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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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5-03-05 04:07:00 更新时间:2022-01-22 06:18:45

楼主:山朦胧  时间:2015-03-04 20:07:00
1968年冬,我作为一名“知识青年”到贫困的鲁北地区插队落户,在那里度过了艰苦而难忘的两年。1972年春节前夕,我从省城济南搭乘黄河客轮回到鲁北地区我曾经“插队”的村子,看望那里的乡亲们。因为大伙儿的热情挽留,在村里多住了几天,当我过完春节欲返回济南的时侯,黄河已进入凌汛期。
这天清晨,天还未亮,我便起身了。静静的村庄,忙碌辛苦了一年的农民大多数还在梦中。空气中飘拂着熟悉而亲切的淡淡的晨雾和烧柴炉灶的炊烟的香味。
依依不舍地告别一再相送的乡亲们,我独自来到黄河北岸的候船站。没想到的是,春节期间,工作人员都休假了,售票室大门紧锁,空无一人。我站在大堤上举目四望,只见天空阴云密布,北风呼啸,耳朵冻得发痛。开阔的黄河河面上飘浮着大大小小的冰块,一片空旷寂廖,哪里有黄河客轮的影子。
我正在焦急间,却见一艘标着“鲁航8号”字样的小客轮从黄河下游逆流徐徐驶了过来。船头上,一面崭新的有着金色波纹的船用国旗格外鲜艳夺目。
船还未靠稳码头,一个40来岁、穿一件油渍麻花的军用皮夹克、长着络腮胡子的汉子便敏捷地跳了下来,用一口地道的济南话大声地指挥着水手们卸装物资。
听见大伙叫他船长,我灵机一动,急忙跑上前去,大着胆子作了一番自我介绍,说我是济南人,返乡知青,来鲁北知青点看望乡亲们的,因为买不到船票,请求络腮胡子把我“捎”回济南去,要不上船补票也行。
那汉子用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随即痛快地大手一挥:“上船吧!”我喜出望外地道了谢,连蹦带跳地上了船。不一会儿,听见水手一声吆喝:起锚喽!随即拖轮汽笛一声长鸣,就徐徐离开码头开航了。
我走进客舱,发现舱内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想想也是,谁在这个时候坐黄河小客轮探亲呢。我禁不住怀着好奇心走出客舱四下观望。透过驾驶舱的窗户,我看到了络腮胡子,正一手拿着一架破旧的大望远镜,一手拉着“车钟”,全神贯注地指挥航行。“前进三!”“前进三。”“右满舵!”“满舵右。”他每发出一次指令,操舵手立刻大声地复述一遍,麻利地转动舵轮,调整航向。随着车钟的“叮当”作响,轮机手在机舱內操纵着那台巨大的柴油机,或加油,或减速。刚才在岸上还大声笑骂、打闹的水手们,此刻变得象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尽职和服从,驾驶舱里是一片凝重而肃穆的气氛。我不敢上前打扰,屏住呼吸,悄悄地走过驾驶舱来到船头。
船首甲板的折叠椅上,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黑红的脸庞,浓眉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坦率而有神。见我走过来,他友好地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又全神贯注地投入他的工作。
此刻,他手持一根刻着标记的长竹杆,一次次把竹杆迅速插向水底,然后大声地向驾驶舱报告数据:“1米!80!90!1米20!……”
我很想同他说说话,却一时插不上嘴,直到拖轮转过一个弯道,我们才有了交谈的机会。
大约是同龄人的缘故,我俩谈得挺投机。他告诉我,家里有兄妹三个,他是老大,叫大泉。母亲长年身体不好,在家料理家务。因为穷,中学没上完,他便随父亲(就是那个络腮胡子)出来“跑船”了,算起来也是个“老”水手了。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
我问大泉,为什么要拿竹杆不停地测量水深?大泉很内行地介绍说,由于季节不同和流量变化,河底泥沙的淤积情况也会随之变化,因此,黄河主航道会发生左右移动。特别是在冬春季黄河“枯水期”航行,更要特别小心,必须边探水边行船。如果不熟悉水情和航道,很容易造成船只搁浅。“鲁航8号”这次紧急出动,就是到下游拖拽搁浅船只和运送物资的,现在完成了任务要赶回济南去。
“想不到你们船员的生活这么艰苦,过春节也不能同家人在一起。”我感动地说。
“咱干的就是这一行,已经习惯了。”大泉淡淡地一笑,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我的话象是触动了大泉的心事,笑容渐渐地凝固在他的脸上。只见他两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水天茫茫的远方,眼神变得深邃而忧郁。“快点到家吧,”他喃喃地说,“出门的时候,俺妈的胃病又犯了,还在床上躺着呢……”
仿佛听见了发自远航的游子心中的那一声无奈的叹息,我不觉两眼有点湿润,一时竟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安慰他才好。
这时,“鲁航8号”驶入一段开阔的河道,风力骤然加大。凛冽的西北风夹着雪霰迎面扑来,打在脸上针扎般得疼痛。
忽然,听见大泉一声低沉地呼喊:“来了!“只见他的一双略带忧郁的眼里顿时闪现出一种渴求战斗的光采。
我急忙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只见前方的河道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冰凌,大的犹如小客轮一般大小,小的也像一张床板,冰块相互拥挤着,推搡着,浩浩荡荡,顺流而下,迎面扑来。冰面在阴霾的天空下泛着冷冷的白光,令人心悸。
有的冰块在水中左突右冲,有的在水面团团打转;流动快的窜上了前面的冰凌,高高地昂起锋利的头,象直刺青天的利剑;有的冰凌则犬牙交错地连成一片,蔚为壮观。
这时,风更猛了。大片大片的冰凌借着风声水势蜂拥而来,阻挡着客轮,一尺多厚的巨大冰块不停地撞在木制的船体上,发出沉闷的“咚咚”的响声,客轮逆流与冰凌角力,几乎势均力敌,无法前进。船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此刻,连我心里都明白:如果不迅速冲过这片浮冰区客轮随时都有被阻住甚至被封在河里的危险。
“全速前进,注意观察!“驾驶舱里传来络腮胡子的一声大吼。我回头一看,见络腮胡子不知什么时候已扒了皮夹克,他两袖撸到胳膊肘上,暴起青筋的大手紧握舵轮,两眼圆睁,不怒自威,一副与冰凌决斗的架势。
船身一阵颤抖,船速加快了。客轮晃动着身躯,在冰缝里寻觅着航线,顽强地顶风破浪前进。船首飞溅起朵朵黄色浪花,溅湿了大泉的裤脚,但他依旧神情自若地坐在折椅上,有规律地迅速把测量杆从冰凌缝隙中一次又一次插向水底,镇定地向船长报告着河水的深度。
不到100公里的航程,“鲁航8号“在与冰凌的搏斗中逆水行进了十多个小时。傍晚时分,船首正前方终于出现了古老的黄河铁路大桥朦胧的身影。
此刻,城市已经是灯火阑珊,黄黄的灯光在远处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仿佛是亲人期盼游子归来的婆簌泪眼。
大泉第一个兴奋地叫了起来:“到家啦——“接着,络腮胡子平静地发出一连串简短的指令,“鲁航8号”调整航向,抖擞精神,汽笛一声长鸣,向着黄河南岸的济南洛口码头驶去。
楼主:山朦胧  时间:2015-03-05 16:03:34
为自己顶!!!
楼主:山朦胧  时间:2015-03-08 08:21:21
感动。
楼主:山朦胧  时间:2022-01-21 14:27:39
往事如烟,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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