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谣

月光是什么？
古人说无非似霜，似雪，似潺潺的流水。
我说无非是神给漆黑的你镀了一层银。

你进入月光，或者月光进入你，都改变不了
自古以来月光作为两情相悦的媒介属性。
我也不用扛着一场月光等在你的窗下，
就像浸在营养液里的两粒种子，各自放下恩怨，
各自生根发芽。

月光倾泻，仍有秘密藏匿于明亮之间。
明亮的背面，腐朽的事物正加速腐朽。
说不清我们的故事，是属于明亮的一部分，还是
属于腐朽的一部分，但月光与故事
早被廉价的抒情
割裂出无数道缝隙。
(2021.9.25)

》飘落

不能许之以轻
那些即将离开枝头的枯叶，摇摇欲坠

不能许之以寂静
那是它们在枝头的最后一次深刻

不能许之以归宿
那撞击地面的声音，轻如灵魂的叹息

有些时候，我错以为它们是漫无目的
甚至与我擦肩，它们秋光里回旋
姿态是物理学的，轨迹是美学的，而过程
叠加了思想的影子—————

它们一再认为，它们不可能真正被剥夺
即便化作泥土，或者重回枝头，都不应成为
悲伤的一部分
(2021.9.30)

》落日

别总想拿着最耀眼的火光来照我，
别总想急着逃逸，现在
我还没数到三，我红脸的兄弟。

就算我收起长亭短亭，
就算我燃起一柱孤烟，可我还没来得及
铺好一条长河。

好吧，我就没打算从古人的词境里
醒过来，尘间也有千万种落，
只要落还在延续，我就觉得晚霞比血液热烈，
就不忍心
把它们写进伤别赋里面。

只要落还在延续，我就本能抗拒着—————
像绿抗拒季节，像遗憾
抗拒陈年的旧事，像万物
抗拒被一点点拖进黄昏，像落日
抗拒卡在诗歌的喉咙。
(2021.10.7)

》落诗

那些秋光里飞舞的叶片，
落对它们来说，
是舍弃？是逃离？或者是心灵的皈依吗？
像极了曾经写给你的信札，
从书架里滑了出来，泛黄，轻飘，旋转，纷纷……
仿佛正在告诉世人时间赠给它们什么，
终究会从它们身上取走什么。
这并不能使我悲戚，地面上的叶片
守着坠地的音符，安详得如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
我仍能看见属于它们的葱茏，
它们庇护过你的浓荫，
和沿着极美的曲线与岁月里的白发擦出的火花。
每一个与它们相见恨晚的人，
是否正陷入故事的最动人章节，
经历那孤独的突袭而来。
我的秋色渐深，而那些会飞的事物
在我木质的心上，蠢蠢欲动，
随时会丢给我一些刺痛，
一些清晰的撕裂声。
(2021.10.10)


》秋雨

如果不是从前天下到现在，
我会相信老天的口若悬河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秋雨甘愿成为一个人
一去不回的证词，我会相信秋雨
能抚平另一个人漏风的胸膛吗？

请原谅，这世间的雨
总喜欢把雨里的人，淋成孤零零的样子，
把渺小的时刻，淋得潮起潮落。

所幸的是，安静的纸笺上
仍保持着干燥。为什么我会允许秋雨
念出一个名字，允许它们
穿心而去。听，诗里诗外，它们喋喋不休
喊冷。它们生来剔透，碎骨粉身
铺开一层柔软，允许每一个从雨里归来的人
都领到
一滴慰藉。
(2021.10.21)

》时光先生

时光先生有时候腼腆，有时候黏人
他远远地看我，他钻进我身体里看我

他蒙住我双眼对我说："我是你不离不弃的朋友，
你不可以主宰我，不可以抓住我。"

他拽着我走，他在花白发丝上走
他吞咽着暮色走，他年复一年走

他把我们当大豆随手种在地上。他收割走父亲
现在，他想收割走孤独的母亲

我悲不自胜，他乐此不疲。他不厌其烦说：
"请相信我，我教你遗忘，我就是一剂良药。"

他不厌其烦，把对我说过的话
对我女儿说
(2021.10.26)

》再次写到桂花

一场雨后，美的含义
被再次消解。凋敝不可避免，
即使没有雨，桂花也会把自己
开败。

要了解盛极而衰，并不是
容易的事。桂花把自己的红颜剥开一层，
再剥开一层，剩下的那一丁点儿
才是薄命。

在深秋，我见证的消失
越来越多。越来越揪心于
桂花的这场生死。

满地桂花，最终完成了自己。
以至于千百年来，在桂花的断续记忆里
我是独处得如此漫长。而在清晨
最不该发生的事，就是一个人与一地桂花纠缠，
成为对方的回音。
(2021.11.5)

》立冬日

我看见大雪在模糊的光阴里摇动
在模糊的淮河边，戛然而止

我看见江南不停变换颜色，拖着犹疑
在大风和雨的间隙，一截一截地凉

我也看见了我的孤独，披着香樟叶的暗红
在行人渐少的路口，感受着忧伤

我该如何以字为刀，刻出雪声
在一片白里，提炼憔悴的诗意

我该如何放纵去爱，那些在立冬日
被割裂的光影。我大声喊回那些战栗的鲜艳
喉咙里
却发不出半个音节
(2021.11.7)


》坐下来，谈谈爱情

旧月亮来到窗前，今晚它
无限接近爱情—————
它终于等来自己的圆满，之后将是残缺。

如果你恰好经过窗下，不妨进来坐下
听我说，也可以听你说。

说情感在仓皇中溃败，
什么也没留下。
一段发烫的岁月，最终被懵懂抵押，
我们当出了曾经的年少。

说际遇变幻无常，
错过的人都成了诗章。
我们只能在过期的抒情中，给自己挖坑，
陷入不停的攀援。

说今晚的月光，还不够高，
不足以摁住我们内心杂草丛生；
不足以照见从桌子的两端，我们目光交汇
闪烁的—————
也许是爱情，也许不是。
(2021.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