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原创
逃 亡

张孝民
一
对福利会活埋病人的传言，姚家林一直认为仅是传言而已。直到妻子冯慧英的二哥冯阿大从乡下逃来的那天夜里，姚家林才感到真正的害怕。

那天夜里，冯阿大从吴淞乡下赶到妹妹家时，已是后半夜。经过大半夜的夜行，雾气打湿了他的头发，一绺一绺贴在前额上，他身上的夹衣也被露水打得沉甸甸的。当他抬手打门时，最强烈的感觉是他终于与乡下离开了足够远的距离。这个距离至少可以让村长在三天里面找不到他。

是冯慧英先听到打门声的。那时她刚好抱女儿囡囡撒完尿，放下囡囡才躺下，就听到了打门声。当时她心里一紧，以为又是治保会的人搜查国军来了。

据说去年战事快要结束时，有一批国军从前线撤下来后没来得及逃离战区，而是随着大批难民一齐拥进了租界。当时拥进租界的国军官兵大部分还带着从前线撤离时随身携带的武器。进入租界后，日方要求租界方交出逃匿的国军，中方则请求放出中国军人，允许他们安全撤离，转入后方。租界当局既没答应日方的要求，也没答应中方的请求，而是没收了这批国军的武器，允许他们暂时留住在租界地。大约半个月前，传言三名国军藏在垃圾车里从租界逃了出来，甚至传言他们三人还带着一颗没被收交上去的手榴弹。新政府和日方对此特别重视，派出警力全城搜查，一时紧张气氛骤然而起，一连几天，每天半夜里都突然响起汽笛的嘶鸣声，摩托车的飞驰声，士兵急促的跑步声，甚至还听到零星的枪响，紧张气氛达到了战事结束后的一个小高潮。事发后第三天夜里，治保会的两个人带着三名持枪的日本兵来到姚家搜过一次，当时没发现可疑迹象，可能因为户主姚家林小学教员的身份，他们没找麻烦，走了。最近几天，夜里安静了许多，但那三名国军也许到现在还没有被抓住。

但直觉又马上让冯慧英感觉不对头，听打门声，不大也不急，不象是搜查国军的。她侧起身细听时，听到了二哥“阿慧，阿慧”的叫声，赶快推醒旁边熟睡的家林：

“家林，家林，快起家林！二哥来了！”

说话时，慧英一边跳下床去给二哥开门。

家林披上衣服赤脚在地上找鞋时，念叨了一句：“莫非又在抓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