敌情。蔡瑁号令继续追击，直到来到岸边。
没想到，郭遁这原本毫无作用的举动，却正好延缓了蔡瑁全军数个弹指的行军时间。也就是这数个弹指之间的延缓，促使西岸水镜先生手下的两名壮士能够顺利将大画卷贴合于两石壁之间而不被发现，从而逼迫蔡瑁退兵。如果没有郭遁此举的延误，刘备后续若对时间把握不准，恐怕蔡瑁又有很大的几率会识破水镜的计策，从而追上刘备将其斩杀。郭遁的举动，被当时潜藏在两侧山中的水镜和曹不兴看得一清二楚，他们都长吁了一口气道：“好险啊！”
蔡瑁回军后不久，无意从一名当地士兵口中得知，方才所见这檀溪之景甚是奇怪，于是派遣死士勇渡檀溪，终于发现了这“假檀溪”的秘密，于是准备集结军马，到山林之中再次击杀刘备。刘备此刻仍旧在山林之中徘徊，若蔡瑁出动全军围山而搜，刘备仍然难以幸免于难。
但这时，刘表竟然亲自赶到了，他斥退蔡瑁，喝令其带着他的人马返回荆城。而刘备借此时机也顺利返回了自己的据地新野，与自己的大部队汇合。此后不久，刘表再次被迫躺回了病榻之上，从此便再没有机会走出房门，也没有机会再见刘备一面。但是，自从那次刘备破解了他府宅上发生的密室杀人案之后，刘表已经完全清楚了蔡瑁和蔡氏的真实面目，他也明白刘备来到荆州后对于自己的情义与身处此地的无奈。刘表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他想着自己应该再为刘备做些什么。刘表心中自始至终都相信刘备，所以先前在病势步步加重的那段时日，刘表克服一切身体上的障碍，犹如回光返照，奇迹般地拖着病驱长驱数十里来到了襄阳，成功阻止了蔡瑁的终极追杀，解救了刘备。或许，在他的心中，只有刘备是可以保护他的儿子刘琦平安以及保荆州安定的最佳人选吧。
听完马良的讲述，马谡感叹道：“真可谓得人心者得天下啊，刘使君此次能够逃出生天，有赖于水镜先生、曹不兴画师、伊籍大人、刘荆州、刘琦世子乃至偏将郭遁六人之合力。这次马跃檀溪事件，缺少了这六人中的任何一人，刘使君都不可能逃过此劫。刘备可敬可叹，更令人羡慕的是他的运气啊。”
马良道：“幼常此言不完全准确，刘使君能成事、能屡次脱难，运气成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一个能让刺杀他的刺客被他感动得流泪收手的人，一个被天下绝大多数人所支持却只是暂时落寞的英雄，一个以仁义为立身之本、爱民如子、爱才如己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小小的蔡氏家族所消灭呢？从这次的事情可以看出，刘使君一定是真龙天子，就算是万丈悬崖、奔流大海，也是无法毁灭一条游龙的，何况区区檀溪乎？此人不正是你我今后值得用一生去效劳的主公吗？”
远方，风和日丽。“驾，驾……”刘备策马扬鞭，意气风发，继续踏上了新的征程。

4、通天杀局

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夫之望。
——《周易•系辞》
徐州郊外，栗子湾。
挑夫们累得气喘吁吁，但日已上三竿，正是正午艳阳最为浓烈之时，大家只好稍歇片刻再来继续完成任务。领头的挑夫长道：“兄弟们，这些蜜橘听说是孙权选取最为水嫩者献与魏王，而水嫩多汁者最为轻巧，可我为何感觉比以往的都要沉重呢？”
一名挑夫哂笑道：“信哥，橘子的好坏影响重量的大小，又能影响多少呢？咱们这一路上风吹日晒的，除了昨夜休息了一宿，一直没有停歇，是感觉上重了罢，实际上和以往能有什么分别呢？”
众人席地而坐，在好不容易的间隙中喘口气，放松一下紧绷着累疲了的筋骨。
“唉，还有这么远的路，魏王又规定五日之内务必送达，我看我们就是在和死神在赛跑呢。”一名面色黝黑的中年挑夫不满道。
旁边的同伴回应道：“谁说不是呢。以往咱们的任务一直是在王宫内忙活那些花草树木，虽说事务琐碎，但绝对谈不上累，咱们可以不着急慢慢来，现在一下子做这么多重功夫，还真是不适应。”
话音刚落，一声大笑传了过来。众人向声音方向看去，只见是一名高大的老者正一瘸一拐地向这边走来，离外围的挑夫近在咫尺，他须发皆白，头戴白藤冠，左眼裹着黑纱布，右眼却炯炯有神，整个人精神矍铄，眼睛虽有残疾，却完全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可挑夫长陈信却瞬间变了脸色。他诧异地暗自思索：“这老人腿脚和眼睛都有残疾，怎能无声无息地突然接近我等而不被发觉？在我们这些人所倚靠的树木群之外，往后是空旷的原野，这老先生却突然冒出，难不成他有瞬移之术吗？”
正思索间，老者对众人道：“你等挑担劳苦，让贫道替你们挑一阵如何？”
一名年轻的挑夫哈哈笑道：“老先生，您年纪这么大了，腿脚还不方便，我们就算累也不能劳您费力啊。”
“无妨无妨，老夫虽已年逾古稀，但常年锻炼身体，倒是健朗得很，让我来吧。”
众挑夫点头称谢，老先生于是轮流顶替挑夫们，一个时辰后方去，离开前向众位挑夫自荐道：“老夫姓左名慈，乃是魏王的同乡，你们晋见大王后，请代老夫向他问好”。挑夫们笑着与其道别。他们发现，凡是左慈挑过的担子都变得很轻了，挑起来一点也不费力。
邺郡的新宫殿已经建成，红砖立瓦，醒目高贵。门前立着巨柱，阶下层叠着厚石，使得宫殿比周遭足足高出数丈，象征着它的主人傲视人间一切的威严。院内还栽种了奇花异草，这些植物有很多都是远方小邦进贡过来的珍品。花树与红木建筑交相辉映，好一派灿烂又闲暇的景象。自从曹操称王后，文武百官皆相前来称贺。
曹操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间恍如隔世。多年南征北战，他虽已建立大功，却仍然没有实现一统天下的宏愿。眼看自己白发苍苍，精力也大不如前，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忧愁。
在曹操身旁陪伴的谋士程昱看出了他的心事，道：“魏王还在担忧合肥会再起战事？”
曹操不置可否，却没有停下脚步：“不。孙权虽然狡诈，但是骨子底没有韧性，一旦失去优势屏障，必将成为孤的阶下之囚。从汝南之战后孤就早已断定，孤此生最大的敌人，定还是刘备。”
正言间，内侍来报：“魏王，东吴进贡之贡品已陆续抵达，豫章蜜橘先到。”
“呈上来，孤要与程大人一起品味一番。”
挑夫长陈信搬着一旦柑橘进殿献与曹操，曹操剥开橘皮，里面却几乎全是籽而没有多少橘肉，再剥开又是如此，一连七八个。
曹操一拍桌子大怒道：“大胆狂徒，竟敢戏耍于孤！这橘子都被尔等独吞了吧，竟然全部成了无果肉的干皮！”
“啊，怎么会这样？”陈信的眼睛瞪得比明珠还要硕大，他盘看着担内，大惊失色跪下道：“魏王。我等为魏王行担运之事已有十年，从未出过差错，我等并无贪污柑橘，实不知情啊！”
“量你也没这个胆！”曹操怒目直视陈信，“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运送柑橘的路上发生过什么异常之事？”
陈信答道：“我等运送路上和往年路途一致，要说异常之事，确实没有。不过有一点引起我特别注意的地方……”
陈信把左慈挑担后担子变轻之事告知曹操，曹操感觉此事必有蹊跷，正准备派兵去找寻捉拿左慈，此时有侍卫来报说左慈求见，曹操挥了挥手示意召见。
内侍高呼：“传左慈上殿。”
只见左慈跛着脚，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步入殿上，也不鞠躬也不膝身低头行礼，而是目视前方，视曹操和众人于无物，忽道：“不知大王召见贫道有何事赐教？”
挑夫长一见左慈便道：“魏王，刚才所言正是此人啊。”
曹操心中不悦，却也想一探究竟，于是问左慈：“你到底用了何妖法摄取了我的果实？如实招来，如若不然，我马上取你的首级！”
左慈只是淡淡一笑道：“大王，岂会有这样的事情？贫道来看看吧。”于是左慈自顾自地随手取了一个橘子，剥开皮，里面晶黄剔透，甚至还显现出淡淡的红色，很明显是上等的豫章蜜橘。
曹操微微一怔，自己又随意挑了几个橘子剥开，里面却是空壳而几无果肉。曹操顿时虎目圆睁，他连忙摆手给左慈赐座，恭敬请教道：“左先生能有穿皮变果之术，必是世外高人，曹操不才，想听先生指点当今时世，不知先生能否赐教一二？”
左慈单手下挥，推辞道：“贫道只是略通道法，却无法参透军事之机密。不过，如果魏王愿意急流勇退，跟随在下前往峨眉山学习道法，在下倒是愿意尽力将所学之术全部相传给您。”
“哈哈哈哈。”曹操笑道，“孤已经年过花甲，实不相瞒，我早有退隐之意，只可惜身负匡扶社稷、一统天下之大任，而身旁又没有能力超群而可以继承我大业的人选，因此不得不拼了这把老骨头，继续维护天下的稳定啊。”
左慈白眉一弯，娓娓道来：“益州刘玄德，是汉室宗亲，又胸怀大志、文武双全、屡建功勋，更重要的是他仁义之盛名满天下，还比魏王年轻，依贫道看来，他是继承匡扶天下之雄主的最佳人选。”
听到这里，曹操原本充满笑意的脸“唰”地一下就变色了，他一拍桌子，大喝道：“来人，将这个妖道拿下，此人正是刘备派过来的奸细！”
侍卫将左慈拿下，移交狱卒，曹操下令严刑拷打，务必要撬开左慈的嘴，使其供出同伙。可是即便被狱卒杖刑鞭打甚至用了火钳，左慈却没有显露任何的疼痛之色。曹操下令将左慈囚于铁牢中禁食七天，可是七天之后再来之时，左慈仍然面色红润，气色圆满，就像没事人一样。
曹操感到十分惊讶，道：“你究竟有何异能，能够成为这样的妖孽？！”
左慈哈哈大笑道：“魏王，这世上本无异人，若人人能和睦相处，君主贤明仁德，百姓安居乐业，又有谁愿意劳心费力修行异能乎？所谓异能，不过是乱世求生之道的一种罢了。”
曹操正要继续盘问，一名探子呈递书信飞奔来报：“启禀魏王，刘备、张飞率十万大军星夜疾驰增援巴西郡，汉中告急！张郃将军请求援兵。”
“知道了，你稍歇片刻，待孤写一封书信，着你带上，面呈张郃。”
“遵命。”
曹操写完书信后，待于魏王宫中游移不定。在书信之中，张郃要表明的主要意思是汉中瓦口隘目前兵力战力不足，但曹操看到的最重要的一点却并非是战事问题。凭借张郃的能力和瓦口隘的坚固，即使刘备倾巢而出，关隘守军也一定能够坚持数月以上，发兵增援之事并非燃眉之急。但张郃在信中所言“刘备军携带大量攻城塔和渡濠器，我军原有准备之搊蹄、铁箭、蒺藜楼等器械均已无法有效防守”这句不经意间的表述却引起了曹操的注意。仅思索片刻，曹操悚然一惊，暗思：“西蜀间谍的势力已经发展到了我王宫之内！”

曹操即刻召集程昱、贾诩、刘晔、司马懿四位谋士商议对策。曹操道：“搊蹄与铁箭的内外结合布置，是去年平定张鲁撤军回都后才商定的策略，而蒺藜楼的修建，则更是根据刘子扬先生上月新绘成之工事图所建设，此事除却我王宫重臣和张郃、夏侯渊之外，无人知晓。蜀军目前也并未攻进汉中境内一步，张郃也并未放一人入城，哪怕是无关的商人，那么西蜀如何能得知我军如此机密之防御工事详情呢？诸位，你们如何看待？”
程昱道：“此必是西蜀之细作已经延伸到我许都城内所至。魏王，当下之计，当内伏暗线，假意愿成细作之下线，借此顺藤摸瓜，迅速彻查内奸，一网打尽。”
曹操叹了一声：“此事乃必要之事，然而却并非一朝一夕能成之计策。而当前，瓦口关战事紧急，如若不快速清除内患，而任其不断传递重要情报给刘备，那么汉中危矣。更何况，这股势力潜伏在我许都王宫之内，迟早必是心腹大患，当须使一计使其露出真容方可。”
刘晔道：“魏王，在下有一计，谓之‘引蛇出洞’之计，如若西蜀细作中计，我们便可以揪出其狐狸尾巴。蒺藜楼之图乃是在下拙作，但在出此成图之前，在下已做草稿工事图5份，每份皆与成图不同，此乃绝密，无人知晓。魏王可将此图中的三份取出，召集大量可疑之人前来相商修改之策，将信息透露出去，并暗潜心腹之人扮作他人飞马潜入瓦口关中，将另外两份布置方法之图交于张郃将军，这样可保汉中守城工事平安。若蜀军因此而变换相应策略，必然是由于内应泄露机密所致，如此魏王便可有针对性地详查，以肃清内部也。”
曹操一边深思一边言道：“言之有理，但往来汉中仍需时日。尔等有何妙计可快速剿贼擒奸乎？”
见曹操仍有诸多疑惑，贾诩慢悠悠道：“魏王可于明日大宴群臣，在宴席中观察诸位之状态，与此同时，命心腹之人在两厢帷幕之下窥测各人动态并记录详情。魏王发问作为引子，引出知情者路出马脚，虽可能无用，却并不费成本与时间。”
“就依文和之言。”曹操故作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又向司马懿问道：“仲达往日足智多谋，现为何不发一言？”
司马懿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对于此事，在下并无比三位大人更好的方略，因此不敢轻言以误魏王。”
曹操不悦道：“都退下吧。”
次日，曹操邀请百官一同前来赴宴，按照昨日贾诩之计划安排好了人手，令曹休率人伏于两厢观察。曹操持盏侃侃而谈，众官皆举杯歌功颂德，一切看似并无异常。
于是曹操发问道：“诸位皆饱学之士，或是能征惯战之悍将，想必对于军国之事甚为了解。操心忧国家战事与边境平安，今日操请诸位饮宴，席中仍需叨唠诸位些许烦事，不知能否体谅乎？”
众人皆对曰：“请魏王详叙，我等必知无不言。”
曹操针对疑点设计问题，众官一一回答，曹休亦在厢房内细盯暗看，却并无可疑之处。发问不久结束，曹休撤离，众人则开怀畅饮，谈笑风生。佳肴美酒，尽入口中。
正在众官谈笑甚欢之时，忽然听见一声怪笑，这一笑打乱了众人的雅兴。原来是左慈，他身着木履，突现殿上，众官都感到奇怪。
曹操怒斥道：“是何人胆敢放出死刑犯左慈？此人当斩！快宣牢头来见。”
左慈却却打断了曹操道：“并非是牢头和狱卒私自放我，贫道自有脱身之术，还请大王莫要怪罪无辜之人。今日大王大宴群臣，山珍海味佳肴似乎甚多，请问还缺何物？贫道愿意为大王取之，用以将功补过。”
曹操冷笑一声道：“孤要龙肝做汤羹，你能取吗？”
“这有何不可？”左慈轻蔑道：“请魏王赐我笔墨，贫道此刻便能取。”
侍者端上笔墨纸砚，左慈取笔沾满墨汁，又用白纸两卷，合成一张贴合之，左手持双卷横向轻略墙后，右手即在白墙之上着墨绘画。须臾，龙已成型，虽颜色黑白不彩，但神色却栩栩如生，尤其点睛之笔，令观者赞不绝口。只见左慈用袖袍一拂，画中之龙的腹部立现一缺口，顿时血流如注，左慈伸手入龙腹，摘出龙肝。只见这龙肝大如蜜瓜，鲜血正滴滴答答地流淌落地。
左慈道：“贫道已经取之，大王可用此龙肝宴赐百官。”
曹操不信，摇头道：“此并非龙肝，乃是你将牲畜之肝事先藏于袖袍之中罢了。岂有人能在墙中取龙肝耶？”
左慈并不接曹操之话，而是轻笑道：“今日天气寒冷，花草树木多已凋谢，此间宴会之中，当须有鲜花助人之雅兴，方才可心旷神怡。大王喜欢何种好花？在下可以随意取之。”
曹操道：“哼，谅你这等欺瞒之术士也不过识得雕虫小技罢了，如何能取非应季之鲜花？我只要牡丹花，估计你无法取吧？”
左慈道：“这也太容易了。大王，劳烦你给我准备一个大花盆和装满水的水壶，贫道这就来取。”
曹操吩咐侍从道：“按他说的做。”
不一会儿，道具都拿过来了。左慈将大花盆摇晃了几下，随即放在宾客们前面的主宴台之上。又双手将水壶抱于身后，少倾又拿回众官眼前。左慈用水壶浇水，仅弹指间，花盆立刻发出牡丹一株，被水滋润而晶莹剔透的绿叶之上，竟然绽放出了十余朵艳红的牡丹花。众官都看得瞠目结舌，就连向来不动声色的许都令满宠，竟然也做出无限惊讶之状。
王室主簿杨修一脸笑意，他欲邀请左慈同坐，想向他讨教这奇术之奥妙，左慈摆手称谢道：“杨主簿之盛情贫道先谢过，然而奇术之精深，并非一朝一夕可以研透之。还请杨主簿尽享此宴，尽兴才好。”
正言间，后厨庖人上鱼脍献食予众。左慈观之，如借题发挥一般道：“天下之鱼虽品类繁多，但唯有松江鲈鱼之脍可称为鲜美之最。贫道正想为诸位官僚进献美味。”
曹操听见了，道：“千里之隔，安能取之？简直是痴人说梦！”
左慈道：“魏王请看便是，贫道自有妙法。”
曹操听从左慈所言，命令侍从引领左慈找来最精良的一把钓竿，带左慈前来后院鱼塘之中。左慈闭目垂钓，曹操在旁观察良久，也未发现什么异常。一刻钟后，左慈忽然高呼一声：“鱼已上钩，起——”与此同时，钓竿向上一提，放入水桶之中。众人上前查看，果然是松江鲈鱼。
曹操皱眉道：“吾池中原有此鱼，钓上来有何稀奇？”
左慈佯作不悦道：“大王何必自欺欺人？天下之鲈鱼均为两腮，唯有松江鲈鱼是四腮。方才在下已问过池塘管理官，大王从未放养松江鲈鱼在此，松江之地更是一直在孙权之手，如何能原有养于塘中？此乃贫道之妙法也！”
曹操嗔怒道：“快说，你用了何种方法钓得松江鲈鱼？”
左慈闭目微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也。烹饪松江鲈鱼，需要紫芽姜，既可快速去腥，又能添味促进食欲。”
曹操诧异道：“这你也能取吗？”
左慈道：“自然如此。请大王赐我金盆一个，衣裳数件，便可取之。”
曹操点头同意。
侍从拿来金盆和衣物，曹操反复翻看数遍，确认是正常物件之后交给左慈，左慈取物开招，曹操目不转睛，就在近处一直盯着左慈，想看看他究竟有何异能。
曹操自小便不信神鬼之论，他认为，左慈虽然有些异术，但充其量，不过是如戏班之类目耳，若如此近处观察情况下能够达成目标，那么左慈便是神人无疑，若不能为己所用，必要除之以绝后患。
只见左慈把金盆置于台上，用衣服一件一件地将金盆覆盖。覆盖完毕后，左慈双手做波澜起伏之状，犹如倒推空中之气流混沌于盆中。半刻钟之后，左慈将衣物一件一件地拾起。金盆之中竟然装了大半盆的紫芽姜，看起来鲜嫩无比。
左慈端盆献与曹操，曹操正准备取之，却发现姜下压着一本书，拿起一看，正是自己所著之《孟德新书》。曹操仔细翻看这本《孟德新书》，发现与自己所写的一模一样，一字不差。曹操十分惊疑，心想一定要探出幕后是何人在与自己作对，还是说左慈真的是神仙吗？
曹操正疑惑之时，左慈忽然取桌上的玉酒杯，倒满美酒，双手献与曹操道：“大王请饮此酒，喝了之后可以活一千年。”
曹操怒道：“你先喝。”
左慈笑道：“大王是担心酒中有毒。然而此酒乃是在大王之处随手所取，大王如何会毒害自身呢？既然大王谢绝我之敬意，那么不如我们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大王意下如何？”说着，左慈拔下头冠上的簪子往杯子上纵向一划，酒杯立刻分成两半。两个半杯中的酒并未因半边失去倚仗而倾泻于地，而是纹丝不动仍浸满杯子，好似杯子从未受损一般。而且，由于中部被切断，半边通空气，酒之色泽也完全显露出来，颇有成色。众官视之，皆惊讶无比。
左慈自饮半杯，将另一半递给曹操，面露藐视之神情。曹操大骂其妖道，喝斥左右将左慈立刻拿下斩首。殿前两名武士方要靠近左慈，左慈将手中酒杯往上一掷，酒杯画作一只白鸽，绕殿而飞。刹那间，整个殿内烟雾弥漫；俄而，烟雾消散，众官仰面观察，发现左慈早已不知去向。
曹操大发雷霆指门外道：“一定要抓住这个妖道，将他碎尸万段！”
不久，一名门卫突然来报：“启禀魏王，那名道士刚出宫门。”
“为何不将他拦下？”
“魏王，此人身如疾风，如影随形，只在转瞬之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我等找寻已不见，因此只能前来请示魏王。”
曹操道：“传我号令，发下海捕文书，全城通缉左慈！务必要将其拿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若无法擒住左慈，则将所有与左慈形貌相似者一概拿下，这当中很可能便有真左慈所伪装者！”
“遵命！”
两日后，全城所有瘸一条腿、瞎一只眼、长得略像左慈的老者都被曹操抓来，共有二十多人。曹操与许褚率领五百铁甲军押送他们上刑场，准备亲自监斩。刚到刑场之时，那二十多名老者突然集体头颈分离，颈部冒出青气，聚上天空合为一处，竟然化成了一个巨大的左慈！
曹操大惊，令众将取弓箭射杀左慈，然而就在此时，这二十多名老者的尸体竟然化为僵尸厉鬼，猛然包围了过来，争相要啃食曹操。曹操大惊失色，晕倒于地。

醒来时，曹操已在卧榻之上，他详细询问许褚和诸位铁甲军兵士，方才知道当时在刑场所见之事并没有发生，但那又的的确确不是梦，难道是幻觉吗？
曹操因左慈之异事受惊，再加上头疾发作，再次倒下，不省人事。许褚急忙扶起曹操，内侍官疾步奔往传医官给曹操诊疗。
曹操服用医官所开汤药，三日仍然不见好转，眼看病势就要加重。侍卫报告太史丞许芝前来晋见。许芝擅长占卜推算之术，曹操令许芝卜卦断凶吉，也详述了左慈事件，希望许芝能解开此事的谜团。
许芝占卜完毕后，向曹操道明左慈并非神鬼，刑场之事很有可能是曹操所想象出来的情景，而之前在宴席发生之事不过是左慈的幻术而已，希望曹操不要过于担心。不过此事乃大凶之兆，然而卦象末尾散云开日，像是已经逃得劫数，但细节之处，许芝尚不明确。
曹操听后，状态好了很多，他似乎感觉瞬间重病就已经好了一半，他又问许芝何人可破解此事件的端倪。
许芝道：“此案可交予中大夫贾诩来查。贾文和用兵之谋略算无遗策，在下还听闻他擅长明察秋毫、推断溯源，而且为人老成持重，交给他办再合适不过了。”
曹操点头表示赞同，代天子拟诏，令贾诩彻查左慈案。
次日正午，邺郡宫殿内。
一名细须鹰眼、面容略微瘦削的官员领着七八位验查官在宫殿宴会厅查察，他像平常一样浓眉紧锁，凝神沉思，镇定自若，唯一不同的是眼中流露出了少许惊疑的神色。此人正是中大夫贾诩，他是曹操最为器重的谋士之一，因为奇谋百出、算无遗策，他与荀彧、荀攸、程昱、郭嘉共同被誉为曹营五谋主。虽然他比同为五谋主的另外四人为曹操效力的时间都要晚得多，并且在之前还为故主张绣出过毒计导致了曹操的儿子曹昂和爱将典韦战死，但是来到曹营后却因为才华和人品而被曹操以殊礼相待。此刻，他正在查看左慈事件当日墙壁上残留的痕迹，边看边用毛刷多方向拂拭，不知在做什么实验。说来也巧，墙壁在出事后无人清理过，但壁上却并没有左慈所画的那一条龙。内侍们呈上当日宴席所用物品，并按照吩咐通知了宴会之上的各位大臣前来帮助调查。
贾诩先是在宴会厅入口的墙边搜集到了三堆粉末，一灰一白一褐，令验查官分袋装贮。他拿起当日左慈掷杯所剩余的半个酒杯细细抚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贾诩又入后院鱼塘查探了一个时辰，后来据随同的官员说，这一个时辰中只有一刻钟时间贾诩是在查验鱼塘与鱼塘周围的，而剩余的时间，贾诩竟然长时间仰面朝天看着院中的天花板和梁柱发怔，还令侍从拿来了云梯准备上去探查，却在走到一半时停止而下。回来主宴厅时，贾诩又分别看了几眼那金盆和花盆，用小木槌轻敲和重敲之后，宣称已经完成了现场探查。
贾诩捋了捋胡须，轻叹了一声：“看来这并不是一场单纯的幻术表演，也绝非其他异能法术，这明明是一场针对魏王的未遂谋杀啊！”
他看了看各位官员，扬声道：“众位同僚，贾某不才，承蒙魏王钦点，彻查左慈事件，希望诸位能够全力配合，贾某在此谢过诸位大人！”
众官以礼问候并相答。贾诩一一问询当时之境况，就快要问完时，众人之所答却仍未有可疑之处，不过贾诩似乎已经寻得线索，正捋须思索。又过半盏茶时间后，他一挥手，验查官们即随之离开王宫。
两日后，魏王宫正殿。
贾诩将所调查之案的结果一一汇报给曹操，曹操一边听着一边暗自沉思，不时地因为调查结果而发出惊叹之声，有时又哈哈大笑，还有时犹如审查犯人一般死死地盯着贾诩，令人毛骨悚然。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就连贾诩这样的智谋无双之士，也无法完全明白曹操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案件报告完毕，贾诩起身作揖，曹操笑道：“文和先生，汝此次立了大功，将如此疑难案件在两日内告破，释解了孤心中所有的疑惑，如此一来，头风病也瞬时痊愈了，孤定要重重地犒赏你以作慰劳！”
贾诩谦恭道：“微臣之所以能侦破此案，是蒙魏王悉心指导之故，在下只是尽了绵薄之力，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而已，此乃臣之本分，无需额外嘉奖。”
曹操不置可否，又点点头道：“我知你谦虚本分，从不好大喜功。不过，此事必须要奖，你就不必推辞了，稍后，我会令内侍官将赠品转送到你的府上。至于加官进爵之事，既然卿觉不妥，那么就如你所愿吧，哈哈哈哈……”
贾诩走后，大将军夏侯惇和太仆蒋济又陆续进入了魏王宫，觐见良久之后方出。当日傍晚，城中众多守卫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都窸窸窣窣议论今夜魏王要在五凤楼逼宫圣上迫其让位之事，大部分士卒倍觉欢喜，因为魏王若晋升帝位，必然少不了要给跟随他打天下的老部下们加官进爵、提升薪俸。
当夜，曹操果然一改往日留于府中之习惯，决定夜宿五凤楼，与天子刘协同宿一栋楼中，却并未有其他异常举动。至于逼宫之事，或许乃别有用心之人的造谣。不过，在寂静的黑夜中，一束火把略微打乱了原本平静的夜空。
一束，两束，五束，十束……越来越多的火把亮了起来，整个邺城内恍如白昼，火光照亮下，刀枪林立！
“杀呀！剿灭曹贼，兴复汉室！”随着这一声呐喊，喊杀声冲天震地而来。
又有人喊道：“曹操欺上罔下，逼杀荀大夫，囚禁皇上，天怒人怨，前日又触怒左神仙，以致灾祸。诛杀曹贼，还天下以太平！”
在此人的呼喝下，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喊了起来，与此同时，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利刃，向五凤楼杀去。
“嗖，嗖嗖，笃——啊……”伴随着弩箭发射的声音和杀手们中箭倒地的惨叫声，一场规模不大不小的动乱正往白热化阶段发展。五凤楼上的弓箭手密密麻麻，他们都是曹操账下的亲卫兵，他们交替上弦、射出，明显是训练有素的精锐。楼下的白衣刀客一下被射倒了一大片，但后面的刀客们就像没有看到前方的危险一般，直接踩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前冲杀。
楼下的卫兵也纷纷拔刀挺枪接战，刹那间，血雨腥风，染红了前方的视线。而在血雾之中，仍然有许多面目狰狞的白色魔鬼，不断地涌了过来。有的白衣人已断一臂，有的胸前中了四五箭，却全然不顾及任何痛苦，像嗜血的死神一般继续挥刀砍杀。卫兵们和杀手们胶着鏖战，双方都尸横遍地。
御林军总管王必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虽然已跟随曹操征战多年，但像这样丝毫不畏惧生死而不断向目标前进的战士，他还是头一次看见。他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叫做死士，他们的命从青少年时期开始便早已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自己的亲属，只属于他们所效忠的主人。
王必专注指挥应敌，却不防身后有叛军刀客奋力投掷过来一把长枪，正中王必右背，穿背而过胸，倒地不起。楼下众军乱成一团，但五凤楼上曹操的卫队长许褚仍然稳守要隘。夏侯惇率骑兵纵马到来，接管了王必手下的军士，配合城楼上的许褚军团，合力剿杀白衣叛军。
由于五凤楼上似乎早有所准备，所以即使白衣刀客们武艺高强且无惧于生死地无尽冲锋，却仍然被楼上许褚的精锐弓箭手和夏侯惇的巡查骑兵击退。曹休听见喊杀声，也率领虎豹骑前来助阵，叛军开始全线溃败。不久，主谋者被夏侯惇擒获，原来是少府耿纪与司直韦晃，曹操下令将他们与同行逆党皆诛灭满门。而紧随其后的行动，则是清查耿纪谋反当时，邺郡所有的官吏是否参与过救援。在查出来之后，曹操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赏赐了所有在当夜闭门不出的官吏，而将没有接到命令便自发参与救援和救火的数十名文武官员一律推出斩首。有人曾经劝谏过曹操，问道：“魏王。救人者岂能反而定罪？”
曹操愤怒地回应了一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与没有接到命令就擅自行动的武官，并非救人，而是助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