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瘦生詩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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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9-04-15 16:43:26 更新时间:2021-11-11 02:11:00

楼主:白子殊  时间:2019-04-15 08:43:26
《從學詩話》告肆,已逾三載。三載以來,余詩愈進,往意又易,故不續之。中華詩詞論壇大有先生擡愛推精,余誠有愧。今宅居荒村,自擬詩課,驚覺三載以來詩思,竟無文字載之。是故復爲捉筆,以錄冗談逸趣耳。

余與臨安何守一初識,論文不數語,輒論天下事。其志改良,余則意在保守我保守。故贈詩云:“已經北雨還南雨,便出晴煙猶夕煙。士倚船頭數丘壑,翠環江上仗波瀾。塵霾故壘分明去,歌曲新聲恍惚偏。此際嗚號白太瘦,論交應乃汝同年。”余文名白子殊,號范陽太瘦生,故謂白太瘦者也。郡人烏篷兄見之,哂曰:“老輩人爲鬼,今見鬼作人。子殊衣帶漸窄,乃瘦乎。”友爲余飾曰李白戲贈杜甫詩“借問別來太瘦生”云云,謂余自比少陵。余對曰:“不然。昔我弟子問何爲美,余告之曰:‘年邁清癯,素衣佩玉,卓然獨立者。’是余以爲美者也。恰有太白詩成語,少陵亦吾所愛,故用之,卻無意以少陵自謂。文以爲美,是應然者,誠如兄見,余不老不瘦,其奈文何。”

鄭海藏《戲示孟蒓孫詩》聯云:“祇應木石心腸在,除卻巫山不道雲。”化義山句也,乃若忘情。《小窗幽記》有聯云:“填平湘岸都栽竹,截住巫山不放雲。”較鄭詩更爲驚奇,則余甚不敢忘。我郡人引霖,詩頗精綺,《明志》聯云:“爲君砥礪潛修道,截住巫山不放雲。”则取其成句,余初不知,故令沉吟多日。《遊西山》詩云:“苔痕藏朴韻,入境覓幽源。水闊青雲矮,山繁翠鳥喧。檀香聞梵叟,松雨沐靈垣。今古無端事,隨風悉忘言。”能藉道蘊。“悉忘言”用元亮成語。《春寒》聯云:“倒春吹起英雄氣,十里長松共此聲。”《雨》聯云:“雄光倒電雲霞落,俊氣奔雷玉虺飛。”又極煥發。唯雷電之對,疑太窄矣。

嶺南吳洗蒓丹,余弟子也。余嘗訓曰:“學詩者當以根性爲基,並轉益於多師,各取精華。否則便學成太白,非汝詩也。”其故尋可以爲師範者於網間。有號曰借酒一杯者,詩特傲兀。《長安碑林》詩句云:“文氣自清野,霜碑帶霧毛。跡開冬殿外,壁任老藤高。”《讀詩刊並寄》聯云:“刀尺橫裁千俠骨,錦灰並死一猢猻。”《贈陽光筱葉》句云:“嗟我逢君少,長江一病俘。燈深煙愈杳,雨壯夜猶烏。”余讀之甚喜,謂爲可師,又復與交,觀其談吐,頗同好。然不旬日,蒓訴曰:“每聞其言,不能解意。”余喟然歎曰:“往聖先賢,居然可師。時人同輩,孔子嘗云‘三人行’。若不能交際,又何必拜師耶?”

建安以前,士尚文賦,詩者小道耳,風人受命而采之,多佚名者。曹孟德首開建安風骨,至有正始、太康,阮、嵇、潘、陸,是故詩之爲盛,建安而始,孟德可謂爲詩祖宗。其後君子、將領、豪俠殊途。盛唐仙聖之外,不足道也,然唯聖者可師,爰有韓、孟;則元、白變易者也。其下江西詩派,則西昆變易者也。元明俗文學日盛,至今不止。然又得宋詩、同光,則詩界革命變易者也。今我唯聞實驗體,亦求變者,實驗之外,皆云宗古而已。何謂實驗體?《彼岸詩話》云:“新詩意象,文言詞彙。”余大學時亦略能爲之,故信然。趙翼《論詩》聯云:“預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覺陳。”《大學》又云:“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可見新與變,素當求。然天有一貫之青,詩有不變之旨。李杜雖陳,今淪沒乎?詩法一脈相承,自然演化,已然得體,體中巧變,不失爲新,何必他求。且既存典籍,浩如煙海,茫然無極,取法一生,尚不能盡。倘不解此,草言開創,不免粗疏矣。

煙臺張兄竣翔以詹亞園箋註本郁達夫詩示諸詩友,起首爲《離亂雜詩其一》,詩云:“又見名城作戰場,勢危累卵潰南疆。空梁王謝迷飛燕,海市蜃樓咒夕陽。縱欲窮荒求玉杵,可能苦渴得瓊漿。石壕村與長生殿,一例釵分惹恨長。”余畱語云:“但觀此詩,若非名家手筆,恐不能傳世也。”蓋頷聯二句既不穩當,更未盡勢危事。尾聯化袁簡齋《馬嵬》詩“石壕村裏夫妻別,淚比長生殿上多。”二句,又較原詩過弱。全詩大體湊泊或匆忙而就,手太熟矣。因又言余嘗讀郁氏詩而素不喜。二月阿姊聞之,斥曰:“不然。郁氏佳作恁多,豈得以一詩概之!”余對曰:“請示佳作。”姊乃示以《釣臺題壁》詩,云:“不是樽前愛惜身,佯狂難免假成真。曾因醉酒鞭名馬,生怕多情累美人。劫數東南天作孽,雞鳴風雨海揚塵。悲歌痛哭終何補,義士紛紛說帝秦。”唯首聯對句略油滑,頷聯二句及頸聯對句皆佳。且同輩詩友魏兄院生《輓郁達夫》詩嘗用此詩成句云:“義士紛紛說帝秦,雞鳴風雨海揚塵。蘇門答臘一夕死,鬱我青年百代魂。”余記憶猶新。故訕訕然云:“姊言者是。”

高兄諱峯,號沽酒同酌,余郡人也,先余二十歲生,本當以叔侄論交。高兄溫雅謙卑,不以年齡見輕於我;余則疏狂驕妄,乃托大呼爲兄長。余郡獨鹿詩社嘗研討其作,余發文題爲《萬山爭秀拔,別有一峯高》以論其詩,起首云:“余初識高兄時,兄方學詩年餘,初窺門徑而已。一年,造化既成,已頗具機樞,鏗鏘挺拔,華彩流麗,又有風塵味道,此非兄之境況不可得之也。如此至今,竟日千里,不可謂不敏捷矣。”又灑灑千餘言爲論。(此文節選:“文之精者爲詩,詩之精者爲律。劉體仁云:‘七律如開七札強弓,古來能開之至滿者,恰無几人。’吾高兄尤善爲之。《高鐵》句云:‘長車發動箭離弦,轉瞬燕雲入楚天。欲化八荒爲一乘,何愁五嶽與三川。’……氣之陡者也。《賦得獨鹿詩社歲末文燕》句云:‘今宵難得同相屬,莫負壺中聖與賢。’壺中聖賢,蓋頸聯陶謝。委曲生動,而理當然,是格之高者也。”)越明年,兄之詩果愈加精進。《仲春》詩云:“鶯啼幽咽曉風寒,津陌蜿蜒柳色殘。社燕低徊哀弱羽,池魚淺伏困微瀾。繁華世路愁心渡,明媚春光病眼看。幸得紅塵二三友,村垆呼取共悲歡。”余戲復之曰:“社燕低徊收物態,池魚淺伏蘊詩功。”兄對曰:“汝能解意。”又聯云:“疏窗障目千枝發,陋室希聲萬籟收。”如在眼前。“含苞欲向南枝發,能不天涯念故人。”語近情遙。“奈何多少銷魂夜,只是浮生一段癡。”倜儻不羈。二月阿姊嘗謂其詩曰:“溫文敦厚,一如長兄二字也。”兄其學詩以不惑之年,而進益神速。我值青壯,尚加敬畏,況他人乎。故雖微瑕處,今不數舉焉。

煙臺張兄諱竣翔,網名非一般的閒人,時詩界新人多不文者,兄屢教導,眾詩友因笑謂之閒人偶。某日與論文,兄欲贈我以其所藏宋任淵史容等集註山谷詩二冊十七卷。後乃不捨,竟又購新書以寄贈,余雖屢辭,終受之。余嘗誇口云我詩學從山谷,其實儘曾觀其大概,未爲深究。今幸得其集,倍感惶恐,是以擬爲夜讀。又題此書並酬贈張兄詩云:“細雨春還久避居,笛聲幽處事何如。水嘗動蕩風全已,花只飄零柳更舒。不管幾人真得鹿,詎堪終日夢爲魚。時唯幸錯蒙君愛,吞盡愁腸可啖書。”頸聯化自山谷《雜詩七首其一》,其原詩云:“此身天地一蘧廬,世事消磨綠鬢疏。畢竟幾人真得鹿,不知終日夢爲魚。”

或曰:“刻山谷詩註者,以不見鄱陽許尹敘爲憾。”其敘云:“喜不至瀆,怨不至亂,諫不至訐,怒不至絕,此詩之大略也。”又云:“由漢以來,詩道浸微,陵夷至于(作者註:於于古通用)晉、宋、齊、梁之間,哇滛(作者註:訛淫字)甚矣。曹、劉、沈、謝之詩,非不工也,如刻繒染穀,可施之貴介公子,而不可用之黎庶。陶淵明、韋蘇州之詩,寂寞枯槁,如叢蘭幽桂,可宜於山林,而不可置於朝廷之上。李太白、王摩詰之詩,如亂雲敷空,寒月照水,雖千變萬化,而及物之功亦少。孟郊、賈島之詩,酸寒簡陋,如蝦蠏蜆蛤,一啖便了,雖咀嚼終日,而不能飽人。”余忖曰:“貶刺甚矣,不乃近於訐乎!況摩詰豈得與太白同日而語,此宋以降獨尊少陵者之弊也。自古詩人何止十數萬,能脫穎於一時而流芳於百代者,必有特長。然人非聖賢,文常迭代,又必有偏短。學詩者宜遍尋可讀,自爲揚棄。倘立至尊,則其人必不生於往日,寧待後人也。”

古吧三月選凡九家十一首詩與詞,余鍾愛而反復讀之者五首。其一陈雪窗闕題詩云:“風騷久末法,屈指三世許。騷人榮宿草,吾儕竟誰與。欣然立斯世,而觀新物舉。颯沓如繁花,采擷作五古。誰知裳作帶,石頑難煉補。況今萬象殊,陳陳安得所。殷憂故有待,竟日春雪阻。承平逾百年,天將生李杜。佗年吾未老,當見盛時語。念此忽掩卷,長喟淚如雨。”余評曰:“‘騷人榮宿草,吾儕竟誰與。’頗同感。‘天將生李杜’願如斯言。”其二螢光拂衣《孤旅》詩云:“列車馳雪道,壑轉接深淵。樹杪寒雲聚,崖端凍瀑懸。人家散荒野,旅思寄高天。呼嘯穿岩過,蒼茫盡眼前。”余評曰:“常讀拂衣詩,愛在多能綺思,惜在耽於精美。春日詩前三聯多感手熟,但尾聯歎字可品。孤旅詩起筆甚奇,一氣直下,豁然眼前語,較前詩爲可觀。”其三四寒燈夜影《擬古》二首其一云:“任公垂巨鉤,經年無所得。日廢萬太牢,身受舉世禍。一釣空渤澥,再舉填中國。切膾若泰山,盡飽蒼梧北。大智不自私,小愚安可測。”其二云:“若有希有鳥,舉翮向大鵬。不得通變化,空爾慕飛騰。狂波振六月,浮雲絕萬層。恍惚超世界,日月若風燈。一笑同遨遊,永辭鳩與鷹。”余評曰:“梁任公乎?大智小愚二句極精警。希有鳥詩所寄託,私以爲或僅超世二字,辭鳩鷹則爲動因。余鄙見爾,見笑。”然此處任公者,任公子也,余竟誤爲梁任公,非不察故,其實友人已先爲提醒,余無意掩余之粗鄙,故未改。作者後自釋曰:“任公指任公子,謝康樂云:‘想屬任公釣。’即是。事見《莊子外物》。賈誼《鵬鳥賦》云:‘小智自私,賤彼貴我。達人大觀,無物不可。’其二括太白《大鵬遇希有鳥賦》。鷹與鳩,亦蜩與學鳩之類。但鷹化爲鳩,故同舉耳。”其五尚劍齋闕題詩云:“造夢曷天然,頻徠吾道先。山川隔重隔,嵐煙燃欲燃。草木一何遽,鳥獸一何懸。光影倏變幻,萬籟嘿未傳。值斯大塊者,樓閣似遺賢。魄臺揖道士,靈府謁儒仙。枯坐青樹下,老病紫芝前。此翁十九載。哭笑石鏡邊。相對如夢寤,自覺猶哀憐。執手復沈寐,蝴蝶觸月絃。灰蛾燈後死,不能說少年。”余評曰:“字句都有力,讀至紫芝前語,竟然莞爾,蓋其生動使然也。十九載而號爲翁,余與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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