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1936》寻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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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1-12-31 23:01:09 更新时间:2022-01-16 02:28:11

楼主:爱在苏黎世  时间:2021-12-31 15:01:09
作者简介:

魏志强,辽宁沈阳人,热爱写作,业余马拉松运动员。

《眷》
(一)
清朝末年,山东邑县大渔湾村坐落着一所格局壮观三进三出的砖瓦大宅子,当地人称之为周家大院。宅子四周墙体经过常年雨水冲刷浸泡,布满了密密麻麻向上延伸的绿色青苔。周家祖上三代为朝廷命官,到了男主人周明德这一代,国力日渐衰退,导致家道中落。自幼生长于书香门第的周明德,饱学诗书,贯通古今。成年后本想参加朝廷科举考试,为自己谋取仕途之路振兴家业,可惜又遇到闹义和团运动和八国联军侵犯,因此断送了大好前程。之后几年周明德改学中医调理,一方面可以为他人治病救命,另一方面也是为自己养家糊口谋个营生。周明德行医十几年医术精湛口碑甚好,方圆几十里百姓极为认可因此颇有些名气。女主人周姚氏在清王朝灭亡的前一年为周家产下一名男婴,周明德望着自家门前的那片妖榆林子为其子取名茂林。继茂林之后,周姚氏又产下一男一女,但都没能站住相续夭折。直到民国十六年生下次子茂田。周明德在茂林和茂田很小的时候就教他们识文断字,两个孩子天姿聪明学东西很快,不久便会读写“三,百,千”和《四书》。一家四口生活过得虽说有些窘迫,却也享受着天伦之乐。
民国二十四年,日本军侵略华北,山东地区也未能幸免。随着一排排荷枪实弹的日本军人涌进大渔湾村那一刻,周家人的厄运便开始了。日本军营房长官大保由次郎初到本地,由于水土不服,刚落脚大渔湾村不久,就开始上吐下泻。听地保说县里有位土郎中,医术高明能治百病,于是命人将周明德唤来为自己诊脉。周明德打骨子里不愿意给日本人治病,迫不得已走进军营,他偷偷在药方子里投下大量芒硝便悄悄离去。大保由次郎吃过周明德的药泻得更严重了,奋怒之余连夜将周明德抓回营部,一顿酷刑鞭打将其丢入大牢,关了三天三夜才把他释放。凛冽的秋风似乎罩上一层钢刃子,带着沙沙沙的响声抽打在周明德的身体上。周明德踉踉跄跄地走在黑夜里,他并没有回家,而是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向城外走去,从此失踪,无人知道他的下落。
茂林在县城里贴满了寻人启示找他爹,可一个多月过去了也不见周明德的踪影。周明德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下可苦了周姚氏。周明德失踪后,周姚氏整日以泪洗面哭瞎了双眼。年关临近,日子过穷过富不说,家里还少了一口大活人,周姚氏心烦意乱。这天晌午,天空中飘落着柳絮般的雪花,趁茂林和茂田不在家,老太太一个人跑到日本军营门前,哭闹着向他们要人。恰巧大保由次郎打此经过,周姚氏冲上前死死抓住他的领襟,寻问周明德的下落。大保由次郎挣脱开她的双手狠狠扇了一记耳光骂道,你丈夫要害皇军,良心大大的坏啦,死拉死拉的,随后抽出腰间的指挥刀劈向周姚氏。周姚氏的半个身子被砍断,只连着背上薄薄一层皮囊栽倒在地。日本人知道周家还有两个儿子,想捉住这兄弟俩斩草除根。茂林听到消息后,立刻带上弟弟茂田一路向北逃去。他们披星戴月风餐露宿,直到大半个月后,才跑到山东与河北的交界处。弟弟茂田问茂林道,哥,咱们这是往哪逃啊,逃到什么时候才能落下安生。茂林仰望天空长长叹口气说道,俺也不知道去哪,娘活着时说过,东北吉林我们有个舅舅在那里,让我们活不下去的时候,就闯关东找吉林的舅舅。茂田听罢忙说道,那我们去找舅舅吧,也好有个活路,茂林点了点头带着弟弟继续赶路。
可是没过多久,茂田便在路上病倒了。当时茂林已经是二十五岁的成年大小伙子,茂田才刚满八岁。经过几日几夜的颠簸,茂田染上风寒高烧不退,这下可把茂林吓得够呛。父母都已经不在了,若是弟弟再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爹娘。身无分文的茂林背着茂田找了一位大夫,跪在地上求对方给自己的弟弟医病。经过几天治疗和茂林的细心照顾,茂田渐渐好了起来,却落下个病根。茂田右大腿外侧烂掉一块骨头,大夫说这个病叫髋骨侧漏,赶紧去找西医做手术,若不手术治疗会导致终身残疾。茂林本想给弟弟找西医治好腿疾,可惜囊空如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茂田的腿一天天烂下去。待茂田伤口愈合后,两条大腿再也无法分开,走路的时候只能夹着大腿,利用小腿发力往前小碎步慢慢蹭。茂林特意给茂田做了一根拐杖,茂田刚开始拄拐杖的时候很不习惯,走不了几步便跌倒在地,没办法茂林只好背起弟弟一步一步行至到东北。
楼主:爱在苏黎世  时间:2021-12-31 17:02:31
《眷》
(二)
没过几天,茂林带上桂英和茂田,辞别了舅舅坐火车准备回山东老家。可是世事难料,火车开到奉天说什么也不往前走了。茂林下车打听后才知道,原来日本军队将山海关卡死,不允许进关,火车只能往回开无法继续前行。这时的桂英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便悄悄告诉茂林。听到这个消息后,茂林喜出望外。桂英对茂林说道,不是我不想走,这兵荒马乱的年景,弟弟行动又不方便,现在肚子里又有了娃实在不想再折腾,等日后太平了咱再回家。茂林沉思良久说道,可是奉天已经被日本人占领,我们留下来不就成了亡国奴吗?桂英又劝他说道,至少奉天城里没有战争,首先要保证活着,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到希望。茂林听罢无奈地摇摇头,最后决定哪也不去了,先留下来看看时局再做安排,就这样三个人落脚于奉天。
茂林找到一家药铺做了管帐先生,干这样的差事对他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父亲在世的时候是位郎中,自己虽然不懂医术,但受父亲的影响对很多中药材并不陌生。再加上有读过书的底子,做起事情游刃有余,很得药铺掌柜赏识。弟弟茂田闲暇之余,也经常来药铺帮助哥哥打理一些事物。茂林在药铺附近赁了间房,安顿下桂英和茂田。就这样,一家三口日子过得也算满意。
第二年春节刚过去不久,也正是北方天气最寒冷的时节。冬天赖着脸皮不愿意走,春天又迟迟不肯到来。大地上除了能看见几处皑皑白雪,余下的全都是灰蒙蒙一片,看不到半点嫩枝绿草。这日清晨,茂林屋里传来阵阵婴儿的哭啼声,桂英为周家生下一对双胞胎的男婴。待两个孩子刚出满月,还没来的急给他们取名字,其中一个便夭折了。那个年代的医疗条件实属太差,再加上战争原因物质极度匮乏,每户人家基本都有死孩子的现象,人们早就习以为常。茂林希望活下来的这个孩子能健康硬朗,就给他起名字叫周铁刚,茂田对自己这个刚刚降临的个大侄子很是喜欢,待铁刚稍大一些,就总是跟在二叔身后形影不离,随后几年里桂英又给茂林生下两女一男。
一九四八年底,奉天城解放,名字又改回沈阳,结束内战后的城市里,逐渐恢复了一些生机。次年十月全国解放,劳苦大众们终于等到翻身当家做主的这一天。又过了两年,茂林的几个孩子渐渐长大,铁刚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妹妹香芝经常领着弟弟铁龙在院子里玩耍。这时的茂田已经是二十几岁的大小伙,茂林又动起回山东老家的念想。茂林工作的药铺公私合营后,归了政府管理。这一天,茂林对药店经理袒露出自己的心愿,想辞掉工作带着家人回山东。经理沉思片刻看了看茂林,并没直接说出挽留他的话,只是从桌子底下抽出一份当天的奉天时报,递到茂林面前。报纸上醒目标题写着几个大字“废除封建土地所有制,实行农民阶级的土地所有制”。经理对茂林说道,现在全国都在实行土地改革,私有财产全部转为公有制,你老家那一亩三分地最好还是甭惦记了,迟早是要充公的。全国都在斗地主富农,你家过去也算大门户,回去后会不会有好果子吃可要掂量好啊,别让政府抓了典型。茂林听了经理的话感觉头皮唰的一下冒出股冷汗,头发根跟炸开了花似的耸立起来,他擦了擦额头发际边缘冒出的细小汗珠,轻轻放下报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经理看。经理再次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道,记住,钱财乃身外之物,到什么时候保命才是关键。茂林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后来发生的事验证了经理说的话,几十年以后周铁刚的儿子出公差去了趟山东老家大渔湾村。听当地老人讲,周家大院过去是有过,而且相当气派。一九五一年,周家已经被划为地主成分列入重点批斗对象。由于当时找不到本家人,就直接将周家土地纳入公有财产。村子里的人对政府说,周家人在逃难的时候都死绝了,想斗也斗不成,周家大院被政府当做村委会占用了好多年。改革开放以后,村里的土地卖给开发商,一座座高楼大厦在大渔湾村里拔地而起,气势磅礴,宏伟壮观,周家大院从这个地球上彻底消失。
楼主:爱在苏黎世  时间:2022-01-02 21:41:44
《眷》
(三)
别看茂田是个残疾人,却很要强。跟着哥哥在外飘泊这么多年,一直没放弃读书学习,并且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沈阳解放后哥哥茂林托关系给茂田找了份工作,进木材加厂当了一名办公职员。刚上班的时候,同志们都瞧不起眼前这个瘸子。不过茂田真是争气,只要厂子里有抄抄写写的工作,他都能包揽下来,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很好地完成任务。厂子里从领导到工人,都对他刮目相看。茂田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不但书读的好而且精明强干,利用业余时间,弄来一些自行车零部件,为自己做了辆残疾人手摇车。这样一来,茂田上下班出门办事情就方便了很多。
解放初期,大多数老百姓都不识字,国家为了提高全民文化基础,号召全国各地开展扫除文盲运动。这一年的冬天,市领导下达中央指令要建立扫盲班夜校,从各大单位抽出有文化基础的人当老师从而提高广大人民群众文化水平。厂里经过谨慎的研究决定,推荐周茂田同志去当老师。茂田十分重视这件事,还特意为自己买了一套崭新的人民服,每天都把头发梳理得锃亮,摇着车去给学员们上课。
扫盲班的教室被安排在一间空旷的大仓库里,门窗很破旧,雪花伴随着寒风,顺着门窗缝隙刮进教室内。有几个男学员找来几块木板,将门窗户上的缺损处钉补好以防风寒。屋子内支起一团炉火,有人坐在炉边及时地向里面添加柴禾,炉膛内响起噼里啪啦燃烧劈柴的声音。茂田站在教室一端面向大家,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块黑板。他每天都会在黑板上写下十个生字给大家讲解,中间时不时伸出手来靠近炉火方向取暖,火光将他的脸膛映得通红。讲解完这些生字,茂田便拿出当天的报纸,将最新消息和中央的一些新指示,绘声绘色地朗读给大家听。
临近春节的时候,茂田开始给同学们讲一些民间过年的习俗。年是怎么来的,除夕是怎么回事,同学们听得津津有味。讲到贴春联时,同学们提出要求,希望茂田老师给大家写几幅对联,茂田很爽快地答应了。同学们找来红纸裁开,站在桌案旁边研好墨水,将毛笔递到茂田老师面前。茂田丝毫不含糊,提起笔来笔走龙蛇,龙飞凤舞,写出的字体遒劲有力。同学们看罢无不鼓掌欢呼道,茂田老师太棒啦。是呀,茂田老师好厉害。茂田老师太了不起了。茂田对自己写下的春联也颇为满意,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写出七、八幅来。他将毛笔轻轻放下转动了几下手腕,同学们中有人说道,茂田老师写累了,明天再让茂田老师写吧。茂田摆了摆手说道,不碍事,我还可以写。就在这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一只野猫“嗖”的一下子跳到桌子上,叼起茂田的那支毛笔窜走了。同学们赶紧追过去,那只野猫跳下桌子顺着门板间缝隙逃出仓库。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说道,可恶的猫叼走了茂田老师的笔,茂田老师没办法再为我们写春联了,这可怎么办啊。茂田实在不忍心打消同学们的热情便说道,大家不用担心,没有笔我照样能写字。同学们露出惊讶的表情问道,没有笔怎么写字啊。只见茂田不慌不忙的撕掉一张报纸,将它圈成一只两端粗细大小不一样的纸筒。他将细的一端捏扁,折出半寸多长的纸尖,把那段纸尖浸入墨水中提起来继续书写。同学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盯着茂田看,他们完全被茂田老师的才华折服,齐刷刷的鼓起掌声向茂田致敬。
扫盲班的学员都非常喜欢上茂田老师的课,其中有位来自印刷厂的女同志听茂田的课十分认真,只要有不懂的地方就主动向茂田请教。时间久了,茂田便对这位女同志产生好感。这位女同志叫任萍,与茂田年龄相仿,生得十分标致,身材高挑,笑起来脸颊上会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一天夜晚下课之后,茂田鼓足勇气邀请任萍星期天下午来家里坐客。任萍也没想太多,发出一连串爽朗的笑声便答应下来。这下可把茂田高兴得够呛,赶紧回家吩咐哥哥嫂子将屋子好好打扫一番,说是自己新处的对象要来家做客。茂林和桂英听到后也是满心欢喜,不敢怠慢。
楼主:爱在苏黎世  时间:2022-01-03 09:07:10
《眷》
(四)
星期天一大早天还没亮,茂田便起身穿好衣服,对着镜子开始整理自己。他将烧好的一大壶热水倒进洗脸盆,在下巴上打满肥皂仔细刮着脸上的胡须。又将头发向后梳成背头,涂上少许头油。然后抓起炕帚,不停的掸落着衣服和裤子上的尘土。紧接着再次面对镜子左看右看,直到满意才拄着自己的拐杖,一步一步蹭到手摇车前坐进车里驶向农贸市场。临近中午时分,茂田买回一大堆新鲜蔬菜还有两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茂林和桂英很快张罗好一桌子饭菜端上来问茂田道,你那对象几点到啊?茂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道,差不多了吧,我去迎一迎。说完拄着拐杖走出门外。
站在胡同口,茂田伸着脖子向远处望去,心里焦急地念叨着,任萍怎么还没到?过了一刻钟左右,就看见任萍迈着轻盈的步伐向他走来。茂田激动地挥着手高声喊道,任萍,我在这儿呢。任萍像似被一阵风吹来,瞬间飘落到茂田面前。茂田拄着拐领着任萍一边向家走一边问道,怎么样,我家好找吗?任萍笑着回答道,嗯,挺好找的。茂田又说道,快跟我回家见见我哥和我嫂子。刚到家门口茂田大声喊道,哥,嫂子,任萍来啦。茂林跟桂英正在屋子里忙乎着,听到茂田的声音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出来。茂田紧走几步上前介绍道,任萍,这是我哥,我嫂子。哥,嫂子,这就是我经常跟你们提起的任萍同志。任萍很礼貌的叫了声,哥哥好,嫂子好。桂英笑呵呵的走上前一把拉住任萍的手说道,哎呀呀,咱家茂田可真是没少提起过你,这闺女长得多水灵呀,快屋里坐。四个人坐下边吃饭边聊天,任萍不停地称赞茂田老师文化水平高,这次来家里做客就是想感受一下茂田老师家中的文化气息。茂林看着茂田说道,我们可算不上什么书香门弟,不过茂田这孩子从小读书就特别努力用功,只可惜......桂英在旁边轻轻捅了一下茂林,茂林皱了皱纹眉头不再说话。
吃过饭茂田扬起脸对任萍说道,我领你参观一下我住的屋子啊。任萍笑着回答道,好呀,茂田领着任萍来到他的屋子。这是一间不足六平米的房间,紧挨着茂林和桂英房子的后房山搭建而成。屋子里一片漆黑,茂田走进小屋熟练地伸出手臂,扯住墙壁上那根用棉麻线编织的灯绳“咔”点起一盏灯,小屋瞬间被点亮。屋子里干净整洁,窗户下摆放着一张书桌,旁边立着一把椅子。书桌旁砌着一座土炕,炕上码着整齐的被褥。任萍走进书桌看见上面放着几本书,她随意的抽出一本《诗经》翻开后轻声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扑哧笑出声来。她看着茂田问道,茂田老师,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追求漂亮的姑娘呀?茂田笑出声来说道,这句话不是你理解的意思,君子好逑是指君子的好伴侣,好,读第三声,不能读四声。逑,伴侣也。逑,通仇,仇读求音,在这里不是指仇恨。任萍听完轻轻点了几下头说道,哦,原来是这样。茂田老师,你懂的可真多。
傍晚,夕阳渐渐地撒下一大片余辉,通红的云朵在空中肆无忌惮地荡漾。茂田和任萍并肩走在街道上。茂田心里美滋滋的,时不时扭过脸盯着任萍看。在落日下,任萍脸蛋儿上水嫩的肌肤,被阳光照耀出半透明状态,耳廓边清晰可见如蚕丝般错乱相交纤细的血管。那双美丽的眸子充满着灵性不停地闪烁。洁白的牙齿,宛如刚刚被雕琢过的白玉,整齐排列着。任萍被茂田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便问道,茂田老师,你总看着我干什么啊?茂田挠挠头红着脸低声说道,任萍,你真好看。任萍忍不住大笑道,谢谢茂田老师夸奖。茂田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任萍,你看咱俩的事是不就算定下来了。任萍略带疑惑地问道,咱俩,什么事啊?茂田愣了愣说道,咱俩处对象的事啊,你不是同意了嘛,也见到我哥和我嫂子啦。任萍连忙紧张地说道,不,不,茂田老师,您可能是误会了。我,我真的没有那个想法。茂田立刻追问道,你都来家里吃饭了,怎么不算咱俩处对象呢?任萍立刻解释道,茂田老师,我一直把您当做我心中的偶像,我是尊重您。但是,我们俩在一起,恐怕不合适,说完任萍羞愧地将头低低垂落下来。
听罢任萍的话茂田好似晴空霹雳一样,内心如巨石般瞬间坠落,木讷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望着任萍渐渐远去的背影,他仿佛像失去了整个世界。茂田拖着笨重的身体慢慢向家走去,路过合作社门前,他站在门外向里望去,沉思片刻,拄着拐杖吃力地迈向台阶。当蹬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身体突然一个趔趄险些跌倒。走到柜台前,茂田将琳琅满目的商品环视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一瓶高度数白酒上。他握着那瓶白酒转身走出门外,几个孩子正蹲在路边玩着地上的泥巴。他们见到茂田出来大声喊道,臭瘸子,臭瘸子,其中一个胆子大点的孩子还向他投来两把沙土便一哄而散。茂田苦笑着自言自语道,呵呵,我可不就是个臭瘸子嘛。他将酒瓶盖用牙齿咬开,扬起头将整瓶白酒咕咚咕咚地灌下去。那颗硕大的喉结像一枚鸡蛋,在脖子里不停地来回滚动。
楼主:爱在苏黎世  时间:2022-01-03 16:22:51
《眷》
(五)
茂林和桂英正在收拾屋子,桂英问茂林道,你说任萍这么水灵儿的姑娘,咋能看上咱家老二呢?茂林眨了眨眼睛看着桂英说道,老二这孩子从小就好胜,心气高,也没看出来那姑娘要跟他搞对象的意思,这门亲事我看有点玄乎。话音刚落,只听见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茂田满身酒气晃晃悠悠地从外面走进来。刚迈过门坎,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什么也起不来了。茂田和桂英吓了一大跳,紧走几步上前架起茂田往炕上扯。茂林气愤地问道,老二,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啊?桂英也跟着问道,老二,你怎么啦,不是送任萍嘛,咋又上喝酒了呢?茂田醉得像滩烂泥,俩口子费了半天劲才将他拉到炕上。茂田满嘴里说着胡话,任萍,任萍,你,你看不起我,嫌弃我是个瘸子。哈哈哈,我是个瘸子......茂林高声说道,行啦,你可别再胡说八道了,丢不丢人。铁刚、香芝和铁龙围在茂田身边像一群小鸟叽叽喳喳地问道,二叔咋啦,二叔咋啦?桂英挥着手说道,去去去,一边玩去,少捣乱。至于那天茂田到底喝醉到什么程度,很难形容,反正大小便已经失禁人事不省。桂英把他身上的衣服全部扒下来,茂田光着屁股在被窝里趴了三天才能下炕行走。他也知道自己这一回丢人丢大了,每次见到嫂子脸一红嬉皮笑脸地反复说道,老嫂比母,老嫂比母。这件事过去后不久,茂林和桂英商量着要给茂田说门亲事。茂田也老大不小,该给他张罗个媳妇儿了,可是去哪给他找媳妇呢?桂英对茂林说道,要不我托人从老家那边给茂田物色一个吧。茂林点了下头说道,也好,就这么定,抓紧时间办,省得老二心里总惦记着任萍。
半个月后,桂英真的托人从吉林老家领回来一位女子。这日清晨,茂田跟在哥哥嫂子身后去相亲,到了约定的地点对方还没来。茂田闲得无聊,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卷叼在嘴里。刚抽到一半桂英用胳膊肘捅了他两下说道,老二,快把烟掐了,姑娘来啦。茂田向远处望去,只见一位上些年纪的妇人领着个姑娘缓缓走过来,姑娘很是害羞的样子躲在那妇人身后。当走到近前时,茂田仔细打量着那姑娘。姑娘生得一副粗壮的身板,穿着一套棉布的红花绿底儿棉袄棉裤,黑呦呦的脸堂上布满红丝。眼睛不算大,不知道是因为近视还是其它原因,总是眯缝着眼睛寻找东西。当她目光落到茂田身上时,立刻红着脸垂下头,两只粗糙的大手不停地摆弄着衣襟。还没等对方开口,茂田吐掉嘴里的半截烟头,转身便往回走。茂林一把拉住他说道,老二,你干嘛去?只见茂田脑袋摇晃得像波浪鼓似的说道,哥,我宁愿打一辈子光棍也不找这种女人。茂林真是气急了,尽量将自己声音压低咬着槽牙说道,老二,醒醒行吗?你现在这样子能找到个不聋不哑的就算不错了。咱把心放踏实些,将来能有个人陪你过后半生知足吧。茂田眼泪都快落下来了,他望着不远处一排排的白桦树,风吹着树叶发出沙沙响声,一群麻雀腾空而起发出几声嘲笑般的鸣叫瞬间消失。
桂英见茂田不爱理睬人家的样子,立刻走上前与那妇人聊起家常问道,她婶,您这一路上也折腾够呛吧,真是辛苦了。那个被唤做婶子的妇人看到茂田似乎不太情愿的样子,瞟了他一眼回答道,我还行,我家大侄女倒是遭了不少罪。这闺女可能是在乡下待得太久,冷不丁出远门路上坐什么车都晕,上吐下泻。刚才还跟我唸叨着,说啥也不再回去了。茂林拉着茂田面带微笑,却又略显尴尬地走到妇人面前说道,那个啥,让他俩见见面吧,我兄弟在国营企业上班,就是腿脚不太利索,别的都还好。那妇人听罢点点头说道,桂英都跟我说了,我也告诉俺侄女,俺家闺女不嫌弃。茂田在旁边听了妇人的话,眼睛一闭,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委屈,暗自道,你不嫌弃我还嫌弃呢。桂英在旁边说道,这闺女一看就本分,妹子,你叫个啥名字?姑娘害羞地抬起头腼腆说道,俺叫秀秀,说完又将头深深地埋在怀里不再做声。那妇人看了看秀秀又说道,俺家闺女也是个苦命的娃,自小父母走的早,一直跟她婆过活,年前的时候她婆也走了。今后要是真能嫁到你们周家,可千万别亏了俺闺女。桂英听罢,忙拍着胸脯说道,这个你放心,闺女要是能嫁到俺家,以后俺就像亲妹子一样待她。
回到家后,茂林和桂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说茂田,希望他能应下这门亲事。茂田躺在炕上一句话不说,闭着眼睛满脑子想的都是任萍。在扫盲班的时候任萍天天围着自己转,只要有不懂的问题就问自己,自己是那么耐心地教她。她应该是爱我的,可谁让我是个瘸子呢,谁愿意嫁给一个瘸子。思考了很长时间,茂田突然翻身坐起来摸摸自己的腿。他心里清楚,哥哥说的不无道理,自己也老大不小,铁刚和香芝、铁龙一天天长大,最小的侄女香菲又刚出生不久。哥嫂子虽然从来没说过什么,可总这样跟着人家混日子也不是那么回事,能有个健康的人照顾自己算不错了。唉,认命吧。想到这里,茂田狠狠拍了一下大腿说道,哥,嫂子,这门亲事我应了。
楼主:爱在苏黎世  时间:2022-01-04 09:22:40
L
楼主:爱在苏黎世  时间:2022-01-04 18:14:26
《眷》
(六)
单位领导听说周茂田要结婚,按照福利政策分给他一间平房。茂田的这位新婚妻子虽然相貌平平,但人却十分勤劳朴实。茂田行动不方便,都是秀秀一个人操办结婚用品,整理房间置办家具。时间久了,茂田便开始慢慢接受这位新婚妻子。并且还通过当地街道为秀秀找了家大集体单位的纸箱厂,让她当上一名女工。秀秀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个特别优秀的女人。干工作一丝不苟兢兢业业,每年都被厂里评为先进工作者,小俩口的生活过得越来越有滋有味。一晃结婚好几年过去,两个人都特别希望能有自己的小孩,可秀秀的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经过几次去医院检查,问题出在秀秀身上,医生说病情不是很严重,需要吃药治疗。就这样,又过了几年秀秀终于怀孕了,茂田高兴得几乎发狂,立刻将这一好消息告诉了哥哥嫂子。这一年,茂田已经三十八岁了,秀秀二十九岁。茂林和桂英知道后,满心欢喜。桂英还特意做了几套小孩子的被褥,文化大革命的第一年,秀秀产下一名女婴。
伴随着两张大字报的伟大诞生,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好似暴发的洪水向全国漫延开。大街上到处都是胳膊绑着红袖标,穿着绿军装的青年男女。他们高呼口号,浑身上下充满了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热情。茂田单位里也被贴满了大字报,厂长被打成右派关进牛棚。茂田听到消息后,立刻坐自己的手摇车驶向木材厂。茂田找到关押厂长的那间牛棚,从车上走下来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透过门板上的缝隙向里张望,他看见厂长躺在角落里,额头上被武装带抽开一条深深的口子,鲜血一半凝固,一半还在流淌。茂田轻轻地喊了几声厂长,厂长。厂长微微睁开眼睛,见是茂田便努力挣扎着坐起向他爬过来。茂田哽咽着声音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打你啊?厂长摇着头叹了口气,两只手紧紧抓住门板说道,你快去仓库,他们要烧毁厂里的家具,想办法阻止他们,说完便闭上眼睛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茂田用袖子蘸了蘸眼泪,简单安慰厂长几句便转身离去。他飞快得摇着手摇车来到仓库门前,发现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茂田跳下车拄着拐杖挤进人群,几十个造反派已经将厂里的家居从仓库里全部搬出来,堆放在道路中间并且泼满柴油。其中一个造反派头目正挥舞着手臂,指挥着其他人准备点火。茂田看到这个人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不是别人正是任萍。
自从扫盲班解散以后,茂田和任萍便分开了再也没见过面,后来听人说任萍嫁给了一位军分区首长的儿子。眼前的任萍比在扫盲班的时候胖了一些,长发剪成短发显得十分干练。腰间紧扎一条巴掌宽的武装带,身上隐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茂田紧走几步上前大声喊道,住手,任萍,任萍同志,我是茂田。任萍回过头看了看是茂田,皱着眉头问道,周茂田,你怎么来啦?茂田强作欢颜说道,任萍同志,家具不能烧啊,这些都是几十年上百年才生长成的名贵木料,经过厂里的师傅们,付出几代人辛苦才制作而成。真要是烧掉,我们可就成千古罪人啦。
任萍绷起脸露出一丝狞笑说道,周茂田,我说你是不是书读的太多把脑袋读成了死木头疙瘩。这些东西都是资产阶级腐化堕落的有力证据,你这是在替资本主义腐朽糜烂的生活方式辩解吗?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谁要是敢阻拦烧掉这些破木头,就是阻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前进的步伐。话音刚落,身边的一位造反派举起胳膊高声喊道,打倒资本主义腐化堕落思想,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与此同时,一位红卫兵小将冲上前挥舞着拳头,狠狠砸在茂田的脸上,茂田一个跟头栽倒在地。红卫兵小将一脚踩住茂田的头骂道,臭瘸子,要不是看在你残疾的份上也关你进牛棚,几个造反派还砸坏了茂田的手摇车。不远处只见任萍双手掐腰面向造反派们高声命令道,点火!一只火把被投入堆积如山的家具中。那熊熊燃烧的大火仿佛发了疯的野兽,咆哮着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所有家具。茂田趴在地上透过通红的火光望着任萍那熟悉又陌生的脸,此时任萍正得意地面对火光仰天大笑,刺耳的笑声穿透耳膜深深地镌刻在茂田的记忆里。那个曾经清纯天真烂漫的女孩早已不复存在,变成了一个狰狞狂暴的女巫。大火燃烧了几个小时,待所有的家具都化为尸骨般的木炭灰,造反派们才扬长而去。
傍晚,满身都是脏兮兮泥土的茂田拖着自己的两条残腿,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蹭到家中。他望着秀秀怀抱襁褓中的女儿,心头涌出无限酸楚。茂田露出一丝苦笑对秀秀说道,咱闺女以后就叫周君吧,希望她将来堂堂正正做个君子,不做小人。
楼主:爱在苏黎世  时间:2022-01-04 18: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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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爱在苏黎世  时间:2022-01-04 18:28:10


楼主:爱在苏黎世  时间:2022-01-05 09:46:51
《眷》
(七)

两年后,秀秀又为茂田生下一个女儿,茂田给自己这第二个孩子取名周兰。大侄子周铁刚前几年参军入伍,现已从部队转业复员,被分配到工厂里上班。铁刚经常来二叔家看望二叔和二婶,爷俩个时不时喝几盅小酒聊聊知心话。经过军旅生涯的磨炼,铁刚各方面能力有所提高,已经成为家中的顶梁柱。茂林的四个子女除香菲外都已长大成人,铁刚的大妹妹香芝就读于市第二高级中学,是一名高三学生马上要参加高考。弟弟铁龙读初中一年级正值锦瑟年华,小妹妹香菲刚刚读小学。在这一年里,中国大地上发生了一件古今中外绝无仅有的事情。按照毛 的最高指示,高初中所有学生统统放下学业上山下乡,驶向广阔偏远地区大有作为去了,他们有个统一的称呼知识青年。周家的两个子女香芝和铁龙未能幸免,被分派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周铁龙年龄尚小,对未来前程没有任何概念,整天跟着同学们百无聊赖。周香芝最令人惋惜,香芝学习成绩优秀,爱好广泛,特别喜欢在篮球场上与男同学同场竞技。这次他老人家的决定,差一点葬送了香芝的性命。
香芝向来争强好胜的性格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她是准备要考名牌大学的,能够进入大学读书是她梦寐以求的愿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她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在那场暴风雪袭来的夜晚,生产队的牲口棚被大雪压垮,队长领着同学们去抢救牲口,留下香芝一个人看守屋子。她坐在火炕上,借着烛光下微微闪烁的灯火缝补棉衣,此时她的眼前渐渐产生幻觉。她看见自己穿着整齐的服装,手中紧握录取通知书走近大学校门,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热情地与每一位老师和同学们打着招呼。她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一缕温柔的阳光穿透玻璃窗照射在她的脸颊上,暖暖的,痒痒的。她认真地盯着黑板听老师讲课,她将老师讲的每一句话全部工工整整地抄写在笔记上。笔尖在她的手指下宛如蜻蜓点水般悦动,轻盈的像只欢快的精灵手舞足蹈。不一会儿,她手中的笔写尽了墨水,她又从文具盒中取出另外一支笔继续书写,她是多么热爱这样的生活。她双手摆弄着文具盒里面的每一支笔和尺子,轻轻拿起又放下,她将文具盒捧起来靠近自己的脸颊,像爱护婴儿般的样子抚摸着它。她情不自禁地哼着欢快美妙的乐曲,悠扬的曲调仿佛鸟儿在空中歌唱。同学们转回身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她羞涩的低下头脸上泛出红晕。这时,突然出现无数双手向她伸来,企图夺走她手中的文具盒,她死死的保护着拼命呼喊道,我的笔,我的文具盒,我的笔记。她双手剧烈地颤抖,紧紧攥着,可她还是失去了它们。她不停地寻找,鬼死神差般的将手伸入装针线的篾箩里,从篾箩的最底层掏出一整包尚未开启的锈花针。她撕开绣花针的包装纸兴奋狂笑道,我的笔,我的笔找到啦,它们永远属于我,哈哈,我找到了我的笔。此时此刻,她似乎再次看到了那些无数向她伸过来的手,情急之下,她将绣花针迅速塞进嘴里......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安静地躺在炕上,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熟睡了,她吞下了她的梦想。
同学们把牲口转移到安全地方回到住处,大家都在为这场大雪的到来感到惊喜。虽然很多同学都是北方人,但是这么大的雪也是难得一见。其中还有一位南方同学,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雪,兴奋地在雪地里玩耍了很久。正当大家对这场雪品头论足的时候,有人突然发现香芝躺在坑上双拳紧握,嘴边露出几根尚未吞下去的绣花针。她们顿时惊慌失措大喊大叫,惊叫声唤来隔壁屋里的男生。班级里那个大个子篮球队长冲出屋外,套好马拉雪撬与几名同学将香芝抬上去。在两名女生的陪同下,篮球队长冒着暴风雪驱车一路狂奔,赶了几十里路将香芝送往县医院。
当香芝醒来时已经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医生从她的胸腔里取出十几枚绣花针,但仍然有三枚钢针无法取出。其中一枚已经穿透食管,直接进入距离心脏很近的心包膜边源。医生用镊子慢慢靠近钢针尽可能的将其取出,可是只要镊子刚刚接近,钢针就又向里前进一步,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无奈只好放弃继续手术。医生说至于将来香芝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只能看她的运气了。香芝住院期间,那个大个子篮球队长对她百般照顾。经过漫长的一段时间恢复和调整,加上篮球队长的细心呵护,香芝终于走出阴影渐渐地又变得活泼开朗起来。她和那个篮球队长建立起根牢蒂固的感情,三年后他们返乡回城两个人喜结良缘。香芝和铁龙熬过农村生活回家不到一年,茂林便去逝了。
楼主:爱在苏黎世  时间:2022-01-06 08:32:06
《眷》
(八)
茂林平日里不嗜烟酒,性格随和,言语也不多。这与弟弟茂田相比较,兄弟俩人反差极大。茂林还有个遇到事情爱急躁心烦的毛病,又不愿与人表达,总是憋在心里三日五日才能躲过这个劲儿。桂英有时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劝过几回不见效果,也就不再理睬他。茂田来看望哥嫂的时候桂英总是对他讲,你哥要是像你这样性格倒好了。茂田笑着挠挠头说道,我可跟我哥比不了,整天就惦记抽烟喝酒这点事。桂英接过话茬说道,我倒真希望你哥能跟你在一起抽烟喝酒聊聊天,肚子里有话往外诉说一番。这可到好,整日里听不见半句话,吃完饭就知道躺在炕上睡大觉,像只闷猪似的。
自从解放后,茂林便一直在国营药店上班,香芝姐弟俩人返城这一年他刚好退休。药店经理舍不得让茂林走,店里又没有合适的人能接替他的工作,希望他能留下来继续帮忙打理店铺。茂林回家跟桂英商量,两个人觉得也未尝不可,趁着身体还好能多挣几个钱。
药店每到月底的时候比较忙,要把一个月内的帐目都合兑准确。这一天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但是还有几笔帐没兑上,经理让茂林回家休息明天再说。可茂林心里合计,在药店里工作了几十年,经理对自己不薄,都退休了还把自己请回来,工钱一点不比从前少,感觉要是做工作不认真就太对不起人家,今天的帐说什么也要弄明白再下班。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越想把一件事情做好却越做不好。茂林急躁的毛病又犯了,眼看着帐目兑不上心里又烦又恼。他操起算盘哗啦哗啦地使劲摇晃几下,“啪”的拍在柜台上,顿时感觉有一股热血冲向头顶。他眼前发黑双眼紧闭,身体向后倾斜,一屁股栽在椅子上。过了几分钟,他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天旋地转。平静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抓起柜台上的茶杯慢慢喝下几口热水,觉得心里稳定了一些。这时经理走过来见他脸色不好说道,老周,今天就到这吧,赶快回家休息,别累坏了身体。茂林知道自己坚持不下去,便点头离开了。
他走出药店推着自行车往家赶,一阵凉爽的微风吹来瞬间觉得头脑清醒很多。他试着跨上自行车向前骑了一段路,街道两旁的路灯下反射出他昏暗的身影。随着车轮向前移动,影子一会儿被拉得又细又长,一会儿又变得又短又矮。茂林看到自己身影的变化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他加快了速度追赶着自己的影子。突然间他的头胀痛得无法忍受,他慢慢降下速度,可却发现自己的手和脚渐渐僵硬起来不再听从大脑的指挥。还没等他来得及将车停稳,身体慢慢倾斜瘫倒在冰冷的大地上。他眼睛向上翻白,脸上黯淡无光,他的手臂刚好指向家的方向。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勾了勾手指,他想回家,那里有他的妻子和儿女们,可是,他再也回不去家了。
夜已经很深了,桂英焦急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她打发铁刚去药店看看,可药店已经关门,值夜班的师傅说老周早就回家啦。周铁刚按照原路返回一路上不停地呼喊着,爸,在哪啊。爸,我是铁刚,我妈在家等你呢。漆黑的夜晚被他粗犷的声音打破宁静,传出很远很远。铁刚心里想,我爸会不会去了二叔家,想到这里他立刻飞快地向二叔家跑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屋子里熟睡的茂田和秀秀,茂田坐起身问道,谁呀?铁刚在外面大声喊道,二叔,是我,铁刚啊。茂田赶忙点开灯披上衣服摸出拐杖,紧走几步打开门问道,是铁刚啊,这么晚什么事?铁刚气喘吁吁地问道,二叔,我爸来过你这吗?茂田惊讶地说道,没来呀,你爸怎么啦?铁刚说道,我爸不见了。茂田瞪大双眼发出一声惊叫,立刻转回身重新走进屋子里穿好衣服,他拉着铁刚的手说道,走,我跟你一起去找。
茂田摇着车,铁刚跟在他身后,两个人徘徊在夜色中。夜晚宁静的像一潭死水,时间仿佛停止下来,所有的生命都已沉睡,整个世界显得那么安谧。就像当年茂林找父亲周明德那样,铁刚不停地呼唤父亲的名字。茂田看在眼里,内心变得沉重起来,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哥哥大概是出事了。
黎明像只巨手,将夜幕撕扯开一条长长的口子,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一抹鲜艳的霞光仿佛破茧而出的幼虫冲出黑暗。清洁工永远是城市里最勤劳的人,他们就像上帝派遣来的天使,不等天亮便出现在各条大街小巷。
负责这条街清扫工作的那位老清洁工同往常一样,挥舞着扫帚慢慢向前移动脚步。借着朦胧的月光,他隐隐约约看见前面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横在路边。清洁工显得有些兴奋,就在不久前的早上,也是同样的位置,他拾到整整一麻袋的土豆,这令他欣喜若狂。这是条通往合作社的道路,他猜想土豆一定是从送蔬菜的马车上,颠簸下来的。在那饥饿的年代里,从来不乏人穷志短之辈,这是一种无奈。毕竟文革还没有结束,许多个家庭吃罢上顿没了下顿的着落。这位清洁工也不例外,家里还有五张嘴等着他去养活,那点微薄的收入难以维持生活。他没有将土豆上交,也没让任何人发现。他把土豆悄悄藏起来,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运回了家。他的老婆孩子们足足吃了半个月的土豆,全家人脸色都吃红润了,温饱的日子怎能不让人垂涎欲滴。
当他今天再次发现路边那个黑乎乎的影子,以为老天爷又来眷顾自己,这使他丢下手中的扫帚激动地一溜小跑过去。他走到近前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推了几下,吓得立刻尖叫起来。那是一具冰凉的尸体,四肢早已僵硬无法弯曲,他吓得倒退几步,险些跌倒在地。清洁工喊来几名附近的同志,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一个胆子大的同志说道,还是送医院吧,好歹算是有个归宿。几个人七手八脚,将尸体抬入满是垃圾的清洁车上送往医院。医生看罢后说道,此人根本就没有抢救的价值。死者外衣非常零乱,每个口袋都有明显被翻过的痕迹,于是医院报了警。警察从死者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钱包,里面一分钱也没有,只剩下一个工作证,上面写着XX药店周茂林。经过法医鉴定,死者死于脑部颅内出血,非他杀。警察判断死者应该是死后被人洗劫一空,幸好留下了被掏空的钱包和工作证。通过工作证上的地址,联系到死者单位和家属。铁刚后来回忆说,俺爸腕子上的手表和现金一样也没剩下,都被偷走了。
楼主:爱在苏黎世  时间:2022-01-07 08:35:58
(九)
茂田领着四个侄子侄女,默默地跪在茂林的遗像前,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哥哥比自己大十多岁,从小就像父亲一样呵护自己。吃饭让哥哥喂,屙屎撒尿也是哥哥给擦屁股提裤子,哥哥读书困了趴在桌子上熟睡,自己悄悄爬上桌子用毛笔在哥哥脸上乱图乱画,哥哥醒了也不恼,挠着痒痒肉喊自己是小坏蛋。晚上睡觉只有哥哥搂着自己才肯睡下,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哥哥为什么这么喜欢自己,不烦吗?哥哥说,哥哥当然要喜欢弟弟啊,哥哥是不会烦弟弟的,要照顾弟弟一辈子。哥哥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父母被日本人害死以后,哥哥带着自己连夜逃出大渔湾村,自己走不动,哥哥就背着自己走。饿了哥哥去要饭,要来半个馒头哥哥不舍得吃都给了自己。那场大病让自己变成残疾人,哥哥跪在医生面前不知道求了多少次,好几个日日夜夜搂着自己以泪洗面。
桂英喊了一声茂田打断了他的思绪,茂田抬头看了看嫂子,这些天感觉嫂子苍老了许多,额头又爬上几道新鲜的皱纹。桂英对茂田说道,二弟,快起来,你身体不方便别总跪着,再说你跟茂林是兄弟用不着下跪。铁刚、铁龙,快把你二叔搀扶起来。兄弟俩将茂田扶到椅子上,茂田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伤放声大哭起来。桂英安慰着茂田说道,二弟呀,我知道你跟你哥哥感情深,别太难过,人死了哭也哭不回来,以后都好好地过日子吧。茂田哽咽地说道,嫂子,以后我会经常过来看望您,孩子们虽然都已长大,可毕竟还是孩子,家里有什么事情嫂子尽管吩咐,兄弟能办到的一定去办。桂英摆摆手说道,我能有什么事,活不了几年我也跟随你哥去了。你行动不方便,能来看看嫂子,嫂子就知足,照顾好秀秀和两个孩子。我这边你甭惦记,好在孩子们都长大,铁刚和香芝也工作了,家里开销全指望他俩。你那边嫂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家里要是揭不开锅盖就过来讨几把米,你哥虽说不在了,我好歹还是你嫂子,别让秀秀跟孩子们挨饿就好。
桂英的这番话反映当时社会生活环境的窘迫。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虽然已经过去,但老百姓的日子依然没有得到改善。从那三年开始到七十年代甚至更长时间,有些地区的贫穷程度令人难以想象。城市里虽然饿死的人没有农村多,可绝大多数城里人是吃不饱饭的。农民将三分之二的粮食交公,也没能缓解国内贫穷状况,饥饿是那个年代最严重的社会问题。按照目前中国人口健康调查研究结果显示,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健康情况最差,再加上后期暴饮暴食,他们中间患癌症、糖尿病和三高体质的人比例非常高,这与小时候就缺乏营养有着直接关系。中国当时是计划经济,所有日用物品,大米、白面、豆油、豆腐、煤、火柴等等很多很多东西都是凭票订量分配。本来就已经过着忍饥受饿的日子,突然出现位风云人物,他的一个决定令本已穷困潦倒的老百姓更加雪上加霜。此人姓陈,名锡联,时任沈阳军区司令员。全国各大城市粮油肉基本定量上海、北京、天津直辖市,每人每月为一斤食用豆油。各省会城市比如沈阳、吉林、黑龙江,每人每月半斤食用豆油。锡联将军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配短路,脑袋瓜子发烧一拍脑门,也有人说拍的是屁股,做出一项壮举。他向中央政府承诺既然国家有困难,人民就应该主动为国家分担困难。我们要充分发扬革命精神不怕艰难困苦,不怕流血牺牲,半斤食用油太奢侈,三两油足矣。百姓们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后来有位杨姓相声演员,写了一个段子讽刺锡联将军,称锡联将军为陈三两。
陈三两是戏曲里的人物,历史上确有其人,是明代的一位风尘女子。只因此女子国色天香文采飞扬,自幼被卖入青楼只卖艺不卖身,嫖客们为一睹该女子芳蓉不惜花大价钱三两文银向她求字。杨先生借用明代的陈三两讽刺今天的陈三两,言外之意你还不如一个妓女有洁操。
楼主:爱在苏黎世  时间:2022-01-07 08:36:50
(十)
茂林去逝后不久,桂英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除了和老儿子铁龙,老闺女香菲能聊上几句话,基本不与其他人交流。铁刚问母亲一些事情,她总是嗯啊答应便再不做声。香芝经常发牢骚说道,妈最偏心,就知道喜欢小弟小妹。自从香芝上次发生过那件事,家里人从来都不敢与她争执,桂英双眼紧闭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这天午后,茂田风风火火地从外面闯进来大声喊道,嫂子,嫂子,你看谁来啦?紧跟着茂田身后走进来两个人。桂英向门外张望,只见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领着一位眉眼清秀气质优雅,戴着一幅白框眼镜的女子。还没等桂英开口说话,那男人激动地上前一把拉着她的手说道,英子,妹妹我是你哥哥岳祥呀。桂英张着大嘴巴,上下打量此人足有半分钟才哽咽地说道,哥,哥呀,真是你啊,这么些年你都去哪啦,都想死妹妹了,说完兄妹俩人抱头失声痛哭。进来的这个男人正是桂英那位离家出走多年,思想进步的哥哥。
岳祥的故事和大多数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故事颇为相似,十五、六岁的时候父母请媒婆给他说了门亲,女方长他四岁差几个月。姑娘相貌平平,但还算能拴住岳祥的心。正是刚刚从稚嫩走向成熟的年龄,对男女之事充满了好奇又害羞的岳祥,与这位新婚妻子每晚沉醉在蜂狂蝶舞之中。父亲担心他从此堕落下去,鼓励岳祥去县里中学读书,想让他少贪恋男女之事。岳祥十分不情愿地离开家,依依不舍告别妻子。可是到了县城他很快就被眼前的浮华所迷恋。他第一次看见女人穿裙子,确切的说是女生穿裙子,原来女人还可以这样穿衣服打扮。在接受学习期间他了解到外面的世界完全和乡下不同,几名同学经常私下聊天,说南边有共产党。共产党是个啥,他搞不清楚,时间久了才从同学们口中知道,共产党能推翻压迫穷人的敌人,穷人只有反抗才有活路,才会有好日子过。令人意想不到,经常给同学们灌输这种思想的竟然是位女学生。这位女生还煽动同学们跟着她去找共产党,岳祥被这女生的魅力深深吸引,他从没见过女人还可以活成这个样子。女生鼓励同学们跟自己去南方找共产党,可动起真格的大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都不吭声了。女生骂他们没骨气贪生怕死。转回身她从岳祥的眼神里看出来一丝犹豫,她将他约到湖畔边坐在柳树下的长椅上促膝长谈。岳祥深受启发,感觉眼前这个娇小纤细的女人,与家里那个一年四季都穿着缅裆裤大红袄的媳妇儿,完全不是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当女生得知岳祥已结婚便对他说道,你应该摆脱这种封建婚姻的桎梏,探索新的自由生活。岳祥眨眨眼睛问道,这个也可以摆脱吗?女生说道,当然可以啦。片刻的沉默后,女生轻轻地拉着岳祥的手说道,岳祥同学,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南方找共产党嘛。岳祥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愣住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这,这,样好吗?女生瞟了他一眼说道,有什么不好的,难道你就愿意在这里读几年书,回乡下守黄脸婆过一辈子吗?经过长时间的开导教化再加上女人天姿魅力,岳祥终于拜倒在女生的石榴裙下,不久后两个人同居在一起。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耐人寻味变化无常,本不相关的两个人只因为一次巧合便走到一起。岳祥在女生的身上不仅体验到精神快乐,更是沉迷于肉体快乐之中。他早已下定决心抛弃家中的黄脸婆,准备跟着女生南下。不久他们去了武汉、南京、上海,可没想到共产党像割韭菜一样,一茬茬的被屠杀。女学生起了贪生怕死之心,她在上海暗中勾搭上一位小军阀,随后抛弃岳祥嫁给对方当了姨太太。岳祥百受折磨,整日酗酒成瘾,精神萎靡不振。在上海参加学生社团期间,岳祥认识了几位爱国青年。有几个同学与他交情匪浅,便拉着他去社团讨论未来发展方向。同学们经过研究发现只有延安的局势最稳定,打算投奔延安去寻找革命火种。迷茫中的岳祥走投无路,也跟着大家一起凑些路费,坐着火车前往延安。岳祥在延安期间很快成为文艺青年骨干,又重新找回自信。几年后,认识了同样是来延安的进步女青年苏华。不久,两个人便成为生活上的伴侣。解放后,岳祥被任命为吉林市宣传部长,苏华成为文化局局长。岳祥回家寻亲,得知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前妻承受不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和委屈,也于公婆死后第二年投江自尽。岳祥通过各种关系经过数年寻找,终于打听到妹妹定居在沈阳,后又费尽周折联系到茂田单位,才让茂田领着他们见到了桂英。
兄妹分别几十年相见不易,桂英将哥哥岳祥介绍给自己的儿女们认识并说道,你们快过来看看,这就是小时候我经常跟你们提起的大舅。岳祥看着孩子们心里无比激动,他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没能见到我那位妹夫,茂田站在桂英身边听到岳祥的话内心悲伤不止。岳祥指着身边戴白框眼镜的女子说道,小妹,这是你嫂子苏华,我们既是夫妻又是革命同志。桂英很热情地上前拉着苏华的手问长问短,好像是多年未见面的姐妹再次重逢十分亲切。岳祥望着桂英头上斑斑白发心里不是滋味,铁刚和香芝走到他面前叫了声大舅,岳祥又和四个外甥外甥女聊起家常。桂英吩咐香芝去准备些饭菜留大舅吃晚饭,岳祥连忙阻止,对桂英说道,小妹,这次我来沈阳一是来找你,另外还有公务在身不能停留太长时间,现在就得走了,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给我写信。桂英一脸茫然不解地问道,怎么这么着急,没说上几句话就要走?岳祥微笑着说道,我还会再来的,说完从口袋里掏出拾圆钱钞票塞到桂英手中接着说道,这是哥哥的一点心意请你务必收下。桂英抹着脸上的泪水说,这么急着就要走啊,我跟嫂子第一次见面还没说上几句话呢。苏华紧握桂英的手,妹子,来日方长,这次我和你哥哥实在是公务繁忙,等忙过了这段时间,邀请你们去吉林家里坐客。这位苏华女士年龄要比桂英小很多岁,面部肌肤鲜嫩光洁,在那幅白框边眼镜的衬托下显得很斯文。离别时三个人依依不舍,岳祥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几个孩子们,一定要多跟大舅常写信联系,别断了这门亲戚。
周家门外此时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围观,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原来岳祥是带着司机,开红旗牌轿车来到周家的。是门前那辆小轿车,将邻居们全部吸引过来。人们七嘴八舌地说道,这周家平时也没看出什么特殊,怎么突然间就冒出来位大干部。岳祥走出门外面带慈祥的笑容与邻居们挥手告别,并嘱咐妹妹一定要保重身体。桂英两只手分别拉着岳祥和苏华,将他们送上车。车子开出很远,桂英仍然站在那里挥手告别,直到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才恋恋不舍地擦着眼泪走回屋子。
送走岳祥后,桂英将岳祥给她的拾圆钱掏出来递到茂田面前说道,二弟,你出去把钱拆开,拿回家伍圆让秀秀和孩子们高兴高兴。茂田摆着手说道,嫂子,这怎么能行,我挣的钱够他们娘几个花的,您甭担心我,我走了,抽空再过来看您,说完便拄着拐一瘸一瘸地走开了。岳祥留给桂英的拾圆钱在当时份量相当重,无法用今天的概念去理解。这么说吧,这拾圆钱够周家五口人半个月的生活费用。
楼主:爱在苏黎世  时间:2022-01-07 14:22:16

茂林去逝后不久,桂英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除了和老儿子铁龙,老闺女香菲能聊上几句话,基本不与其他人交流。铁刚问母亲一些事情,她总是嗯啊答应便再不做声。香芝经常发牢骚说道,妈最偏心,就知道喜欢小弟小妹。自从香芝上次发生过那件事,家里人从来都不敢与她争执,桂英双眼紧闭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这天午后,茂田风风火火地从外面闯进来大声喊道,嫂子,嫂子,你看谁来啦?紧跟着茂田身后走进来两个人。桂英向门外张望,只见一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领着一位眉眼清秀气质优雅,戴着一幅白框眼镜的女子。还没等桂英开口说话,那男人激动地上前一把拉着她的手说道,英子,妹妹我是你哥哥岳祥呀。桂英张着大嘴巴,上下打量此人足有半分钟才哽咽地说道,哥,哥呀,真是你啊,这么些年你都去哪啦,都想死妹妹了,说完兄妹俩人抱头失声痛哭。进来的这个男人正是桂英那位离家出走多年,思想进步的哥哥。
岳祥的故事和大多数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故事颇为相似,十五、六岁的时候父母请媒婆给他说了门亲,女方长他四岁差几个月。姑娘相貌平平,但还算能拴住岳祥的心。正是刚刚从稚嫩走向成熟的年龄,对男女之事充满了好奇又害羞的岳祥,与这位新婚妻子每晚沉醉在蜂狂蝶舞之中。父亲担心他从此堕落下去,鼓励岳祥去县里中学读书,想让他少贪恋男女之事。岳祥十分不情愿地离开家,依依不舍告别妻子。可是到了县城他很快就被眼前的浮华所迷恋。他第一次看见女人穿裙子,确切的说是女生穿裙子,原来女人还可以这样穿衣服打扮。在接受学习期间他了解到外面的世界完全和乡下不同,几名同学经常私下聊天,说南边有共产党。共产党是个啥,他搞不清楚,时间久了才从同学们口中知道,共产党能推翻压迫穷人的敌人,穷人只有反抗才有活路,才会有好日子过。令人意想不到,经常给同学们灌输这种思想的竟然是位女学生。这位女生还煽动同学们跟着她去找共产党,岳祥被这女生的魅力深深吸引,他从没见过女人还可以活成这个样子。女生鼓励同学们跟自己去南方找共产党,可动起真格的大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都不吭声了。女生骂他们没骨气贪生怕死。转回身她从岳祥的眼神里看出来一丝犹豫,她将他约到湖畔边坐在柳树下的长椅上促膝长谈。岳祥深受启发,感觉眼前这个娇小纤细的女人,与家里那个一年四季都穿着缅裆裤大红袄的媳妇儿,完全不是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当女生得知岳祥已结婚便对他说道,你应该摆脱这种封建婚姻的桎梏,探索新的自由生活。岳祥眨眨眼睛问道,这个也可以摆脱吗?女生说道,当然可以啦。片刻的沉默后,女生轻轻地拉着岳祥的手说道,岳祥同学,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南方找共产党嘛。岳祥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愣住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道,这,这,样好吗?女生瞟了他一眼说道,有什么不好的,难道你就愿意在这里读几年书,回乡下守黄脸婆过一辈子吗?经过长时间的开导教化再加上女人天姿魅力,岳祥终于拜倒在女生的石榴裙下,不久后两个人同居在一起。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耐人寻味变化无常,本不相关的两个人只因为一次巧合便走到一起。岳祥在女生的身上不仅体验到精神快乐,更是沉迷于肉体快乐之中。他早已下定决心抛弃家中的黄脸婆,准备跟着女生南下。不久他们去了武汉、南京、上海,可没想到共产党像割韭菜一样,一茬茬的被屠杀。女学生起了贪生怕死之心,她在上海暗中勾搭上一位小军阀,随后抛弃岳祥嫁给对方当了姨太太。岳祥百受折磨,整日酗酒成瘾,精神萎靡不振。在上海参加学生社团期间,岳祥认识了几位爱国青年。有几个同学与他交情匪浅,便拉着他去社团讨论未来发展方向。同学们经过研究发现只有延安的局势最稳定,打算投奔延安去寻找革命火种。迷茫中的岳祥走投无路,也跟着大家一起凑些路费,坐着火车前往延安。岳祥在延安期间很快成为文艺青年骨干,又重新找回自信。几年后,认识了同样是来延安的进步女青年苏华。不久,两个人便成为生活上的伴侣。解放后,岳祥被任命为吉林市宣传部长,苏华成为文化局局长。岳祥回家寻亲,得知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前妻承受不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和委屈,也于公婆死后第二年投江自尽。岳祥通过各种关系经过数年寻找,终于打听到妹妹定居在沈阳,后又费尽周折联系到茂田单位,才让茂田领着他们见到了桂英。
兄妹分别几十年相见不易,桂英将哥哥岳祥介绍给自己的儿女们认识并说道,你们快过来看看,这就是小时候我经常跟你们提起的大舅。岳祥看着孩子们心里无比激动,他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没能见到我那位妹夫,茂田站在桂英身边听到岳祥的话内心悲伤不止。岳祥指着身边戴白框眼镜的女子说道,小妹,这是你嫂子苏华,我们既是夫妻又是革命同志。桂英很热情地上前拉着苏华的手问长问短,好像是多年未见面的姐妹再次重逢十分亲切。岳祥望着桂英头上斑斑白发心里不是滋味,铁刚和香芝走到他面前叫了声大舅,岳祥又和四个外甥外甥女聊起家常。桂英吩咐香芝去准备些饭菜留大舅吃晚饭,岳祥连忙阻止,对桂英说道,小妹,这次我来沈阳一是来找你,另外还有公务在身不能停留太长时间,现在就得走了,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给我写信。桂英一脸茫然不解地问道,怎么这么着急,没说上几句话就要走?岳祥微笑着说道,我还会再来的,说完从口袋里掏出拾圆钱钞票塞到桂英手中接着说道,这是哥哥的一点心意请你务必收下。桂英抹着脸上的泪水说,这么急着就要走啊,我跟嫂子第一次见面还没说上几句话呢。苏华紧握桂英的手,妹子,来日方长,这次我和你哥哥实在是公务繁忙,等忙过了这段时间,邀请你们去吉林家里坐客。这位苏华女士年龄要比桂英小很多岁,面部肌肤鲜嫩光洁,在那幅白框边眼镜的衬托下显得很斯文。离别时三个人依依不舍,岳祥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几个孩子们,一定要多跟大舅常写信联系,别断了这门亲戚。
周家门外此时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围观,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原来岳祥是带着司机,开红旗牌轿车来到周家的。是门前那辆小轿车,将邻居们全部吸引过来。人们七嘴八舌地说道,这周家平时也没看出什么特殊,怎么突然间就冒出来位大干部。岳祥走出门外面带慈祥的笑容与邻居们挥手告别,并嘱咐妹妹一定要保重身体。桂英两只手分别拉着岳祥和苏华,将他们送上车。车子开出很远,桂英仍然站在那里挥手告别,直到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才恋恋不舍地擦着眼泪走回屋子。
送走岳祥后,桂英将岳祥给她的拾圆钱掏出来递到茂田面前说道,二弟,你出去把钱拆开,拿回家伍圆让秀秀和孩子们高兴高兴。茂田摆着手说道,嫂子,这怎么能行,我挣的钱够他们娘几个花的,您甭担心我,我走了,抽空再过来看您,说完便拄着拐一瘸一瘸地走开了。岳祥留给桂英的拾圆钱在当时份量相当重,无法用今天的概念去理解。这么说吧,这拾圆钱够周家五口人半个月的生活费用。
楼主:爱在苏黎世  时间:2022-01-07 14:44:46
十一
第二年春天,周铁刚经人介绍与百货公司的营业员褚丽欣喜结良缘,小俩口感情恩爱,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茂田看着自己大侄子结婚,心里甭提多高兴,在铁刚的婚礼上,他还动情的唱了一首歌《大海航行靠舵手》。这一年的十月份,香芝与那位篮球队长也结婚了。老话说的好,是虎到什么时候都吃肉,这句话用在香芝俩口子身上再恰当不过。一九七七年全国恢复高考,香芝和那位篮球队长终于如愿以偿,分别考入心目中理想的大学,毕业后香芝被分配到地方政府做公职人员,后来还当上了县委书记。篮球队长毕业后直接留校做了俄语讲师,数年后被评选为教授。又过了一年,铁刚和香芝两个家庭分别生下一名男婴和一名女婴。茂田为铁刚的儿子起名叫周海航。文革结束后,国家出台不少新政策,国力逐渐展露出欣欣向荣的风貌。茂田的两个女儿周君、周兰也已经上中学了,闲暇无事时茂田经常去看望嫂子。桂英对茂田的到来还是像以往那样热闹,茂田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贪酒,跟他关系最近的大侄子周铁刚,多少也受到自己这位二叔的影响,越来越爱饮酒。叔侄俩人每次喝完酒之后,便泡上一壶茶,摆上棋盘杀几盘象棋。
铁刚这个人没什么文化,大字识不得几个,第一次见报纸上印着伊朗两个字,他愣是给念成尹朗。小妹香菲调侃大哥说道,哥你看仔细了,那是尹良。铁刚歪着脖子十分认真地说道,是尹朗,朗字我认识,逗得香菲止不住笑出声来,可见其文化知识得有多匮乏。但周铁刚却有一样本事为常人所不及,那就是象棋下得特别好。用他自己的话说,只要能认识车马炮三个字,就能杀遍天下无对手。铁刚在全市职工象棋比赛中获得过第一名,足见他下象棋的功夫非同寻常。茂田与铁刚下象棋,铁刚总是让他一个大子,而且茂田可以随便悔棋,即使这样茂田还是下不过铁刚。
国庆节的时候,茂田来嫂子家串门儿,跟铁刚在一起喝了点酒,憋着劲儿又要与铁刚下象棋。可没走几步,茂田就已显露出败局趋势,接连下了几盘还是敌不住铁刚的进攻。最后铁刚对茂田说道,二叔,再下一盘我的子不过河,您可以随便攻击我。茂田听罢眼前一亮说道,行啊,说话算数,二叔可开始进攻了。这盘棋无论茂田如何进攻就是靠近不了对方的老帅,急得茂田额头直冒汗。坐在旁边看热闹的弟弟铁龙,带着几分冷嘲热讽的话语说道,哼,二叔水平不行啊,咋样也下不过俺哥。茂田有些挂不住面子,又走了几步见招架不住便发起了脾气,双手用力把棋盘上的棋子一推站起身高喊道,不下了,什么玩意嘛,我这么大岁数让你们羞辱。铁刚见二叔的样子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也很不痛快。他将手中攥着的棋子“啪”的一声摔在棋盘上,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茂田扭过头怒气冲冲的问道,铁刚,你摔谁呢?铁刚抬着头愣了愣,感觉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不妥,还没等来得及解释又听茂田骂道,小王八羔子,还反了你,敢在我面前耍威风。铁刚实在压不住心中的气愤说道,二叔,您这是干嘛,即使您是长辈也不能出言不逊啊。茂田拄着拐走近铁刚,拔着胸脯提高声音骂道,不逊又怎样,用他妈你来教训老子。说完将棋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吓得丽欣抱起海航赶忙躲到一旁。里屋的桂英听到外面茂田的骂声,走出来冲他说道,老二,喝几两猫尿你跑这耍大驴是不是,跟孩子发什么火,铁刚,从今往后不许你再下棋。茂田看着嫂子不敢再吭声,酒劲似乎也散去了几分,拄着自己的拐杖灰溜溜地转身离去。
茂田回家后,没敢将自己在嫂子家耍大驴的事告诉秀秀,可秀秀似乎也察觉到茂田有些不对劲,再三追问下茂田才对她讲出了实情。秀秀埋怨茂田道,你看你,跑嫂子家抖什么威风,铁刚多好的人都让你弄伤心了,抽空你再去趟嫂子家,跟嫂子赔个不是。茂田耷拉着脑袋不吭声,秀秀用手指头狠狠地戳了一下他的头,生气地问道,你听见没?茂田将脑袋瓜子一扑棱,气哼哼地回答道,知道啦。
北方的天气过完国庆节就开始转凉,秋天的树叶像人到中年的男人头顶上的头发,一把把的往下脱落。北风贴着地面吹来,将枯叶掀起一股股浪潮,发出沙沙响声。这个季节的东北人该储存过冬用的白菜和煤、劈柴。
铁刚跟铁龙兄弟俩正忙活着,把刚买来的秋菜晾晒在阳光下。桂英坐在太阳下的圈椅上看着绿油油的蔬菜,心里踏实了很多。正当她眯缝眼睛打着嗑睡时,只听见远处转来几声呼喊,嫂子,嫂子。桂英感觉像是梦里有人在呼唤自己,直到声音变得越来越近。她慢慢抬起眼皮向远处望去,只见茂田摇着车风尘仆仆地向自己驶来。茂田走到桂英面前说道,嫂子,铁刚哥俩在家吗?我拉来几捆柴火,冬天引炉子用,能省不少煤。桂英伸着脖子向茂田车子后面望去,好家伙,茂田不大的手摇车后货架下铺了一张长长的托板,上面整整齐齐码了十几袋子劈柴,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桂英忙说道,二弟,你说你腿脚不方便,还送来这些破木头疙瘩干嘛,我们家不缺柴火。实在没有,我让铁刚和铁龙去外面拾些回来也就够用了,说完赶忙冲着屋里喊铁刚铁龙出来卸劈柴。
茂田一脸得意的样子从车上跳下来说道,嫂子,这你就不懂了,这些木头是单位里打家具淘汰下来的边角料,叫层压木。厂里当破烂要扔掉,我没舍得就都捡回来了,这东西比煤块都耐烧,你用上就知道啦。后来桂英听铁刚讲,二叔拿来的木块特别耐烧,真的不比煤块差多少,而且火还特别旺。铁刚问过茂田,啥叫层压木?茂田对他讲,就是将木料经过加工后压缩在一起,让它变得更实更硬。茂田怕铁刚听不明白还举了一个例子,碗口粗的木料经过加工压缩,能变成我拐杖这么细,但重量没太大变化。铁刚铁龙从屋子里走出来帮着二叔解绳扣卸劈柴。铁刚见二叔灰尘土脸的样子,赶忙将他请进屋子里休息。茂田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对铁刚说道,铁刚,我买了瓶烧酒和一块熟肉,一会咱爷儿几个坐下来喝两盅。那太好啦,铁刚听罢爽快地答应道,好久没跟二叔喝酒了,我让丽欣炒盘花生米,再打几个鸡蛋。
有些事情其实根本不需要特意去解释,解释得太清楚反而显得很尴尬。亲属与挚友之间更是如此,用巧妙的方式敷衍过去,不计较谁对谁错马马虎虎就把问题解决了。茂田不提,铁刚更不能再提起,两个人心照不宣同时忘掉了那段不愉快的往事。茂田喝完酒后,依然要跟铁刚下象棋,无论输赢他再也没发过脾气。每次茂田回家,铁刚都不放心,非要骑着自行车护送茂田到家。秀秀见铁刚来立刻烧水沏茶,周君、周兰见大哥高兴得又蹦又跳,拽着铁刚要跟他比身高。铁刚憨憨地笑道,长高了,呵呵,我俩妹妹都长高了。茂田与铁刚聊到很晚,铁刚才骑车回到自己家里去。
楼主:爱在苏黎世  时间:2022-01-07 15:15:09
十二
茂田退休那年桂英走了,铁刚给大舅岳祥发电报报丧,舅妈苏华回复他说,你舅舅去年就不在了。岁月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刀,每个人都是刀下之鬼;生命只有一次,所谓轮回不过是糊弄活人的安慰剂。
桂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突然变得抑郁起来。小女儿香菲每天形影不离地守在母亲身边,换着花样给她做东西吃。桂英始终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什么也不吃,急得香菲呜呜大哭起来。兄妹四人带着母亲去医院治疗,医生查出桂英患有糖尿病,并告诉他们,如果病人再不吃东西,会因低血糖有生命危险。
桂英死前最后一个星期,突然对香菲大声喊道,嘴里苦,要吃糖,吃冰糖和红糖。香菲买来一大堆糖递到母亲面前,桂英便大口大口吃起来。香菲问她道,妈,您嘴里苦得很厉害吗?桂英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回答她道,妈嘴巴不苦,妈命苦。立秋的前三天,桂英突然高烧不退虚汗淋淋人事不省。茂田带着秀秀和周君、周兰来看望嫂子,茂田问桂英还有什么话要说。桂英颤抖着身子嘴唇发紫,咬着牙一句话不说。桌子上摆着丽欣刚刚煮好的一碗粥,香菲将粥端到桂英面前,用匙子舀出一点点,递到桂英嘴边,桂英紧闭着嘴始终不肯张开。
临近傍晚的时候,桂英慢慢睁开双眼,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都出去,让铁龙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桂英要对铁龙说什么,纷纷走出门外。屋里的房门紧关,站在外面的人们焦急等着。茂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递给铁刚,随后自己也点上一根。海航靠在丽欣身边摆弄着手中的玩具,香菲将海航唤到面前说道,航航,姑姑问你,敢不敢进屋里,听听奶奶和叔叔都说了些什么?海航看着香菲摇摇头,调皮地吐了下舌头说道,我不敢。香菲将海航揽在怀里小声说道,你进去别吱声,悄悄听他们说话。叔叔要是问你干嘛进来,你就说姑姑让我来取板凳。等你出来,姑姑带你去买糖吃,好不好?海航点了点头悄悄走进屋子里。
时间不长,只见海航抱着板凳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香菲一把抓住海航问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你听到了吗?海航大口喘着粗气,结结巴巴的回答道,叔叔,叔叔,握着奶奶的手,不停的哭。见我进来,就,就,摆着手让我,赶,赶紧出去。我说,我说,我取板凳,然后就跑出来了。香菲略显有些失望,自言自语地说道,妈和二哥搞什么名堂。紧接着又听海航说道,我,我走到门口时,听奶奶问叔叔,虎,虎皮,还是虎啥哪去了。茂田站在旁边,寻思了片刻立即问道,是琥珀吧。海航扭过脸看着茂田说道,好,好像是。
提起这件事,还要从茂田的父亲周明德说起。当年周明德曾经为一位张姓大户人家的小少爷治过病。那大户人家的张老爷一生娶了四房姨太共生九女,就想要个男孩传忠接代。直到快六十岁又续第五房姨太,才为他生下了一个男婴,可算是老来得子。全家人待孩子如掌上明珠,生怕孩子有半点闪失。
可就在小少爷半岁的时候,家中突然闯入一伙劫匪抢走了不少钱财。小少爷受到惊吓,接连数日发热抽搐惊痫不安,大小便失禁眼见着小命就要保不住。后来经人介绍,张大户请来周明德为其子医病。周明德深知此病非同小可,南宋高宗赵构的独子就是因受惊吓而夭折。周明德仔细寻问小少爷的病情后,小心谨慎地为他开了副方子,并且亲自去为小少爷上山采药。最后,周明德以古方琥珀抱龙丸为基础药方加已改进,精心调理半个多月,终于把小少爷的病治好。张大户对周明德真是千恩万谢不胜感激,还额外赠送了丰厚的诊费,却被周明德拒绝了。周明德对张大户讲,自己只是尽了一名郎中该做的本分,诊费只拿自己该得的一份,多出的部分全部退回。张大户见周郎中态度坚决诚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点头答应。临分别时,张大户问周明德用什么奇妙药方治好了小儿的病。周明德如实告知是以朱砂、琥珀为主,又加入些其他药材治好了小少爷的病。张大户眉头紧锁略微思索地问道,琥珀也可以治病吗?周明德笑着说道,当然可以,琥珀主要治疗令子这种惊癫症状。
张大户听罢拉着周明德的胳膊说道,周先生您留步,我这有一样东西请您过目。说完对身边五姨太耳语几句,五姨太转身离去,不一会儿,怀中抱着一只精致珠宝盒。张大户接过珠宝盒小心翼翼的打开,从中取出一枚鸡蛋般大小的琥珀,递到周明德手中。周明德接到手中仔细看着,这是一枚成色上好的琥珀,里面包裹着两只正在交配繁殖的苍蝇。琥珀晶莹剔透艳丽光滑,两只苍蝇保存的十分完整,翅膀上的纹路和身体上每一根毫毛都清晰可见。张大户对周明德说道,周先生,我想将这块琥珀赠送于你。没得张大户把话说完,周明德立刻摆手说道,不可不可,我已收过诊费,其它之物一概不取。张大户又说道,周先生,听我把话说完,这块琥珀赠予您,我别无他意,希望先生将来为其他患此惊痫病之人医治生命。我这块琥珀成色上佳,我留在身边也用不上,如果制成药品一定会有最好的治疗功效,也可以帮助其他与犬子得一样病的患儿,所以请先生务必收下。
周明德见张大户一片虔诚之心也不好再推迟,便收下了这块琥珀。说来也巧,在后来的行医生涯中,周明德再也没遇到过受到惊吓的孩子,这块琥珀也就被保留下来。待茂林渐渐长大成人,周明德将琥珀交给茂林保存,并告诉他此物极为珍贵要好好妥善收藏,不可有半点闪失,将来会派上大用场。
茂林带着茂田流亡在外数年,一直将这块琥珀揣在怀里。茂田生病时茂林曾将它拿出来去卖掉,可在当时的社会人们只认真金白银和名贵珠宝,琥珀难已登上大雅之堂。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随着港澳台地区宗教文物市场发展繁荣,琥珀才逐渐被人们认可。并且很快盛行于日本、韩国、新加坡等地区。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大陆人对收藏热的认知能力逐步提高,琥珀被公认为上等珍品,价格日益上涨。
茂田是知道哥哥身上有这样一个家传之物,茂林也曾对他说过,将琥珀交给茂田保管。茂田对哥哥说道,我这人心粗,不适合保管贵重物品,放在嫂子手里更稳妥些,等以后留给孩子们吧。就这样这块琥珀一直由桂英保管。这么多年过去了,茂田几乎快忘记了这件事。但嫂子临终前为什么又提起来了呢,茂田百思不得其解。小海航有没有听错,桂英只留下铁龙在身边谈的是不是这块琥珀,几个人心里捉摸不定。
楼主:爱在苏黎世  时间:2022-01-12 14:07:23

十三
月亮像把镰刀悬挂在夜空中,弯弯的笑脸似乎在讲述着一段古老的故事。星星很随意地布置在月亮身边,眨着眼睛安静聆听。海航依偎在丽欣的怀里,望着天空问道,妈妈,人死了真的会变成星星升到天上吗?丽欣轻轻抚摸着海航的头说道,是的,人间每减少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海航又问道,那哪颗星是奶奶啊?丽欣向天空中看了一眼说道,最亮的那颗就是奶奶。海航又问道,爸爸妈妈死了也会变成星星吗?丽欣笑了笑说道,爸爸妈妈死了,也会变成星星升上天空的,我们会在天上陪伴你。海航将头深深埋在丽欣怀里,流下眼泪哭着说道,不要爸爸妈妈死,我害怕。
茂田组织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将四个侄子侄女聚集在一起,然后把那块琥珀的故事讲给他们听。茂田一边讲边用眼睛盯着铁龙看,铁龙低着头不敢直视茂田。茂田讲完了琥珀的故事冲铁龙问道,老二,你母亲临终前,是不是对你提起过琥珀的事。铁龙默不做声,用手掌遮住额头,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铁刚看着弟弟的样子心里清楚了,铁龙一定是知道琥珀的事情。他刚想开口问,香芝在一旁抢先说道,咱妈身体虽然说算不上太好,可也从来没得过大病,这次突然不吃不喝,是不是跟这块琥珀有关系?铁龙,你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没等铁龙回答,铁刚又接着问道,琥珀这件事爸妈活着的时候从来没对我们讲过,我们也不知道家里有这块东西。要不是二叔提起,我们还都蒙在鼓里,铁龙,既然你知道就说说吧,咱妈的死跟这块琥珀有关系吗?小妹香菲看看二叔,又看看哥哥姐姐,一时插不上话。她再次将目光落在铁龙身上,等待着二哥回答大家的问题。铁龙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最后放声大哭。铁刚实在沉不住气怒吼道,铁龙,问你话呢,光顾着哭有个屁用。快说,到底怎么回事。铁龙见大哥动了怒火,吓得身子一颤,吞吐吐地讲述了全部过程。
茂林活着的时候将琥珀交给桂英保管,桂英知道这是公公留下来的遗物,便很谨慎地收藏起来,但她并不知道这块琥珀的价值。就在前不久,桂英整理衣物时再次把它翻出来。这天,家里其他子女都没在家,只有铁龙趴在炕上,手中摆弄着母亲新给自己买的手表。桂英将琥珀拿出来用袖口擦了擦仔细看着,看到琥珀仿佛就像看见了茂林,眼圈不禁湿润起来。铁龙无意间向母亲扫了一眼,发现母亲手中拿着一块晶莹剔透的东西,便赶忙凑到近前问道,妈,这是个啥物件?桂英叹了口气说道,这是琥珀,你爸爸留下来的。铁龙听罢眼前顿时一亮,琥珀,快让我看看,说完从桂英手中将琥珀夺过来,冲着窗外的太阳照。铁龙翻看了半天,自言自语地说道,好漂亮啊,两只苍蝇完好无损,大自然真是巧夺天工啊。妈,送给我吧。桂英一听赶紧将琥珀抢回来说道,那可不行,这是你爸爸留下来的。铁龙显得十分激动的样子说道,那您也不能留一辈子呀,迟早不还是给我。
桂英在自己的四个子女中最偏爱的就是这个老儿子,她原本也想将来把这块琥珀留给铁龙,可现在还不行,她要留在身边。铁龙对收藏品多少有些了解,琥珀从前不太被人认可,不过随着改革开放后生活水平逐步提高,人们已经不完全满足于仅限温饱的水准,对生活的品味也有了更进一步的追求。邮票、珠宝、首饰、钱币、古玩字画等等,这些艺术品开始走进人们的生活,铁龙对这些东西颇感兴趣。琥珀由最初不被看好,到如今一路水涨船高价值已经不菲。况且自己家里的这块琥珀从大小到品相,和那两只完整保存下来的苍蝇,更是稀少之物。趁着桂英不在家的时候,铁龙偷偷拿出这块琥珀左看右看,还拍了几张照片。他将照片拿到交易市场上展示,立刻被很多玩家和商家团团围住,问他多少钱出手。鬼迷心窍的铁龙被诱惑冲昏头脑,一位来自广州的老客出价五千块钱,铁龙答应他三天后交货。
桂英发现琥珀丢失,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铁龙,其他三个孩子并不知道琥珀的事情,只有铁龙知道。桂英悄悄找来铁龙问琥珀哪去了,铁龙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出来。看着铁龙做贼心虚的样子,桂英心里立刻意识到,琥珀一定是被铁龙偷走了。她流着伤心的泪水对铁龙说道,你怎么能这样,那是你爸爸留下来的遗物......铁龙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他安慰着母亲几句也跟着哭了起来。
在茂林和桂英眼里,铁刚和铁龙是两个性格完全不一样的孩子。小的时候兄弟俩犯了错误回到家,茂林举着鸡毛掸子准备教训他们。铁刚争辩了几句,见父亲动真格的,撒腿便往外跑。直到半夜,待父亲消气他才偷偷溜回家,先进小厨房狼吞虎咽划拉饱肚子,再钻被窝里睡觉。铁龙则不然,只要犯错误,便靠在墙角默默站立,流着眼泪一声不吭,任凭父亲如何发火从不顶嘴。眼泪是最好的自我保护武器,女人的眼泪可以换取男人的怜悯,孩子的眼泪可以换取父母的同情。铁龙的眼泪让他从来没挨过父母的打,也正因为如此,他掌握了这个规律,只要能流下眼泪,一切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桂英有一种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的感觉,她平日里对铁龙就比较溺爱,现在铁龙犯了这种错误她能对谁说去呢。铁龙再次用泪水掩盖错误,桂英是个要脸面的人,她不允许外人知道家里的丑事,包括自己的子女。她让铁龙去把琥珀追回来,可铁龙说买主回南方了,找不到人。再说买卖双方都是自愿的,违约也不受法律保护只能认可了。桂英暗气暗憋心里窝着一股火,她问铁龙卖掉琥珀的钱干什么用了。铁龙心里惶恐不安,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桂英大声怒斥,铁龙,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回答问题。铁龙抬起头看着母亲那双犀利的目光,感觉像是两把利剑穿透自己的胸膛,吓得他立刻躲开了。桂英气得浑身颤抖,铁龙无奈只好说出实情。这几年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外面欠下好几千块钱。如果不还钱的话,债主会找到家里来,卖琥珀的钱都用去还债了。桂英知道真相后一病不起,感觉自己养出来个逆子,又无处去诉说。她宁可将真相带进棺材里都不想告诉任何人,她丢不起这个人,铁龙走到今天这一步自己是负有责任的。
铁刚听完铁龙的述说,气愤得扬起胳膊要揍他,被茂田一把拦住。茂田冲着铁龙大声说道,铁龙,你也老大不小了,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就不为自己将来考虑吗?香菲坐在一旁流泪说道,二哥,答应我们,以后不再去赌好吗?铁龙使劲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我以后再也不赌了,二叔,哥,我向你们保证。茂田板着脸严肃的说道,你不用向我们保证,你要向你自己保证,我们没时间天天看着你这大活人,好自为之,要对得起你死去的爸妈。铁刚冷笑道,毛病不改,恶习难除,不知道被着我们还会干出什么事来。香芝走进铁龙身边,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说道,铁龙,你有什么难事跟我说,别去社会上交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记住了吗?
楼主:爱在苏黎世  时间:2022-01-12 14:34:47
十四
退休后的茂田和秀秀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每天清晨茂田摇着手摇车,车后面坐着秀秀,老俩口子一起去早市买菜。中午睡个午觉,下午两个人又去公园溜弯。秀秀晕了一辈子车,只有坐茂田的车不晕。别看茂田行动不方便,但人很勤快,每年对自己的手摇车做一次保养,前后车轴里的钢珠黄油全部换成新的。虽然车子外表看比较陈旧,但使用起来特别轻松。周君和周兰也已长大成人。周君还交上了男朋友,小伙子为了讨未来老岳父的欢心,特意买了一套将军尼的校毕军装送给茂田。茂田穿上之后,拄着拐杖在屋子里来回走几趟,显得特别威风。周兰调皮地说道,咱姐夫挺会买呀,咱爸穿上这身军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红军老干部呢。茂田听小女儿这么一说,心里更是美滋滋乐开了花,直接向门外走去。秀秀问他干嘛去,他头也不回地扔出一句话道,公园遛达遛达,晚上甭等我吃饭,我去找大侄子喝两盅。
路过农贸市场,门前有几家熟食店,茂田把车子停在道边拄着拐走下来,直奔其中一家他经常光顾的店铺。店员见到茂田热情地打着招呼道,老爷子,您来啦,今天买点什么?茂田看着柜台内五花八门的食品心里想,铁刚最爱吃我烹的溜肥肠,笑呵呵地对店员说道,来份酱猪头肉,再称一斤五分熟的肥肠。
茂田拎着打包好的熟肉转身往回走,抬头发现有几个穿制服的人,正将他的手摇车往一辆轻卡货车上搬。茂田大声喊道,住手,你们干什么呢,凭什么收走我车?说完拄着拐杖急匆匆地走过来。这几个穿制服的人,被他这一声吼叫惊得立刻停下手。其中一个人像是他们的头儿,斜着肩膀歪戴大沿帽,缓慢地向茂田走过来。他打量着茂田,微微冷笑一声说道,老头儿,我们是区城管局的。你的车由于乱停乱放影响市容,根据相关部门的有关规定,现已被我们没收。想取回来,就去区城管局办理手续交罚款,听明白了吗?
茂田听罢,额头上的青筋突暴大声骂道,放屁!随后抡起手中的拐杖向那城管砸去。你敢动老子的车,你知道老子是谁吗?今天你们要是敢把车给我拉走,我饶不了你们。那城管身子一闪,躲过茂田的拐杖怒气冲冲地说道,老家伙,别倚老卖老,你再这么胡闹下去小心连你一起带走。茂田此刻的情绪十分激动,颤抖着身体用拐杖指着那城管说道,好小子,还敢带我走?行啊,你带我去见好市长,回头看我让好市长怎么收拾你们。
那城管听后愣了一下,旁边另一名城管队员走过来,靠近他耳边说道,队长,他说要去找郝市长。城管队长皱着眉头问道,郝市长是谁啊,怎么没听说过呢。那名队员又说道,可能是分管某个部门的副市长吧,现在咱这里市长也太多了。我们只认识一把手那个姓武的市长,其他都不认识。城管队长用手摸着下巴看着茂田,扭回头对那名队员说道,看这老头穿着打扮,不像一般人呢。旁边那城管队员紧接着说道,是呀,瞧他那身尼料子军装,八成是老红军或老干部。队长,不行咱就把车还给他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撞枪口上,我们可承担不起。城管队长点点头说道,嗯嗯,赶紧把车还给他,我们撤。这时路边已经围满了很多人看热闹,人们七嘴八舌地说道,现在城管太不像话了,连残疾人的车都抢,而且还是老年人。是呀,欺负一个残疾老头算什么能耐。
茂田站在人群中像个演说家一样高声喊道,我要向好市长控诉他们这种霸权行为,不信管不了你们。与此同时,他还伸出大拇指高高举起继续说道,好市长,那个人真是太好了,他最为我们老百姓排忧解难啦。那城管队长听茂田这么说,更加坚定自己刚才的判断了。立刻吩咐手下人,赶快把车抬下来还给茂田,态度十分诚恳地向茂田道歉,老同志,真对不起,是我们工作上有疏忽,不该将您的车收走。您老人家消消气儿,甭跟我们一般见识,郝市长工作繁忙,这点小事您就别向郝市长反映啦。茂田看到自己的车子又回来了,赶忙磴上去坐在座位里准备离开。
城管队长亲自为茂田分开聚集的人群开道,口中不停地喊道,大家别围着了,都散散吧。茂田摇着车开始往外走,城管队长嬉皮笑脸的凑过来问他道,老爷子,我斗胆问您一下,您说的那位郝市长,是分管哪方面工作的副市长呀?茂田歪着脑袋撇了对方一眼说道,哼,我哪认识什么市长,我说的好市长是人民的好市长,谁替人民办实事谁就是好市长,不给老百姓办实事,就不是好市长,那是乌龟王八蛋。说完两条胳膊一使劲,摇着自己的手摇车扬长而去。城管队长苶呆呆地望着茂田远去的身影,表情僵硬半天没反应。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茂田早已不见踪影。城管队长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骂道,他妈的,让这老东西给忽悠了。
楼主:爱在苏黎世  时间:2022-01-12 14:39:55
香菲嫁给了自己的大学同学,小伙子叫宋阳,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俩人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国有企业做技术员。可宋阳是个有梦想有追求的人,他辞掉工作,受聘于一家合资企业担任英语翻译。宋阳这人没有什么嗜好,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就跑到大使馆附近的街心花园,找外国留学生练口语。铁龙的变化也很大,琥珀的事情之后,香芝通过关系把他送进市储备局上班。铁龙在储备局里负责宣传工作,单位里一些主要材料和宣传海报,全部由他抄写并制作绘画。不得不说,铁龙身上传承了周家人良好的文化基因,他在书法和绘画造诣方面,甚至超过了茂田。在新工作岗位上,铁龙表现得十分积极进取兢兢业业,给领导和同事们留下非常好的印象,上下级关系处理的也得体。局长在大会小会上,经常提到铁龙的名字并表扬他。有一次局长喝多了酒第二天胃不舒服,铁龙主动请求陪同局长去医院看医生。
给局长看病的是位女医生,年龄看上去比铁龙小些。铁龙相中了这位女医生,开始跟人家耍贫嘴,问女医生叫什么名字。女医生不理睬他,他就翻看病历,知道女医生叫田玲玲。从此铁龙便经常来医院,找田玲玲约她吃饭看电影。一年以后终于获取田玲玲的芳心,两个人喜结良缘。香芝见到铁龙改过自新的样子,心里特别欣慰。以铁龙的才华,放在储备局做宣传干事,有点大材小用,她想再拉弟弟一把。
九十年代中期,本地发生一场特大洪水,粮库里大量粮食被洪水冲走。当时省里的领导坐在直升飞机上,望着浸泡在洪水中的粮食束手无策,这场洪水带来了无法估量的经济损失。水灾过后,市委市政府和各区县委领导要去储备局,考察剩余储备粮食和物资总量。香芝做为县委书记,负责陪同市委领导考察。香芝嘱咐铁龙,一定要将物资储备材料整理清楚。那个年代打印机还没有被广泛使用,价格也很昂贵,打印效率低,质量欠佳,大多数文件材料还需要手写。铁龙一手漂亮的蝇头小草书将文件抄写得清晰工整,市委领导看后大为赞赏。香芝借此机会向领导推荐铁龙,说他工作认真负责,是个难得的人才。没过多久,铁龙就被调到区政府办公室负责文秘工作。
随着市场经济的蓬勃发展,政府机关部门的公职人员,只要是有点头面的,大多利用手中的权力,想尽办法去获取一些利益。铁龙虽然是个普通公务员,看到别人闷声发大财自己心里也按耐不住波澜。他无权无势,但却利用自己的工作环境建立起一张非常广泛的关系网。在中国,只要有关系一切都好办。当然,如果你掌握了权力你的关系网就会无限扩展。铁龙沟通能力又特别强,他能揣摩出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在扩展个人关系网的同时,还成功获取顶头上司区政府办公室主任对他的信任。办公室主任喜欢书画,每天下午都要在办公室里临摹碑帖。铁龙乖巧地站在一边为主任铺纸研墨,趁主任写得正兴致盎然时,他会立刻拍手叫好。铁龙花了自己三个月的工资,买了幅名人字画送给主任。收到字画的主任脸上笑得比桃花还灿烂,单手掐腰,另一只手拍着铁龙的肩膀说道,小周呀,好同志啊,将来你还能进步,前途不可限量呀。铁龙立刻心领神会,知道主任这是准备要提拔他了,情急之下他不停地给主任鞠躬致谢。果然,不出半年主任调到市政协升任为政协 ,他被任命为区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从此之后铁龙便开始半从政半经商生涯。
楼主:爱在苏黎世  时间:2022-01-12 14:40:04
十六
茂田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晚年犹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深冬的那个雪夜,雪片纷纷扬扬撕扯着棉絮儿般零乱飞舞。他任凭寒风肆无忌惮地抽打在自己身体上,独自一人站在风雪夜下,仰望天空发出一声哀鸣,随之便痛苦地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嚎啕大哭起来。用他自己的话说,周家的天塌了。
周君周兰已经长大成人,分别找到如意郎君嫁了出去。周君还好,嫁给那位给老丈人买将军尼军装的小伙子,居住在本市,而且离娘家不远,回来看父母双亲很方便。周兰则嫁给了一位在本地做生意的杭州人,结婚后不久小俩口就飞去南方生活,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女儿们出嫁不到两年,秀秀和铁刚娘俩个因病不幸纷纷撒手人寰。一个是相濡以沫几十年的配偶,另一个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亲侄子,茂田疼得心都要碎了。秀秀夏天的时候患上胰腺癌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要刚咽下去不大会功夫,就全部吐出来,本来挺强壮的一个人,最后瘦得就剩一层皮包骨。
秀秀临终前用手抚摸着茂田脸对他说道,我先走一步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少喝酒,下辈子我还侍候你。茂田趴在秀秀身上,双手握紧拳头不停地敲打床板,呜呜大哭起来。秀秀继续说道,来生再相遇,你会不会嫌弃我啊?我知道,你第一次见我的那天就嫌我丑,你心里一直装着那个任萍。茂田赶紧用手遮住秀秀的嘴,泣不成声地说道,看你又再胡说八道,下辈子我谁也不娶,还要你给我当老婆。秀秀听到茂田的话心里似乎踏实了很多,她脸上露出一丝怡悦,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有人说过,爱情这个东西很复杂,方方面面都需要谨慎经营,细心呵护。其实爱情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复杂,只要你懂得珍惜,它就变得很简单。茂田和秀秀的爱情很平凡,甚至可以说太过于俗气,一点浪漫色彩都没有。但他们彼此尊重对方,珍惜对方,一样活出了精彩。
铁刚的离开可以说真的很令人意外。铁刚单位效益一直不好,在经济市场的冲击下近几年都是亏损或持平。直到九十年代中期,实在撑不下去产生严重负债。这一年年底,厂里中层以上干部两个月没领到工资,后勤总务部和一线工人已经被拖欠工资四个月。拿不到薪资,铁刚内心无比焦急。丽欣总是安慰他,我工资足够咱一家三口人花销,你也别太着急上火,等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说是不着急,堂堂七尺高的汉子一分钱不挣能不上火嘛。铁刚一上火就闹牙疼,丽欣劝她去医院看医生,可进医院一打听,治一颗牙要半个月工资的费用。铁刚没舍得治,捂着腮帮子往家走。路过一家牙科小诊所,里面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夫。铁刚壮着胆子问了问诊费,老大夫看出他的窘迫便说道,我这治牙要比医院便宜很多,只要八十块钱。铁刚皱了皱眉头没吭声,老大夫见状又说道,如果你想去根儿的话干脆拔掉算了,拔颗牙只需五块钱。铁刚听老大夫这么说眼前一亮,立刻抬起腿就往外跑。
铁刚每天上下班经常路过的那条马路道边,有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摆了一个象棋摊,要是谁能破解他摆出的残棋,就可以挣五块钱,输了就要给他两块钱。这哥们生意挺火,没几个人能破解他摆出的残棋,每天挣二、三十块钱不在话下。铁刚路过时见过他摆的棋局,说老实话确实有些难度。不过以铁刚的象棋水平是可以破解的,但他一次也没去尝试。铁刚见那人穿着打扮也是劳苦大众出身,不忍心踢场子砸了对方的饭碗。今天与往常不同,铁刚牙疼得实在受不了,为了那五块钱的诊费,他决定从这个棋摊主人身上拔几根毛。
铁刚不动声色的在棋盘前注视了十几分钟,觉得自己心里有底儿,便蹲下来和那人对弈起来。刚走了没几步,那人就说道,哥们儿,你这棋走的不对啊,棋谱上不是这么走的。铁刚也不吱声,闷头思考着自己的棋路。又走了几步棋,那人额头开始冒出细细的汗珠,眼看已经走出来的必杀棋都被铁刚一一化解,而且自己明显的优势变成劣势了。铁刚越杀越勇猛,最后一步一个巧妙的海底捞月绝杀了对方。铁刚本想拿着五块钱走人,可那人不答应,非要与他再下一盘,铁刚无奈只好又蹲下身和他交上手。这时棋摊四周已经围满了人,他们指手画脚讨论着棋局。铁刚此时表现得十分镇静,对手每走出一步他都要问一声,走好了吗?待对手确定后他才稳稳落下自己的棋子。这一局铁刚又赢了,棋摊主人输得心服口服,乖乖掏出一张十圆钱钞票,低着头递到铁刚面前说道,哥们,拿着吧。铁刚看着那十圆钱说道,给五块钱就行,第二盘棋算我们互相切磋。那棋摊主人羞愧得挠挠头说道,朋友,不能坏了江湖上的规矩,该怎样就怎样。铁刚笑着说道,哈哈,我不是江湖人,谈不上坏了规矩,说完只拿走五圆钱便转身离去。没走出多远就听见身后人们议论纷纷道,今天算开了眼界,遇见高人啦。是呀,是呀,这位大哥太厉害了。
铁刚将紧攥着被汗水浸湿的五圆钱递到老大夫面前,老大夫接过钞票笑眯眯地装进自己口袋里。经过简单处置后,老大夫从铁刚口中拔出了那颗令他深恶痛疾的牙齿。一个星期后,铁刚脸肿得像个馒头,又去找老大夫。老大夫看了一眼说可能是感染,让回家吃点消炎药。又过了几天肿胀越来越厉害疼痛难忍,丽欣陪着他去了趟医院,医生检查后对丽欣说道,伤口化脓,细菌和病毒已经通过牙龈侵入血管,混入血液循环中,并且生长繁殖得很快。口腔内产生的毒素会造成全身感染,怕是有生命危险,尽快抓紧时间住院治疗。丽欣听了后吓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凉,当场差点晕过去。为了安慰丽欣,铁刚住院那天没让她和海航陪着去,也不让告诉香芝和铁龙他们,自己骑自行车去了医院。丽欣和海航送他到胡同口,铁刚将一瓶医生开给他的输液药塞进口袋里,挥手向丽欣和海航告别,从此再也没回过家。
秀秀和铁刚是同年同月差一个星期离世的,虽然铁刚称呼秀秀为二婶,可他仅比秀秀小了四、五岁,娘俩谁也没活到六十岁。秀秀死以后,周君打算将父亲接到自己家里住,可茂田死活不答应,他不想离开这座和秀秀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老房子。周君犟不过他,只好将父亲独自留下来。好在两家离的近,周君每天来看父亲也方便。丽欣和海航娘俩活的可就没那么轻松了,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生活异常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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