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背景,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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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1-07-10 21:43:40 更新时间:2021-07-13 02:02:56

楼主:张建朋2021  时间:2021-07-10 13:43:40
一大早,迎亲的队伍就出发了,回来的路上出现了意外。当他们吹吹打打地顺着城墙根来到城门口的时候,被四五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拦住。一个头戴瓜皮小帽的中年人回头对众人说:“别慌,我见的多了,送点烟酒就打发过去了。”他拿着一条烟、两瓶酒走过去,点头哈腰地说了六车好话,又把烟酒带回来,摇着头说:“这事闹的,狗日的一点面子都不给,今天是怎么回事?”新郎名段新元,人称小段,他中等身材,赭红脸,穿得一尘不染,端坐在一匹枣红马上。他今天本来喜气洋洋的,但看见烟酒又被带回来了,知道要麻烦,于是上前拱手道:“老总,家父是乾义面粉公司的副董事长,兄弟是《民国日报》的记者,今天是兄弟大喜的日子,就给个面子吧。”那个头戴瓜皮小帽的中年人也陪着笑脸说:“老总,我们不出城,没事的。”一个端着上刺刀的步枪的士兵喝道:“请出示证件。”小段陪笑道:“这日子谁带那个东西啊?过两天我给你送去行不行?”一个长官模样的过来看了看,只说了两个字:“不行。”小段只好说:“我派人回去拿行不行?”那个长官才说:“你派谁回去,我看看。”小段只好叫过那个戴瓜皮帽的中年人,对那个士兵说:“他是我的伯父,让他走一趟行不行?”那个军官把这个中年人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一遍,才不情愿地说:“去吧。”中年人于是回家去取新郎的工作证。过了好一会,那个中年人才回来,把工作证交给小段。小段又把工作证交给那个军官,那个军官仔细核对一遍,又把吹鼓手都检查了,才挥手放行。小段上了马又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嘀咕:“这些丘八,发什么神经,查得这么严?”
花轿抬到马号一带的一所大宅子门口,小段赶紧下马,打起轿帘,新娘子便下轿了。新娘子头上盖着红盖头,身穿红底金黄色剌绣的衣裙,在伴娘的搀扶下,跟着新郎向新房走去。拜完天地,在一阵鼓乐声中,新娘子被送入洞房。这些程序运行了几千年,没有人怀疑它的合理性。新人们在老人的指引下活动,也不可能出什么差错,所以就不详述了。新娘入了洞房,小段象个陀罗,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忙着招呼客人入席。段家也算是这座小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新郎小段自小就喜欢结交各种朋友,所以今天的客人很多,房间都满了,有的只好站在院子里,等着开席。时间虽是冬天,但天气晴朗,又没有风,所以一点都不冷,年轻人甚至都还没穿棉衣服。除亲戚、朋友外,小段工作的《民国日报》社也要派人来。院子里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聊天,有个穿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吐了个烟圈,对周围的人说:“女人的作用就是大,英王为了一个寡妇,连王位都不要了。”一个穿棉袍的人说:“怎么回事?”那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说:“英王想和一个寡妇结婚,全国上下都不同意,他宁可不要王位,也要和心爱的女人结婚。”那个穿棉袍的年轻人说:“唉,这样的男人,中国也有,比他们还早,顺治皇帝就是一个……”有个穿中山服的人打断说:“那英国在天边上,说它干什么?还是说点中国的吧。”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转移话题说:“鲁迅的葬礼排场太大了,快赶上奉安大典了。”一个留着分头的年轻人说:“是吗?他二弟去了吗?”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可能是去了吧。”一个留平头的年轻人断然地说:“没去。当年哥儿俩都打起来了,他还怎么去?”一个上年纪的人叹口气说:“鲁迅成天批评别人,自己亲兄弟都闹成这样,真够打脸的。”那个留分头的年轻人问:“这哥儿俩是为什么啊?”那个上年纪的人用白眼珠看了他一眼,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谁说得清?”有人谈起时事,上年纪的人都摇着头说:“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小段的酒量不大,在岳父家又喝了两杯,又陪客人喝了几杯,便感到有点晕。这时他想起他的一个同学来,他那个同学酒量大,经验丰富,小段需要他指导。他也早就把结婚的日期通知了他那同学,不知为什么还不见那个同学的影子。这时忽然听得有人喊,来客人了。小段以为是他那个同学,兴冲冲地出去一看,原来是个军官。这个军官名宁雨,在二十九军。他长着一张四方大脸,微黑的皮肤,两道浓眉比较醒目,一双大眼睛皂白分明,流露出一股浩然正气。他身强体壮,穿着灰粗布的军服,戴着山地军帽,腰扎武装带,打着绑腿,正向小段拱手,口称恭喜。小段虽然有点失望,也只好往里请。小段有个发小,尖嘴猴腮的,眨着一双小眼睛说:“小段,能不能把嫂夫人请出来,我们认识一下?”有个大几岁的人说:“你怎么连这都不懂,盖头只有在洞房才能掀开?”那个发小不耐烦地说:“这都民国了,怎么还在洞房里掀盖头?大家来一趟,连新娘子都看不见,多没劲啊。你看人家大城市的婚礼,新娘子穿着白婚纱,和新郎一起向客人们敬酒,那多开放啊!段哥,你也是个新派人物,能不能让新娘子亮个相?”小段喝多了,也没多想,就来到洞房,对娘家人说明了此意。娘家人一齐摇头,说没这么一说。小段只好坐下,耐心地说:“现在大城市新娘都不戴盖头,和新郎一样抛头露面,有什么啊?她只要出去五分钟,亮个相就行了。”娘家人还在犹豫,小段站起来说:“不出去算了。要是他们再问,我就说新娘长得难看,拿不出手去,不好意思。”新娘子突然自己掀起盖头,说:“去就去,早晚也得亮相,怕什么?”娘家人都大吃一惊,不好再说什么。小段赶紧说:“好,好,好。你先把盖头盖好,到外边我再掀。”伴娘扶着新娘,随小段来到台阶上。有人喊道:“看,新娘子要亮相了。”这时客人们都安静下来,好奇地注视着他们,小声嘀咕,因为新娘子公开亮相,在这座小城还是头一家。小段也有点紧张,心里砰砰直跳,不住地搓手。他小心翼翼地掀起红盖头,新娘子一头珠翠,满脸通红,体态轻盈,低着头站在那里。大家一看新娘满面娇羞,美丽温柔,都一齐叫好。新娘心里也很紧张,低声问小段:“还有什么事?没事我就回去了。”小段说:“你还是说句话吧。”新娘子不知说什么好,低声说:“你怎么不告诉我?一时让我说什么?”
就在这时,从街门又进来一个客人。小段赶紧吩咐伴娘扶新娘回洞房,自己去迎接。这个客人名何坚白,身材高大,穿着天蓝色棉袍,脖子上围着白围巾,玉树临风的;一张小白脸,表情很丰富,五官很灵动。他一看见小段便说:“看你喝得这样,还怎么入洞房?”小段漫不经心地说:“坚白,就等你了。”坚白大笑道:“等我入洞房,那我可捡大便宜了。”人们发出一阵哄笑。坚白解开脖子上的围巾,四平八稳地坐好。小段给他倒满酒,问:“你怎么才来啊?”坚白先是喝了一口茶,说:“今天火车站查得特别严,上车时查了一次,下车又查了一次,还抓起来好几个,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小段想了一下,说:“我娶亲的路上,当兵的查得也特别严,如临大敌,谁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大家议论纷纷,谁也猜不出来。小段拿起酒瓶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也得让老百姓吃饭啊。”说着又倒酒。坚白端起酒杯说:“我来晚了,自罚三杯。”他喝了三杯,又打了一圈,半小时就过去了。小段喝着茶水解酒。
就在这时,门口停下一辆吉普车,小段工作的记者站的副站长穿着一身严整的中山装,带着一个胖司机,一脸严肃地走进来。人们本来以为他们是来贺喜的,但看见他们面沉似水的表情,又开始嘀咕。小段赶紧迎接,但看见自己的上司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心里也一怔,赶紧递烟、端茶、倒酒。副站长说了几句贺喜的话,最后说:“我正式通知你,明天开始上班。”小段大吃一惊,问:“不是一个礼拜的假吗?”副站长说:“国家出了大事了,我们都要坚守岗位。”说着二人就往外走。小段一边往外送,一边问那个司机:“倒底出了什么事?”那个胖司机趴在小段耳边一说,小段不由得大惊失色,忍不住叫道:“我的天啊,这是真的吗?”
小段送走单位领导,有人便问出了什么事,小段心不在焉地说:“没什么。”人们都明显地感到,国家出了大事,开始议论纷纷。不知是谁打开了收音机,只听得收音机里传出非常严肃的声音,原来是发生了西安事变。他们听完,都心情沉重,小声嘀咕:“蒋介石被抓起来了,又要打仗了。咱们还是吃点走吧。”“对,快点吧。”本来一个很热闹的婚礼,还不到半小时,便冷冷清清了。小段看着客人们纷纷离去,虽然感到郁闷,也没有办法。当坚白告辞的时候,小段忍不住说:“千挑万选,没想到挑了这么个日子,这事儿闹的!没喝好,改日咱们接着喝。”坚白笑道:“把媳妇娶到家就算了吧。再说了,这样你家就省下了。”坚白抬腿刚要走,看见那个军官,于是没话找话地说:“兵哥哥,委座在西安蒙尘,你立功的机会可就到了。”宁雨不解,问:“怎么呢?”坚白笑道:“常言说,功高莫过救驾。你要是带领一支人马把委座救出来,他还不得提拔你吗?”宁雨面沉似水地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全听上边的。有上边的命令就名正言顺,没命令乱动就是叛乱。”坚白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不说官话啊?”宁雨才说:“现在只能智取,冒然行动只会砸锅。”坚白笑道:“怂,不象个军人。”那军官突然厉声说:“现在委座在张杨手里,你把他们逼得狗急跳墙,把委座杀了,你兜得起吗?真是个砸锅锤呢。”坚白拱拱手说:“高见,高见。”说着出去了。
楼主:张建朋2021  时间:2021-07-10 14:04:08
小段大吃一惊,忙问宁雨是怎么知道的。军官这才笑道:“你丈人家在乡下的时候,和我是邻居,我爸爸和你丈人一起参的军。我爸爸死后,为了办丧事,我从你丈人家借过一千块钱。你替我还一下。”小段说:“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们既然老街旧邻的,就直接还去吧,还让我转什么?”军官不好意思地说:“他们家的老宅我熟,小时候一天得去三趟。自从她们家搬到城里,我就没去过她家。你还是帮我转一下吧。”小段只好答应。军官又说:“我抽时间把钱给你带来。”
坚白姓何,在他姥姥家长大。他姥姥家在保定,所以他也是在保定长大的。他不爱读书,从小就喜欢和各种各样的人交往。他父亲在北平一所大学教书,他也在大学混了几年。他叔叔在上海开了一家油脂公司,他于是给他叔叔从北方采购原料,在北平设有办事处。这次他来保定,除了参加小段的婚礼,还有一笔生意要谈。他从马帮雇了辆马车,找到一个地主,看了他屯积的花生。他感到花生太潮,想压价,那个地主说什么也不依。于是坚白只好回北平了。
那军官叫宁雨,是二十九军一三二师特务连的连长,驻河间。他是爱读书的,小学毕业后还考上了中学。但他父亲认为书读得太多了没用,强迫他弃学,帮家里干活。他哭了两天,没办法只好帮家里劳动。他父亲原是西北军的一个军官。中原大战后期,西北军不支,有人和中央秘密联系,想反冯投蒋,宁雨的父亲说什么也不依,还把中央的特使给打了一顿。上峰一怒之下,把他的官职全撤了,让他回家种地。事过之后,上峰又念他跟随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同意让他儿子参军,找机会提拔,宁雨于是当了兵。这时中原大战已经结束,冯玉祥的西北军瓦解,残部被张学良收编,组成了二十九军。当时的西北军大都不识字,宁雨小学毕业就不错了。他又稳重可靠,不象他父亲那样脾气暴躁,所以提拔很快。后来冯玉祥在绥远组织抗日同盟军,宁雨和他父亲都参加了,结果他父亲死在那里。他最近参加了二十九军的军事演习,演习结束后放了三天假,他于是回家,正好赶上小段结婚,于是参加了小段的婚礼。他是个军人,小段是个文人,二人本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但因为宁雨早早就失学了,总感觉学没上够,于是特别向往文化人。小段到他们部队采访了一次,二人便认识了。小段中学学得文科,古今中外都知道点,和宁雨一接触,便把宁雨吸引住了,宁雨于是倾心结纳。他之所以不愿意把钱直接还给童家,除了怕童家不收外,还有一个原因。他和童家小姐童琴(小段那个小姨子)一起长大,还定了娃娃亲。后来由于家境变化,成长环境不同,二人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了,所以这门亲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大凡处于劣势的人,自尊心都很强,所以他不仅不愿意去碰钉子,连童家的门他都不愿意登。但借了人家的钱他又想还,所以一听说小段是童家的女婿,就打算让小段转交。
宁雨买了些烧饼、麻花、糖葫芦等,就回家了。他家在农村,篱笆做的围墙围住土坯的屋子,窗户上糊着白纸。屋子里比较暗,但还没有点灯。他母亲坐在炕头上,正在衲鞋底。她才五十来岁,头发就快白完了,脸上都是皱纹,手上也裂了很多口子。中年丧夫的痛苦,再加上生活艰难,所以她比真实年龄老很多。自从丈夫死后,儿子就成了她唯一的希望。宁雨进来也坐在炕头上,向母亲简单说了一下出门的情况,又说:“童家的钱,都三年了,要是攒够了,就还了吧?”母亲抬起头说:“你把柜子下面那个木匣拿出来,看看多少了。”宁雨弯腰拿出一个小木盒子,扫掉上面的尘土,打开一看,里面有个布包,用红绳捆着。宁雨又轻轻打开布包,小心翼翼地掏出一迭旧钞票,数了一遍,说:“还差五十多块,我这次又带回二百多块,再添上五十多就够了。”母亲问:“你去童家吗?”宁雨把钱又包好,说:“我不去。今天结婚的那个朋友,正好是童家的女婿,我让他送过去就行了。这人挺老实,你放心吧。”他母亲叹口气说:“那事你就别想了,咱家穷啊。”宁雨咽了口吐沫,说:“妈,我早就不想了……那不是爸爸的裤子吗?他都走了三年了,你又翻出来干什么?”母亲说:“你弟弟大了,没条合身的裤子,我打算把你爸爸这条改改,让他穿。”这时候他的弟弟妹妹们回来了,不一会就把他买回的烧饼、麻花吃完了,还吵着要吃。他只好说:“下次我回来再买。”在兄弟姐妹的心中,宁雨在外见多识广,每次回来都能给他们带回很多好吃的,还有外面很多的趣事。所以他们都围在宁雨周围,问这问那。
晚上,宁雨在油灯下看起书来。他虽然没上几年学,还是很喜欢读书的。他也看不到什么高深的书,不过是看些《三国演义》、《水浒传》、《隋唐演义》等。他看了一会,抬头一看,墙上有个小兔子。看见这个小兔子,宁雨想起了一件童年趣事。有一天,爸爸刚用白灰抹了墙,童琴跑到他家玩。她看着墙又白又平,于是用竹签画了一只小兔子。爸爸看见以后,一怒之下把二人赶出了家门。想起童年趣事,宁雨心里很亲切,不由得笑了。但一想到现在的状况,他又感觉失落、忧伤,不由叹了口气。妈妈进来,悄悄地说:“前天你二姑来了,说王庄有个姑娘和你同岁,你要是有意……”宁雨不耐烦地说:“我明天就该回去了,没时间。”妈妈摇摇头出去了。
宁雨本想过几天就把钱交给小段,但小段第二天便上班了,他只好返回部队了。直到年底,他才有机会把钱交给小段。要知童琴在哪里,请看下文。
楼主:张建朋2021  时间:2021-07-10 14:41:28
年底,坚白去上海的总公司报帐。他报完账回北平,在南京倒车,那时长江上还没有桥,他不得不乘船过江。他过了江,在浦口上了火车,找到自己的卧铺。他的卧铺在一层,对面坐着一个穿戴洋气的女学生。坚白和她四目相视,不由吃了一惊,问:“你怎么……对不起,我认错人了。”那个女学生也一怔,问:“你是谁啊?你把我当成谁了?”坚白略带歉意地说:“是这样,前些天我参加了一个朋友的婚礼,他的新娘长得真象你。”女学生兴致勃勃地问:“你去哪里参加的婚礼?”坚白说:“我去保定参加的。我那朋友叫段新元,是个记者。”女学生说:“你说的是我姐夫吧。我姐姐前些日子结婚,我在南京上大学,也没能赶回去。快给我说说那天的事。”坚白大笑道:“我说你和新娘怎么那么象呢,原来你们是姐儿俩。”女学生不解,问:“你在婚礼上,就看见了我姐,不能吧?我们那里,只有在洞房才掀盖头呢。”坚白说:“谁知道呢?我那天去得也晚了,一进门,只见你姐夫正在大庭广众的掀盖头呢。”女学生不以为然地说:“这叫什么婚礼,不土不洋的。”坚白又说:“你是不知道,那天正赶上西安事变。人们一听委座被抓起来了,要打仗了,都没心思喝酒了,吃了点就散了。”女学生笑道:“是吗?这日子是怎么挑的啊?那一天好象不太冷,我在学校,不知怎么听见有人传说,委座在西安出事了,详细情况谁都不清楚,我也没在意。后来去商店买东西,那里的收音机正在广播一条社论。我们听明白以后,都懵了,感觉天要塌了似的。唉,当时谁也没想到,现在还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坚白笑道:“是啊,不打仗了总是好事。那半个月里,买卖店铺都不敢开张,人们不敢出门,喜事往后拖,丧事从简,就象闹瘟疫一样。”女学生回忆说:“当时谣言四起,有人传说,委员长被绑票了,还有人说委员长已经被杀了。学校接连召开会议,先统一老师的思想,然后各院系再组织学生开会,让我们发言,统一认识。”坚白兴致勃勃地问:“你是怎么说的?”女学生叹口气说:“还能怎么说啊?那种场合能随便说吗?我只是念了报纸上的那首诗,大家都一笑了之。”坚白问:“哪首诗?”女学生说:“就是马君武写的那首讽刺张学良的诗啊,你不知道?”坚白笑道:“我想起来了,好象是说,赵四风流朱五狂,翩翩蝴蝶正当行。温柔乡是英雄冢,哪管东师入沈阳。这首打油诗把张学良写成了花花公子。其他同学呢?”女学生说:“你是不知道,在我们女生中间,很多人都是张少帅的粉丝。九一八事变发生以后,他们都不相信,说张学良是奉命行事,替人背黑锅。现在张学良又干出了这种事,他们仍说,张少帅一定是有难言之隐。”坚白笑道:“张少帅是民国四大公子之一,魅力大啊。”女学生说:“当年赵四小姐为了他私奔,以后怎么办呢?”坚白笑道:“一起去坐牢吧。过去有陪伴读书的,有陪伴练武的,现在有了陪伴坐牢的,也算有了发展。”二人刚认识,还比较矜持,没有充分表现出各自的性情。
坚白细细打量这个女学生,只见齐肩的短发梳得整整齐齐,前额有一个红色发卡,鲜艳夺目。她的一张圆脸象刚出锅的白馒头,目光明亮而柔和,好象会说话一样。她鼻子小巧,嘴角带着笑意,看上去既机敏干练,又温柔可亲。她身上穿着月白色右掩襟的短袄,大襟上挂着一枝钢笔,笔帽闪闪发光。她腰系黑色绕膝裙,脚登白色运动鞋,清新脱俗,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虽然个子不高,貌不出众,却也很可人的。在寂寞而又漫长的旅途,有个熟人聊天,无疑是很惬意的,于是二人便闲谈起来。坚白首先问:“小段的小姨子,你在哪所大学念书啊?”女学生不好意思地说:“你怎么这么叫啊?”坚白说:“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不这么叫怎么叫?”女学生严肃地说:“我有名字,叫童琴,儿童的童,钢琴的琴。以后不许那么叫了。你叫什么名字?”坚白说:“我叫坚白,坚固的坚,黑白的白。”童琴哦了一声,又问:“你的名字怎么这么怪,你一定姓黎。”坚白笑道:“错,我姓何。你为什么说我姓黎?”女学生笑道:“古书上有句话叫‘离坚白’,所以我以为你姓黎。你这名字可是反其道而用啊,是你自己取的吗?”坚白大笑说:“这个名字是我爸爸取的,跟随了我这么多年,我从来就没想过是什么意思。现在照你一说,我的名字里有典故,还反其道而用的,真是没想到。”童琴又问:“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坚白说:“他呀,就是教书的,也不知有多大学问,说的话一般人不懂,现在在一家大学讲什么哲学史。我就纳闷了,谁会听他的?你不服还真不行,还真有人听。一年寒假,他的两个学生,大过年的不回家,跑到我家来,要探讨什么学术问题。我去问他们,你们知道阿奇里斯和乌龟赛跑的故事吗?他们说知道。我说那好,我怎么也不明白,一个大活人,据说速度是乌龟的十倍,会怎么也追不上一只乌龟。我是相信事实的,你们给我学学那只乌龟,我在后面追,看看能不能追上。那两个人连脖子都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又说,如果你们给我表演,你们就得学乌龟,你们不愿意;如果你们不学,就证明你们那高深的理论是错的。你们连这么简单的二难推理都看不破,还搞什么学问……”
他们刚认识,所以说话也没有回避旁人,周围也有人听,结果有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的笑得把水喷出来。女学生也大笑,感觉不雅赶紧用手绢把嘴挡住,好久才停住,说:“真笑死我了,亏你想得出来。你是干什么的?”坚白收住笑容,道:“我是个商人,可不是商朝人啊。”童琴含笑说:“你那不是废话吗?你要是商朝人,就见鬼了,会把我吓坏的。”人们一阵哄笑。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问:“商人和商朝人是什么关系?”坚白说:“我向别人介绍自己时,总是这么说,还真没想过它们是什么关系。”
二人又谈起了学校的生活,坚白问:“你是学什么专业的?”童琴说是学军医的。坚白立即说:“看见你当军医,我都想当兵了。”童琴笑道:“就你,还想当兵,不被鬼子打残就不错了。”坚白说:“正好,我被鬼子打残,有你照顾我,也是一种享受。”童琴笑道:“想得美,你得先受伤,你不受伤我可不管你。”坚白笑嘻嘻地说:“就是受伤了也值。”二人大笑。坚白看见一旁有人直撇嘴,于是转移话题问:“你们的大学生活一定很滋润了?”童琴叹口气说:“滋润什么啊?你是不知道,我们那所大学,是军医大学,就和军校差不多,实行军事化管理。当时报考这所学校,就图个省找工作,我们毕业都直接进军队当军医。谁承望这里管得这么紧啊。”坚白转移话题说:“那你们平时的消费如何?”童琴说:“我们都是穷学生,买不起进口货,只能买些国货混日子。前几年提倡国货,其实不用提倡,我们都在消费国货,因为我们根本就买不起进口货。”坚白一本正经地说:“我认为提倡国货不如提高关税。”童琴一怔,问:“为什么?”坚白说:“你那么聪明,怎么不明白?把进口货的关税提高了,进口货只好长价。进口货的价格高过了国货,人们自然就去买国货了。再说了,关税也是政府的一大收入。”童琴忙说:“太深奥了,我是学理工的,不明白。我说前些年,中国为什么和外国谈关税呢,原来是这个理。”
坚白又问:“你没事的时候喜欢干什么?”童琴说:“我有时间喜欢听戏,听京剧。最近我听了梅兰芳演的《黛玉葬花》,唱得真好,你看过吗?”坚白说:“没看过。我看《红楼梦》都着急。”童琴纳闷,笑问:“你看《红楼梦》着什么急?真有意思。”坚白说:“你看啊,宝黛二人的关系越来越好了,就是不谈婚论嫁,这怎么能长久呢?我为他们着急。”童琴也笑道:“也是,二人没有任何承诺,完全处于心照不宣的状态。不过这样的爱情也好,有一种朦胧美。”坚白大笑,问:“朦胧美,你怎么知道,莫非体验过?”童琴脸上出现了一片潮红,结结巴巴地说:“好象,好象是个名人说的,是谁我记不清了。你怎么不明白,朦胧也是一种美,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也是这种美。”童琴暗恨自己犯了交浅言深的错误。
那时的火车还很慢,他们二人一起坐了几天车,朝夕相处,自然就很熟悉了。火车进了北平城,童琴通过车窗,望着那一座接一座的城门,问:“北京怎么这么多城门啊?早先要过多少城门才能见到皇帝啊?”坚白不屑地说:“你才知道啊?我给你说说,你数着。后面是永定门,这里是正阳门,前边还有中华门,再前边是天安门,再前边有午门,再前边是端门,再前边是太和门,才到皇帝的金銮殿。”童琴数了数说:“啊呀,有七座城门。每一座城门都有士兵把守,那就是七道防线。我就纳闷了,皇帝的戒备这么严,怎么倒台了呢?”坚白说:“你去问中山先生吧。他经过了十六年,发动了十次武装起义,才推翻了清朝。”童琴说:“中山先生当年推翻帝制,可真不易啊,怎么让给了袁世凯了呢?”坚白说:“让了也好,当时的局面也不好收拾,谁接手谁不头疼啊?中山先生让了总统,就把虱子袄脱了,还赢得了让贤的好名声。再说了,中国每一个强大的王朝灭亡了,总要经历一段混乱的时期,才能重建太平。要收拾乱局,非救世的大圣人不可。”童琴笑道:“那你说,现在谁是这样的大圣人,我们都去投奔。”坚白一本正经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童琴大笑道:“就你?得了吧。你还是回家拿镜子照照,看看自己长的什么样吧。”坚白也笑道:“你别不信,我就是救世的大圣人。我登基了,你想要几品的官?”童琴说:“我想当太后,管着你。”坚白佯怒道:“差辈了,开玩笑可不带这样的,没大没小的。你还是包点屈,降一级,当皇后吧。”坚白话一出口,也觉得不妥,生怕惹恼童琴。要知童琴反应如何,请看下文。
楼主:张建朋2021  时间:2021-07-10 15:00:31
坚白也感觉说走了嘴,不由得紧张地看着童琴。童琴把嘴一撇,说:“美的你,谁给你当皇后?”说完她就去赶南下的火车。
童琴寒假回到家,正好姐姐回娘家,把宁雨还的那一千多块钱交给她爸爸。童老先生名广仁,字弘德,五十岁上下,身穿青色长袍,外罩黑色马褂,头发稀疏,有点谢顶。他本是个农村的书生,也曾读过四书五经之类,年轻时也想考个一官半职的,可是清政府废除了科举,招募新军,他便投了军,从军队里钻营了个差使。他年轻时也想要儿子,没想到连生了三个女儿,他只好把第三个女儿送人,还想纳妾。但他那时只是个收入低的小军官,纳妾又怕养不起。后来他的收入高了,在城隍庙一带买了宅子,条件好了,可巧有了儿子,于是终于也没有纳妾。他本来最喜欢那个小儿子,但后来发现他不爱读书,而童琴比较喜欢读书,他也是个读书人,于是最喜欢童琴了。他喜欢书法,讲究养生,保养得面色红润,气定神闲。当他从女儿手里接过钱后,却不由得老泪纵横,说:“真苦了这孩子啊。当年他爸爸去绥远,我劝他说,中央的态度不明,还是不要去,他不听,结果死在那里。好不容易运回尸体,亲戚朋友们都来吊唁,他爸爸也没留下什么财产,他办不起丧事,是我拿出一千块钱,才帮他埋了人。当时我也没指望再要这些钱,这孩子也真是的,还还什么啊?既然来还了,也不来看看我,可真不懂事。”童琴说:“我看他是怕你不收,才让姐姐转的。他这人,傻实在。”童老先生擦擦泪说:“是啊,真是个实在人。我听说他现在也当了连长,你们二人一起长大,知帮知底的,我是希望你们能成,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女学生不以为然地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定娃娃亲?小时候谁懂什么?能算数吗?我的婚姻我作主……爸爸,兄弟阅于墙,外御其侮,是什么意思?”童老先生是前清秀才,饱读诗书,哪能不知这个典故?他于是呵呵笑道:“那个字不是阅,是阋,许激切。”童琴故意说:“就是阅,就是阅,报纸上都是这个字。”童老先生严肃地说:“你去把《诗经》找来,看《小雅•鹿鸣之什•棠棣》。”童琴不耐烦地说:“该吃饭了,算了吧。”童太太也说:“她还没毕业呢,说那些干什么?”
大年初二,小段带着新婚妻子去丈人家拜年。他们一进院子,几个小伙子就跑过来,围住他们姑夫、姐夫地乱叫。小段掏出一盒香烟想给他们分分,没想到刚一打开就被抢了。小段趁他们分烟的时候,走进房间。童老先生穿着崭新的青色棉袍,外罩深红色马褂,手端水烟袋,和太太满面春风地坐在炕沿上,等着女婿来拜年。沙发上坐的是当家子、邻居好友等,都在等着逗女婿。小段夫妻一进去,里边的人都站起来寒暄。小段又掏出一盒烟散了一圈,也就快完了。大家坐定,小段要给丈人、丈母磕头,他刚站到丈人面前,不知是谁使了个扫堂腿,把他绊倒了,人们一阵哄笑。小段就势给丈人、丈母磕了头,有人说:“这可不算啊,得重磕。”人们大笑。童老先生满面笑容,双手相搀,口称:“贤婿免礼,贤婿免礼。”
小段拿出一本字贴献给丈人,说:“这是于佑任写的草书《千字文》,您看看。”这于佑任是当时的大书法家,所以童老先生比收了名贵的烟酒还高兴,当着客人的面就兴致勃勃地看起来。小段又拿出一块布料献给丈母,说:“这是的确良的。”他丈母娘也乐得合不拢嘴。童嫚忙着给孩子们押岁钱。小段问:“童琴呢?”童太太说:“她可能是嫌烦,躲出去了。”这时就听有人喊姐夫,小段扭头一看,童琴正站在他身边,笑盈盈地说:“别看你现在穿得象个洋娃娃,回去的时候就会变成瘪三。”人们哄笑。他们又拉了两句家长,就开席了。
这次在家里吃饭,就不用那么正式了。先上的小葱拌白豆腐、白菜心醮甜面酱、拍黄瓜、凉拌藕片等凉菜,接着是热炒的蒜胎、青椒等时鲜蔬菜,最后是卤煮鸡、清蒸白洋淀鲤鱼、炖排骨等。陪酒的有四位,人称四大酒仙,一个小嘴,大门牙伸到了唇外;一个小白脸,中间有个大酒糟鼻子象草莓;一个枣核脑袋,两侧有两扇招风的大耳朵;最后一个小脸盘,长着一双大金鱼眼。他们不由分说,就把酒杯都倒满了一亩泉,轮番劝酒。他们和小段套近乎,想出各种理由劝小段喝酒。那个大耳朵的人说:“贤弟是《民国日报》的记者,我是《民国日报》的忠实读者,多次拜读你的文章,就凭这层关系,干一杯吧。”小段只好喝了一杯。那个大牙的人说:“令尊是乾义面粉公司的董事长,贤弟也是少东家,我家都是吃乾义的面粉,可算是老客户了,我的酒你可得喝啊。”小段无法,只好喝酒。酒糟鼻问:“老弟多大了?”小段也没多想,据实回答:“我是民国元年出生的,今年正好二十六岁。”酒糟鼻兴奋地说:“真是太巧了,我也是民国元年出生的,咱们都是同龄人,干一个吧。”小段只好喝酒。金鱼眼问:“你的生日是哪天?”小段以为金鱼眼要以生日相同为由喝酒,于是漫不经心地说:“父母走得早,我也说不清楚。”金鱼眼说:“巧得很,我也说不清我的生日。为咱们这一对苦命人,干一杯。”小段只好喝酒,说:“你可真会找借口。我结婚的纪念日是西安事变那一天,委座蒙尘的日子,你敢当借口喝酒吗?”金鱼眼回忆说:“不敢。说起西安事变那天,我也是在这里喝酒。童家嫁闺女,招待客人,我们四人都在这里喝酒。本来热热闹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别人都走了,就剩下我们四个了。我们四人都喝得昏天黑地的,也没多问,只管喝酒。直喝到点灯时分,我们才回家。回家以后我倒头就睡,什么都不知道。我睡到半夜醒了,再也睡不着了,要茶喝。我老婆白天买回一包茶,用报纸包着。我泡好茶,便看起报纸来,这才知道委座在西安出了事。”小段说:“你们的心真大,天塌了都不管,只是喝酒。”酒糟鼻接过去说:“管那干啥?咱们管得了吗?来,干。”金鱼眼大马金刀地说:“苗傅真是条汉子,为民请命,敢做敢当,不愿意剿共,就是不剿,谁逼都没用,逼急了就给他一下,来个天翻地覆,事后主动承担责任,我就佩服这样的。”大家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大耳朵才摇着头说:“我看苗傅是个二货。”小段兴致勃勃地问:“何以见得?”大耳朵说:“他把委座抓了又放了,既打算放了,你抓他干什么?既抓了,又放干什么?不是明得罪人吗?人都得罪了,还陪着委座回京,自投罗网,真是个井。”小段问:“怎么是个井呢?”大耳朵笑道:“那个井字怎么写的?横竖都是二。说他是个井,就是说他横竖都二。”小段大笑道:“今天长知识了,干一杯。”童老先生慢条斯理地说:“我感觉苗刘二人抓了蒋委员长又放了,说明他们不是真想造反,他们心里也纠结。”小段又说:“苗傅送蒋委员长回京,说明他要诚心悔过,结果被判了十年。他的魅力可大呢,当年赵四小姐为了他私奔,现在怎么办呢?如果一起去坐牢,就太罗漫蒂克了。”
酒糟鼻笑道:“还是新女婿有学问,还用上洋词了,现在外国传来的洋词儿越来越多了。这样喝酒没意思,我提议,每人要说一个洋词儿,说不上来的就罚酒。但人名、地名可不算。你们说怎么样?”大家都没意见,于是就开始了。大家都让童老先生开始,童老先生想了一下,笑道:“菩萨。”人们一听不由一怔,那个大耳朵的人说:“菩萨谁不知道啊?都用了好几千年了,算洋词儿吗?”小段忙着给岳父打圆场说:“连佛教都是外来的,菩萨当然是洋词儿了。”这下人们可有的说了,把佛教的词语都说出来。那个大耳朵的人说:“这也太多了,酒喝不下去,还是加点限制吧。”人们都在想加什么限制,那个酒糟鼻的人说:“我看就限定民国以后的外来洋词吧,以前的就不算了。”人们都同意,说:“那就从你开始吧。”酒糟鼻想了一下,说:“民国以来第一个洋词儿应是革命。”人们都说对,但小段说:“革命不是洋词儿,《易经》上就有,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你说错了,应该喝酒。”酒糟鼻见小段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只好喝酒,又问:“汤武是谁?”小段还没说话,那个大耳朵的人便抢过去说:“连汤武是谁都不知道,你丢不丢人啊?要是我,早就躲到南墙根去了,还在这里坐着,真是玷辱斯文……”酒糟鼻有点坐不住了,不由得满脸通红,嚅嚅地说:“那请你告诉我,汤武是谁啊?”大耳朵看了酒糟鼻一眼,不屑一顾地说:“你这样我能告诉你吗?也太不懂事了。”酒糟鼻问:“你要怎样?”大耳朵说:“你自罚三杯,我就告诉你。”酒糟鼻竟真地连喝了三杯,两眼直盯住大耳朵,说:“请吧。”大耳朵声音低了一些,说:“看在大家伙的面子上,看在新女婿的面子上,我就告诉你,让你长长知识,免得你再丢人现眼,我作为你的朋友,脸上也无光呢。你可听好了,记结实了,别左耳朵听右耳朵冒的。往后你再当着人的面,理直气壮地一说,大家都点头称是,你也就光宗耀祖了,不白活这一回……”小段早听得不耐烦了,但碍于新女婿的身份,不好开口。那个大牙的人说:“行了,行了,你就说吧。”大耳朵这才一本正经地说:“牛皮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垒的,麻子不是剋的,火车不是推的。你们都听好了,汤武就是汤文的弟弟。”此语一出,举座哗然。童老先生笑得流出了眼泪,小段笑得直叫肚子疼,大牙笑得一口水喷到桌子上……大耳朵脸红了,声音降下来,说:“笑什么?我就认识那么哥儿俩,一个叫汤文,一个叫汤武。”金鱼眼一本正经地说:“我也认识他们。”人们笑得更厉害了。
从上午十一点多直到下午四点,他们东拉西扯的,酒宴还没有散。小段直喝得天旋地转,一说话舌头都直了。童老先生赶紧说:“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四大酒仙装作没听见,依旧倒酒。童嫚在外间看着,心里暗自着急,对童琴说:“你姐夫快不行了,怎么办啊?”童琴笑道:“才结婚几天,你就真疼他啊?”童嫚正色说:“少说没用的,赶快想个办法。”要知童琴想出什么办法,请看下文。
楼主:张建朋2021  时间:2021-07-10 16:14:39
童琴想了一下,说:“我听爸爸说,这四大酒仙有三个是戏迷,一个是棋迷。我去把电唱机搬出来,放段京剧。你再去找盘象棋,叫俩小小子比划着,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我们最后趁机进去把酒桌一收,再换上茶水,就结束了。”童嫚说:“就这么办,你去放唱片吧。”
童琴悄悄把电唱机搬到台阶上,打开以后,挑了一张《龙凤呈祥》的唱片开始播放。里面先是一阵锣鼓声,接着是胡琴声传出来,四大酒仙有三个便出来,摇头晃脑地听戏。外面传来“跳马、出车”的叫声,最后一个酒仙也被吸引过去。童琴和姐姐一看差不多了,马上进去把酒桌收拾干净,换上了酽酽的浓茶。等四大酒仙明白过来,酒席已经撤掉了,也不好说什么。小段于是溜出来,和童嫚商量着回去。
客人都散去了,童琴对爸爸说:“这四大酒仙真闹得荒!”童老先生说:“他们都爱喝蹭酒,哪家有事他们都去,谁都腻味不起。刚才收桌子是你的主意吧?”童琴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散?“
民国二十六年的春天,是令人留恋的。大规模的内战结束了,国共两党的上层正在谈联合抗战的事,国内出现了一种多年来少有的安宁、祥和气氛。北方的春天虽然来得比较迟,但还没过元宵节,气温就回升了,冰雪就开始融化,小草开始发芽。年轻人都脱掉了笨重的棉衣,换上了轻便的春天装束,姑娘们春天的服装更是多种多样,五彩缤纷。孩子们跑着、叫着,在大街上开心地玩耍。各行各业都很兴隆,都在祈求新一年的好运。我们现在知道,几个月后就会天翻地覆,所以想到战前的时光不由心惊肉跳。但当时人并不知道大战已迫在眉睫,依然在享受着难得的和平。因为和平时期很短暂,又在春天,就象个梦一般,所以后来人们回忆起来,才觉得格外美好和珍贵。
这年春天,政府要往肤施派个观察团,同时批准三家新闻单位随团采访。这三家新闻单位是中央社,《民国日报社》,都是官方的;还有一家民营的《申报》当培衬。《民国日报社》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小段等人。在报社,小段年轻富有朝气,也急于出业绩,就同意了。他领了任务,先要回家告诉家人。他通知了父母,就去接媳妇。新媳妇结婚头一年,主要是住娘家。小段本想听听丈人的意见,没想到童老先生不在家,他只好去见妻子。
他妻子听说他要去肤施,问:“那是个什么地方?我怎么听着这么怪?”小段笑咪咪地说:“肤施在陕西省的北部,是个神奇的地方。传说佛有一次经过那里,看见一只老鹰在抓小白兔。小白兔请佛帮忙,佛劝住老鹰,老鹰说:我不吃它就饿死了。小白兔说,我也不想死啊。佛想了一个办法,割了自己一块肉喂了老鹰,老鹰和小白兔就都活了。”他老婆听晕了,想了半天才说:“陕西省北部,那有多远啊?”小段哄她说:“坐火车,几天就到了。”童嫚点点头,说:“你们一起几个人?”小段说:“人多了,给报销路费,还管饭吃。我对你说,那里的羊肉泡馍可好吃了,我给你带回一碗来?”他妻子又说:“得了吧。你从那里把羊肉泡馍带回来,还能吃吗?你不知道,我有了。”小段一听,高兴地直蹦,说:“你怎么不早说啊?”他妻子说:“早说,也挡不住你去肤施那个鬼地方啊。”小段少不得说上六车好话,去哄他老婆。走的时候,他丈母说:“前两天小琴来信,说钱带得少了。你们既然先去南京培训,就给她捎点钱去吧。”小段也只有敬受命而已。
所有观察团的成员都要到南京集中,先培训两周再去肤施。小段到了南京,先去报社报到。社长要他第二天去党部,参加培训。一天下午没课,小段便去找童琴所在的那所大学,路上遇见了坚白。
坚白去上海开会,又在南京倒车,没有买到去上海的票。他遇见小段,笑道:“你不在家陪嫂子,出来干什么?”小段也没隐瞒,说:“报社要派我去肤施。”坚白哦了一声,问:“干什么去?”小段坐在一把椅子上,说:“政府要往肤施派个观察团,还允许记者采访,于是报社派我去。去肤施的记者都要在南京培训。”坚白笑道:“我看你们单位的领导真够呛,你这新婚燕尔的,怎么能派你去呢?辽东大远的。”小段兴奋地说:“这是出业绩的机会,采访到热点新闻我就火了。我听说外国记者早就到了肤施,中国的记者反倒没人去,真是胆小怕事。”坚白笑道:“我呸,你结婚还没几个月,亲热还没够呢,就去那种地方,你有毛病啊?我认识一个老中医,治那种病最拿手……”小段当胸给了他一拳,说:“你正经点好不好?我还想听听你的意见,你倒好,光整没用的。”坚白止住笑说:“你要是舍得了嫂子就去,舍不了就别去。你听我的意见,不如回家找嫂子说去。”小段说:“我当然给她说过了,她哪懂啊?”坚白说:“她懂得疼你啊,这还不够吗?”
小段见坚白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于是转移话题说:“这些年首都的建设还是不错的,象个现代大都市了。”坚白笑道:“是啊,大楼越来越高了,街道越来越宽了,汽车越来越多了,女人穿得越来越少了。”小段说:“我怎么听着你这句话不是味啊。”坚白反问:“我说得不对吗?”小段忙说:“当然对了。只是我想起了小杜那首诗,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可见从唐朝,秦淮河畔就很有名了。”坚白说:“你想得太远了,我根本没有针砭时弊的意思。咱们既然来到了这六朝金粉之地,何不游逛一番?咱们去秦淮河吧。”小段忙说:“我没时间,一会还得去军医大学找个人。”坚白笑道:“是你的小姨子童琴吧?”小段纳闷,问:“你怎么知道?”
坚白轻描淡写地把他们相识的经过一说,小段问:“你感觉她怎么样?”坚白淡淡地说:“没感觉,平常而又平常。”小段鼻子哼了一声,说:“你就装吧。”坚白忙说:“你看,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丑不俊,没有特征,不是平常吗?”小段不以为然地说:“人不可貌相,别看她模样不怎么的,可有办法呢。”坚白仍是淡淡地问:“是吗?我没看出来。”小段说:“大年初二,我去我丈人家拜年。她家找了四个陪酒的,个个都是一斤的量,把我灌惨了。”坚白纳闷,问:“你小姨子给你挡酒?”小段把那天的经过说了一遍,坚白说:“她还真挺有办法的。”小段笑道:“怎么,你对她有意思?”坚白一摇头,说:“去你的,哪儿跟哪儿啊?别神经过敏,听风就是雨的。在火车上开玩笑,我问我登基以后,她要当几品官。你猜她要几品?”小段兴致勃勃地问:“她要几品官,快说。”坚白说:“她说她要当太后。”小段笑得前仰后合,说:“知道她的厉害了吧,她要当你妈。你是怎么说的?”坚白说:“我让她低一级,当皇后,她不干。”小段笑得更加厉害,说:“这玩笑你都敢开,她没骂你就是客气的。”坚白说:“我说过就后悔了,不过她也不应该说当太后啊,那不差辈了?”小段说:“正好我给她从家里捎了点钱,咱们一起去找她吧,给你们拉拉和。”坚白说:“也好。”
二人来到那所大学,只见花团锦簇,绿树成荫,一群群的年轻人在这里无忧无虑的学习、生活。看到他们稚气的脸庞,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坚白和小段真切地感觉到年华的可贵,生活的美好。小段和坚白根据丈母给他的地址,找到童琴住的那所公寓。公寓的门卫见他们要找女生,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小段最后掏出了记者证,说是找亲戚的,不是谈恋爱的,门卫才让他登记进去。他们来到童琴的房间外,只见门开着一道缝,里面传出欢声笑语。有人正唱歌:“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俩本是一条心。”小段上前敲门,门开了,里面灯光明亮,房顶挂着彩带,飘着五颜六色的气球,屋子正中桌子上摆满酒菜。周围坐满学生,童琴坐在主位,面前摆着生日蛋糕,一个胖胖的女孩就站在她一旁唱歌,另一个女生弹着吉它伴奏。小段进去半边身子,问:“请问,童琴是住这里吗?”童琴赶紧出来,说:“姐夫,今天正好是我的生日,正在开晚会。你们来得正好,一起吃饭吧。大家都别见外,他们是我老家来人。”其他同学都站起来让座位。小段说:“是这样,我来南京参加培训,顺便给你捎点钱,路上又看见坚白了,于是一起来了。”童琴说:“太好了。叶红,你再出去买两个菜。”小段忙说:“我们都吃过了,你们继续吧。”说着就往外走。童琴忙把他们拦住,说:“我的生日晚会,你们冒个泡就走,也太不给面子了。这里没有男生,你们正好添个空白,凑个热闹吧。”小段把钱交给童琴,说:“我可要采访你们啊。”童琴说:“随便采访。”坚白说:“我去添个菜吧。”童琴说:“你出去就别想回来了,这里严禁男生出入。”坚白只好笑道:“那我就成了空手捞白鱼了。”童琴说:“可惜这里没有白鱼,只有女学生。”人们大笑。坚白还是把一些零钱送给叶红,由她出去买菜。大家重新入座,童琴给他们介绍过,便和小段拉家长。坚白不说话,坐下以后四外看。他早就听说过关于女大学生宿舍的种种传说,现在正好满足一下好奇心。女生的宿舍很整洁,但又不象是刻意收拾的。这里除了书的墨香气外,还有一种淡淡的雪花膏味。有的女生穿着拖鞋,有的披散着头发,有的吃着零食,总之穿得都很随意。她们看见来了男人,都不自觉得矜持起来。
童琴和小段拉着家长,看见坚白在一旁默坐,于是笑道:“哟,大圣人下凡了,什么时候登基啊?”坚白说:“那得挑个黄道吉日。”小段也说:“都认识了,就多亲多近吧。你有事就找他,和找我一样。童琴,他说请你当皇后,那是开玩笑,你别在意。”童琴淡淡一笑说:“你多心了,那我还听不出来吗?现在是民国了,谁想当皇上谁犯法,他让我当皇后,不是害我吗?你们来南京干什么?”小段说:“我是来参加培训的。”童琴问:“你要调动工作?”坚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童琴笑道:“那还不是明摆着的,培训以后都调动工作。在哪里培训?”小段说:“在中央党部。”童琴说:“你们培训不在报社,在党部,我看你这次不是平常的调动工作,还和政治有关,莫非要当鲁肃?”小段暗说厉害,故作镇静地说:“你一个学生,问那么多干什么?”
叶红买菜回来,大家又倒满小香槟,重新喝。童琴说:“大家都别见外,举起杯来,干一个。”叶红梳着两个大麻花辫子,黑皮肤,大眼睛,脸有点长。她端着酒杯说:“来的都是朋友,朋友来了有美酒,干。”小段喝了杯中酒,问:“你叫什么名字?”童琴抢过去说:“我忘了介绍,她叫叶红,那个胖的叫赵如兰,那个马尾辫的叫钱似菊,那个披肩发的叫孙香莲,那个羊角辫的叫李红梅,都是我的好姐们。”坚白说:“叶红,翻过来就是红叶,上面能写诗,好名字。”叶红不好意思地说:“没你们说得那么高雅。我姓叶名红,是再俗不过的名字。”胖女孩说:“那我的名字呢?”坚白笑道:“你叫赵如兰,意思是象兰花一样。我看你白白胖胖的,不象兰花,倒象个菜花。”人们发出一阵哄笑。
胖女孩说:“我们都出节目了,你们也要出。”小段放下酒杯说:“我说个笑话吧。山东省 韩复榘有一次给他老爸过生日,请了个戏班到家里唱戏。戏班请韩老爷子点戏,老太爷点了一出《关公战秦琼》,关公和秦琼就不是一个朝代的,你们说可笑吗?”童琴撇撇嘴,说:“这地球人都知道,坚白说一个。”坚白想了一下,说:“党国有个元老,我记不清叫什么了。他讨厌马克思,说:什么马克思、牛克思啊?”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童琴发现同学们有些拘谨,于是提议:“行个酒令吧。每人说一个南京的美女,说不上来的罚酒。怎么样?”叶红说:“好,不过你准备好了,所以不能从你开始,那不公平,还是从我开始吧。我说莫愁。”胖女孩说:“不对,莫愁是洛阳的,嫁到南京的。”童琴说:“也算是吧,该我了,我说李香君,没问题吧?”小段坐在她一旁,说柳如是,于是同学们都把秦淮八艳说出来。转到坚白说时候,他没的说了,顺口说:“林黛玉。”胖女孩质问:“林黛玉怎么能算南京的美女?”坚白笑道:“她可是金陵十二钗里的第一名,金陵是哪里?”这下人们可有的说了,把《红楼梦》里的美女都说出来。
那个胖女孩看看童琴,又看看坚白,突然对坚白说:“人家过生日都有男朋友来捧场,多好啊。童琴还没有,你就当一下呗。”这话一出,满座哗然,童琴羞得满面通红,不好发作,只好说:“你过生日的时候,是不是找人当过男朋友?”坚白也一怔,有点不自然,笑道:“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给你当得了。”胖女孩也觉得说走了嘴,嚅嚅地说:“我这不是开玩笑吗?当什么真啊?”马尾辫女生也说:“还别说,他们俩还真象那么回事。”别的同学也瞎起哄。童琴站起来给了她一拳,吼道:“连你也开始胡说八道了,看我撕了你们的嘴。”说着二人便扭打起来。小段忙把童琴拉开,劝道:“同学们就是开开玩笑,恼了就没意思了。”马尾辫女生笑道:“她这是欲盖弥彰,通过发脾气来掩盖真实的想法。”童琴安静下来,无可奈何地问小段:“姐夫,他们就是这样无聊,对这种事特别感兴趣,怎么办吧。”小段想了一下,笑道:“我有一计,可以平息他们的起哄。”人们都看着小段,童琴忍不住问:“别卖关子了,快说。”
楼主:张建朋2021  时间:2021-07-12 13:21:41
小段说:“你们变成真的,他们就不起哄了。”童琴气得踹了他一脚,气急败坏地叫道:“滚!”人们一哄而散。坚白见不是个事,拉起小段就往外走,临出门对童琴说:“只要咱俩清清白白的,没那回事,他们说就说吧,何必太在意呢?”
两周后,小段垂头丧气地回到他丈人家,说:“延安我去不了了,上面说我政治上不可靠。”童家的人才放了心。从此小段回到北平的记者站,依旧在北平一带采访。二十九军在南苑军部举行了一次全军比武大赛,分射击、骑马、舞刀等十来个项目,前三名都有奖品。最后所有获奖人员还要举行舞会,并且允许记者采访。驻北平的三十七师、驻天津的三十八师、驻河间的一三二师、驻绥远的一四三师各以师为单位参赛,军部直属人员也组成一队参赛。赛前规定,要发扬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精神,某些拼刺项目以点到为止,不可致伤,所以比赛使用的大刀都没有开刃。为了避免纠纷,所有参赛人员不得携带真枪实弹入场,出场之前把使用的武器交还。宋哲元等领导参加了开幕式并发言,整个比赛由副军长佟麟阁、秦德纯等人主持。南苑又称南海子,在北平南郊永定河畔,地势低洼,本是元明清三代帝王举行狩猎和阅兵的地方,有一些行宫和庙宇。民国时期这些古建筑都荒废了,袁世凯修建了驻军的营房。《何梅协定》以后,中央军、东北军、宪兵三团撤出河北省,平津地区一片混乱,二十九军便乘虚进入平、津地区,把军部设在南苑。
宁雨作为一三二师的一员,参加了舞刀比赛。二十九军的大刀每把有三十多斤,当年抗日同盟军因为缺乏子弹,冯玉祥请人制造的,并请武术专家传授刀法。宁雨经过几年学习,逐步掌握了诀窍。他把大刀舞动起来,只见寒光闪闪,冷气森森,如银蛇狂舞,玉蟒缠身。周围人无不投来羡慕的目光。宁雨表现突出,顺利进入决赛。决赛时他的状态也很好,不由得兴奋地大喊:“杀鬼子去。”战友们都说:“得了奖品,请客啊。”宁雨不加思索地说:“好好好,等着吧。”过了半小时,大喇叭里播出了比赛结果,宁雨没有取得名次。更可气的是,他的成绩被取消了。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身边的同伴,同伴也说他的成绩被取消了。宁雨怒气涌上心头,大步流星地去找裁判,强压怒火,问:“为什么取消我的成绩?”裁判看见他两眼紧盯着自己,吓得直哆索,说:“你,你,你犯规了。”宁雨两眼如利剑一般,逼视着裁判,问:“我犯了哪条规矩,说!”裁判吓得直往后躲,说:“你去问师长吧。”宁雨大怒,吼道:“放你娘的狗臭屁。”说着二人便厮打起来。维持秩序的士兵冲上来,把他们拦开。宁雨仍是不服,大喊:“为什么取消我的成绩?”
这时赵登禹师长走过来,吼道:“你受了多大委屈,叫得象野驴一样?”宁雨看见师长,敬了个礼,喊道:“师长,我犯了哪条规矩,总得给我个说法吧。”师长把他带到一间办公室,命令他坐好,慢条斯理地说:“你想知道原因吗?”宁雨依然高声说:“当然了。今天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人们怎么服气?”师长问:“你比赛结束的时候,喊了一句什么?”宁雨想了一下,说:“我当时好象喊的是杀鬼子去,怎么了?”赵师长说:“鬼子离我们这么近,要是听见了,找上门来怎么办?也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们,不要喊反日口号。事出了,宋军长把我找去,连我也批评了一顿。”宁雨气消了一半,说:“咱们就那么怕鬼子吗?”赵师长说:“你不懂。如果和鬼子打起来,中央军就会以增援为名北上,顺便把咱们吃掉怎么办?所以宋军长的意思就是,尽量不惹怒日军,拖延开战的时间。”宁雨挠挠头说:“这也不是办法啊,我看还得做好打的准备。”赵师长说:“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取消你的成绩,又不撤你的职,不扣你的饷,你怕什么?”宁雨依然撅着嘴说:“那怎么对外解释呢?总得有个说法啊。”师长笑道:“这还不容易?就说你犯规了。你回去吧,不要为这事想不开,照旧当你的连长。”
小段来采访,看见宁雨,说:“我怎么看舞刀的第一名都是你的,怎么被取消了成绩?”宁雨长叹一声,说出了原因。小段说:“你们二十九军,不是投降日本,就是向中央靠拢,没有第三条路,别幻想和日本人和平共处。”宁雨才压低声音说:“是啊,所以我总是担心,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守不住。”小段说:“你们这些地方武装,大敌当前想保存实力,太正常了。但你越想保存实力,越保不住,还不如放手一搏呢。”宁雨说:“还是你们有文化的会说,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你说什么一搏来着?”小段笑道:“是放手一搏。“宁雨点头说:“我这两天就老想这个问题,虽然和你看法一样,就是没想到这个词,不如你说得好。”小段忙说:“平常听你说话,可不象没文化的人。”宁雨叹口气说:“和你们比差远了。我们是听别人说了,自己才知道,不象你们可以从书上学。说来说去,我们说了又不算,在这里干着急。这属于上层的事,你千万别报道出去。”小段笑道:“放心吧,我明白。报纸上的消息肯定都是一片大好,把内幕捅出去,我还能吃这行饭吗?”
夏天到了,华北的形势越来越紧张。一天下午,小段忧心忡忡地来到岳父家。客厅里坐满了各界名流,童老先生义正词严地说:“人生一世,名节最重,将来不管世事如何变化,都不可和日本人有拉扯。现在祭祀关公,也有这个意思,我就不多说了,下面商量细节。”这时小段走进来,童老先生赶紧介绍,并说:“你就负责报道这次关公大祭吧。”小段连声答应,提起水壶给他们冲茶。客人们都夸小段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正在他们商量祭祀细节的时候,童琴提着大包小包地回来了。她一看客厅这么多人,不知有什么事,没有冒然进去,便来到姐姐的房间。小段在客厅转了一圈,也去找妻子,看见童琴,问:“你们放暑假了?”童琴喘口气说:“现在形势这么紧,我在学校呆不下去,一考完试便回来了。客厅里在商量什么事?”小段坐在妻子一旁,说:“正商量着祭祀关公呢。”童琴不以为然地说:“该干的事多了去了,他们不去干,反倒搞这种劳民伤财的事,你也不劝劝爸爸。”童嫚一旁不高兴了,说:“你吃了呛药了,一回来就挑别人的不是?”小段也说:“要劝你去劝啊?我一个女婿怎么劝?”童琴笑道:“你们小两口配合得不错啊,我都忌妒死了。”童嫚说:“你忌妒什么?在外面搞了几个对象?什么时候领回来一个我们相相?”童琴坐在姐姐对面,说:“咱们姐俩一起长大,你还不知道我吗?我上哪里搞去?等将来毕业了,就等姐夫给我介绍对象呢。”小段忙说:“好好好,我现在就给你物色。”
童嫚收拾了几件衣服,随丈夫回婆家去了。童琴坐了几天火车也累了,于是躺在床上。过了一会球儿放学回来,听说二姐回来了,扔下书包便闯进来了。童琴刚入睡就被吵醒,一看是球儿,不好发作,只得坐起来,问:“球儿,今儿学的什么?”球儿说:“今天老师讲了一首唐诗,叫《贾生》。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我就纳闷了,汉文帝听贾谊讲鬼故事,有什么不好?我就爱听鬼故事。”童琴哭笑不得,耐心地说:“可汉文帝是皇帝,不是小孩子,不能成天听鬼故事,他应该关心国家大事。明白了吗?”球儿点头,童琴又说:“你出去玩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会。”球儿不听,问这问那,走来走去,童琴也没办法。这时就听童老先生和那一伙人出去了。
晚饭后,童琴想早早就睡,可因为天热,怎么也睡不着,心情烦燥,坐在客厅里听收音机。这时童老先生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看见童琴很高兴,想和童琴唠唠。童琴给爸爸倒了杯茶水,问:“爸爸,你和谁喝酒去了?”童老先生解开衣领,说:“祭祀关公的委员们开了半天会,晚上出去喝了点。”童琴本不赞成爸爸参加这个活动,但因为很长时间不回来了,不想和爸爸争吵,于是说:“你喝口茶醒醒酒,我去休息了。”童老先生兴致不错,想和人聊聊,便说:“你坐下,听我说。我们都商量好了,五月十三那天,要请舞狮子的、唱戏的、跑毛驴的都来祝兴,你也去看吧。”童琴对这些不感兴趣,不耐烦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套,真是不问苍生问鬼神。”童老先生一愣,问:“你刚才说什么?”童琴把心一横,说:“我说你们放着多少正事不干,祭了这个祭那个,是不问苍生问鬼神。”童老先生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怒斥道:“国之大事,惟祀与戎。你懂什么?”童琴本来没休息好,心里很烦,听见爸爸的责骂,不服气地说:“古人是说过那话,但我们生活在二十世纪,难道还象古人一样,冬至祭天,半壁山河再搞个封禅大典,真是太搞笑了。”童老先生仍说:“祭祀关公,是为了发扬名节,凝聚人心,这是关乎社会教化的大事,你们不懂。”童琴说:“搞封建迷信还有理了,我真服了。”童老先生一听,站起来高声说:“你们年轻人总是那么偏激。你说祭祀关公是封建迷信,那祭祀黄帝,国共两党都参加了,你怎么说?”童琴脸红了,也站起来说:“好,黄帝可以祭,关公可以祭,岳飞可以祭,你们没别的事干了,就一个一个祭吧,一个也不能少。”童老先生吼道:“谁说我们没事干了?真是岂有此理!念了几天洋书就想造反,我看家里占不下你了。”童琴也瞪着眼直喊:“家里占不下我了,那好,我明天就回学校。”童老先生挥着手说:“滚吧,滚吧。”二人越说越多,声音越来越大,球儿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惊恐地看着他们,不敢说话。童太太出来劝道:“有话好好说,声音那么大干什么?把球儿都吵醒了。”童老先生余怒未息,对太太说:“都是你惯的。她也不了解一下情况,就说我是不问苍生问鬼神,封建迷信,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童太太忙把童琴推出去,劝了半天,回来又问童老先生:“怎么回事?为这个你们俩怎么吵起来了?”童老先生委屈地说:“关公大祭本是民间发起的,向政府申请。政府同意了,但考虑到民间有落后的东西,还是由政府主持好,所以才派我代表政府参与。她是先了解一下情况再下结论啊。”童太太叹口气说:“她是有点浮燥,可能是没休息好吧。也怪你,喝了点酒,说话太厉害,什么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她是你闺女,你怎么那么说她?”童老先生说:“怎么又怪到我头上了?算了,不说了,睡觉去吧。”
五月十三日上午,天气晴朗,关公大祭开始了。各界人士齐集关帝庙前,举行祭拜活动。一时彩旗招展,鼓乐齐鸣,热闹非常。由于来的人太多,场面太盛大,关帝庙的三间大殿站不下,于是人们把关老爷的坐像抬到庙前的广场上。关老爷的神像前摆着香案,上面除了一个大香炉外,还有桔子、香蕉等果品。童老先生代表政府,宣读祭文:“民国二十六年岁次丁丑,五月十三日,保郡全体军民人等,致其文曰:公生汉末,状貌奇伟,幼读经史,尤精《春秋》。恨炎汉之衰微,力不能济;随昭烈于军旅,情同死生……方今内乱未除,外寇孔亟,伏祈我关圣帝君内秉忠烈之质,外仗刀马之利,奋其武怒,祐我革命军内平祸乱,外驱倭奴,平神州于板荡,解万民于倒悬,则天下幸甚,太平可期也。”
童老先生这篇祭文引用了很多典故,写得词情并茂,庄重典雅,就是太长了。他摇头晃脑、抑场顿挫地读着,不觉沉浸在美文之中,而人们在烈日之下热汗直流,不由得显出厌烦之色。等他念完以后,听着稀稀拉拉的掌声,有些失望。他从台阶上走下来,发现人们纷纷吐长气,如释重负,不由想道:“可惜我这么好的文才,人们怎么就不愿意听呢?真是明珠暗投了,对牛弹琴。”接着是一名军官发表讲话,通篇都是白话,还念了好几个错别字,但篇幅短小,只有五百多字,人们热烈鼓掌。童老先生气得胡子直抖,要不是考虑到自己也是主办人之一,真想拂袖而去。
接下来是学界代表讲话,商界代表讲话,工人代表讲话,和尚诵经,道士诵经,人们自由参拜,一直到下午四点多,活动才结束。童老先生上了年纪,再加上天热,穿着长袍马褂坐在那里直觉得胸闷恶心,两眼发昏,站不起来了。人们把他送到医院,通知了家属。他太太来看他,他问:“童琴呢?”他太太说:“一早乘船去了天津,说是回学校了。”童老先生叹口气说:“悔不该不听童琴的话,真是自找没趣。”
童琴这一负气出走就是十多年,直到解放后才回到故乡。沧海桑田,双亲都已不在了,球儿也以成家了,她自有一番感慨。


楼主:张建朋2021  时间:2021-07-12 13:24:17
一天上午,宁雨刚把队伍集合起来,通讯员报告说有电话找他。他只好命令马连副带队伍去训练,自己去接电话。电话是师部打来的,通知他去开会。他也没多想,就赶往师部的会议室。他来到会议室一看,里面坐满了人,很多和他平级的军官都来了。他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好,就和战友们谈起来。他问一个尖下巴的战友:“今天有什么事?”那个尖下巴的人压低声音说:“是鬼子动手了。”宁雨又问:“那咱们快出发了吧?”那个尖下巴的人还没有回答,高大的赵师长便带着两名随从到了。赵师长摘下帽子放在桌子上,高声说:“鬼子昨天夜里向我们动手了,卢沟桥上已经打起来了。”房间里静了几秒钟,一名粗壮的军官便站起来叫道:“鬼子动手了,咱们还等什么?”另一个满脸胡子茬的军官也说:“对,我早就憋不住了。”军官们都摩拳擦掌,吵着要上前线。赵师长挥挥手,示意人们安静,又说:“军部命令我们,做好随时出动的准备。”接着,参谋长又对准备工作进行了具体安排,最后问大家都明白了没有。别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宁雨站起来问:“我们倒底哪天出发?”参谋长慢条斯理地说:“这个,要等军部的命令。”宁雨问:“出发的日期不确定,不好准备。主要是,那些常用的装备装不装车?装上又要用,不装到出发的时候还来得及吗?”参谋长说:“你们就停止日常的训练,以最快的速度去准备吧。以前都是三天之内,军部就会下达出发的命令。”
宁雨回到自己的部队,把这次会议的精神传达下去。大家一听要和鬼子打仗了,热情都很高,于是抓紧时间准备。他们连队里没有炮,只有五挺重机枪、十挺轻机枪,另外还有五十多枝步枪、每人一口大刀。经验丰富的老兵把每一枝枪都检查过了,甚至一个零件都不放过。年轻的新兵一边擦枪,一边吹口哨。宁雨进来视察,一个年轻的士兵说:“连长,什么时候出发?”宁雨不以为然地问:“出发,你们都准备好了吗?”那个年轻的士兵说:“当然准备好了,不信你检查。”宁雨仔细检查了一遍,只见枪枝擦得干干净净,摆放的整整齐齐;成排的大刀闪着寒光,刀把上的红绸子鲜艳夺目,随风飘动;脸盆、牙缸等生活用品也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宁雨本想来挑刺,但看见部下准备得都很好,一时没了话说。这时他看见一名老兵裤腿上有几滴油渍,于是小题大做,厉声喝斥:“都准备好了,你裤子怎么那么脏?这要让外人看见了,就会笑话咱们。”那名老兵说:“我刚才给机枪上润滑油,不小心滴的。”宁雨于是命令他们:“别说了,赶快把你们浑身的衣服、床单、被面都洗干净,鞋也刷干净。”他的部下只好都去洗衣服,刷鞋,连战马都洗刷干净了,可出发的命令还没下来。大家都忍不住问:“咱们倒底哪天出发啊?”宁雨一本正经地说:“等军部命令。”嘴上这么说,其实宁雨自己也纳闷,这都十多天了,上边怎么还不下达出发的命令啊?
黄昏,宁雨回到自己的营房,隐约看见有人用两只手拄在墙头上,头朝下,两脚朝上,正在墙头上拿大鼎。下面围着一群士兵欢呼,一个四肢粗壮的士兵说:“我要赢了,他都坚持了七分钟了。”另一个肌肉发达的士兵说:“不见得。还有三分钟呢,他的胳膊发抖了。”宁雨走过来,命令两名士兵点上火把。他一看那段墙有一丈多高,那名士兵的胳膊真在发抖,掉下来非摔坏不可,而周围的士兵们都看得入神,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他不动声色,赶紧命令四名士兵,墙里两名,墙外两名,站到拿大鼎的士兵附近的墙下,以防万一。墙上那名士兵也不知道坚持了多长时间了,终于坚持不住了,从墙上摔下来。一群士兵一阵欢呼:“我们赢了,他坚持了十一分钟。”幸好宁雨在墙里、墙外都安排了人,把那个拿大鼎的士兵接住了,才没把他摔坏。这时士兵们才发现宁雨回来了,都蔫了。宁雨看看自己的部下,吼道:“看你们一个个的,闲得五脊六兽的,就知道打赌。以后再有人打这种危险的赌,先抽他一百鞭子,都听到了吗?”士兵们说听到了。宁雨又说:“怎么回事?刚才打赌的劲都哪里去了?声音大点。”于是士兵们齐声高喊:“听到了。”
晚上天热,士兵们都出来乘凉。大家围着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老兵,听他讲关于冯大帅的故事:“我见过冯大帅,他对士兵可好了。他生活一点都不讲究,吃的穿的和当兵的都一样。他有时还给士兵们洗澡、剪指甲……”有个年轻的新兵问:“那冯大帅长得什么样啊?”那个老兵笑笑说:“他是个大块头,样子很憨厚,就象个老农民。”一个一脸麻子的老兵又说:“你别看他打扮得土,可喜欢舞文弄墨,还会写诗呢。”人们不约而同地问:“哦,是吗?说来听听。”宁雨也常听得老兵们说起冯玉祥的事,但他参军晚,没有见过这位冯大帅,所以心里充满了好奇,也驻足听。那个麻脸的老兵笑道:“他每写一首诗,都念给我们听。我们就一齐叫好诗,好诗。”那个年轻的新兵问:“你们懂诗吗?”麻脸老兵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你这人就是个棒硾,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来。我不懂,谁懂?哄他高兴就得了吧。”
熄灯号响了,宁雨去查岗,突然一名士兵从阴影里出来,大叫:“连长,真谢谢你。他们就知道看我的笑话,赢我的钱。是你一回来就进行了紧急安排,才没把我摔坏。我明天请你喝酒。”宁雨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在墙上拿大鼎的那名士兵,于是怒斥道:“你小子有能耐,打鬼子去。吃饱了撑的,光干没屁股眼的事,算什么本事?滚吧,我没时间搭理你。”那名士兵低头走了。马连副问:“我当时不在,你回来看见他们打赌,为什么不制止他们?”宁雨说:“那小子当时头朝下,脚朝上,倒立在墙上。我要是一制止,他一分神,说不定当时就从墙上摔下来。那时我还没安排人,非把他摔死不可。”马连副说:“有五个士兵,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宁雨一惊,说:“现在还没回来,能干什么去呢?我明白了,这些叫驴蛋子们没事光谈女人,会不会有花案?咱们今天晚睡会儿,逮他们去。”二人出了连部,沿着围墙走。宁雨发现前边靠近围墙有一柳树,不太粗,有一个树杈伸到墙外。宁雨打开手电一看,这棵柳树的皮很光滑,对马连副说:“咱们今天就在这里等,他们一会就回来了。”马连副嘿嘿笑道:“他们肯定没少偷着出去,把这棵树都磨光了。”二人关了手电,躲到阴暗处吸烟。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宁雨听着外边有脚步声,说:“他们回来了,准备好。”不一会,二人看见墙上出现了一个黑影,黑影爬到树上,顺着树往下爬。等黑影快到地了,二人打开手电,冲上去大吼一声:“什么人?”来人也穿着军装,在手电照耀下一边挥手一边说:“别开枪,是我,王小黑。”马连副扭住他,宁雨怒问:“还有人吗?”那个叫王小黑的士兵只好说:“还有四个。”宁雨冲外边吼道:“都进来吧,走大门。”二人押着王小黑来到大门口,那四个也在门卫处和哨兵通融。宁雨过去向哨兵说:“放他们进来吧,都是咱们的人。”他们进来以后,宁雨和马连副便缴了他们的枪,把他们押到连部。
宁雨坐在桌子后边,命令他们都站在墙根,等着审训。宁雨叫过王小黑,命令他老实交待,干什么去了。马连副坐一旁笔录。王小黑长得高大英俊,现在被抓了也不气沮,嘻嘻笑道:“连长,我们只是出去喝了点酒,什么也没干?”宁雨一拍桌子,吼道:“胡说,一点酒味都没有。”王小黑又说:“我没喝,光喝茶来着。”宁雨又把那四个叫过来一闻,还是没酒味,说:“你们身上都没酒味,说,倒底干什么去了?如果不说,我明天把你们交上去,有你们受的。你们说了实话,我还可以按住不报。你们自己看着办吧。”那个王小黑看看同伙,嚅嚅地说:“我认识了一个本地的姑娘。咱们过几天就出发了,我出去和她告别去了。”宁雨又问那四个,他们也说都是这事。宁雨憋着笑说:“你们就糟吧,小心别把姑娘肚子搞大了,让人家找上门,谁都兜不住你们。”王小黑忙说:“连长,你就放心吧,我们都有分寸。”马连副说:“我就纳闷了,你们一个个傻大黑粗的,人家姑娘能喜欢你们?”王小黑笑道:“话可不能那么说。我们一说是二十九军大刀队的,和鬼子面对面打过,那些姑娘们两眼就直了,骨头都酥了……”他的同伙也说:“咱们的部队名气可大了,老百姓都把咱们当英雄呢,姑娘们就更不用说了。”宁雨喝道:“那你们还出去败坏部队的名声,祸害老百姓,该不该打?”他们嚅嚅地说:“我们没祸害老百姓,就是……”宁雨看了一眼马连副,大吼一声:“少废话,都关一天禁闭。要是再抓住,关两天禁闭。”他们走了以后,马连副说:“没想到这些叫驴蛋子们还很花,也不知道咱们连队有多少这种花案。”宁雨叹口气道:“象这种事,罚轻了不是,罚重了又值不得,只要没把姑娘的肚子搞大了,就睁一只睛闭一只眼吧。”
第二天,宁雨感觉部队闲着,士兵们难免无事生非,于是向上级请示,又开始训练。他们这个特务连,除了学习其他士兵们都学的射击、投弹、越野等科目外,还有一些别的部队不学的特殊科目。宁雨心想部队不知哪天就要开拔了,所以想了一个比较简单的科目。他把士兵们集合起来,点完数后,站在队前说:“今天的训练科目是……”士兵们都看着他,他稍停一会,说:“爬树。”有的士兵开始窃窃私语,宁雨说:“也许有人会问,爬树有什么用?我告诉你们,爬树是有大用的。要是你们去当侦察员,爬到树上,既能隐蔽自己,还能看清敌人。也许有人觉得,爬树谁不会啊?但那要看什么样的树。我的要求是,只要是树,不管它是高是矬,是粗是细,是公是母,你们都能爬上去……”士兵们哈哈大笑,问:“树还分公、母啊?”宁雨一本正经地说:“那当然了。都是臭椿,有的打籽,它就是母的;有的不打籽,那就是公的,明白了吗?”士兵们高喊:“明白了。”宁雨带着他们先进行了一些热身动作,活动开了筋骨,然后说:“我先来,我选定那棵杨树。马连副,你替我记时间,看看我用多长时间能爬到那个老鸹窝处。”
马连副走出队列,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喊道:“开始。”宁雨便奔向那棵杨树。士兵们一看那棵杨树,将近一搂粗,那个老鸹窝离地面有两丈多高,都不由暗想:“不知连长用多长时间。”过了好一会,宁雨从树上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两个老鸹蛋,问:“多长时间?”马连副说:“二十八分钟。”宁雨让他归队,喊道:“立正……我用了二十八分钟。你们也开始吧,都把时间记下来,看谁最快……解散。”于是士兵们都去练习爬树,宁雨手提马鞭子监督他们.
楼主:张建朋2021  时间:2021-07-12 13:32:06
又过了几天,军部正式下达了命令,命令一三二师火速赶往北平近郊,增援三十七师。师部接到命令,就下达了出发的命令。他们计划从河间出发,经任丘、雄县、霸县等地,赶赴北平。师部重申了行军的纪律,不准抢劫,不准掉队,未经居民允许不准强占民房等。宁雨的特务连走在大部队前边,负责警戒和侦察。师部和炮兵走在一起,辎重和医疗队走在最后。

宁雨把一个排派出去侦察,另两个排在大部队前警戒。一路上都是逃难的老百姓,扶老携幼往南跑。他们一看到中国的军队往北开,都驻足观看,有的还向部队挥手。不知谁下的命令,部队不再走便步,开始正步行军。整齐的脚步声象战鼓一样,“咚咚”得响个不断。宁雨一看士兵们象参加阅兵一样,不由暗想:“老百姓还是有立场的,一看见中国的军队去抗日,都这么给力。士兵们也有良心,看见有人支持,也都精神了。”

晚上,他们的部队在一个小村宿营。这个村子里有办喜事的,还有办丧事的,所以很热闹。宁雨见状赶紧告诫部下,不许去蹭酒喝,不许去闹洞房,不许和村民们开玩笑。士兵们都荷枪实弹,象怒目金刚一样出现在大街上,村民见状都吓得回家了,喜事丧事都不敢办了。宁雨也纳闷,刚才街上还热热闹闹的,怎么一支烟的工夫,变得冷冷清清呢?这时过来一个上岁数的男子,向宁雨递过一盒香烟,毕恭毕敬地问:“老总,我们还能办喜事吗?”宁雨一下子明白了,赶忙推掉他递过来的香烟,满脸堆笑道:“你们不要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是冯大帅领导的西北军,真爱国,不扰民,这次去抗日路过这里。我们有严格的纪律,保一方平安。”那个中年人又把香烟递过来,热情地说:“老总辛苦,老总辛苦,抽支烟吧。”他把烟扔下就走了。宁雨赶紧追上他,把烟塞给他。胆大的小伙子们开始围过来,问这问那,掩饰不住的羡慕。孩子们远远地看着他们,不敢过来。他们严格遵守纪律,只从居民那里征收了一些柴草,其它的都一无所求。晚饭时,房东老大爷拎着一篮子桃子走进来,笑呵呵地说:“我家的桃树今年长的桃子特别多,特别好吃。你们要吃就随便吃,千万别客气。”宁雨赶紧放下饭盒,满脸堆笑地说:“大爷,部队有纪律,不能随便吃老百姓的东西。”老大爷说:“我知道你们有纪律,但这是我同意的,也不行啊?”宁雨为难地说:“收了你的桃子,知道的说是你送的,不知道的就会说我约束部下不严,有嘴说不清。你们自己吃不了,就去卖钱吧。”老大爷又说:“俺们这里有个讲究,每年收获的水果,都要和别人分着吃。如果自己吃了,就会把果树气死。”宁雨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只好说:“既然有这个规矩,那就收下,看看给多少钱。”老大爷闻听,放下篮子赶快走了。

宁雨刚要追去付钱,只听有人大喊:“着火了,快救火啊。”他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他赶紧下令紧急集合,带着队伍来到起火的地方一看,原来是办喜事的那家人不小心把柴草垛引着了。火越烧越大,把新房引着了。主人坐在地上大哭,说新娘子还在里边。乡亲们都忙着挑水救火,但没有人敢冲进去救人。宁雨问清楚了新房的具体位置,就命令自己的两名勤务兵往里冲。马连副慢条斯理地说:“咱们的任务是抗日的,管这闲事干什么?万一耽误了正事,上面怪罪下来怎么办?”宁雨怒吼道:“这怎么是闲事呢?你家起火你救不救?快,再不救就要出人命了。上面怪罪下来我兜着。”两名勤务兵问:“火这么大,怎么冲呢?”宁雨想了一下,说:“就象冲锋时那样。你们两个为一组,如果救不出来我就再派一组,直到救出为止。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马连副说:“还是把被子按在水缸里,捞出来披在身上吧。”二人不再犹豫,披上湿被子就冲进去了。宁雨忙着组织第二组,主人跪在地上直磕头。半小时以后,那两名士兵把新娘子抬了出来。人们一看,新娘子焦头烂额,变成了烤鱼,躺在地上直叫疼。两名士兵也烧伤了好几处。人们不由分说,抬着新娘去看医生。宁雨又组织部下把大火扑灭才休息。

夜幕降临了,士兵们走了一天,都洗巴洗巴睡下了。宁雨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去查岗。一名哨兵背着枪,站在村口,正四处张望。宁雨走过来,说:“蝉。”他赶紧立正,说:“吃了”。宁雨回个礼,说:“你的口令不对,是知了。”那个哨兵忙说:“就是‘吃了’。”宁雨怒斥道:“就知道吃,记吃不记打的东西。我告诉你,今天的口令是‘知了’,就是树上叫的那个。”那个哨兵说:“我明明听见说是‘吃了’,怎么会变成‘知了’呢?”宁雨又好气又好笑说:“本来就是‘知了’,是你听错了。”

又过了几天,部队过了固安。宁雨正指挥自己的部下过桥,就见罗副官来找他,说师长找他有事。宁雨对连副交待几句,就跟随罗副官走了。师长骑在一匹马上,两名卫兵跟在后面。当宁雨赶到的时候,正好一门大炮从前面经过,把师长挡住了。那门大炮的轮子陷到了泥里,四五个士兵都推不动。最后有人牵来一匹马,套在炮上,才出了那潭泥。宁雨见到师长,赶紧立正行礼。身材高大的师长从马上下来,说:“是这样,咱们的电台出故障了,所以和军部联系不上了。我想派你和参谋长一起去军部,商量一些细节问题。这里离军部不远了,一天就能赶回来。你这次的任务,一是保卫参谋长的安全,再就是注意侦察一下沿路的情况,回来向我汇报。”宁雨又行礼说:“师长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文质彬彬的参谋长一边上马一边说:“真是越关键时候越掉链子,偏偏这时候电台出了故障。”宁雨也上了马说:“咱们师那电台,都老掉牙了,早该换新的了。”参谋长说:“是啊,报告早就打上去了,可上边就会说没钱。万一这问题要是出在战场上,不就麻烦了吗?”宁雨一路走,一边侦察沿路的情况。他发现路上断断续续地有子弹壳子,对参谋长说:“你看这种子弹壳,不是咱们的,莫非这里早有敌人出没了?”参谋长笑道:“所以师长才派你和我一起去啊,你是老侦察员了。”他们赶到军部,办完事又往回走。远远地听到枪响,宁雨说:“怎么回事?莫非咱们的人和鬼子干上了?”参谋长说:“那咱们赶快走吧。”等他们赶到团河,看到自己的部队,发现竟有了伤员,部队还保持着战斗队形,就明白部队真和敌人遭遇了。宁雨找到自己的连副,了解了一下本部伤亡情况,才去回师部汇报工作。

第二天,他们到达军部。接下来的两天,后续部队也陆续到达。这里的部队看到了后援的部队,感觉到自己力量的增长,所以士气更加旺盛。援兵们看到了自己的兄弟,感觉很亲切,所以整个军部迅速滋长起一种好战、轻敌的情绪。一名长着连鬓胡子的班长挥舞着大刀,连喊带叫地说:“打仗,好啊,我恨不得马上就打。鬼子占了中国多少地方,还不知足,早就该打它狗日的。要是早打,鬼子能折腾成这样?我估计,不出一个月,我们就能收复东北……”周围的士兵们也都齐声呐喊。

军部里一名斜眼睛的马夫看见了宁雨,当胸就是一拳,说:“你们怎么才来啊?可想死兄弟我了。你们来了多少人,装备怎么样,路上累不累?天太热了,老天爷要吃人肉包子……”宁雨已经不记得是怎么认识的他了,就知道这人是个见面熟,对谁都很热情,一张嘴就说个没完。宁雨拧开水壶,仰脖喝了半壶,擦擦汗才说:“听说你们和鬼子干上了,把我们给瘾的什么也似的。没办法,上面没命令,谁敢乱动?”那名斜眼的士兵说:“唉,别提了。你们是不知道,卢沟桥事变以后,上面又和鬼子谈上了。我们虽然看着着急,但没权,有什么办法?一谈就是半个月,瞎耽误工夫,屁都没谈成。这半个月要是好好备战,还能这么被动?我就纳闷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宋军长怎么就不明白呢?唉,真是大将无能累死三军啊!”宁雨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迟迟不出发的原因,但仍不动声色地说:“上边考虑得比咱们多。”

卢沟桥事件本是由日本下层军官推动的,其实日军准备并不充分,所以事后提出和谈,来借机备战。二十九军中的主和派为了保存实力,也同意和日军谈判。二十多天以后,日军援兵到达,挑起了广安门事件,并要二十九军于七月二十八日前撤出北平、天津地区。二十九军虽然拒绝了敌人的最后通牒,但因为上层总是幻想和平,中了敌人的缓兵之计,错过了备战的时机。

为了统一指挥,宋哲元军长派一三二师长赵登禹到南苑协助副军长佟麟阁,共同应对目前的危局。赵登禹到达南苑后,召开了军事会议。宁雨级别不高,按说轮不到他参加会议,但他的特务连直属师部,所以他也接到通知去开会。偌大的会议室就两个电扇,闷热得很。但那些个头儿们为了保持军容风纪,都穿得整整齐齐。宁雨找了个靠窗户的角落坐下来,会议就开始了。参谋长张樾亭介绍这里的情况:“这里是军部,有士兵六千多人,非战斗人员有三百多人。军部还有一个军事训练团,这个训练团有的是归国华侨,有的是学生,共一千七百多人。他们虽然热情很高,但没什么战斗力。”赵师长说:“周围的工事怎么样?”儒雅的佟副军长叹口气说:“鬼子才在卢沟桥找碴的时候,我就命令赶快备战,有人却担心惹怒了鬼子,妨碍了谈判,一直拖着不办,现在什么都晚了。现在只有几道战壕,碉堡、铁丝网都没有。”赵师长皱着眉,说:“虽说现在鬼子援兵到了,战局不利,但我们的主力还在,尚可一战。鬼子向我们下达了最后通谍,如果撤退就是吓跑的,太丢人了。再说了,路在人走,事在人为,如果我们齐心协力,拼死一战,说不定也能扭转战局。”佟副军长也说:“是啊,我们毕竟是在抵抗侵略,保卫国家,士气人心还是有的。弟兄们都是热血男儿,一说和鬼子打仗,热情可高了。如果撤退,他们不会答应,说不定还会哗变,到那时咱们就控制不住部队了。”他们打电话向军长汇报了这里的情况,并说明了他们的想法。宋军长指出,北平周围我军的据点已经不多了,所以命令他们坚持三天,等城防部队撤出来以后再撤,必要时可以请求城防部队支援。他们只好匆匆拟定了一个作战计划。根据这个计划,宁雨的特务连和警卫连一起,作为预备队,负责军部最后的安全。宁雨认为让那些学生兵抬抬担架、运送子弹还行,如果让他们上火线和鬼子拼命,有点不靠谱,于是提出还是让他的特务连把学生兵换下来。赵师长想了一下,说:“你们特务连和警卫连都是最后的家底,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宁雨吃完饭,回自己的营房,从旗杆下经过。那里围着很多人,看几个学生演节目。他们是军事训练团的,有些文艺才能,所以进行战前的慰问演出。一名留短发的女学生正在唱歌,一旁是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用手风琴伴奏。她先唱了一首《五月的鲜花》:“五月的鲜花开遍山野,鲜花掩盖着烈士的鲜血……”周围的士兵们都在静静地听。她身材苗条,面容很清秀,嗓子也很好。她一唱完,士兵们就高喊:“再来一首,再来一首。”女学生只好又唱了一首《渔光曲》,士兵们还是不肯放过她,那个弹手风琴的男生说:“她累了,总得休息一下。让我给你们来一首,你们说唱哪首?”宁雨看见这个女学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童琴,于是驻足听了一会。黑影里一个士兵喊:“就唱个《松花江上》吧。”那个男生说:“就唱它,它能引起共鸣。”说着又弹响了吉它,边弹边唱。有的士兵就跟着他唱,凄惨的旋律传遍军营。

小段和他的伙伴忙着拍照片。他先看到二十九军那些落后的武器,心里直犯嘀咕。但他又看到士兵们都象过年也似的,根本不考虑死的问题,不由感动了。这时宁雨刚好走来,说:“给我来一张吧。”小段挥挥手说:“算了吧,胶卷不多了。我就纳闷了,明天大炮一响,还不知道有谁没谁呢,士兵们怎么就不怕呢?”宁雨笑道:“想那么多有什么用?该你死,你怕也不行。打仗以前,最好什么都不想。我第一次上战场,也是思前想后睡不着。后来看见了太多的死亡,神经都麻木了,就想赶快洗洗睡个好觉,明天好打仗。”

宁雨回到自己的营房,只见几名士兵正在外面洗澡。一名士兵脱光了衣服,另一名士兵拿脸盆往他身上泼水。他大叫道:“太爽了,再来一盆,再来一盆。”宁雨心想:“这是谁啊,真能折腾。”他走近一看,正是自己的两名勤务兵。他不动声色,把那名光身子的士兵的衣服拿走了。那名士兵洗完澡,一看自己的衣服不见了,于是光着身子四处找,其他的士兵看着他都哈哈大笑。宁雨见他洋相出得差不多了,才把衣服还给他,喝道:“你脱得一丝不挂的,万一有情况,来个紧急集合,看你怎么办?”他一边穿一边说:“这不是热吗?一身的臭汗不洗干净,怎么睡得着呢?”

熄灯号吹响了,各营房都安静下来。士兵们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楼主:张建朋2021  时间:2021-07-12 13:32:29
又过了几天,军部正式下达了命令,命令一三二师火速赶往北平近郊,增援三十七师。师部接到命令,就下达了出发的命令。他们计划从河间出发,经任丘、雄县、霸县等地,赶赴北平。师部重申了行军的纪律,不准抢劫,不准掉队,未经居民允许不准强占民房等。宁雨的特务连走在大部队前边,负责警戒和侦察。师部和炮兵走在一起,辎重和医疗队走在最后。

宁雨把一个排派出去侦察,另两个排在大部队前警戒。一路上都是逃难的老百姓,扶老携幼往南跑。他们一看到中国的军队往北开,都驻足观看,有的还向部队挥手。不知谁下的命令,部队不再走便步,开始正步行军。整齐的脚步声象战鼓一样,“咚咚”得响个不断。宁雨一看士兵们象参加阅兵一样,不由暗想:“老百姓还是有立场的,一看见中国的军队去抗日,都这么给力。士兵们也有良心,看见有人支持,也都精神了。”

晚上,他们的部队在一个小村宿营。这个村子里有办喜事的,还有办丧事的,所以很热闹。宁雨见状赶紧告诫部下,不许去蹭酒喝,不许去闹洞房,不许和村民们开玩笑。士兵们都荷枪实弹,象怒目金刚一样出现在大街上,村民见状都吓得回家了,喜事丧事都不敢办了。宁雨也纳闷,刚才街上还热热闹闹的,怎么一支烟的工夫,变得冷冷清清呢?这时过来一个上岁数的男子,向宁雨递过一盒香烟,毕恭毕敬地问:“老总,我们还能办喜事吗?”宁雨一下子明白了,赶忙推掉他递过来的香烟,满脸堆笑道:“你们不要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是冯大帅领导的西北军,真爱国,不扰民,这次去抗日路过这里。我们有严格的纪律,保一方平安。”那个中年人又把香烟递过来,热情地说:“老总辛苦,老总辛苦,抽支烟吧。”他把烟扔下就走了。宁雨赶紧追上他,把烟塞给他。胆大的小伙子们开始围过来,问这问那,掩饰不住的羡慕。孩子们远远地看着他们,不敢过来。他们严格遵守纪律,只从居民那里征收了一些柴草,其它的都一无所求。晚饭时,房东老大爷拎着一篮子桃子走进来,笑呵呵地说:“我家的桃树今年长的桃子特别多,特别好吃。你们要吃就随便吃,千万别客气。”宁雨赶紧放下饭盒,满脸堆笑地说:“大爷,部队有纪律,不能随便吃老百姓的东西。”老大爷说:“我知道你们有纪律,但这是我同意的,也不行啊?”宁雨为难地说:“收了你的桃子,知道的说是你送的,不知道的就会说我约束部下不严,有嘴说不清。你们自己吃不了,就去卖钱吧。”老大爷又说:“俺们这里有个讲究,每年收获的水果,都要和别人分着吃。如果自己吃了,就会把果树气死。”宁雨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只好说:“既然有这个规矩,那就收下,看看给多少钱。”老大爷闻听,放下篮子赶快走了。

宁雨刚要追去付钱,只听有人大喊:“着火了,快救火啊。”他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他赶紧下令紧急集合,带着队伍来到起火的地方一看,原来是办喜事的那家人不小心把柴草垛引着了。火越烧越大,把新房引着了。主人坐在地上大哭,说新娘子还在里边。乡亲们都忙着挑水救火,但没有人敢冲进去救人。宁雨问清楚了新房的具体位置,就命令自己的两名勤务兵往里冲。马连副慢条斯理地说:“咱们的任务是抗日的,管这闲事干什么?万一耽误了正事,上面怪罪下来怎么办?”宁雨怒吼道:“这怎么是闲事呢?你家起火你救不救?快,再不救就要出人命了。上面怪罪下来我兜着。”两名勤务兵问:“火这么大,怎么冲呢?”宁雨想了一下,说:“就象冲锋时那样。你们两个为一组,如果救不出来我就再派一组,直到救出为止。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马连副说:“还是把被子按在水缸里,捞出来披在身上吧。”二人不再犹豫,披上湿被子就冲进去了。宁雨忙着组织第二组,主人跪在地上直磕头。半小时以后,那两名士兵把新娘子抬了出来。人们一看,新娘子焦头烂额,变成了烤鱼,躺在地上直叫疼。两名士兵也烧伤了好几处。人们不由分说,抬着新娘去看医生。宁雨又组织部下把大火扑灭才休息。

夜幕降临了,士兵们走了一天,都洗巴洗巴睡下了。宁雨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去查岗。一名哨兵背着枪,站在村口,正四处张望。宁雨走过来,说:“蝉。”他赶紧立正,说:“吃了”。宁雨回个礼,说:“你的口令不对,是知了。”那个哨兵忙说:“就是‘吃了’。”宁雨怒斥道:“就知道吃,记吃不记打的东西。我告诉你,今天的口令是‘知了’,就是树上叫的那个。”那个哨兵说:“我明明听见说是‘吃了’,怎么会变成‘知了’呢?”宁雨又好气又好笑说:“本来就是‘知了’,是你听错了。”

又过了几天,部队过了固安。宁雨正指挥自己的部下过桥,就见罗副官来找他,说师长找他有事。宁雨对连副交待几句,就跟随罗副官走了。师长骑在一匹马上,两名卫兵跟在后面。当宁雨赶到的时候,正好一门大炮从前面经过,把师长挡住了。那门大炮的轮子陷到了泥里,四五个士兵都推不动。最后有人牵来一匹马,套在炮上,才出了那潭泥。宁雨见到师长,赶紧立正行礼。身材高大的师长从马上下来,说:“是这样,咱们的电台出故障了,所以和军部联系不上了。我想派你和参谋长一起去军部,商量一些细节问题。这里离军部不远了,一天就能赶回来。你这次的任务,一是保卫参谋长的安全,再就是注意侦察一下沿路的情况,回来向我汇报。”宁雨又行礼说:“师长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文质彬彬的参谋长一边上马一边说:“真是越关键时候越掉链子,偏偏这时候电台出了故障。”宁雨也上了马说:“咱们师那电台,都老掉牙了,早该换新的了。”参谋长说:“是啊,报告早就打上去了,可上边就会说没钱。万一这问题要是出在战场上,不就麻烦了吗?”宁雨一路走,一边侦察沿路的情况。他发现路上断断续续地有子弹壳子,对参谋长说:“你看这种子弹壳,不是咱们的,莫非这里早有敌人出没了?”参谋长笑道:“所以师长才派你和我一起去啊,你是老侦察员了。”他们赶到军部,办完事又往回走。远远地听到枪响,宁雨说:“怎么回事?莫非咱们的人和鬼子干上了?”参谋长说:“那咱们赶快走吧。”等他们赶到团河,看到自己的部队,发现竟有了伤员,部队还保持着战斗队形,就明白部队真和敌人遭遇了。宁雨找到自己的连副,了解了一下本部伤亡情况,才去回师部汇报工作。

第二天,他们到达军部。接下来的两天,后续部队也陆续到达。这里的部队看到了后援的部队,感觉到自己力量的增长,所以士气更加旺盛。援兵们看到了自己的兄弟,感觉很亲切,所以整个军部迅速滋长起一种好战、轻敌的情绪。一名长着连鬓胡子的班长挥舞着大刀,连喊带叫地说:“打仗,好啊,我恨不得马上就打。鬼子占了中国多少地方,还不知足,早就该打它狗日的。要是早打,鬼子能折腾成这样?我估计,不出一个月,我们就能收复东北……”周围的士兵们也都齐声呐喊。

军部里一名斜眼睛的马夫看见了宁雨,当胸就是一拳,说:“你们怎么才来啊?可想死兄弟我了。你们来了多少人,装备怎么样,路上累不累?天太热了,老天爷要吃人肉包子……”宁雨已经不记得是怎么认识的他了,就知道这人是个见面熟,对谁都很热情,一张嘴就说个没完。宁雨拧开水壶,仰脖喝了半壶,擦擦汗才说:“听说你们和鬼子干上了,把我们给瘾的什么也似的。没办法,上面没命令,谁敢乱动?”那名斜眼的士兵说:“唉,别提了。你们是不知道,卢沟桥事变以后,上面又和鬼子谈上了。我们虽然看着着急,但没权,有什么办法?一谈就是半个月,瞎耽误工夫,屁都没谈成。这半个月要是好好备战,还能这么被动?我就纳闷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宋军长怎么就不明白呢?唉,真是大将无能累死三军啊!”宁雨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迟迟不出发的原因,但仍不动声色地说:“上边考虑得比咱们多。”

卢沟桥事件本是由日本下层军官推动的,其实日军准备并不充分,所以事后提出和谈,来借机备战。二十九军中的主和派为了保存实力,也同意和日军谈判。二十多天以后,日军援兵到达,挑起了广安门事件,并要二十九军于七月二十八日前撤出北平、天津地区。二十九军虽然拒绝了敌人的最后通牒,但因为上层总是幻想和平,中了敌人的缓兵之计,错过了备战的时机。

为了统一指挥,宋哲元军长派一三二师长赵登禹到南苑协助副军长佟麟阁,共同应对目前的危局。赵登禹到达南苑后,召开了军事会议。宁雨级别不高,按说轮不到他参加会议,但他的特务连直属师部,所以他也接到通知去开会。偌大的会议室就两个电扇,闷热得很。但那些个头儿们为了保持军容风纪,都穿得整整齐齐。宁雨找了个靠窗户的角落坐下来,会议就开始了。参谋长张樾亭介绍这里的情况:“这里是军部,有士兵六千多人,非战斗人员有三百多人。军部还有一个军事训练团,这个训练团有的是归国华侨,有的是学生,共一千七百多人。他们虽然热情很高,但没什么战斗力。”赵师长说:“周围的工事怎么样?”儒雅的佟副军长叹口气说:“鬼子才在卢沟桥找碴的时候,我就命令赶快备战,有人却担心惹怒了鬼子,妨碍了谈判,一直拖着不办,现在什么都晚了。现在只有几道战壕,碉堡、铁丝网都没有。”赵师长皱着眉,说:“虽说现在鬼子援兵到了,战局不利,但我们的主力还在,尚可一战。鬼子向我们下达了最后通谍,如果撤退就是吓跑的,太丢人了。再说了,路在人走,事在人为,如果我们齐心协力,拼死一战,说不定也能扭转战局。”佟副军长也说:“是啊,我们毕竟是在抵抗侵略,保卫国家,士气人心还是有的。弟兄们都是热血男儿,一说和鬼子打仗,热情可高了。如果撤退,他们不会答应,说不定还会哗变,到那时咱们就控制不住部队了。”他们打电话向军长汇报了这里的情况,并说明了他们的想法。宋军长指出,北平周围我军的据点已经不多了,所以命令他们坚持三天,等城防部队撤出来以后再撤,必要时可以请求城防部队支援。他们只好匆匆拟定了一个作战计划。根据这个计划,宁雨的特务连和警卫连一起,作为预备队,负责军部最后的安全。宁雨认为让那些学生兵抬抬担架、运送子弹还行,如果让他们上火线和鬼子拼命,有点不靠谱,于是提出还是让他的特务连把学生兵换下来。赵师长想了一下,说:“你们特务连和警卫连都是最后的家底,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

宁雨吃完饭,回自己的营房,从旗杆下经过。那里围着很多人,看几个学生演节目。他们是军事训练团的,有些文艺才能,所以进行战前的慰问演出。一名留短发的女学生正在唱歌,一旁是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用手风琴伴奏。她先唱了一首《五月的鲜花》:“五月的鲜花开遍山野,鲜花掩盖着烈士的鲜血……”周围的士兵们都在静静地听。她身材苗条,面容很清秀,嗓子也很好。她一唱完,士兵们就高喊:“再来一首,再来一首。”女学生只好又唱了一首《渔光曲》,士兵们还是不肯放过她,那个弹手风琴的男生说:“她累了,总得休息一下。让我给你们来一首,你们说唱哪首?”宁雨看见这个女学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童琴,于是驻足听了一会。黑影里一个士兵喊:“就唱个《松花江上》吧。”那个男生说:“就唱它,它能引起共鸣。”说着又弹响了吉它,边弹边唱。有的士兵就跟着他唱,凄惨的旋律传遍军营。

小段和他的伙伴忙着拍照片。他先看到二十九军那些落后的武器,心里直犯嘀咕。但他又看到士兵们都象过年也似的,根本不考虑死的问题,不由感动了。这时宁雨刚好走来,说:“给我来一张吧。”小段挥挥手说:“算了吧,胶卷不多了。我就纳闷了,明天大炮一响,还不知道有谁没谁呢,士兵们怎么就不怕呢?”宁雨笑道:“想那么多有什么用?该你死,你怕也不行。打仗以前,最好什么都不想。我第一次上战场,也是思前想后睡不着。后来看见了太多的死亡,神经都麻木了,就想赶快洗洗睡个好觉,明天好打仗。”

宁雨回到自己的营房,只见几名士兵正在外面洗澡。一名士兵脱光了衣服,另一名士兵拿脸盆往他身上泼水。他大叫道:“太爽了,再来一盆,再来一盆。”宁雨心想:“这是谁啊,真能折腾。”他走近一看,正是自己的两名勤务兵。他不动声色,把那名光身子的士兵的衣服拿走了。那名士兵洗完澡,一看自己的衣服不见了,于是光着身子四处找,其他的士兵看着他都哈哈大笑。宁雨见他洋相出得差不多了,才把衣服还给他,喝道:“你脱得一丝不挂的,万一有情况,来个紧急集合,看你怎么办?”他一边穿一边说:“这不是热吗?一身的臭汗不洗干净,怎么睡得着呢?”

熄灯号吹响了,各营房都安静下来。士兵们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楼主:张建朋2021  时间:2021-07-12 16:43:36
第二天天刚亮,宁雨就听见连绵不断爆炸声。他赶紧爬起来,穿好衣服,简单洗了把脸就往外冲。敌人的炮弹不断落地营区,爆炸一声接一声,浓烟此起彼伏,接着火焰升腾,四处漫延,空气里飘来刺鼻子的硝烟味和胡焦味。人们都在奔跑,忙着集合,喊叫声不断。宁雨也忙着集合自己的队伍。他把部下喊过来,排成横队,站在队前下令报数。士兵们有的揉着眼睛,有的系着扣子,有的直嘟囔。宁雨听士兵们报完数,一个不少,才高声说:“鬼子发动了进攻,根据上级的指示,我们就是预备队,负责军部最后的安全。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了,你们怕不怕?”他的部下都笑道:“这话都说过多少遍了,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要怕还能站在这里吗?”炊事班把饭抬过来,宁雨拿了几个馒头,边吃边去向赵师长报告。这时有的部队已经开始向阵地跑,有的忙着装车,有的忙着救火,地上的死尸、伤员也没人管。小段等记者也没有参加过战斗,他一听见枪炮声,既兴奋,又紧张,拿着照相机四处拍照。宁雨看见小段,吼道:“你们还不快走,以后还走得了吗?”小段看到宁雨气急败坏的样子,知道不是开玩笑,于是说:“没办法,我们有我们的任务。我问你,鬼子的最后通牒上写着,最后的时间不是中午十二点吗?怎么现在就来了?”宁雨又好气又好笑,说:“你问问他们去啊?”

军部周围的枪炮声响成一片,已经分不清敌我了。儒雅的佟副军长精神抖擞,首先向宋军长汇报了这里的情况,然后指挥非战斗人员把机密文件、办公设备装到一辆卡车上,转移出去。小段等几名记者才得以随车脱险。赵师长站在队伍前边,正在向部队训话:“弟兄们,鬼子背信弃义,提前发动了进攻,你们怕不怕?”队伍里传来一阵阵的怒吼声,象大海的涨潮声:“不怕,不怕,不怕。”最后赵师长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大吼一声:“出发。”各部队按照昨天的安排,迅速奔向自己的阵地。军事训练团里大部分都是青年学生,枪摸得都不多,更没有实战经验,但热情很高,在教官冯洪国的带领下便向东南方出发了。担架队陆续把伤员从前线抬下来,伤员越来越多,临时搭起的卫生室没有那么多床位,他们只好把伤员放在地上。十来个军医忙得满头大汗,也顾不过来。那些伤员疼得直叫,撕心裂肺的。宁雨和兄弟们吃了早饭,等候着上级的命令。他们是预备队,暂时还没有任务,但哪里出现紧急情况,就会被派到那里。他听着外边的枪炮声,判断着敌人的主攻方向。天越来越热了,即使什么都不干也会出一头大汗。他看着那些满脸稚气的学生兵从前线被抬下来,心里挺不落忍的,但没有命令,谁也不敢乱动。

敌人兵分三路,从东南、西南、东北三个方向发动了进攻。他们首先进攻的就是那些没有实战经验的学生兵,学生兵不负众望,英勇搏斗,但自己也伤亡惨重。单架队来来回回,络绎不绝。两副单架在军部门口碰撞,发生了纠纷。一副抬单架的人说,上面的伤员伤势重;另一副抬单架的人说,上面的伤员伤口多,两副单架都要先进,互不相让,发生了争吵。单架队的队长连吼带劝,按倒葫芦起来瓢,急得满头大汗,也调停不了。很多单架都堵在门口,上面的伤员疼得直叫,怨声载道。后勤干事为了维持秩序不得不鸣枪示警,强迫伤势重的那副单架先进去,才算平息了这次纠纷。这时听外边传来密集的爆炸声,原来进攻的鬼子踩上了我军的地雷,伤亡惨重,第一波进攻被挡住了。

这时,天边飞来一架敌机,在营区上空盘旋。人们见状赶紧卧倒,却没有听见爆炸声,只见从飞机上下来两个鬼子,背着降落伞落在营区食堂房顶上。他们背对着背,居高临下向我们扫射。又有很多士兵倒在血泊里,一时人心大乱。有的士兵漫无目的地还击,都没有打中。宁雨爬在地上,暗想:“这两个鬼子真牛啊,我一定要打掉他们。”营区西北角有一座圆形的粮仓,周围有旋转的梯子。宁雨爬到那里,沿着梯子就上去了。当他围着粮仓转了两圈以后,高度就和鬼子差不多了。他隐身在粮仓后面,把步枪端起,瞄好准扣动了板机。枪声不太响亮,但却听见人们一阵欢腾,房顶的鬼子被打死一个。另一个鬼子反应过来,向粮仓就是一梭子。宁雨知道暴露了,不敢再走旋转梯,直接就跳下去了。结果他落在一堆死尸上,没有摔坏,滚了几滚站了起来。房顶的鬼子更加疯狂,见人就打,我军再也没有击毙他的机会了。

这时突然有个通信兵说,宋军长有电话,要佟副军长去接。原来宋军长命令他们,赶快撤退。佟副军长纳闷,现在还没到最后的时候,下这种命令,不是扰乱军心吗?再说了,这大白天的,在敌人眼皮底下撤退,太危险了。赵师长也接到一个电话,命令他马上赶到中南海见宋军长,有要事相商。赵师长也纳闷,在这个时候,他作为总指挥,怎么走得开呢?二人都很为难,赵师长果断地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带着主力撤退,我来断后。”佟副军长还想再说什么,赵师长笑道:“咱俩还客气什么,快走吧。”佟副军长于是去组织撤退。
佟副军长赶紧组织主力,向北平城里撤退,由赵师长带本部断后。赵师长赶紧命令本部人马收缩回营区,计划最后撤退。又过了一个小时,有的士兵刚出营区,只见很多士兵又退回来了。两名卫生员抬着一副担架,飞也似地跑回来。不知是谁低声说:“佟副军长受伤了。”这句话虽然声音不高,但传播得却很快。原来佟副军长的撤退并不顺利,被堵回来了,前进的和后退的士兵乱成一团,人喊马嘶。高级长官都一齐向卫生室奔跑,探问佟副军长的情况。宁雨见状,心里不由一阵紧张,心想:“万一佟副军长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呢?”他也想去卫生室看看,又怕级别低受到训斥。
中午时分,冯洪国从前线退下来,浑身是血来不及包扎。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赵师长说:“我的军事训练团全完了,鬼子快到营区了。”赵师长点点头,没有说话,向司号员下令:“吹集结号。”集结号响过,所有残部都集中在一起了,很多人员都挂了彩,身上缠着绷带。宁雨的部队还没有参加战斗,算是军容最好的部队了。赵师长大声说:“佟副军长已经牺牲了,命令我带领大家撤退。我命令,特务连打前锋,伤员和辎重在中间,文职人员、医疗人员断后。”冯洪国问:“我们走哪条路线?”赵师长低声说:“我们是不能再走佟副军长的老路了,还是走天罗庄一线吧。”旁边一个文质彬彬的参谋诡密地一笑,点点头。最后,赵师长下令把军旗降下,由宁雨保管好。当军旗从旗杆上匆匆降下的时候,宁雨想到此后凶多吉少,鼻子一酸,忍不住热泪盈眶。赵师长吼道:“哭什么?快叫上你的人,上车,打头阵。时间这么紧,别象个娘们似的。”宁雨集合自己的队伍,分乘两辆军车,汽车上都插满树枝,绿油油的作为伪装。后面就是赵师长乘坐的吉普车,再后面是辎重车。伤员太多,车不够, 只好让重伤的上车,轻伤的步行。
他们出了军部,向北平城行驶。公路两侧的田野都绿葱葱的,但不见人影。天气炎热,车上人员拥挤,彼此闻着对方的汗臭味,都不说话。宁雨站在车上,紧握着手里的枪,观察着前边的情况。这时只听见汽车行驶的声音,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过了天罗庄,公路出了岔,两旁出现了土坡,土坡上种着杨树,风吹得树叶哗哗响。大家听见树叶的声音,感觉到一些凉意,心情放松下来,开始说笑。一个细高挑的士兵说:“咱们这次脱险了,可惜佟副军长死了,今天凶多吉少啊。”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士兵说:“你还会算卦啊?”细高挑士兵说:“你没听见鬼子的火力有多狼虎吗?一个副军长都没了,没打过仗的也看出来了,这还用算吗?”一个门牙象两扇门的士兵说:“我就知道肚子饿,我还没吃饭呢,进城就有好吃的了吧。”一个有鬼剔头的士兵说:“真是个吃货,光知道吃,记吃不记打。”宁雨没有说话,看着前边土坡上的树林,暗自想到:“怎么树林里那么安静,连只鸟都看不见?莫非里边有伏兵,把鸟兽都吓跑了?”他赶紧下令停车,命令部下往林子里打几发子弹,搞搞火力侦察。一个大个子的士兵向树林里打了几发子弹,枪声响过之后,树林里还是很安静。宁雨还是不放心,又下令往树林里扔一个手榴弹探探动静。手榴弹爆炸后,树林里还是很安静。宁雨一想,师长在后边,还是请师长定夺吧。赵师长听完宁雨的汇报,又举起望远镜看了看,说:“前边三五里就是永定门了,敌人在这里设伏,我们的援兵很快就到,前后夹击,也能转败为胜。”宁雨感觉也有道理,但还是坚持说:“我带手下人先过,师长在这里等着,看情况再定。”赵师长为了万全,同意了。
宁雨重新上了车,坐在司机身旁,示意开车。队伍又前进了二三百米,突然前边传来迫击炮声,几发炮弹落在汽车周围,弹片四射,泥土被炸起老高。有的泥土落到车上,有的落到士兵们的身上。汽车陷入弹坑里,开不动了,停了下来。这时从杨树林里突然冲出了大队的鬼子,用机枪扫射过来。子弹密集得象雨点一样,有的打在车帮上,火星四射,有的打在士兵们的身上,传来惨叫声。人们乱喊乱叫,都问宁雨怎办办。宁雨从军车上下来,气急败坏地吼道:“傻了?快还击啊,还请示个屁?”他命令部下把内侧的车帮打开,下车抵抗。一名年轻的战士去打车帮,紧张得两手直抖,怎么也打不开。宁雨一把把他拉开,自己去打车帮。他打开车帮以后,发现自己的手枪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手枪,还没等站起来,后面有人中了敌人的子弹,身体落下来,把他砸倒了。这样的士兵越来越多,压在宁雨身上。宁雨喘不过气来,只听见部下的惨叫声不断,鲜血流到他身上。他想把身上的死尸挪开,但被压在下面,怎么也使不上劲。他想,这样下去会憋闷死的,于是往车下面钻。他把头左右扭动,才伸到车下,又扭动了半天,才把脚抽出来。
他躺在车下,眼前就是车底,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他松了口气,翻了个身,向外一看,四周黑洞洞的,用手一摸都是死尸,根本看不见外边的情况。他想出去救赵师长,于是把手伸出去,想把前边的死尸扒开。但他伏在车底下,根本使不上劲,费了半天劲也出不去。他听见外面枪声稀了,心里刚有些放松,突然传来一阵欢叫声,接着有人说话,叽哩咕噜的。宁雨听不明白,估计是鬼子冲了上来。他吓得不敢出声,紧紧握住拳头。这时又传来同伴的惨叫声,宁雨想到鬼子在残杀我们的伤员,不由得气愤填膺,用头去碰车底。他感觉到疼痛,心里反倒好受点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安静下来。他翻了个身,向外看看,还是不敢出去。他感觉嘴里干渴,手摸到水壶,但在车下面拿不到嘴边。他把头探出去,把死尸扒开一条缝,警觉地向外张望。他看不清楚,于是拼命用头去顶前边的死尸。他好不容易把死尸顶开,伸出头四外张望。外边静悄悄的,他一点一点地爬出来,站起身来一看,已经红日西沉。遍地都是死尸,横七竖八的,有的张着嘴,象在喊叫;有的瞪着眼,好象还活着,空气里弥漫着腐臭味和血腥味。天气炎热,苍蝇乱飞,几条野狗嗅来嗅去。宁雨虽然当了好几年的兵,也参加过几次战斗,象这么可怕的场面还是第一次遇到。他伸伸四肢,一气喝完了壶中的水,想起今天这一战,竟被死尸压住了,实在是太意外了,大概谁也没有经历过,自己以后也不会再遇上。他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也因为表现得不象英雄而惭愧。他看看脚下弟兄们的尸体,想起不久前他们还是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在一起嘻戏打闹,现在都死了,不由得失声痛哭。他一个一个地叫着兄弟们的名字,却没有听到熟悉的回答声,心如刀绞,泪如泉涌。他暗问自己,当时就知道用手扒死尸,怎么没有早想到用头把死尸顶开呢?如果早想到,他就可以出来救师长了。他长叹一声,暗道:“这都是意外造成的,我也不想这样啊。战场上有多少意外啊?没参加过战斗的人是怎么都不会想到的。如果遇上一次,就把自己的英雄梦想葬送了。他又想,就算是自己早出来,救得了师长吗?弄不好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想到这里心里好受一些了。他想把死尸掩埋,但又发现死尸太多了,他一个人怎么埋得过来?他又踉跄着走到赵师长的车窗前,只见车上有很多弹孔,象个蜂窝。他往里张望,看不清楚。他猛地拉开车门,大喊赵师长,里边没有回答。他借着落日的余辉向里一看,赵师长和罗副官都满脸是血,已经牺牲了。他想把赵师长的尸体拖出来背走,但赵师长身材太高大,他早上没吃好,中午没吃,晚饭还没着落,他没有一点力气,实在拖不动。宁雨把手伸进赵师长的口袋,想看看有什么遗物,但口袋里什么都没有。他想,可能是被鬼子搜走了,不由得把牙咬得格格响。他最后把师长脸上的血迹擦去,郑重敬了个礼,又看了一眼尸横遍野的战场,心情沉重地走了。

楼主:张建朋2021  时间:2021-07-12 16:57:43
宁雨走了几步,感觉肚子饿了,可转移的时候没带干粮。那时他们认为去城里很近,很快就到了,所以没带干粮,只是灌了一壶水。现在感觉饿了,却只有水,结果是越喝越饿。他分辨了一下方向,想去庄稼地里看看有什么可吃的。他沿着田间小路往南走,路上没有行人,远处吹来的微风带来一丝似有似无的凉意,他这才感到衣服沾在身上很难受。周围的田野和村庄都是陌生的,也不知道敌情怎么样,他不由提高了警惕,摸摸自己的手枪。他往前走了几十米,忽然听见有人叫,他不知道那是死人还是活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不由得后背直发凉,头发简直要竖起来。他端着枪向四外看看,没有看见一个人影,于是便又往前走。他走了几步,又听见有人叫,四外一看,从路旁的庄稼地里出来了一个人影。宁雨看不清他是谁,不敢走近,叫道:“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那人才说:“我也是中国人,别开枪。”宁雨听出他的口音,确信他不是鬼子了,才向前走。他走近一看,不由地踹了他一脚,兴奋的叫道:“原来是你啊,可把我吓死了。”二人便抱在一起。原来这人竟是冯洪国,冯老将军的大公子。二人各自诉说各自的经历,都兴幸又活了下来。原来冯洪国在转移的时候,和大部队走散了。他不敢走大路,便伏在玉米地里,等天黑了才敢出来。他们本来也不太熟,只是认识,但死里逃生的共同感受,拉近了二人心里的距离。
二人从庄稼地里刨了两块地瓜,胡乱吃了,感觉就不那么饿了。他们决定,趁天黑敌人看不清,赶紧走出这危险的地方。这时天已全黑了,宁雨问:“往哪个方向走呢?”冯洪国看看天,说:“那不是北极星吗?咱们只要背对着北极星走就行了。”夜里走路感觉轻松,但他们不认得路,所以在田间小路上走了很久,才找到大路。上了大路速度就快了,他们一口气走了几十里,穿过一个又一个村庄,最后也不知道到了哪里,都感觉累了,于是坐在一个土堆旁休息。他们又困又累又饿,一坐下便觉得眼皮发沉,顾不得蚊虫的叮咬,靠着土堆睡着了。好在当时是盛夏,不用担心着凉。他们一觉睡到黎明,睁眼一看,身边的土堆原来是坟,他们竟在坟地里睡了一夜。二人心里腻味,站起身又往南走。他们走了几步,听到自己肚子里咕咕直叫,这才想起都一天没吃饭了。他们无力再往前走,想找点吃的东西。他们转了一圈,发现不远处有一片西瓜地,绿油油的。他们很高兴,四处找看瓜的,想买几个。他们找了很久,喊破了喉咙也没有找到。二人一想,吃个西瓜也算不了什么大事,于是一人摘了一个,用军刺切开,不由分说便吃起来。他们吃完了西瓜,感觉不饿了,于是站在路旁撒尿。这时只听有人喊叫,他们扭头一看,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快步走过来。老汉看见他们旁边的西瓜皮,生气地问:“你们为什么不叫人,就吃我的西瓜?”宁雨笑道:“我们找了你半天,嗓子都快喊哑了,你怎么不答应?”老汉也笑道:“我刚才拉屎去了。这泡屎憋了一宿,拉了两袋烟的工夫,听见了也没办法。大小伙子吃个西瓜,能顶多长时间?你们还是再找点吃的去吧。”二人点头称是,老汉开始打听前线的战况。二人有气无力地说:“二十九军败了,北平完了。”三人都沉默了。突然,三人不约而同地吼道:“不会的,决不会!”二人站起身,向老汉道过谢,接着往前走。
他们往前走了不过二三十里,感觉又饿了。这时太阳升起来了,天也热了。他们远远地看见路上有一个一人来高的大食盒子,却不见抬盒子的人。二人眉开眼笑,快步走过来,打开一看,这个大食盒有三层,最上面是拼盘,中间是几十个大白馒头,最下面有个带血的猪头。二人馋得直流口水,吃了两口,宁雨说:“快抬走,抬到没人的地方再吃。”他们重新把食盒装好,抬起来就走。他们走出几十米,只听后边有人边追边喊:“快放下,那是俺们给死人上供的。”二人把食盒子放下,回过身来,掏出手枪也不说话。来人走近了,看见黑洞洞的枪口,声音低下来,问:“你们为什么动这个食箩?”宁雨一字一顿地说:“我们都是从前线下来的,两天没吃饭了,明白了吗?”来人嚅嚅地说:“可我们回去怎么交待呢?”冯洪国不耐烦地吼道:“你们就说遇了上抗日的队伍,劳军了。”来人只好扭头回去了。二人把食盒抬到一棵大树下,就开始吃起来。宁雨拿着一个大馒头,边吃边说:“这肯定是老丈人今天出殡,女婿送的供品。”冯洪国说:“可惜这个猪头了。要是熟的,再有瓶酒就都齐了。”二人大笑。他们吃饱了,看着猪头犯了难。没锅没灶,没办法吃,天太热又保存不住,二人争论了半天,最后只好把猪头扔掉。他们走出老远,还忍不住回头看那个猪头。
天越来越热了,二人坐在小河边休息。宁雨洗了把脸,说:“昨天真见鬼了,战斗的地点离北平城很近,战斗打响以后,北平的城防部队应该知道,可是援兵为什么没到呢?再有,从出发到三岔路口,前后也不过只有一个小时,敌人是怎么得到的情报,怎么有时间去设伏呢?”冯洪国愤怒地说:“我感觉二十九军出了内奸,有人出卖情报。”宁雨问:“你认为是谁?”冯洪国不假思索地说:“我要是知道他是谁,早把他毙了,还在这里废话吗?”宁雨又问:“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冯洪国来了兴致,问:“这么说你知道?”宁雨笑笑说:“只是怀疑,不一定,还是不说的好。”他见冯洪国上衣别着一枝钢笔,便转移话题要拿过来看看。冯洪国没有同意,重新装好,说:“这是从苏联买的,坏了没地方修。”宁雨没听过苏联一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问:“什么是苏联啊?”冯洪国这才说:“苏联是个国家,在我们北边。那里实行的是社会主义制度,人民生活可幸福了。”宁雨这才说:“我听说有英国、法国、美国、德国等等,一听就知道是个国名儿。这个什么联,怎么这么怪呢?”冯洪国说:“你说的英、法、美,都是简称。其实英国原名英吉利,法国原名法兰西,美国原名美利坚,德国原名德意志。苏联也是简称,全称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宁雨被这么多洋词搞得有点晕,想了一会才说:“原来是这样,那苏联是不是还可以简称为苏国呢?”冯洪国有点吃惊,只好给他解释说,这个苏联就是俄国。当年俄国发生了革命,推翻了沙皇政府,建立了新国家,就叫苏联。宁雨明白了,感觉冯洪国知识太丰富了,世界各国的事都知道,自己跟人家比,就如同井底之蛙一样。不过,冯洪国太赞美苏联了,说那里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民生活特别幸福。宁雨听了虽然有些向往,但感觉他说得言过其实,世上哪有那么好的地方?
傍晚,他们找到一个兵站,由于天太热,他们已经是大汗淋漓。接待他们的是一个戴眼镜的文职人员,这个文职人员吸着香烟,喝着茶水,吹着风扇,一边给他们登记,一边慢条斯理地询问他们的战斗经历。当他听说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冯洪国时,不由得大吃一惊,问:“你是人是鬼?”冯洪国笑道:“你怎么说话呢?我当然是人了。”那人赶紧站起来敬礼,陪笑道:“听说你已经光荣了,怎么又活了?”宁雨解释说:“战场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不可靠消息很多,有什么出奇的?”那人于是不再盘问,放冯洪国进去了。宁雨也跟着往里走,那个文职人员冷冷地说:“你站住,说说你的经历。”宁雨也没多想,如实把战斗经历讲述一遍。那个文职人员抬起头来,笑道:“你是故意钻到汽车底下的吧?”宁雨腾地站起来,说:“你怎么说话呢?我被死尸压住,喘不过气来,不往车下钻就会憋死。”那人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出来救师长,等到傍晚才出来呢?”宁雨不耐烦地说:“我当时也想扒开死尸出来,但使不上劲,扒不开。”那人又问:“那你后来是怎么出来的?”宁雨说:“我是用脑袋硬把死尸顶开才出来的。”那人不依不饶,又问:“你一开始为什么不用脑袋顶开?”宁雨知道他怀疑自己,只好耐心地解释说:“我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个。就是后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顶开。你们没经历过,给你们说你们也不相信。”这时又过来一个瘸腿的老兵说:“算了,算了,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进去吧。”冯洪国也在一旁说情,宁雨犯了倔俾气,就是不进去。
宁雨越想越有气,正想离开这家兵站,只见小段开着新闻采访车过来了,问是怎么回事。宁雨上了他的车,诉说在这里受的气。小段笑道:“这就别怪我说你了,你真是太实在了。活着回来的只有你们二人,怎么说还不全都由你们吗?你们为什么不把自己说得象个英雄呢?”宁雨说:“那么说我脸红,感觉对不起自己死去的兄弟们。我一看冯洪国顺顺当当地进去了,也没多想。”小段说:“听你一说,我想起了上学时看的一本外国小说《战争与和平》,那里描写的情况和你的经历相似。”宁雨没看过,于是想听听。小段说:“小说上写一个年轻的骑兵罗斯托夫,第一次参加战斗,冲锋时马被打死了,他从马上摔下来。安德烈公爵是个团长,他们团当时是预备队,他还没上战场就被炸伤了。我当时感觉真没劲,一点都不象英雄,作者为什么这么写?”宁雨也问为什么,小段说:“我现在想明白了。这两个人都是小说的主人公,不能轻易死了,他们死了作者还写什么?既参加激烈的战斗又不能死,作者怎么办?就是出意外。宁可让他们不象英雄,也要使他们活下去,这样作者才能写下去。”宁雨一开始还明白,后来越听越糊涂,于是改变话题问:“你们是怎么出来的?”小段说:“战斗刚打起来,我们就撤离了。那时敌人还没上来,所以还比较顺利。这么说,冯洪国没死,可新闻已经发出去了,说他死了,来不及修改了。”宁雨说:“战场上这种情况多了,不出奇。冯老将军要是见到自己的儿子起死回生,还不得高兴死?”
路旁有一棵茂盛的大枣树,枣树下有一家小饭馆。这家小饭馆是用木板当墙,房顶上盖着茅草。二人把车停在外面,进去吃饭。来这里吃饭的都是那些小贩、短工、手艺人、车夫等,谈论的话题都是粮价、肉价、工钱等,正在发生的战争好象与他们全无关系。小段和宁雨一进去,他们都投来好奇的眼光。二人也没打算在这里大吃大喝,所以点了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大葱炒鸡蛋、一盘肉焖子,就开始喝酒。宁雨叹了一口气说:“二十九军余部都撤到哪里去了?不至于都死了吧。”小段说:“我听说,宋军长昨天晚上就带人去保定了,留下张自忠善后。”宁雨说:“这个差使可不好干啊,弄不好惹一身臊。”小段笑道:“他也不想干,我听说他接手的时候都哭了,对宋哲元说,你成了民族英雄,我成了汉奸。他是忍辱负重。”宁雨拍着桌子说:“这太不公平了。打了败仗,都有份,要走一块走,要死一块死,还有人当英雄,有人当狗熊,这叫什么事?”小段说:“别说了,官场险恶,总得有人背黑锅。北平丢了,我最担心的是保定怎么办。”宁雨喝了一口劣质的二锅头,吃了口菜,说:“保定西有太行山,东有白洋淀,正是用武之地。”小段兴致勃勃地问:“哦,怎么用武,说来听听。”宁雨侃侃而谈:“如果我有指挥权,就把主力部署在太行山脚下,威胁敌人侧后。敌人来了也不和他们打,把敌人引诱到山里,乘他们人困马乏时消灭他们。同时再把一个师部署在白洋淀里,化整为零,以连排为单位,昼伏夜出,不断骚扰敌人。这样虽然不一定能守住保定,却也可以有一番作为。”小段问:“太行山区适合和鬼子周旋,我明白,白洋淀也有那么大用吗?”宁雨不耐烦地说:“你没看过《水浒传》,宋江等好汉在水泊梁山三败高太尉吗?”小段说:“高见,只是保定的正面呢?”宁雨搔搔头皮说:“鬼子侧面受到威胁,自然就减轻了正面的压力。如果侧面多打胜仗,鬼子就是占了保定也睡不好觉。”小段拱手说:“佩服,佩服。只是你的部下都没了,以后打算怎么办?”宁雨说:“我想回我原来的驻地,等候上边的安排。”小段说:“那就先回保定吧。”
二人回了保定,宁雨便去他原来的驻地了。小段的记者站从北平撤到保定,召开了一次会议。这些记者们聚在一起,都开始发牢骚。一个胖记者说:“真没想到,二十九军也十来万人呢,这么快就完了。”一个高个子记者说:“唉,二十九军人心也不齐,高层里面总有人想保存实力,幻想和鬼子和平共处。但那是一厢情愿,鬼子不会和中国和平共处。实在不行了才备战,为时已晚。”胖记者问:“那个主和的人是谁?”瘦记者笑道:“这你还不知道?不就是张自忠吗?他一向亲日,春天他还带人访问过日本,现在做了北平市长,还不是和张邦昌一样,是个傀儡?”胖记者说:“汉奸真可恨,真丢人。要是我,是打死也不干的。”高个子记者说:“别说大话了。现在北平失守了,就该保定了,保定可怎么办啊?”那个胖记者说:“哼,还能怎么办?早晚也得扔给鬼子。”他这种情绪迅速扩散,大家都不说话了。小段想起宁雨的话,说:“也不能那么说,保定正是用武之地。”大家眼前一亮,问:“你小子别光说大话,现在鬼子不好惹,你怎么用武啊?”小段把宁雨的话重复一遍,这时就听有人说:“好啊,好啊,保定是用武之地。”大家回头一看,原来是站长到了。这个站长四十来岁,黑脸堂,戴着眼镜,长得很敦实。他身穿灰色中山装,留着中分头,手摇折扇,坐在桌子后面说:“小段,你还懂军事啊?”小段忙说:“那些话的原创也不是我。”站长笑道:“你就别谦虚了,记者懂军事的不多。我打算提拔你当我的副手,如果我不在,你就说了算。”小段忙说:“比我强的多了,还是找他们吧。”站长说:“你就别推辞了。难得你现在还这么乐观,这么有见解,我不提拔你提拔谁?大家有什么意见?”其他记者没有说话。站长说:“开完会发个正式文件,就这么定了。”
小段得到意外的提拔,暗想:“我的命怎么这么好啊?把别人的话重复了一遍,就得到了赞赏。可悲的是宁雨,脾气太正直了,不会包装自己,那怎么行呢?”

楼主:张建朋2021  时间:2021-07-12 17:04:06
宁雨回到自己原来的驻地,等候上级的命令。这里只有几个伤残老兵,一些新兵,几条步枪。宁雨把自己的经历对老兵一说,一个断了腿的老兵说:“理他们干啥?他们又没上过战场。战场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他们怎么想得到?”宁雨心里才好受些。
一天,附近小学派人来到驻地联系,要请抗日英雄给学生们做报告。宁雨问那几个兵:“你们谁想去啊?这可是露脸的机会。”大家都说:“当然是你去啊,别人哪行啊?”宁雨说:“我这次也没长了脸,去了说什么?”一个老兵说:“他们给你规定了,必须说这次吗?没有吧。你就挑你最英雄的战斗经历说啊。给小学生做报告,不就是哄孩子吗?你就别推辞了。”宁雨才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宁雨收拾一番,来到那所小学校。他抬眼一看,只见学校墙上长了白碱,门窗上的漆都脱落了,感觉就象回到自己的母校一样,不由很亲切。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看见来了生人,都安静下来。一名年轻的女教师文文静静的,上身穿着对襟花格子的短袖,露出白嫩的胳膊;下身穿着黑布裤子,脚穿白塑料凉鞋,快步走出来迎接,要和宁雨握手。宁雨习惯的是拱手和敬礼,不习惯握手,于是把手掌举过帽沿,敬了个军礼。女教师见对方不和自己握手,以为是自己失礼,忙说:“您是抗日英雄吧,欢迎,欢迎,请进。”宁雨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你们怎么没放暑假啊?”女教师说:“我们这里放麦假和秋假,不放暑假。”说着二人来到一间办公室,一个男子站起来,女教师忙着介绍,说那是校长。宁雨一看,这人四十多岁,鬓角已斑白,上身穿着灰色对襟短袖,下身是黑色裤子,正向他拱手,说:“久仰,久仰。现在国难当头,吾人都要精诚团结,共赴国难。所以吾等把您请来给学生做报告,教育他们从小就知道爱国,请勿推辞。”这半文半白的,宁雨听了有点晕,停顿一会才说:“应该的,应该的。”双方互通过姓名,校长又问台甫。那名女教师看出来,宁雨不知什么是台甫,忙着解释:“校长问你的字。”宁雨笑道:“不好意思,我家里没出过读书人,所以我也没有字。”校长对女教师说:“小丽,你负责接待一下,我去安排会场。”说完出去了。
女教师请宁雨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说:“喝口水吧。我最敬仰英雄了,把你的英雄事迹给我们说说吧。”说着大大方方地坐在宁雨对面。宁雨长大以后还没有和一个陌生女子这样面对面地坐过,不由得满脸通红,浑身不自在,连忙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这天……可真热……请问,我怎么给学生做报告啊?”女教师笑道:“就把你这次行动的经历写出来吧。”宁雨低声说:“我不会写。”女教师说:“那这样吧,你说我写。”女教师听宁雨说完,便趴在桌子上写。宁雨一抬头,看见墙上帖着一张《中国地形图》,便兴致勃勃地看起来。
会儿不大,女教师说:“我写好了,你看看。”宁雨拿过来一看,上面有的字还不认识,又请女教师注上音。宁雨接着看,见上面写的很多事没有发生过,有的也与事实不符,不由大吃一惊,问:“这说的是我吗?我什么时候用大刀砍了五个鬼子?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就打死了一个鬼子,就是空降到房顶的那个。再说了,鬼子也不都那么难看啊。我对你说,我们打鬼子不是因为他们长得难看,是因为他们来干坏事。”女教师笑道:“我这么写,你才象个英雄啊。再有,我们面对的是孩子,他们的脑子还比较简单,你如果告诉他们说,鬼子里有帅哥,孩子们会怎么想?这就应该丑化敌人。”宁雨叫道:“你这不是骗孩子吗?”女教师笑道:“这不叫骗,这叫善意的谎言。”宁雨说:“你说的我不懂,我就会实话实说。”女教师笑道:“你是我们请来的英雄,你不能让我们和孩子们失望啊。”宁雨说:“我不象英雄,你找英雄去。照你的稿子讲,我脸红。”二人僵在那里,谁也说不服谁。这时校长走过来,见二人都红着脸,问是怎么回事。女教师把稿子交给校长,问:“你看照这样说行吗?”校长一看,点头说:“挺好的,就这样吧。”宁雨说:“那上面很多事光好听,都是没影的事,我说不出来。”校长全明白了,对宁雨说:“你啊,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你以为报纸上、电台上说的那些英雄都是真的?告诉你吧,都拔高了。你没听说,固安有个妇女杀了七个鬼子……”宁雨叫道:“胡扯,别说是个妇女,就是当兵的,要杀七个鬼子都没那么容易,杀七个兔子还差不多。”校长说:“对啊,谁相信一个乡村妇女,能杀七个鬼子呢?但这个时代太需要英雄了,所以人们宁愿相信假的。小丽对你的美化,你就别谦虚了,时代需要英雄,我们也需要英雄,你就委屈一下吧。再说,会场都布置好了,也没时间修改了,配合一下吧。”宁雨这才没话可说了。
会场设在室外的院子里。东墙上帖着“热烈欢迎抗日英雄”八个大字,两边各有一面青天白日旗。前边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黑板擦和一杯水,这就是会场。一百多名孩子各自带着凳子,坐在阴凉处。会还没开始,孩子们还在吵闹。校长用黑板擦拍拍桌子,孩子们便安静下来。校长首先讲话:“同学们,今天,我们很荣幸地请来一位抗日英雄,给大家做报告,大家欢迎。”说着,校长带头鼓掌,孩子们也跟着拍巴掌。宁雨赶紧敬礼,然后坐在桌子后面,掏出稿子就念起来。由于稿子上写的很多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宁雨心里发虚,声音不由得越来越小。女教师走过来,低声对宁雨说:“声音大点。”宁雨只好提高嗓音。他好不容易才念完了,额头上已渗出一层汗珠。校长又带头鼓掌,学生也鼓掌,宁雨又站起来敬礼。
接下来由孩子们提问。一个缺了门牙的小男孩问:“叔叔,鬼子长得什么样啊?是不是象鬼啊?”人们哄笑。宁雨解释说:“鬼子也是人,不是鬼,长得和咱们差不多。”接着又有一个前后门楼的小男孩问:“叔叔,尸体把你压住,算不算鬼压床啊?”宁雨没想过这个问题,只好说:“不是,我是清醒的。”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问:“叔叔,那些压住你的尸体还有魂吗?”宁雨说:“他们都死了,没有魂了。”小女孩又问:“你怎么知道的呀?”宁雨一时无语,想了一下才说:“因为他们死了,所以就没魂了。”校长瞪了那个小女孩一眼,其他孩子也就不问了。校长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架照相机,要宁雨和学生们合影。女教师招呼学生过来,站在他俩周围,校长猫着腰站在照相机后面,一会要这样,一会要那样。好不容易折腾完了,宁雨长出一口气,暗想:“当英雄也身不由己,真累啊!”
一天黄昏,宁雨去门口查岗,只见那名女教师向他走来,说是那天的照片洗出来了。宁雨拿过来一看,说:“学生们呢?怎么只有咱们俩?”女教师说:“我也不知道,这都是校长拍的,你去问他吧。”宁雨把照片随手放在桌子上,女教师不高兴了,说:“你这么随手一扔,别人看见会造谣的。”宁雨说:“造什么谣?”女教师脸腾地红了,吭吃了半天,才说:“它那个,那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说咱俩那个啥……”宁雨笑道:“你想得太多了,和我照张相,就开始瞎想。”女教师低声说道:“我才没瞎想呢。”
女教师为了转移话题,说:“那天咱俩吵架,想想也挺可笑的。”宁雨不加思索地说:“有什么好笑的?可笑的是你们,光编瞎话骗孩子。”女教师气得胸前剧烈起伏,不耐烦地说:“你怎么还不明白,有的真话是不能说的。”宁雨正色说:“为什么不能说?是真话就说得。”女教师见又要吵,于是改变策略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说是有一家人,生了个孩子,满月那天,亲戚朋友都去贺喜。有的说,这孩子将来准有出息,主人很高兴。有的说,这孩子将来准能当大官,主人很高兴。有个亲戚不会说话,他说这孩子会死的。主人大怒,把他赶了出来。你看,他说孩子会死,是不是真话?当然是真话,谁都难免一死,但主人不爱听。至于孩子将来有没有出息,会不会当大官,鬼才知道呢,但主人爱听。你明白了吗?”宁雨默不作声,女教师又说:“有的话也不必太认真,说说就算了,谁去分真假?你看过《三国演义》吗?你以为那上面说的都是真的啊?你以为人们信吗?人们不信,但喜欢听故事啊。”宁雨不耐烦地说:“行了,我明白了,假话比真话好听,人们喜欢。你走吧,万一被他们看见了,又生出多少是非来。”女教师于是离开了。
一天,宁雨赶着马车去采办粮秣,回来看见女教师正在路上走,于是招呼她上车。二人坐在粮车上闲谈,宁雨说:“我把你的话想了半天,才发现还真是那么个理。我小时候就受过骗,老师就骗我们,比如象你这样的。记得小时候有一篇课文,《狐狸和乌鸦》,说乌鸦搞到一块肉,在树枝上得瑟,结果上了狐狸的当。问题是乌鸦吃肉吗?最多吃条虫子。狐狸再馋,也不至于看上乌鸦嘴里那点肉啊!狼和小羊在小河边对话,小羊一条一条地反驳狼。这只小羊胆也太肥了,看见狼还不快跑,等死啊?还有,说一个农夫冬天看见一条蛇冻死了,于是把蛇揣在怀里,问题是冬天蛇出来吗?你大冬天的看见过蛇吗?你说是不是?”女教师听了他的话有点吃惊,说:“这本来就是故事,何必当真啊。”宁雨说:“我小时候就信,现在越想越不对。我们小时候受过多少骗啊!”女教师说:“那也不叫骗人,为的是用动物说明人的道理。”宁雨不服,说:“怎么不叫骗人,都是不可能的事。”女教师说:“那照你一说,童话都是骗人了?”宁雨一时无话。沉默了一会,女教师转移话题,说:“你们什么时候走啊?”宁雨说在等命令。女教师说:“你走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宁雨不解,问:“这是军事秘密,告诉你干什么?”女教师无语了。过了一会,学校到了,女教师下车了。
还有一天,宁雨在门口站岗。黄昏时分,天边出现了大块乌云,乌云迅速遮住了太阳,天黑暗下来。突然,狂风骤起,飞沙走石,雷声滚滚,雨点开始飘落。宁雨刚想往门房里躲,只见那名女教师跑过来了,宁雨不由分说,便把她拉到门房里。这时风停了,密集的雨点便下来了。门房里很暗,他们听着外边的雷雨声,看着窗外,谁也不说话。突然,天空划过一道晃眼的闪电,接着就是一个炸雷。女教师吓得脸色刷白,捂着耳朵往宁雨身上靠。宁雨不耐烦地说:“干什么?你怎么这么胆小?”女教师嘴撅得能挂住油瓶,说:“你也不看看,我是个女人啊。”宁雨说:“还看什么,我早知道。”过了一会,女教师心神安定下来,又没话找话地说:“你有对象了吗?我给你介绍一个?”宁雨笑道:“你就不要操闲心了,管闲事,落闲人。”话总是不投机,女教师只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雨渐渐停了,女教师又说她相亲去了。宁雨依然看着窗外,问:“怎么样?”女教师说没成。宁雨劝她说:“这个没成,再说下一个。”女教师叹口气说:“我都二十五岁了,成老姑娘了。”宁雨安慰她说:“才二十五岁,着什么急?”女教师说:“你不知道,我们这里人们结婚都早。姑娘二十五岁还没结婚,就被人笑话了。以前自以为有点知识,一般人看不上眼,没想到现在落下了。”宁雨无奈地说:“那就抓紧啊。你给我说,我有什么办法?”女教师又问:“我去相亲,你有什么感觉?”宁雨感觉这话无从说起,说:“我能有什么感觉?等着喝喜酒啊。”女教师沉默了好久,又问:“你们部队是不是有个叫王小黑的?”宁雨一怔,想起出发前抓的那些花案,说:“有,可惜才死了。”女老师一听,神色黯然地说:“俺村的二梅和他好,还在家里等他回来呢。真应了那句古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宁雨回忆说:“当时死的人多了,我的部下全没了。我被死尸压住,才捡了条命。他们死了,他们的家里要是知道了,还不定怎么伤心呢!”女教师忍住眼泪,说:“我现在特别怕见二梅,就怕忍不住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宁雨又问:“你们村还有多少姑娘和我们部队的兄弟有这事啊?”女教师想了一下,说:“据我了解,得有三五个吧,也许还多。”宁雨大吃一惊,说:“你们村的姑娘怎么都这样啊?你是不知道,当兵的一旦有了这种事,就无心打仗了。”女教师一听,很不高兴,说:“你怎么说话呢?这种事怎么能全怪姑娘呢?常说的,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既然知道了那种事影响军心,就应该严格军纪,怎么能都推到姑娘头上呢?”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雨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她长得也不难看,我就是和她说不到一块,见面就吵,这是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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