涯叔好

读《围城》三十年，读过这样一些版本：
1、人民文学蓝皮本《围城》
2、《钱锺书集》分册《围城》
3、作家出版社《围城》
4、三联书店《围城》
5、戴香在香港买的港版《围城》
6、获赠的英文版《围城》
我读小说不多，《围城》是我读过的最好看的小说之一，位在《红楼梦》之下，《尤利西斯》、《百年孤独》之上。
人民文学蓝皮本《围城》，定价两块多钱，书里墨色深浅不一，字迹歪歪斜斜，像盗版书一样，说来也怪，在众多版本中，我独爱这一本。我买的是一九九二年重印本。
九十年代初，图书印刷质量大约就是这个水平，有不少书像《围城》一样，看上去像盗版书，实则不然，是正版书，是铅印，新书翻开时有香味。
对于人民文学蓝皮本《围城》有感情，似乎建立了通感，觉着书中纷乱而又单纯的人际关系，颠沛流离的人的命运，战时破碎的国土……与这歪歪斜斜似盗版书的样子最为相符，有沧桑感、痛感，有莫可名状感。
这个蓝皮本的封面仅有书名、作者名、出版社名三行字，素朴，有时随意翻开读一段，就扔下了，读一段有一段的味道。
十多年前有位苏抱琴，她说我喜欢意淫经典，“并一切目力所及的女子”。只有女人能说出这样令人尴尬的话，她还说我像极了汪处厚。我不讨厌处厚，处厚与我相比，差之远矣，这也是实话。

一、

船上孙太太说鲍小姐“又黑又粗”，那么，盖丽丽饰演的鲍小姐就显得苗条多了，无疑美化了鲍小姐。苏文纨说鲍小姐睡觉打鼾，这种情况可知鲍小姐多半是个“黑胖子”，微胖，开放，佻达。她将方鸿渐消遣了一路，方鸿渐对她似乎还有点爱情，你给的爱犹如薄雾，你忽冷忽热好残酷，这就很不公平。
二十多岁女子打呼噜，粗鲁，乏魅力。苏文纨没有将这一点透露给方鸿渐知道。方鸿渐于英法德游学四年，也算见过世面，让这么一个打鼾的黑胖子在回国的船上搞定了，想起来就够失望的。下船的时候，鲍小姐与未婚夫相拥而去，方鸿渐像个傻瓜似的站在船头望着。
三十年代，人家已经开放到了二十一世纪的程度，人的差距有多大，那个时候遍地还都是缠着足的妇女，意识停留在古代社会阶段。
苏文纨私下评说鲍小姐不像女学生，打扮够丢人。这一刻，鲍小姐倒显得大方得体，只说苏小姐是才女，苏东坡的妹妹，苏小妹。她的南洋口音将“东坡”念得好像法语里的“坟墓”（tombeau）——“洞布”，这像是无意中在揶揄苏小姐古板的学究身份。苏小姐不古板，这一路吃尽了暗醋。古板的女人是不吃醋的，像木头，木头板子。
鲍小姐说方鸿渐，你就是块儿黑炭，还嫌我黑，你不就喜欢苏小姐那死鱼肚白么？她也吃醋，亏她醋急了想得出这么贴切的白色，没人疼、没人体贴的剩女白。
苏文纨、鲍小姐、孙太太，三人吃醋的方式都是直接或设法贬低对方，女人嘛，这方面没差别。
小说开篇便将三个不同类型的女性形象塑造出来：孙太太是家庭妇女俗不可耐型，苏小姐是优雅田园闺秀型，鲍小姐是放浪形骸风骚型。
要我说，男人都会喜欢苏小姐这样的吧？有范儿，有女人样。方鸿渐却不这样认为，他说只有笨男人才会喜欢苏文纨这样的女人。你说这认知水平，该怎样评价呢，——饶你精似鬼，喝了老娘的洗脚水。这便是方鸿渐于鲍小姐这里的精明下场。

二、

船到西贡，一路走来第一个法属殖民地，“船上的法国人像狗望见了家，气势顿涨，举动和声音也高亢好些。”这是人情。还有的一些夸张、比喻过时了，读着不再像从前那样感到生动有趣。比如说爱尔兰人的不动产是奶和屁股，比如说买克莱登学历证，是中国自有外交或签订商约以来唯一的胜利，这一类的就不及上面那例好玩，有神采。三十多岁的作者，类比、逆向等思维够活跃的，太过机灵了，稍嫌过头，再过些年大概就不会这样写了。写小说、读小说都是消遣，
下船时方想为鲍拎行李，鲍说不用，她的未婚夫李医生会上来拎。苏文纨插话说，哎，你可以把方先生跟李先生介绍介绍。嘿嘿，这就婊起来坏起来了，读的时候我就想，这脑子好的女人能不坏么？方鸿渐气得想把她瘦身体里的骨头捏成粉，鲍小姐没搭理她。苏文纨一个人在一旁偷笑。
船上写了五个人，除方、苏、鲍、孙外，还有一个叫阿刘的服务生，这个人几度蹭到方、鲍面前掏出发钗勒索，讲粤语，很可笑龌龊的一个小吏形象。不似近几十年粤语区形象重塑的那般光鲜，阿刘这样的人少多了。最后一笔写他看到鸿渐揽着苏小姐的腰下船，“不禁又诧异，又佩服，又瞧不起，无法表示这种复杂的情绪…..”末了他从嘴里射出一口浓厚的唾沫在痰盂了。这个人很恶心，从头至尾都写得很恶心，小杂役、小皂隶形象，自古以来这些都是人性坏的托钵代表。
苏小姐应该是不清楚方、鲍二人上过床这一事实的，不然她岂肯很快接受方的撩。法国留学生再浪漫也不能对此无动于衷，她应该是不知道的，像大多数同船归国的人一样，只是认为二人关系较亲昵暧昧，谈了一场小恋爱，还不至于干到床上。苏文纨那么骄傲的人

三、

打铁、磨豆腐、抬轿子，这是本县三大支柱产业。民风像轿子一样，气量狭小，做了官的人也欠大气。
方鸿渐的丈人周经理便是在上海开铁铺子发的财，发财后开了“点金银行”。这名字起得好，意思是点铁成金，兼有标榜自身本事大的意思。书里看，这个银行还设有文书科，蛮正规的。吴贻弓饰演的周经理，演得好，我印象里深度有派的一幕是方与周家关系弄僵后，周经理坐在办公室里对女婿说：“你是怎么搞的，弄得我太太很不高兴。”呵呵，有意思吧。
吴贻弓把老上海旧商人那声腔颜面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看他们这一代演员的表演是享受，有味道。
周经理资助两万元（合一千三百英镑）送方鸿渐留洋，到第四年头上，还剩四百镑，书里说，看钱花得差不多了，方鸿渐便想着回国。这钱真值钱，感觉一便士能买一顶礼帽，其实他还能玩一年的。遯翁也给他汇钱，每次信里教训完儿子后情绪高涨，便乘兴汇一笔钱去。老举人教训洋进士，遯翁自我感觉学识学问没过气，还能以理折服对方，情绪由之高涨。这过程好比打了胜仗却还赔了银子，要的就是个体面。
遯翁这人写得蛮有意思，这么鲜活的八股士人、举人老爷的形象，作者给我们留了下来，别的书中似乎还真看不到这么性情鲜活的。以后作家也写不出这样的形象，没经验、没接触，那个时代整体过去了。《围城》里有这样的旧人士，读去像历史人物小传。
方鸿渐回家，她妈给他做的好吃的，看着有食欲，煎鳝鱼丝、酱鸡翅、西瓜煨鸡、酒煮虾，“都是大儿子爱吃的乡味”。方老太太给儿子夹菜，说：你在外面四年真可怜，什么也吃不上，那洋人吃的什么牛奶、面包，白给我，我都不要吃。读至此，不禁想：方老太太真有天朝范儿。你看遯翁这一家子，这才是岁月静好，有诗有书，有酒有肉，有花有月，有尊严。
作者说，感觉丝毫没给意外事故留余地。抗战，淞沪会战临近了。
方鸿渐为县报记者写的赠言是“为民喉舌”，今次读才留意到这个细节，原来这个用意早已有之。
县报记者说，久闻克莱登大学是德国最著名大学，等同于我国的清华（那个年代的清华）。这话令方鸿渐汗下如雨，德国没有克莱登大学，他留学德国拿的是美国学位，克莱登是美国的嘛。
应吕校长邀请去县中演讲，准备的稿子错放在弟弟凤仪的大褂兜里，方鸿渐上台后才惊觉没带稿子，“拼命追忆，只像把筛子去盛水”。这比喻妙。凤仪赶到现场时，演讲方开始，其实他完全可以将稿子递到台上的哥哥手里，而不是绝望地找个地方坐下看戏。按理这有什么不可以的，稿子递上去很自然嘛，本来预期也并非脱稿演讲，有稿子准备更显得郑重其事礼貌一些，不负吕校长盛邀之情。就是作为提纲，演讲时参看一下也行啊，又不是考试，不让夹带。凤仪是完全可以把稿子送上去的，没有什么不合情理之处。他没有把稿子递上去，导致方鸿渐头脑一片空白，当着一众县中学生和老师的面大谈了一通梅毒，气得棺材瓤子吕校长差点晕厥过去；老乡绅梅进士，吁天叹地，戳着拐杖提前退场。真是尬死。

四、

谈起同船回国的苏文纨，方老先生对儿子说：苏小姐的父亲从前倒是做过几任实缺官……你要把这事放在心上咯。
方鸿渐说：把她父亲做官这事放在心上？方老先生说：我是让你把与苏小姐的关系放在心上。
方鸿渐去Jimmy张家相亲。张吉民，花旗洋行买办，喜欢别人叫他Jimmy，说话时喜欢夹英文字，讲美国话比美国人的鼻音重，将“very well”说成“vurry wull”，声音就像狗在咕噜。呵呵。
一同来家做客的还有Jimmy的两位朋友，一位在欧美烟草供职，另一位在英国轮船公司供职，都是中高级雇员。
Jimmy自然是有钱，收藏的瓷器，有成化的、正德的、康熙的，从年款上来看，这些瓷器就不便宜。买办资产阶级。Jimmy对鸿渐说：sure，have a look see！
相亲的结果，方鸿渐走后，Jimmy一家三口对他的评价是这样的：
女儿说他吃饭没吃相；太太说他打牌赢了钱，穷酸相毕露；Jimmy说：我说的英语他有一大半都听不懂！
这门亲是鸿渐的岳母周太太给介绍的。鸿渐去了一遭也没有相中这一家人。的确是不合适。不过，Jimmy还是很有诚意的，邀请对方到家中做客，并且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做不成岳父，做个朋友也行啊，将来洋场上混，相互也有个照应。

五、

苏小姐家园子里的桃花、梨花、丁香花都开了。客堂挂着沈子培写的屏条，当中一句是“花气薰人欲破禅”，这是黄山谷的诗句。记得探春秋掩书斋挂的也是黄山谷的诗联，我没有记错吧。
再说这位沈子培，即沈曾植，晚清硕儒，大人物，学者，书法家，有清一代最后一位大家，指书法方面。方鸿渐在客堂里等候苏文纨出场时看到沈子培的字，“人”字捺脚写得“活像北平老妈子缠的小脚”。我特意找了几幅字看了看，有的是有一点像，不过这真是低级趣味，这样写不高明，放在本书写作的时代或许这样说有些新意，算是洞见？
苏家花园好，春风骀荡，丁香花的气息若即若离，园中两位女子，纤白明媚的是苏小姐，笑靥如花的是唐小姐，远道而来一位方公子，在这一个春的午后，谈笑欢会。这一章是古题新作的写法，美景、良辰、赏心、乐事。一生之中，这样的好日子可以说屈指可数，然而身在其中却还不觉着什么，回忆起来方知是巅峰时刻。
方鸿渐被唐晓芙迷住，调动起平生吃奶的口才取悦对方，看得人为一旁的苏小姐伤心，她此时还未看清对方喜欢的是她的妹妹，她太信任方鸿渐了，这个优雅、骄傲、矜持、大方的女人。
见唐小姐一口白牙，方鸿渐想到自己甘愿化作一把牙刷，与之朝夕相处。过去有人愿作簪，愿作钗，愿作束腰的带，愿作美人脚下践踏的鞋袜，方鸿渐想自己为何不可作一把牙刷，发古人之未发，之愿。
方鸿渐迷恋这么一个幼稚的女孩子做什么，什么也不大懂，就知道傻笑，淡而无味，欠长成。

六、

赵辛楣较方鸿渐神气，书里形容他“神气轩昂”，这个词比“气宇轩昂”似乎收敛一点，毕竟是书生，而不是一位大将军。
英达饰演赵辛楣，身形气质贴切，演的也很不错，看书时看到赵辛楣，想的便是他的样子，方鸿渐也一样，是陈道明。
谁说男人不能用“人老色衰”来形容，色是气色的色，到了一定岁数，气色衰颓，年轻时的风采不再。看英这些年老的，谢了顶，满脸横肉都不能算是，横肉说明还有支撑，比这更糟，是坠肉，坠落的坠，神态全垮下去了。陈道明也老得多了，都已是六十多岁的人，陈奔七十了。《围城》剧中两人的样子好看，青年才俊，真是今非昔比。李媛媛去世也近二十年，她塑造的苏文纨形象留在观众的心中。
剧中赵辛楣坐在沙发里含着烟斗，眼望天花板上的吊灯问方鸿渐，“方先生在哪里高就呀？”
方鸿渐有点生气，却还是回答他说，暂时在一家小银行做事。赵辛楣说，大材小用，大材小用，又问：“方先生在国外学的是什么呀？”方鸿渐说，没学什么。苏文纨说，鸿渐在国外学的是哲学，是吧。赵辛楣说，从我们这些搞实际工作的人的角度来看，学哲学跟什么也没学差不多。
这一段演得好，我顶爱看，欣赏。苏小姐、唐小姐在座，静观赵、方二位先生为她们争风吃醋，这是女孩子们的幸福时刻。神情都演出来了，幸福洋溢。唐晓芙挺欢快的，爱笑。防火防盗防闺蜜，没防住。说是表妹，实则形同闺蜜，若非她插足，苏、方二人也许会结合，事在人为嘛，但也得创造有力的条件，而不是放闺蜜进来，窥视，兼勾引。这是苏小姐的失算，欠考虑。
苏、方结合，了却方颠沛潦倒看不出转机的命运，从而步入善循环，往后运势大有可观。书里说，苏小姐小的时候生过一场病，很要命，请了算命先生看，说无妨，此女有二十五年官太太的相夫命，且长久着呢。你看这损失多大。很为方鸿渐感到惋惜。
没有想到赵辛楣和方鸿渐两人往后会成为很不错的朋友，《围城》将这份友情表现得很美好，令人心生温暖。现实中，像方、赵这个年龄，近三十岁时结识为朋友，大多为利益之交，难以真正亲密起来，方、赵二位的亲密程度倒像是老同学。当然希望现实中有这样的友谊存在，而不只限于小说中，反正我是没遇到。

七、

苏小姐请刚从法国回来的沈先生、沈太太来家做客，方、赵、唐作陪。沈太太身上有“愠羝”，熏得方鸿渐坐立不安。方的反应强烈，他认为是自己挨得近，运气不好。这种气味距离一米与距离五米差别不大，他能闻到，在座的应该都能闻到，为何其他人就没有他这般反应？尤其是苏小姐，似乎毫不介意，唐小姐也没表示出不适，赵辛楣据说是感冒鼻塞，没闻出来。说到底，方鸿渐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他又一次没有融入到圈子中，在他看来这不过又是一个“臭味相投”的圈子，由沈氏夫妇暂作主体构成的一个既虚荣而又讲究实用的圈子。
沈先生看来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物，在法国演讲，会晤法方人士，讲了一些能够同时讨巧两国人士的机智话，为此他感到很是得意。夫唱妇随，沈太太以撰写通讯的方式适时报道两人的考察访问踪迹，文章先后于沪报上刊载，其文标题有《给祖国姊妹们的几封信》、《亚洲碧血中之欧洲青岛》。苏文纨能够准确记起文章的名字，这给足沈太太面子，同时也博得了沈氏夫妇的欢心与尊重。赵辛楣于一旁也在尽力恭维沈氏夫妇近期于国际舞台上的上佳表现，宾主间甚为融洽。苏文纨、赵辛楣看来还真是一对，志趣上或说价值观上较为统一，接人待物有一定规范，符合世家作风。方鸿渐既不喧宾亦不夺主，心思完全沉静在唐小姐身上，快淹死了，他除了闻到“愠羝”，别的一概不知也不参与。
沈氏夫妇的原型，我看似乎就是冰心夫妇。1937年春，夫妇二人由瑞士入法国，冰心在法期间做演讲，等等，与书中所述人物经历有一定契合。标题可见也是寄小读者风格，我还看过她的一篇《写给民进女会友、女老师的 》，如上，都是致祖国姊妹，风格统一。冰心若读《围城》当一眼便可看出这里说的是她的事，作为文学家大概能体谅小说的编排吧，毕竟也曾编排过他人，知道其中底事。
大家有没有看出是冰心。

八、


峨眉春是书中沪上最好的川菜馆，这名字看着就有食欲。
赵辛楣邀请苏、唐于峨眉春吃饭，说方先生不妨也来凑个热闹。苏文纨推说有事去不了，实是看不惯他对待方鸿渐的态度，“不想长他的骄气”。苏小姐说话行事全向着方鸿渐。
方鸿渐请唐、苏吃饭也选在峨眉春。沪上就这么一家餐馆吗？哪怕是峨眉秋也行啊，太感意外了。
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一次峨眉春，苏小姐又没来。苏小姐两次不去峨眉春，都做对了。对一次就很好，何况两次都对了。
方鸿渐点了一桌菜，足够五六个人吃，只他与唐小姐两个人，明显浪费。对此方鸿渐解释得好，他说自己不像赵辛楣是老主顾，他是第一次来峨眉春，吃不准哪道菜做得好吃，多点几样，倘或唐小姐这个不爱吃，还能吃那个，有个选择。唐小姐心里暖融融的，知道方先生为她着想，体贴人。方鸿渐这里做得好，做到了情理交融。这以后，唐对方又增添了几分好感。唐对表姐生出反感，表明动情了，坏了。
“ ”竟然是敏-感-词，自动屏蔽。上面一贴中“写给女会员、女老师的 ”，“ ”三字没有了，自动屏蔽。莫名其妙。

九、

不才正是曹元朗！看书时对曹元朗的印象就是一个会这样说话的人。
曹元朗说：诗有意是诗的不幸。这话说得很有诗意，佩服。方鸿渐评曹元朗的诗为不通，指他那个《拼盘姘伴》系列，方说并非通常安分守己的不通，而是大体属于霸道的不通。唐小姐说，他可能就是玩吧，一个名校出来的人不至于将诗作成那样。我想了一想也觉着曹元朗玩的心态较重，不大像是认真要把诗写成那个样子的。
曹元朗评苏小姐的诗好，“有古代民歌风味”，而方鸿渐认为那不过是一首歪诗。两人评说的好像是两首诗而非同一首诗。谁的评价有水准倒在其次，主要是透过评语大致能反映出曹、方二人各自不同的心态，曹表现得很有安全感，鼓励、赞许的意愿十足，从容淡定；方显得极不踏实，不但说诗是歪诗而且是偷来的，这一极负面的评价，从中可反映出他内心深处的不安与焦虑。曹元朗是在评诗，方鸿渐不能算是在评诗，而是在论事，这一点上高下立现。曹元朗阅历丰厚一些，更了解女人需要什么，他对于诗是玩的心态，贬低诗而抬高女人，这样做是很划得来的事。
苏文纨嫁给曹元朗很突然，不大顺理成章。胡乱将人嫁予曹胖儿，作者有点恶作剧。对此，我不同意。
赵辛楣在事后说，这样眼光的女人就不配他赵某人爱。你看这样处理人物，影响多么不好，犯了拆庙拆婚，疏而间亲的大忌。
电视剧中扮演曹元朗的是前上海人艺院长、剧作家沙叶新。拍摄《围城》时，沙叶新五十岁，前几年去世了。角色饰演得那么有滋有味，令人印象很深刻。一九九0年的电视剧，三十多年了。

十、

书中没有“握手”一词。人们见面“拉手”、“拉拉手”、“拉一拉手”，指的就是握手。五十年代似乎还没有完全统一称作“握手”，仍能见到用“拉手”指代“握手”。今天这两个词完全是两个意思了，日常“拉手”已经没有了“握手”的含义。
大家看民国时期的文章，什么时候出现“握手”这个词的？印象中有没有在民国人的文章中见到“握手”一词？早前一直是揖喏之礼，大约民元后才有握手礼逐渐为人们所接受，并且形成词语固定下来，《围城》已是四十年代后期，仍为“拉手”，尚未称作“握手”。
民国时期要说也只是说“行礼”，行的是老礼还是握手礼不明确说，看地点看人物自行判断。乡下乡亲相见，肯定不会去握手；南京要员会晤，行礼大多行的就是握手礼。
“握手”也就是建国后这几十年才逐渐固定下来的一个词，为全民所接受，最终完全取代“拉手”的含义，实现了语文的统一。简称“语统”。
春天，方鸿渐访苏文纨，见面时两人拉手。方鸿渐与赵辛楣第一次相见，两人拉拉手。苏文纨与董斜川相见，两人拉一拉手。这几处“拉手”，书中都可以看到。

十一、


苏对方说，赵电话里同她讲，近来想她想得总失眠。苏补充说，讨厌，我又没让他失眠。女人真是不讲理，这能是让与不让的事吗？
不选择赵辛楣的原因，两人是小时的玩伴，或许太熟悉，没有了新鲜感。此外，这么些年赵辛楣似乎也没再长大，像个大号的娃娃，尤其是在性情上还不成熟，苏文纨也许就是这样认为的。
赵辛楣请客，自带酒、葡萄汁、牛奶，葡萄汁是给苏文纨准备的，牛奶是给褚慎明喝的，这个人神经衰弱喝不了酒。赵、方、董斜川三人喝酒。
苏文纨到后，人齐了。她来得晚，有资本不怕让男人等，久而久之养成迟到的习惯。褚慎明说，这么等一个女人，我还是平生第一回，老赵，苏小姐什么时候到啊？等的时间不短了，素质不高的就表现出了不耐烦。
苏文纨落座后，赵辛楣对她说，我还给你带了你喜爱吃的东西，待会儿给你。苏文纨一怔道：你又让我头疼。
方鸿渐搭话说：苏小姐喜爱吃什么，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个时候，赵辛楣说：“文纨，不要告诉他。”
书读到这里，笑了，觉着这个赵辛楣真是个大男孩，有点天真可爱。这种孩子脾气，女人能喜欢吗？她是要找一个丈夫，不是要认领一个孩子将来哄着玩。做朋友没问题，做丈夫，苏文纨认定赵辛楣不够格。
苏文纨喜爱吃的就是鸭肫干，消闲食品，赵辛楣带给她的就是这个东西。苏文纨说有一次在国外时想吃鸭肫干，她哥哥给她寄去一大包，她馋坏了，猛吃，吃得两个太阳穴疼。这就是她同赵辛楣讲的，你又让我头疼，的出处。
赵辛楣请客的目的是想令方鸿渐当众出丑以降低他在苏文纨心目中的地位。这想法很幼稚，适得其反，经此一弄反倒令苏小姐更加倾心于方鸿渐。不懂女人，不懂爱情心理学以至于此，赵辛楣的心眼儿充乎其量也就五六岁儿童的样子。
方鸿渐酒后吐得令众人掩鼻，苏文纨却丝毫不嫌弃他，过后亲自将他送回家去。一路车中的味道想必很难闻，女人连这个都不介意，盯着酒醉不醒的方鸿渐看，看着看着还能微笑起来，这就是有爱，因爱生情。
过几天，方鸿渐拒绝她时，确实令她感到既意外又残忍，感情和自尊心均受伤害。一路看书下来，苏文纨对他很好，都是满满的爱意，没有想要控制他的意思，我看是可以做到举案齐眉的。只能说方鸿渐造化低，造化弄人，他也是身不由己。表面看似是自我选择的结果，实则造化低，自戕、自毁。
不是有人续书么，我的意思是让方、苏二人把婚结了，看最终能否过出一番美满的生活。倘能这样续就对了，起码于人物关系立意上即可令人感到满意。

获悉电视剧《围城》导演黄蜀芹女士昨晚去世，享年八十三岁，生前患阿尔茨海默症。

十二、


方、唐的爱情写得生硬、不自然、有点想当然，一看便知作者没谈过什么恋爱。8月份，在参加完表姐和曹胖儿的婚礼后，唐随父经香港赴重庆去了。年龄还小，还需父亲照着，这怎么能谈恋爱呢？
那个周太太讲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每次看都觉着好笑，都能笑出来。她一直以为方鸿渐只有一位苏小姐要好，想着认干女儿，后听方鸿渐说不是苏小姐，还有别人，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周太太听后神情鄙夷地说，哟，看不出你还是块儿你争我夺的肥肉！
呵呵，这是丈母娘该说的话么？书中说，周太太这是替她死去的女儿吃醋。这个补充说明倒是很善意，我倒觉着周太太本身未必不吃醋，都是女人嘛，她也不过四十大几五十岁的样子，恶意吃醋也不是不可能。书里又说，方鸿渐不搭理这粗鄙的话。
真是有点仆人眼里无英雄的意味。日常遇到这样说话的人没辙，属于不在同一个维度里的人，像方鸿渐一样，只好是不搭理，你总不能跟她争辩自己究竟是不是一块儿肥肉吧。
书里对周太太的描写并不多，但笔笔都还挺传神，剧里演员演得也好，将一类丈母娘的怪样子演了出来，阴一天阳一天，人一阵鬼一阵，尖酸刻薄，就像这个周太太这样。剧中饰演周太太的演员好像是一位沪剧演员还是评弹演员，忘了，现在也该有八十多岁了。

十三、

周经理送来四个月的薪水到方家，之前方鸿渐曾明确表示不要，这钱可以不送的，但还是送来了，挺讲究，果真是仓廪足而知礼节。人穷了，这点礼就守不住了，眼睛跟狼盯肉似的，只剩下一个抢字。就这方家还嫌周家是鄙吝俗气的暴发户。全书就属周经理最憋屈了，里外不是人，受气包，将来公私合营还得挨斗，到哪儿说理去。
方鸿渐住回父母家中，上一次住回来是刚回国那会儿。住在父母家中的日子宁静温馨，小轩窗，老书斋，庭院里种植着花木，老遯翁这个可爱的老头儿在捣乱。上一次遯翁取出《癸巳类稿》让鸿渐替他抄什么东西，这一次他又让鸿渐帮他将《镜花缘》里的药方抄在《验方新编》的空白处。注意是空白处，连个本子也没有，为的是方便。
三媳妇怀孕，遯翁给她开了药，吃了很见效，方子是从《镜花缘》里找出来的。遯翁很是得意，像是在《镜花缘》里发现了瑰宝。书里说老一辈儿读书人信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遯翁践行之，践行不怠。要我说，医书里的方子就够玄了，小说里的方子能靠谱么，这老头儿迟早给人医坏了。
遯翁总是自信满满，自告奋勇要给苏文纨去信为儿子挽回这段恋情，说苏小姐这点面子还是会给他的。方鸿渐好言将他劝止，并没再敢告诉他唐小姐的事，不然他又会想着给唐小姐去信。
书斋名遯斋，遯翁生活闲适、乐观，看得出他很有优越感，比方鸿渐自在得多，这还是在战时，要不然遯翁会更自在一些。
方老太太慈善祥和，令人想到旧时中 亲的形象。遯翁给孙儿起名阿丑、阿凶——您就说这老头儿心多大吧，用方鸿渐的话说，这是成心跟鬼过不去。据说名字取径于墨子非相、墨子非攻。这里有一段记方老太太：“只有方老太太弄孙的时候，常常脸摩着脸，代他（阿丑）抗议道：‘咱们相貌多漂亮，咱们是标志小宝贝心肝，为什么冤枉咱们丑？爷爷顶不讲道理，去拉掉他胡子。’”这一段读着真切美好，方老太太的形象鲜活。
方鸿渐末一次回到父母身边是婚后从三闾大学回来，那时又见到日常生活中的遯翁老两口，这也是最后一次写到他们。
书总共分作五大部分：在船上、在苏小姐家中、在赴三闾大学途中、在三闾大学、在鸟笼中。

十四、

书中说李梅亭四十来岁，顾尔谦是“近五十岁的干瘪男人”。感觉他们岁数还要大一些才对，顾尔谦尚不到五十岁，感觉这个人应该是五十大几岁的年龄才相符。那个年代人“干瘪”得早，男人四十多岁称翁称公，女人三十半老徐娘。苏文纨二十六七岁，方鸿渐在赵辛楣面前已经说她是半老徐娘，太着急了。七十古来稀，很多人活不过五六十岁，医疗条件差，卫生条件差，三四十岁患个脚气病就能痒死。那个时候诸如伤寒、肺结核这些病都是不治之症，不少年轻人患上这些病早早地就走了，青年妇女难产死亡的不在少数，新生儿死亡率也高，平均寿命很低，人活不长。人到五六十岁，比他小的不少，比他大的民间就不剩多少了。九十年代，平均寿命也才六十多岁吧。
见过一面之后，方鸿渐已经感觉与李梅亭顾尔谦这样的人做同事很掉价，这些人也是要去做教授的吗？类似的想法我年轻时也产生过，后来也就想通了，事实上各行各业都有混饭吃的，这与其人能力、德行无关，与食禄有关。像邵老板那样的，前生为高校盖大楼，那么，将来世哪怕是个文盲只要他愿意他也要吃定你学校这晚饭，这是人家的食禄，定在这儿了，也算是分配来的，你不让他吃不让他混能行么，你把他年到医院，那也是庸医，更糟糕，还不如叫他在学校里混。像顾尔谦这样的，流窜到医院里，李梅亭那样的流窜到法院里，试想，那危害得有多大，书里说，李梅亭还想从政，这儿也要留他，那儿也要留他，看一个社会用的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广受欢迎，也可从中大致判断这个社会的状况是什么样的。
孙柔嘉眼睛分得很开，颧骨上有雀斑，打扮素净，性情羞缩。这个女人相貌平平，看似单纯，其实很有心计。赵辛楣第一天在甲板上就看出来了，他说这个孙小姐刁滑，他有些后悔带她出来。这话半是玩笑半是严肃地给方鸿渐提个醒，他已看出孙小姐要钓他这条鲶鱼。方鸿渐对此毫不觉察，这一点他不及赵辛楣敏锐。赵是干政 治，干过新闻的人，

十五、

李梅亭路上说：上海请我的请我，留我的留我。这里说的未必都指学校，可能也有机关单位。李梅亭曾在县党部供职，担任秘书，为官有瘾。陆子潇是他的一个在外交部欧美司的朋友和一个地方行署的朋友来信“邀请”他去任职，他将这些信件看似有意无意地摊在桌子上，目的只是向方鸿渐显摆。
九月下旬，他们一行五人由上海出发前往三闾大学。这一时期上海往内地多经由香港转昆明这一途径抵达，这样安全，而他们走的这一条途径江浙赣的路，很少有人这样走，书里说这是高松年的主意。大概是为了能够省一些旅费，高松年给他们每人一百元旅费，没有孙小姐的，说明他比较在乎这点钱，学校刚成立，开支多，他不得不考虑省着点花。
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所感各个不同，很有意思，尤其第一次看时，别开生面。第一站由上海乘船至宁波，这算是南下，自宁波始一路西行往湘西去。第二站是由宁波到奉化溪口，过滕扎桥一幕便发生在这里。
过桥时，老顾先过去，李梅亭问孙小姐需不需要搀扶？后来我们知道他这时已经想起了那篇八股文“扶小娘儿过桥”，他是想在孙小姐这里体验一下书里的意境，“有不惮扶持之力者，其爱惜也深矣。”前两日开始，他就馋上孙小姐了。宁波夜宿时，赵辛楣同方鸿渐讲，他观察李梅亭眼睛白多黑少，淫邪之相。方鸿渐是怎样应答的呢，他说我倒希望他好色，那样至少还有点人味。
按说没有对一个人较长时间的接触得不出这么不堪的评价，之所以会这样，只能说明方鸿渐这时心里也有了孙小姐，触景生情，心存嫉恨，才能对一个仅仅认识几天的人产生如此厌恨之情。
方鸿渐不敢过桥，最终孙小姐前引着他过去。过去之后赵辛楣问他们两人是谁照顾着谁过的桥，方鸿渐说，“是孙小姐领我过的桥”。这里作者评议道：“这对孙小姐是老实话，不好辩驳，而旁人听来，只觉得鸿渐在客气。鸿渐的虚荣心支使他把真话来掩饰事实；孙小姐似乎看穿他的用心，只笑笑，不说什么。”作者将人的这一较为复杂的情感心理状态分析了出来，不聪明还真不好表达这一层意思。“用真话来掩饰事实”，大家都有过经验吧？这句话算是将这一人类行为看透了。
读到这里，不禁想，为了这一层卓有创意的表述，作者似乎不惜用贬低人物形象的办法来成就它。谛之，方鸿渐至于这么弱么？桥都不敢过；敢过，那也就没有这一系列的表述，换言之，这一系列的表述也就不成立了。方鸿渐不敢过桥，想必还会恐高，高处下望蛋颤。
在溪口，老顾还算有情趣，提议一同游览了一回雪窦山，这一过程具体没有描写，一笔带过。这个雪窦山是五大佛教名山之一，弥勒佛的道场。通常说四大，然而弥勒佛如此重要，理当有一个道场不是。行程的第三站是由溪口到金华，乘坐长途汽车，路长拥挤，到金华后入住“欧亚大旅社”。这是《围城》中著名的景点之一，那个脏，蛆虫在端上来的肉里爬、蠕动，等等不堪。旧社会的卫生状况真是差。说白了，除沪宁平等少数城市文明程度高一些之外，其余大多数地区文明等级停留在古代社会阶段，仅比石器时代强一些。他们对农村没有兴趣，能力上也顾不来，可谓授人以柄。

十六、

王美玉是妓女，侯营长公开与之保持不正常关系，实际就是保持关系，也用不着说“不正常”，想也不可能正常，对吧？这事若放在今天，成什么样子了？令人不解的是，那么爱调侃世事、讥讽人物的作者对侯营长与王美玉的关系却未置一词，同时也没有借方、赵等人之口作出任何的评价。似乎那个时期人们对这种事情是司空见惯、不以为然的，只要是双方当事人你情我愿，别人毋庸置喙。
怎么想也不可能允许军人这样肆无忌惮乱搞而不受任何军纪处罚。事实上它还真不受处罚。侯营长对众人说：不能带女人，女人要能带，我早就带美玉一二一开步走了。他这里无需顾虑王美玉的身份，她是做什么的对他没有影响。当代小说里若出现王美玉侯营长这么一重人物关系，那宇宙观也颠覆了。
这是在鹰潭遭遇的人事。他们在金华滞留四五天之后乘火车到鹰潭，这是第四站。滞留的原因是等李梅亭的箱子，箱子从上一站溪口迟迟没有运抵。鹰潭停留了三天，搞不到车，侯营长的军车也没能搭成，还差一点把孙小姐搭进去。事后，李梅亭说了一句像样的话，他向孙小姐道歉道：“我事情没办好，带累你受侮辱。”
第五站，由鹰潭到南城。南城这个地方介于鹰潭与吉安之间，他们下一步便是急着要往吉安去，应他们的要求，高校长已经将路费汇到吉安，钱快花没了。以前以为南城是小说中编出的一个地名，不大像真名。
去南城的汽车同样是拥挤不堪，他们五人没有座位，站着。车中坐着一个长得像汽车配件的男子，他带了一大袋米立在身旁。人们让孙小姐坐在米袋上，孙小姐刚要坐，男子不让坐，说这是米，要吃到嘴里的米，不能坐。
确实不能坐，即使不是米，而是别的行李物件，你也不能随便坐上去。赵、方等人声讨男子，非要对方接受孙小姐坐到米袋上不可。据书里描写的情势来看，这似乎是一件主持公道、理所当然、邪不压正的事。今天有霸座的，但还没听说有强行要坐到别人行李上去的事。若是米的话，那就更不能坐了，除非这米是要吃到别人嘴里的，还可以商量。
寡不敌众，男子做出让步，说男人可以坐，女人不能坐。之前他的主张还是对的，到这里就错了，我也不支持他。众人进一步威逼，男子最终同意让孙小姐坐，但要在米袋上垫上一层东西再坐。之前侯营长的军车也是不允许女人坐，孙小姐接连遭受两次性别歧视，气得快要哭了。
这个长得像汽车配件的男子，他的米袋若是买了票的，不让别人坐是完全可以的。行李买票，那时恐怕也没这规矩。他们一行人觉着他的米袋占地方，本身车中就很拥挤，嫌他自己坐着不说，行李又占去一大块地方，使得别人的空间更狭小，没这样的道理，因此看不下去，要同他理论、争夺。
男人屁股坐在米袋上，那米就能吃了？照我说，米袋不能坐，男女都不能坐，这应该是共识。

十七、


鹰潭往南城，南城往宁都的路上记了一个苏州小寡妇。这个女子生得白，五官小巧，书中说用热毛巾在脸上抹一把仿佛就能将五官抹平。这形象阴森可怖。抹平之后扭转过脖颈来，白板一块正照见李梅亭的脸。
书中说这个女子说起话来“扭头噘嘴”，“個末那哼呢”，这是在刻画她的精致小巧、故作柔媚态、秉性风流。问这是怎么读出来的？经验，读得多了，其义自见。
女子新死了丈夫，她带着一个二十岁的男仆远赴桂林投奔大伯子。这关系是怎么想出来的呢？私情，点到为止。作者经历中应该确有其人，苏州小寡妇像是一篇纪实性的人物笔记。古小说至此会说，花开几朵，单表一枝。按着小寡妇桂林一路，自是另一番故事。
这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有往这里去的，有往那里去的，每个人都是别人眼中的配角。
宁都住了一宿，这是行程的第六站，第二天到达吉安，第七站。出门已经十余天，原计划十天便可到达三闾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