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2013年4月27日。
清晨的明媚阳光携带朦胧的雾气照射进窗台。李毅伏在白色书桌上专心致志地解题。卧室外连着客厅，外面爸爸声嘶力竭的吼叫声以及妈妈沙哑而冷漠的训斥声透过墙壁传进李毅的卧室。
两人针锋相对的争执愈演愈烈，爸爸撕破喉咙的怒号几乎要震碎茶几上的玻璃杯，另一边的妈妈哽咽地不断重复呐喊着要离婚。
卧室内的李毅仍面不改色地握着圆珠笔在试卷上刷题。以往他也曾竭尽全力试图阻止他们的争吵，他们往往无视孩子的苦口相劝，各自在气头上，哪怕高喊的声音低一个分贝都被视为是一种的屈服。没日没夜的争吵使人精神麻木，后来他干脆放弃徒劳无功的劝和。
惊心动魄的争吵声突然戛然而止，李毅的心脏一震，愁绪如麻。由于手握笔的力度过大，圆珠笔笔尖捅破了薄薄的白色试卷。周围是一片死寂，空气变得沉闷，如同凝固的分子。李毅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慌张的步伐走出卧室。客厅杂乱而惊悚的场景令李毅圆睁双眼，嘴巴张大，顿时泪如泉涌，失声痛哭。
客厅内，妈妈的半边身体僵直地倒在沙发上，腹部插了一把水果刀，暗红色的鲜血仍不停地从切口处流出，流向橙色的地砖。妈妈瞪大双眼，空洞地望向头顶的天花板。她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巴掌大的相框，照片上是她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合影。
爸爸瘫坐在另一处的地板上哀嚎，他的双眼充血，黝黑的瞳孔里充满绝望。
“妈！”李毅大叫，冲到沙发前，双腿发软地跪下来，痛哭流涕地呼叫妈妈。妈妈的身体僵硬，毫无动静。
半小时后，救护车赶到，妈妈因抢救无效身亡。

洋城警署幽暗的审讯室内。面对警官周聪的盘问，李毅低着头颅，面无神情，淡淡地说，“我亲眼看见，妈妈••••••她是自杀身亡的。”
李毅波澜不惊地说出这句话，如同刑事案件节目毫无感情的播音员。从警十多年，经验丰富的周聪仍敏锐地察觉出这种平静语气下隐匿的一丝颤抖与不安。
周聪托了托下巴的胡子，不急不缓地说：“刀把上有你父亲的指纹。”
“爸爸当时是想要阻止妈妈自杀，想抢过妈妈手里的水果刀，所以触碰到了刀把。”李毅解释道。
周聪盯着李毅黝黑的瞳孔，脑中正构建盘问的话术。门外的警员突然打断了盘问的环节，将周聪叫了出去。在无人注视的情况下，李毅终于抬起了头，急促地喘了一口气，圆睁双眼，望向门外的两人。
“嫌疑人已经招了。”门外的警员说。
李毅心头一震，眼角僵直，仿佛遭遇了五雷轰顶。那人口中的“嫌疑人”指的正是在隔壁审讯室被盘问的爸爸！
周聪摆摆手，示意李毅可以离开了。李毅沉默了几分钟，脑里闪过爸爸穿戴手铐被押进监狱的画面。良久，他双腿发麻地走出审讯室。外面一片灰白，仿佛这世界成了一副素描画境，毫无任何色彩。

2
李毅手持两本练习册，在绿荫校道上驼背前行。他低着头颅，试图用额前的刘海隔离有任何人面庞的画面。
一个长发飘飘的身影从他身旁蹿过。手臂被那身影撞击，手里的练习书滑落，掉进了路边的积水摊。
那女孩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过错，继而向前冲。待她转弯绕过过道时，李毅看清了她的脸。她的五官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肤如凝脂，明眸皓齿。
她叫杨慧，是隔壁班名声大噪的同学。李毅曾多次在班上的男同学嘴里听到那个名字。据说她具有令许多男生一见倾心的魔力。同时杨慧拥有一些非凡的头衔，全年级第一名，钢琴六级学者，学生会副 ，父亲是当地有名的珠宝商。杨慧曾出演过电影《夏日》，她在里面女扮男装，故事十分精彩。甚至有人认为杨慧有机会成为一位璀璨夺目的国际明星。到那时她的身影便不可能存在常人的现实世界里，只能通过触不可及的荧屏遥望她炫彩的姿容。
杨慧走向一辆黑色保时捷。车上下来的人是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李毅抿紧双唇，两眼越瞪越大，眼白逐渐泛起红丝。李毅确信那男人就是杨志军，是妈妈临死前仍不愿放手的相框里的那个男人的身影，是妈妈执意要和爸爸离婚的根源。李毅心头一震，顿时一股深重的仇恨钻入骨髓中。
“爸！”
李毅听见杨慧这样叫唤那个男人。
路上，李毅拐进路边的一家杂物铺，果断买下一把短匕首。他注视着匕首上闪烁的刀尖，握着匕首的手掌微微颤抖。他计划用这把匕首结束杨慧的生命，使杨志军也饱尝痛失至亲后刺心裂肝的悲痛。
回到自己的卧室，李毅从后腰间掏出匕首，拆开刀套，锋利的刀刃呈现出来。李毅旋转匕首，刀尖上的光芒在漆黑中显得异常耀眼和嗜血，仿佛张开了血盆大口等待尝试猎物的血液。
他不断挥动匕首，想象空气中存在杨慧的幻影，不断地捅向那个幻影。一番动作下来后，他直直地望着刀刃，睁大了瞳孔，心脏犹豫得像被扭成一团似的。

潜伏了几日后，李毅寻得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在学校午休的时间段，同学们陆续离开课室，那时杨慧不急不缓地收拾桌面的书本。柔和的阳光淋到杨慧雪白的脸颊上。李毅低着头颅，伫立在课室门口外，他第一次正面观看到杨慧的姿容。她的脸蛋有种清新脱俗的美，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宛如天仙。那是如天使一般的，标准的鹅蛋脸，脸型流畅。柔和的双眉下是一双又大又圆的丹凤眼。又偏偏长了一个稍显凌厉的，高挺的鼻子，却平衡得恰好。加上小巧而红润的嘴唇，整体上仙气出尘，媚态天成，宛如少年刘亦菲。
杨慧背起书包，走出课室前门，独自一人走在走廊上。李毅低着头颅跟在其后，他的双眼熏黑，目光阴冷。
周围寂静无声，空气沉闷，如同固体。李毅却迟迟没有掏出口袋里的暗刀。
事到临前，一个尖锐的问题忽然冲击他的心灵：他是否承担得起杀人的后果？是否值得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去换来牢笼里的高墙与铁窗，并陪葬掉自己的人生？

爸爸曾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冲动可以劫持你所有的情绪，它会令人只能感知到当下一刻的极致激动，甚至致使你奋不顾身地干出违背本意的疯狂行为。事后你会痛哭流涕，懊悔不已。但无情的时光不会原谅你，它不会倒流到过去那一刻，令你重新抉择。冲动是人难以遏制的本能。社会体制教书育人，使我们春风化雨，有一部分目的是为了让我们学会释然，遇事能够抑制心中的魔鬼。讽刺的是，爸爸也没能战胜这个魔鬼，他拿刀捅死了妈妈。
李毅伫立在原地，内心在犹豫中原地踏步，难以再向前迈出步伐，任由杨慧的背影在视线里消失。
“苦憨憨！”身后有人喊他，这是蔡达峰等人为羞辱他而指定的外号。
李毅麻木地预感到，他转身就会碰上面容凶残的蔡达峰。果不其然，蔡达峰正对着他嗤笑，几个狐朋狗友站在蔡达峰身后，他们唯唯诺诺的神色彰显出蔡达峰凶猛得令人颤栗的形象。
近来李毅不幸成为了他们霸凌的“宠儿”，他们专挑没有家庭靠山的孤儿下手。他们暴戾地将他瘦削佝偻的身躯拽到角落处。蔡达峰兴奋地指着李毅的鼻子对其冷嘲热讽。李毅低着头颅，对其骂骂咧咧的面色全盘照收。这逆来顺受的神情令蔡达峰感觉毫不过瘾。他抽起穿在脚底的人字拖，对着李毅白皙的面庞扇了过去。
脸上火辣辣的阵痛，刺鼻的鞋底塑胶味以及鞋底飞扑过来的污垢沙尘，成为刻在李毅心中的耻辱印迹。李毅强忍此刻象征自尊的泪水，而楼道上经过的同学都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他们怯怯地匆忙离场，最后留下那种可怜兮兮的目光。他像被剥夺了尊严的外衣，被人群赤裸裸地围观。
蔡达峰的跟班小弟们一拥而上，对他的身体拳脚相加。
李毅趴在地上，喘着微弱的气息，白色的校服上落着几个黑色脚印。围在李毅周围的那帮学生，衣袖挽到胳膊上，梳着奇形怪状的发型，俯视着满身伤疤的李毅。
“没爸没妈任人欺喽。”那群恶魔满脸嘻笑。
“没劲！”蔡达峰抽着一根烟，他随意一脚狠狠地踹在李毅的腹部，李毅的身躯被踹到墙上，那种痛楚令人痛不欲生。
李毅摸着裤袋里的短匕首，犹豫不决。杀了他，就可以斩断我的痛苦了。冲动的念头从李毅的脑里一闪而过。继续做忍耐而饱受欺凌的普通人，还是做了结痛苦而杀人的恶人？
每个经过楼梯间的同学一致地假装不曾目睹李毅伤残的身躯，畏缩着脖子，匆忙路过。他们也害怕被蔡达峰凶煞的眼神盯上，然后被揪住领子，被大声喝斥。
随后蔡达峰的小弟们一拥而上，无数的脚板踹在李毅的头部，脖颈以及后背上。李毅喘息，感到气息越来越弱。他想卑微地哀求他们放过他，但那样只会得到更加残忍的暴打。他已奄奄一息，或许这次会被他们活活打死。
内心的声音明确地告诉他，他不要再忍受这种凌虐！
他的手伸进裤袋里，触摸到那把短匕首，将它慢慢抽出来。他咬着牙跟，注视着蔡达峰的腹部，他要捅向那里！
他就要杀死眼前这个恶魔了！或许结果也是无法避免的同样的痛苦——来自暗黑监狱里的高墙与铁窗。
“不要再打了，班主任来了！”一个女孩的尖叫声惊破了李毅掏出匕首的举止，那些落在李毅身上的拳脚也停了下来。出现在楼道里的是杨慧的身影。
随后出现的是中年男班主任怒发冲冠的面孔，杨慧站在班主任身后。
“你们几个全部给我来办公室！”班主任气冲冲指着蔡达峰说。
“噢——”蔡达峰歪头扔掉抽吸的烟头，不屑地回应班主任。
他身后的狐朋狗友们同样不屑地盯着班主任。他们毫不畏惧，相反地露出得意洋洋的面容。
“举报我们的那个女的是谁？”蔡达峰怒目圆睁，问身边的同伙。
“她叫杨慧。”同伙回答。
蔡达峰目露凶光，阴冷地盯着杨慧冷傲的面孔，低哼了一声。
李毅血流满面，脸朝地上。他没有看见那时杨慧的面孔，最后瞧见的是一个匆匆离开的背影。
竟然是她救了他。她不但拯救了他的生命，也拯救了他的灵魂。她使他最终没有犯下与爸爸同样的罪行，也没有被冲动这个魔鬼打败。他的灵魂仍然纯洁，像未过滤杂志前的自来水，至少看上去是纯色的。
他不仅这一次逃脱了那帮恶魔的暴行，从此之后，身上遭遇的惨无人道的欺凌已一去不复返。因为蔡达峰出于那次霸凌事件被退学了。

3
2013年4月30日11点27分。
在幽暗的巷子里，李毅的身躯颠簸地走在巷子里。悲凉的情绪从心底缓慢地扩散出来，迷茫痛苦的眼眸凝望着夜深人静时的灰暗巷子。
“救命——”
李毅的耳膜隐约地听到一阵来自远方的惨叫声。李毅竖起耳朵试图再次辨认那声音，周围却一片死寂。李毅仔细回忆，那声崩溃的尖叫声有一定的熟悉度，它和杨慧的沙哑声线有一些相似。
李毅环顾四周，漆黑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除了微风拂过脸颊的声音外，巷子里毫无动静。李毅判断刚才的声源可能来自巷子外的大马路。
李毅走出巷子，进入省道公路。笔直的路面上没有一辆车辆驶过，路的对面是一片漆黑的野草荒地和檩子山，周围寂寥无声。李毅在路上环顾一圈，并没有发现受害者。
如果是杨慧正在遭受侵害，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李毅心想。并且也没有看到此地有人受到伤害，兴许是自己听错了。而后他返回巷子里，沿着对面的马路回家。
一个星期以后，李毅一如既往地在电视机前观看新闻台频道。电视荧屏报导了一则“洋城珠宝富豪杨志军惨死遭抛尸荒山野岭“的新闻。画面切到警察封锁檩子山山顶取证的场景。杨志军的死亡时间推测是4月30日凌晨。
4月30日晚，李毅想起他在那天晚上经过檩子山附近的巷子。他听见了像是杨慧发出的呼救声，接着传来杨志军的死讯。李毅心头一震，这种惊人的巧合肯定有千丝万缕的关联，预示着某种真相。

靠山的石壁黑压压地仰面压来，缝隙里蹦出一团团野花。周聪与吴永平领着十几个警员走在山坡上。山巅上的树木寥寥无几，表面几乎被黑色的碎石覆盖，宛如地狱的边缘。警员们带着警犬在山坡上东寻西找，全面搜寻整个山坡。
“找到了！”一个急促的声音响彻在空荡的山谷里。
周聪与吴永平立刻回头，望向声源所在地。一个警员站在树林下，黑色警犬探寻出了尸体的所在地。两人走向尸体的埋藏地。
由于刚下过雨，泥地特为潮湿，臭气冲天的尸腐味扑鼻而来。湿软的黑土覆盖在尸体浑浊的身躯上，雨水冲刷尸首的痕迹显而易见，场景一片浑浊。两名警员小心翼翼地将尸体上的泥土抹除，周聪与吴永平这才完全看清杨志军死后的状貌。
他的皮肤因凝结的血液而发黑，头发竖立。他的瞳孔放大，失去了光泽，怒瞪着泛白的眼球。那眼球从凹陷的眼眶里凸起来，几乎差点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周聪估摸他生前可能经历了某种令人发指的遭遇，以致他死不瞑目。
死者的妻子王菁华寻声而来，哭天抢地，用拳头拼命捶打自己的胸口。
“老公••••••”那声音十分凄厉，悲戚怅然地在整个空荡的山谷响彻起来，听得人背后一阵凉意。王菁华的嘴巴红肿，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周聪与吴永平早已对生离死别的场面司空见惯，并不是说冷眼旁观，而是职业属性冲淡或麻痹了哀恸及同情的心理。大多警员漠然地看着痛失至亲的王菁华。年轻的警员第一次直面阴沉的案发现场，内心无法做到如同老刑警那样平静。他们忍不住撇开头，不忍直看。
另一位身穿白色百褶裙的少女引起了周聪眼角的注意。她跟随王菁华，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她大约是十五岁左右的年龄，她的脸蛋有种清新脱俗的美，宛如天使。那是如天使一般的，标准的鹅蛋脸，脸型流畅。柔和的双眉下是一双又大又圆的丹凤眼。又偏偏长了一个稍显凌厉的，高挺的鼻子，却平衡得恰好。加上小巧而红润的嘴唇，整体上仙气出尘，媚态天成，宛如少年刘亦菲。周聪推测她大致是死者的女儿杨慧。
杨慧见到父亲的尸体时，脸庞唰地一下白了，嘴唇也消散血色，眼眸空洞而无神，如同一副骷髅林立在山林间。
杨慧的脑袋微微地摇晃，像是陷入了某些回忆。杨慧忽然用双手抱起自己的头颅，猛烈地晃动。她红肿的双眸顿时圆睁，仿佛视线前方葱葱郁郁的山林是一副可怖的场景，令人花容失色。
“啊——”
“啊——”
一声声异常惶恐的厉声尖叫在整个山谷里凄厉地响彻起来。警员纷纷转头望向这个看起来惊惧透顶的女孩。
“很奇怪。”周聪的目光紧锁在杨慧的身上。
“死者的女儿有异常。”身后的吴永平附和道。
“反应确实是有点剧烈了，但可以理解。”一位警员故作感同身受地回答。
“她的反应除了正常的哀痛之外，还有恐惧。”周聪托着下巴仔细地观察杨慧的反应。她像是一副被恐惧包围全身无处可逃的模样。
“试想一下，如果是你痛失至亲，会感到恐惧吗，像死者老婆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周聪指向跪在尸体面前的王菁华。
“她只是个女孩，一下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而已吧。”那位警员大着舌头说道。
周聪摇头，并不认同，“她连尸体都不敢靠近。”
“她像是碰见了凶手。”吴永平应道。
杨慧的额上冒出冷汗，浸湿了发丝，粘在脸上。她往后退了几步，被石头绊倒，瘫倒的身体颤栗而萎缩。一种掉入黑洞般的感觉变化成哭声从嘴唇里发出。那哭声特别小，像动物在呜咽，却有着穿透人心脏的力量。

4
4月30日晚，即案发当晚。杨慧在简约而豪华的大厅里声嘶力竭地与父母争执。而后，她摔门而出，跑向幽暗的马路，用离家出走的方式排解愤恨。爸爸追随在她身后，不断呼喊，试图挽回。
她陷入极度的悲哀中，如同脱缰的野马，在昏暗的道路上肆意狂奔。
待她平静后，她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她现在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一条不曾熟悉的巷子。两侧的房屋门户紧闭，万籁俱寂，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气声，以及脑中思绪混乱的嘈杂声。
她选择原路返回，一个分岔路口出现在她面前。原先的消沉使她失去了记忆，她回想不起哪个是朝家的方向。杨慧凭感觉地认为左边更为熟悉，迟疑的双脚往左边的巷子走了进去。
巷子里大约有三五栋房屋，没有一栋亮着，像是一堆废旧而无人居住的住宅群。杨慧胆战心惊，拔腿跑过这条暗黑的巷子。跑出巷子后，杨慧惊惧地发现到自己选错了方向。
在她面前是一条宽广的公路，路上没有一辆车经过。两侧没有设置路灯，唯一的微弱的光亮来自杨慧背后工地上的灯盏。路上飕飕的风声如同鬼叫，穿行过她的脸颊，她的背脊一阵发凉。杨慧喘着气，心急如焚。
接下来是噩梦的开始。
杨慧茫然地望着前方荒凉的公路，一股浓烈的酒味从背后散发而来。隆起的胸部忽然被一双突如其来的手掌隔着雪纺衣袭击，如同饥肠辘辘的狮子攻击绵羊那样猛烈。有一只手迅速地从上衣领口处插入，强力地摩擦她胸部上的柔嫩皮肤。史无前例的羞辱以及恶心占满她的心脏。像是一条蚯蚓爬上了她的皮肤，令皮肤紧缩，全身的毛发都在剧烈地抗争。
“啊——”杨慧惊惶万状地尖叫。那只手暴戾地捂住杨慧的嘴巴，一定程度上降低她惨烈声音的分贝。杨慧的脸因那手紧捂的力道变得扭曲。杨慧的脖颈被另一只手掐住，她的喉咙发痛，几近窒息。
这种可怖的遭遇真的发生在我身上了。她顿时万箭攒心，绝望地回想。
“不要喊，否则我杀了你。”耳畔听到一个极其阴森的声音。
仅仅只是一句话，使她的大脑麻痹，身体僵硬，霎时失去了全部反抗的力气。两道泪水无声地划过脸颊。
她的身躯被那人拖拽至公路旁的荒地上，尖锐的草刺着她的后背，那人庞大的黑影令她绝望透顶。
她红肿着双眼，泪流满面，但仍心有不甘。她决定背水一战，向空旷的田野发出悲天悯人的呐喊声，“救命——”
刹那间一个如铁锤般力道的拳头打落在她的太阳穴上。一阵清脆的骨骼碰撞声响起，随后是脑浆嗡嗡的嘈杂音，致使她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脑袋微微晃动。头脑还没清醒过来，又一个如铁锤般的拳头砸向杨慧的左耳上侧。无数的拳头接踵而至。
除了脑浆剧烈震动的刺痛，再没有其他知觉。杨慧有气无力地举起手试图抵抗那些拳头。可她的脑神经已裂开，剧痛的大脑难以支配她的肢体行动起来，连一个简单的防御动作也无法完成。她的手只能轻微地半举着，像投降状。
最后她已完全失去行动能力，进入不能动弹的状态，她放弃了反抗。紧接着短裤及内裤被拉开，双腿轻而易举地被分开。
她最终被捕猎了，她感到自己成为他人盘中大餐的羔羊，任凭他人撕咬。
暗黑的天空上挂着苍凉的满月。有一瞬她反而希望自己被打得一命呜呼，而不用活生生地去感知这剧烈的疼痛，以及这种体无完肤的凌辱。
这时一个最不该出现的声音降临 。
“啊慧——”
是爸爸凄厉的呐喊！杨志军举着手机的闪光灯，在黑夜的模糊身影中，试图辨认女儿的身影。
爸爸肯定亲眼目睹了她的尊严被撕毁至灰飞烟灭的场景——那黑衣人在她身上，她的下半身一丝不挂，裸露的双腿与那人的双腿贴合。
爸爸的出现更加践踏了她的自尊心。她情愿没有人来救助她，情愿自己气绝身亡，也绝不愿爸爸目瞪口呆地目击这一幕。
女儿的哽咽声令杨志军心如刀锉，布满皱纹的眼睛僵直。他不可置信眼前的画面，悲愤欲绝的现实在他心头上割了一刀，告诉他这是真实的情景。
“你这个禽兽！”杨志军悲愤地呐喊。
“爸••••••”杨慧低语，无声的泪水不断涌出。
那人迅速地从杨慧身上下来，试图逃跑。
“你这个禽兽！我一定要杀了你！”杨志军从地上捡起了一根厚实的树枝凶神恶煞地冲上去。
爸爸无比愤懑的身影与那人扭打在一块，相互厮杀。
杨慧捡起最后的尊严，麻痹地穿上底裤和短裤。站起身时，爸爸已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而后，不再有动静。
“爸！”杨慧悲痛欲绝地嘶喊。可她没有唤醒爸爸，野草地上的躯体仍然一动不动。
杨慧目瞪口僵，就在她穿衣之时，爸爸居然被打死了！
杨慧用双手捂着张得极大的嘴巴，惊惶万分地颤栗起来，与她对立的是一个如同鬼魂般的高大黑影。她额上的冷汗冒了下来，深重的沉痛与愤恨霎时钻入她的骨髓之中，之后主导内心的是无穷无尽的恐惧。出于求生的本能，她抛下野草地上纹丝不动的父亲，发狂地向后逃跑。
天空上厚重的乌云笼罩，云层之间摩擦出轰隆隆的响声，下起了倾盆大雨。
杨慧没有方向地在漆黑的雨夜里狂奔。她混乱的脑中维持一股清晰的意识——一定要离开那里。渐渐地，她疲倦不堪的双腿如同挂上了铁球，举步维艰。她顶着呼吸不过来的肺部喘息不止，喉咙像着了火般痛苦难耐。
或许被凶手打死会更好？杨慧崩溃万分地想着。另一头的思绪令杨慧不甘，她应该争取活下来，然后亲手将凶手送进大牢。这股不甘，成为她此生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杨慧拐进小巷的一个角隅，用大块木板遮住全身，心惊肉跳地藏匿起来。外面下着噼噼啪啪的大雨。蚀骨的寒冷令生物本能地想要发出一个喷嚏，她用手紧捂着嘴巴，拇指与食指捏住鼻孔，抑制住每一个喷嚏，力保不发出任何动静。
她瞪大惊惧的瞳孔，凝望外面的雨夜，阴森恐怖的气氛令她全身战栗。她一整晚都不敢合上眼睛，干瞪着眼眸盯了彻夜的雨。
时光艰难地流逝，她终于等到旭日的来临。它披着光芒上升，朝田野辽阔的天空撒播开来，夜幕褪去，黎明终于到来。杨慧裹着湿透的身躯，孤身只影地走在充满雾气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