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喜欢小说，于是写小说，思忖自己不是一个纯粹的文学人，俗事太多，需求太多，终究成不了大气，只愿在你闲暇之时，偶尔看到这篇文章打发下无聊时间便足也。

一 楔子
川南的云县是一个地形复杂多样，含山地，丘陵，盆地，平原等多种类型的地方，就因地形复杂多样，这里的资源丰富，自然条件和生态环境都十分优越。
这里盛产煤，铝，铜。还有世界闻名，历史悠久的造纸术。据云县志记载：南唐求墨工于海，求纸工于蜀。中主好蜀纸……这里的药材资源也很丰富，仅仅中药品种就占全国品种的20%,。水之源就更是这里的一大景观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下雨，常年月累的雨水让这里的村民便编了一条顺口溜：早晨落雨晚担柴，下午落雨打草鞋。
在这样的条件下，孕育了云家的兴盛与富庶，堆金积玉，锦衣玉食好多代。但是物极必反，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近代的云家衰败得厉害，只能从族谱去回忆辉煌，真真应验甄士隐口中的：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
转眼就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这是个民族复兴的时代，改革的强音吹遍大地，如火如荼的沿海开发紧锣密的进行中，架桥铺路，产业结构的调整，合作开发，每天都上一个新台阶，但是云县如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步履蹒跚，有点跟不上时代的节奏，缓慢的移动着。
这天云家村的小道上一位花白头发，衣衫褴褛的老头，手里还拄着一根木棍踉踉跄跄，摇头晃脑的走了过来，嘴里不停的哼着：“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爸爸，爸爸这个疯高祖又来了，云英跑进屋子，大叫云春明。
老头睁开醉眼朦胧的双眼看了看云英，败了，败了，败了啊！
云英看见爸爸忙得没时间理她，于是又跑出来：老高祖你说啥呢。
这时间过得咋就这么快，一晃就是一个甲子啊! 白发老头没再看云英，又踉踉跄跄的走了，他还惦记着家里半瓶高粱白酒呢。
此时王翠花走了出来，妈妈，老高祖要摔倒了。
你们家老高祖啊都摔了大半辈子了，他倒不下去，云家倒被他败光了。王翠花嘲笑着说，有点局外人的淡漠，因为她嫁到云家就是这么个穷样子，她也没想过自己有命过有钱人家的生活。
她不幻想不代表云春明不说，总是无意有意跟她灌输云家过去的了不起，什么钟鼎之家，书香之族。村里的四合大院，县城里的几十家老旧的商铺，方圆几十里土地……统统都是云家的，但是得到的回应只是王翠花鼻孔里哼哼两声。这时候的云春明就笑着补充一句，要是你早出生两年就是云家的少奶奶了。或者要不是高祖他们吃喝嫖赌败家你也是少奶奶。
直到王翠花气不打一处来吼道：滚远点。云春明这才走开。此时的王翠花就心生抱怨：累死累活的干，白天黑夜都在干，这个日子始终过得紧巴巴的，都吃了半个月的白水菜油花都见不到一滴，还少奶奶呢。嫁给这个窝囊废就没过一天好日子。
云春明是云家的长房，辈分老，年龄长，两个第一的身份没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因为混不好甚至村里任何场所也没有他话语权， 云春明化不如意为力量，一口气让老婆王翠花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三个都是女儿，关键前面两个还没养大，云英是最小的一个，要是没有计划生育不知道她下面还有多少个弟弟妹妹，这在村里不是没有先例，大嬢就生了八个，村头王三婶家生了十个。这让云春明很沮丧，他特别羡慕村里有很多孩子的家庭，儿孙满屋，几世同堂这才是该有的大家族的样子。华夏十四亿人口，云家村大嬢，王三婶这类人功不可没。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云春明再混不好也还是书香之族后代读过几天书的人，什么《大学》《中庸》还是略知一二，能讲出些门门道道来，在那个大部分都是文盲的年代，他算得上知识分子，但是混得好与不好真的与读书不能完全划等号。所谓混得好在大部分眼里只有两个标准，一是当官，当大官。二是赚钱，赚很多的钱。这两方面云春明都是低能儿。
关键点来了，云春明却无视自己的短板有强烈的赚钱欲与当官欲。
云英长大后一次和她老汉开玩笑：双欲在你身上失败得如此惨烈，不忍目睹！
云春明和天下父母都有一个共性就是自己完成不了的梦想或者是理想都寄托到孩子身上，于是云英就经常听老爸刺刺不休的讲述云家的发家史，辉煌史；按照正常思维逻辑历史都讲了无数遍过去接下来怎么也该展望下未来，这才是一个完整的教育孩子的套路。云春明确实想展望未来，但是学识不够，见识不够。留下一句话就是要好好读书，将来要做有出息的人。
其实当时还不知道出息为何物的云英看见老爸张弛有度的嘴，内容没听懂小小的心灵充满的是对爸爸的怜悯，艾发衰容，现实年龄比真实的年龄足足多跑了一纪。
没多久老高祖驾鹤西去，享年一百零八岁。风流一生，快活一生：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一生未婚，无儿无女。他的离去把云家心底里残存的辉煌也带走了。云春明只用了一张草席，半吨自家烧的石灰把他安葬。他自己为自己写的墓志铭云春明也懒得看，也没钱石刻，直接烧给他
这天云春明在家晒蔟谱，还有几本祖传所剩不多的史书，此时来了一个半大的小伙子，一个远房又远房的侄子云兵，进来就嚷道：哎，云哥在干啥。
云哥？你老汉叫我云哥，你也叫我云哥，你们家里辈分好像有点乱。云春明不动声色，毫无感情。
呵呵，这有什么，反正你晓得是我喊你就可以了。看见云春明还不太理自己，云兵自顾自的说，都什么年代了，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还老封建，要不我叫你一声老爷，你给我什么好处。
云春明不理他，拿起桌子放的一杯浓茶美美的喝了一口，云兵见云春明眉毛舒展开了，眼睛变柔和了，于是才拿起他桌子上晒的书《周易》《尚书》……翻了起来。
啥子书，都看不懂，然后扔在桌子上。我已经毕业了，不需要读书了 。
呵呵，华业证拿到了是吧。云春明戏说道。关于华业证这一说是有来历的。云兵从小顽劣，不喜读书，平时不是打架就是逃学，在教室里正经上课，搬起手指头都能算得数得清楚几天，好不容易混了个小学毕业，他幺叔晓得这个小子不识几个字，看见他毕业回来，故意逗他，你拿的是啥子。
嘿嘿，毕业了。
那你拿的这张纸是啥？
妈x的，杨老师发给我的华业证。
啥证，幺叔晓得逗他的效果出来了，于是更加一本正经的问道：啥证。
华业证。旁边几个叔叔婶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云兵一脸的懵逼，感觉到可能自己认错字了，反正自己读不好书又不是新闻事件，全村人那个不晓得，于是干脆毕业证也不要了，丢在凳子上就马上和幺叔的儿子上树去掏鸟蛋。从此以后云兵的毕业证变成华业证就在全村传开了。
云哥说些啥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小子读书不行，做好事不行，干坏事样样行。
云兵本来是到处瞎逛，看见给云春明说不到一块儿，于是又打算去下一家。突然看见他老汉（爸爸）从路的尽头扛着锄头正在李三家门口说着话，不好！看样子估计要走过来，他赶忙退回云春明屋子里。云兵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的老汉找他谈话，他老汉坚信黄荆条子出好人，只要云兵犯错三言两语不合就是一顿好打，但是收效甚微，但是他还是管打，云兵继续管皮。
按照黄历书上算法，云兵今天不宜出门，刚躲进云春明家里，杨老师（他的小学老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他平生迄今为止最讨厌两个人，一个是老汉，一个就是杨老师。主要这两人都是能管他的人。
杨老师扬言找水洗手，云春明马上倒掉盆子里的脏水，舀了一瓢干净的水。此时杨老师的双眼才适应了屋子里昏暗，这才发现自己的学生也在这里，要是别人不打招呼可能杨老师还有点不悦，但是云兵他太了解了，人家可是另类，反而微微一笑，主动打了招呼。
云兵也马上回应，杨哥。另类确实是云兵的标签，在云兵的认知领域里，毕业了他和杨老师的关系就得改写，或者是哥们，或者是朋友，就看对方的态度了。
你叫我杨哥，杨老师惊愕得脑洞大开。
是啊。
好吧，杨老师只能苦笑。你在干吗？
我帮云哥晒书。
嘿嘿，杨老师自嘲的笑了笑说道：你认识这几本书上面的字吗。
我……云兵本来要说认识，但是还是把话憋了回去。毕竟杨哥当过他的老师，知道他的底细。
你啊，读了五年书，拿到一个华业证，我也不敢说有这样的学生了。
那我以后就叫你杨哥，叫老师多生分。还不如哥哥兄弟来得亲热。他唯一喜欢的故事就是桃园三结义，这个想法从小被村子了一个比他大比他魁梧的男孩揍了一顿后就有这个主意，一个人力量太单薄，尤其是遇到比自己力气的大的人，本来自己也生得瘦小，这种事情将来肯定还有。
于是一直物色人选，尤其是刘备这个角色，必须有点脑子的人才行，突然灵光一闪，要是杨老师做刘备……
杨哥。杨老师再次差点晕倒，但是强装镇静，我怎么教出这样的学生来啊，失败，失败。没理会他，马上又安慰自己反正这里的学生也就需要认识几个字，也没有升学的压力，工资也低，教出这样的学生也合情合理。想到这里他就释然了。
等杨老师把手洗好，这才对云春明说：我来统计下下学期入学的学生，你们家有个小妹儿？
是啊，大名叫云英，小名叫英子。此时王翠花也从菜园地里回来了。一把抢过去回答，英子，英子你去哪了。
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云英的回答，肯定又去吊脚楼看书去了，这个孩子从小她老汉教她认字，会看很多书了。
是的，我听好多村里面的人说这个小姑娘特别聪明。
那我找找看。于是王翠花就往吊脚楼走去。边走边埋怨说，这个孩子真是越大越不懂事叫都叫不应。

二 两面人

云春明膝下无子，很是落寞，但是他确实是个好人，老好人，把这个闺女权当儿子养安慰自己，邻里不时会有闲话流出，他就会顺口说：新社会，新思想，儿女都一样，但是内心偶尔也会对去祠堂对着列祖列宗的灵位挣扎一下，我无能为力，让云家长房断后了。
事实上云英没有辜负老汉的期望，听村民口口相传，她已经能识好几个百个字了，有的甚至说是半本字典。
云英，云英在干啥子，你要开始上学了，你的老师来了。云英正在吊角楼上看连环画，听到老妈的呼叫连忙飞奔出来。
杨老师，云兵忽然听到一串银铃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爸我来了。
云兵与杨老师侧目而视。瞬间一阵风带来一个模样清秀，细眉细眼的小姑娘，人还未到双手已经伸向云春明的怀抱。
慢点，慢点。云春明急的喊道。
哈哈哈就滚到云春明的怀里。
云哥这是你家小女儿？云兵盯着云英看，云春明还没来得及回答，云兵自己回答自己了：难怪都听人家说我家侄女儿很漂亮，这个小姑娘真的漂亮，有点像电影里……。
像谁？杨老师笑咪咪的考自己的学生。看自己的学生出丑，杨老师有种莫名的兴奋感。
云兵本来想说像电影里某个明星，但是他看过的电影很少，那时候的农村看电影全靠公社电影队下乡来放一场，什么电影明星他完全记不得她们的名字，马上改口道像电影里的女特务。
哈哈哈这把杨老师整笑了，说你真有出息，不过这个比喻还有点那么回事。他们都懂，云兵说的特务就是漂亮的意思，电影里的女特务都漂亮。
是吧，云兵没搞懂杨老师究竟是表扬还是讽刺。只得跟着嘿嘿一笑。还挠了挠头。
这个时候云春明对云英说：英子你要读书了，这个是你的老师。
教我读书的老师？云英死死的盯着杨老师看。
对啊，云春明笑呵呵的说。
这个小姑娘的眼睛看人怎么直溜溜的，一点都不懂回避，让人怯得慌啊，好像把自己肚子没装多少墨水全部看透了。这才几岁啊，七岁，要是十七岁，二十六=起还了得。杨老师暗自考量。杨老师有软肋：他仅仅是一个初中生，二十六个字母都读不标准，拼音更是一塌糊涂。
如果真的像村民口中的传言，自己会不会很尴尬，但是杨老师有自己的办法他避重就轻，根本不问云英在楼上看什么书，认识多少字，而是直接登记姓名，年龄。登记好了，杨老师大功告成匆匆离别。
云兵见状马上也跟随杨老师的脚步走了，刚准备上马路，突然有一辆运煤的大货车轰隆隆的开了过来，两人赶紧退后两步，车走了之后泛起一片尘埃，两人连忙呸呸两声，貌似这样就阻断了灰尘的侵略。
杨哥你怎么走，云兵一口一个杨哥，把杨老师整疲劳了，恨铁不成钢的力气都没了，毫无表情的回答道：回家啊。
好吧，那杨哥我也回家了。
杨老师从鼻子里呼出来一个“嗯”。
走到一个拐弯处一个学生家长连叫了他两声：“杨老师，杨老师”，他才反应过来。与这个家长寒暄两句就没话说了，干瘪瘪丢下一句：走了啊。看着着他转弯的背影，这个女人嘀咕道：今天这个杨老师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虽然这个女人是小声嘀咕，还是经风的传送进入杨老师的耳朵里，我魂不守舍吗？对啊，我是有点魂不守舍，咋了，我怎么有点心不在焉，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过。眼睛！那直溜溜的眼睛，摄人魂魄！云春明家的幺女，即将成为我的学生，小小年纪眼里咋就包含了那么多问号？
你从哪里来？
你真的能教书吗？
你读过多少本书？
你该不会是是骗子吧！明明没文化还冒充知识分子，羞不羞！
从心理学来分析人的心虚基本来自自己的短板，所以当遇到这么一双干净的眼睛，杨老师马上就认识到自己最缺的就是与自己工作相匹配的知识。
可惜这么个小姑娘了，出生决定百分之五十的命运，1977年恢复高考，1978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界定改革开放目标，他明锐的感觉到知识分子行天下的时代到了，外面对教育学习已经进行得如日中天，这个云家村除了土地承包掀起了点噶改革浪花，其他如同死水一般。他是十几年前下放的知青，城里是有眼线，有耳目的，但是已经在这里结婚生子，不知不觉是他乡当成了故乡，故乡成了回不去的他乡。
他把登记表放在房间里的一张小办公桌上，突然他看见办公桌上玻璃下面压的一张简报，他当时用钢笔在一行字下面画了横线，提示重点，或者是某种有含义的东西，现在又读一遍貌似啥意义都没有。
一切装腔作势的深奥，自鸣得意的无聊，可以诓骗天下，却无法面对孩子明澈的眼睛，干净是天下美学的第一坐标。
为了做好这个老师，为了这每个月的几十块钱工资补贴家用，他还真是努力学文化，他学习文化的方法就是看到有自认为对人生有警醒的句子要么抄下来，要么剪报。目前已经有三个笔记本，两本剪报。
他还自己动手做了个书柜，里面放了一本《红楼梦》，《水浒传》《儒林外史》，当然这些书他只喜欢水浒传，反复研读，最不喜欢的就是红楼梦，看见这么多诗词头就大了。
笔记本，剪报，几本教材，备课本，几本名著，一个知识分子的形象就这样在村民心中树立起来了。此时他叹了一口气躺在床上，我现在就是一个两面人，在城里人眼里他是土里土气的乡下人，在乡下人眼里他又是唯一戴眼镜文质彬彬的诚里人，至于他书念得怎么样，有多少文化，没人晓得，也没人主动去打听。这里的村民要求不高，只要教孩子认识几个字就可以了，还自嘲说我们一辈子名字都不认得还不是照样过一辈子。再说杨老师是云家村第一个戴眼镜的人，肯定差不了。村民把戴眼镜与有文化划等号。
我该有所行动，我得有所改变，怎么改，我这生算没有前途了，但是我的孩子不能在云家村呆一辈子。当下，必须，马上离开云家村，这个承载自己太多的宿命的土地，他不留念。
本来下午打算去地里收包谷，黄豆。此时包谷黄豆也不收了，马上换了一件干净衣服，提着当时流行的黑色公文包去县城，他要打电话问问小弟，自己的女儿什么时候回城，手续办得怎么样。去坐客车的路上还时不时有村民给杨老师打招呼。他只是匆忙的点头算回应，完全顾不得平时见谁都热情招呼的好老师形象。
往常杨老师给滨海的老家靠写信传递信息，沟通亲情，了解外面世界的动态。但是现在写信来不及了，平时恨不得把一分钱扳成两半花的他，现在为了孩子的前途他豁出去了，要奢侈一把。打长途电话去。
经过半个小时客车的颠簸，又走了十几分钟的路才到了邮局。滨海弟弟家里也没钱装电话，杨老师要打给弟弟家门口小商店的公用电话亭，由这里的一个大妈帮他叫人。这是之前弟弟在信里告诉哥哥的。
杨老师打过去确实是一位滨海口音的大妈接的，听到乡音他没有泛起一丝激动，七毛钱一分钟的长途电话费占据了脑子里所有思维，电话刚一接通他迅速的报了弟弟的名字，就开始看左手上发黄的上海牌手表计算时间，并用时间乘以每分钟七毛钱，并快速转动大脑得出费用。
但是电话那头不是大妈自己去，而是哎一声，你去叫一下杨国栋，他哥哥电话来了。一个大爷闷声的一声哎。然后大概穿的是凉拖鞋帕塔怕他的走出门去，
滴答，滴答一秒，两秒，十秒……一分钟了。怎么还不来。七毛钱没了！
滴答，滴答一秒，两秒，十秒……又一分钟了。怎么还不来啊！一块四没了！
杨老师有点狂躁了，他代课才五十块钱一个月，平时家里的开销全靠这五十块钱，这电话还没说上一句话，两块钱就没了，他一天的工资还没两块呢，快点啊，快点，这个老头走路就不能快点吗。他在电话这头恨不得帮这个龟速老头装上哪吒的风火轮，直接送到弟弟家里。
一会儿杨老师又这样假设：是不是国栋不在家啊。这个老头也是假如接电话人不在家吼一声，用不着慢吞吞的跑过来对着话筒说，我这边马上就把电话挂了啊，这可是长途，七角一分钟啊。死老头！此时一个蚊子嗡嗡的飞来，你要咬就咬呗，最讨厌听你的声音了，这个邮局也是收这么贵的电话费就不懂的点盘蚊香，其他地方的蚊字都是傍晚开始上班，这里的蚊子到积极，白天也不休息。
杨老师多等一秒心里头就多一分不安，自从看到同学，朋友陆续回城后，村民们背后都说：杨老师的性格变了，不那么好相处了。
天啊，四分钟了，两块八了，可以买一斤猪肉，五斤大米了，但是为了孩子的前途，他不断提醒自己心中要有一个忍字。
终于弟弟来接电话了，想到刚才已经浪费了几块钱，杨老师长话短说，招呼不打直入主题，弟弟也秒懂，不得不说杨家人天生就懂时间就是金钱的道理，杨国栋快速的说手续都办好了，学校也联系好了，目前的政策只能回来一个孩子，你自己选择。但是还是要告诉哥哥，我家里房子你也知道的就一大开间，一家四口住已经够小的了，自己两口子都要上班，只能让你的娃儿跟着年迈的父母住了。
杨老师简短了问了下父母的身体，然后就挂了，说好回来的日期。放下电话杨老师如释重负，这么多天来的各种压力，在这一刻有了释放，抬头看天，别说云家村这个地方的天确实蓝，走过小桥，听到小河里的潺潺水声，脚步也轻松起来了。
小儿子呢，只能靠读书来改变命运了。再说儿子还小，慢慢来，先送走一个算一个。

三入学
这天是一九八六年的九月一号，云英正式报名上小学，第一天是王翠花送去，其学校就在家对门一千米左右，但是要过一座小桥，王翠花相比对女儿安全的担心远不如那两块钱学费的担心，她怕这两块钱放在云英书包里弄丢了，她要亲自送给杨老师。于是就有了母慈子孝的画面。
学校是两间瓦房，材料全部是当地就地取材，山上采的石头做墙，村里的瓦窑烧出来的瓦做顶。一间瓦房是一年级，一间瓦房是二年级，教室里全部是歪胳膊缺腿的桌椅。一年级老师是教云英的杨老师，大家对他的感觉就是杨老师。人如其称呼激不起其它联想。
村民对这两间瓦房的好奇是罗老师来了之后，罗老师就是二年级的老师，一个三十四五左右的时髦女子，说是县城人，村里的女人对当时的流行风都是通过罗老师穿着来判断。比如什么时候穿喇叭裤，什么时候棒针针织衫，什么时候是蝙蝠衫等。
罗老师对学生总是眉开眼笑，对村民确是冷冰冰的，听说离婚了，是前夫出轨。每次她从村民面前走过，大家大气都不敢呼吸，等走过去，大家又看着她的小背影小声的议论：活该老公出轨，活该离婚，你看那个样子，还是老师，打扮得啷个妖娆。那张清水脸好像上辈子哪个借了她钱不还似的。
但是云英还是喜欢罗老师，觉得很漂亮。更羡慕隔壁班的同学，罗老师啥子都懂，会弹手风琴，会唱歌，会跳舞，还会画画。她那个时候有个想法，就是该多长一岁，去隔壁班上课，那才幸福呢，自己的杨老师啥都不会。
一墙之隔，两个天地。一个是快乐，欢声笑语；一个是枯燥，死气沉沉。
由于功课单一，只有语文，数学两科。语文就是读生字，写生字，读课文。数学就是算算，回去也不会有家庭作业之说，杨老师不布置作业的原因是他实在要去忙家里的庄稼，没时间去修改作业，单凭布置家庭作业这点来说杨老师不知不觉就与国际最先进的教学理念接轨，据说发达国家的孩子们读书是没有家庭作业的。
要是遇到农忙季节，杨老师就干脆放个十来天假，把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安排好才从容来上课，孩子们玩野了又要几天适应，孩子们也有假后综合征，等适应好了一个礼拜又过去了。杨老师还要偶尔回城去看望父母，或者是忙女儿的户口，不小心就要去掉半个月。村里的红白喜事各种原因都会让这个小学停个一两天的课。
一年复一年，年年复年年，五年小学生涯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所以当时云英有大把的时间来翻字典，她喜欢字典。认识很多字就能看很多故事书。她还把自己看到的故事讲给小伙伴们听，于是几乡几里的人都听说有个喜欢读字典的小姑娘，还会讲很多的故事。有几个村民不服气就故意考云英，这个字读什么那个字读什么，都找了个没趣。
云兵虽然不识几个字，但是毕竟小学毕业，他也不服气，一个几岁的娃娃，，我就不信这个邪，他来云英家刚好看到地上有张废报纸上面有个标题是“熟悉的陌生人”，于是让云英人认，云英读的是熟悉的陌生人。云兵高兴得一边双手拍着一边双脚跳高一步叫到，你们说她认识多少字我就晓得是吹的，你们看百生人都不认得，他读啥子呢，旁边一个村民补充小姑娘读的是mo生人，哎我就说哪有那么神的娃，错了吧哈哈哈，这笑声非常有穿透力喜气而高昂。
常言说不是冤家不碰头，此时刚好杨老师路过这里，看到云兵比手画脚，高兴得不得了。于是走过来问道：云兵啥事那么高兴。还又蹦又跳的。
云兵看见是杨老师更高兴了，心想平时你总是瞧不起我，今天就给你露一手，马上指着旧报纸问：杨老师你评评这几个字怎么读。
啥意思。杨老师有点疑惑。
云英睁大眼睛安静的在一旁看着云兵，仿佛此时与她无关，她是看热闹的局外人。
这几个字，云英居然读成啥，此时云兵又忘记云英怎么读了，于是眼睛转向云英，云英又读了一遍：熟悉的陌生人。
你看看杨老师，云兵又转圈跳了几下，屈身重新捡起地上那张废报纸，指着上面熟悉的陌生人几个字说，前面这两个字你们说我不认识，我认了，但是后面三个字我是肯定认识的。云英读错了啊，哈哈，小天才读错了。
那你读给我听听，杨老师浅浅的微笑道。
百生人。云兵脱口而出。
你读什么，杨老师再问一次。
百生人啊。
我真是服了你了，百生人！还是黑生人呢！下次出门千万别提我是你的老师，更别说是我教过你，你这个学生我担当不起。
旁边几个看热闹的村民起哄。云兵又吹牛皮了吧，你的华业证呢，还在不在拿出来我们看看。
云兵急眼了，那杨老师该怎么读嘛。
云英怎么读就怎么读。杨老师冷冷的转身走了。
哈哈哈，云兵在几个村民哈哈哈的嘲笑中灰溜溜的走了。
于是云春明有个爱读字典的小姑娘传得更远了，听说一本字典的字全部认识？
听说只认识半本？
但是我见过这个小姑娘，拿出一本书给她。里面的字她全部认识。
几岁啊。
八九岁的样子吧。
记忆力这么好。
后来字典不满足了，又去翻家里仅存的几本书《诗经》，《大学》……关关雎洲，在河之州……杨老师一次路过云英家门口，听到她奶声奶气的读诗经时，这时候的杨老师突然有个冲动就是要培养一个学生考上镇上的中学，这样有机会出人头地。桃李满天下他不奢求，万一来个星星之火也不枉他在这里做了几十年的小学老师
但是怎么培养，他努力回忆起上学时候老师是怎么教的，他的中学老师可牛叉了好像是什么出版社的编辑，留学回来的会四国国家的语言，一口流利的英语，德语，日语，西班牙语……但是在哪个特殊年代被打成反革命分子，里通美帝国主义的特务。
他们这群孩子没有好好珍惜这么好的老师，也不懂珍惜，要不就是贴大字报，要不就是背语录，要不就是批斗。根本就没怎么好好上过课，当时自己不懂事不但不尊重还对老师呵斥，谩骂。甚至给老师丢臭鸡蛋，戴高帽子，反正怎么恶毒怎么来。
现在想起来是一种愧疚，脸会发红，尤其是自己做了老师有种切肤之痛。感觉不是不懂事，是无知愚昧。
但是老师仙风道骨的身影一直伴随着他，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傲骨，这是别人模仿不来的，这是任何风催雨打都改变不了的知识分子的气节。常言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今天他才明白过来，以前只是听说过这句话，现在是理解，二十多年后以这样的方式理解杨老师觉得这个代价太大了。
脑子没储存养料，关键时候就掉链子，他也真的体会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热情过后还是继续去忙他的一亩三分地，这个才是过日子必须的，当然能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能帮助云英的他绝对的不含糊。
比如云英摔着了腿，他每天路过云英家门口去接云英上学，放学了又背回去。平时去县城偶尔给孩子买一本连环画也会给云英带一本，他做的只能是这么多了。日子过得平静而单调，日子也过得贼快，云家村的村民感觉到日子都会这样过下去，然而云兵的死却第一次让人感觉到平静之中意外。

云兵自从小学毕业后整天就在村里东游西荡，又不愿意种庄家，两个老人看见他就头大，不晓得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生下这个现世宝的儿子。
埋怨归埋怨，总寻思着找点事情给他做，但是家里远亲近邻清一色的没滑头的农民，于是有些好事者出主意让云兵去煤矿挖煤，一个大小伙子再过两年就得娶老婆了，家里一穷二白，哪个小姑娘会看得上哦，还有家里的房子啷个破烂了，都是要花大钱的地方。
云家村是个矿资源丰富的一个村，光是二零二地质探测队就在这里发现了好几处煤矿。乡里老早就成立了一个煤矿厂，乡煤矿基础设施较完善，但是提成低。于是经过再三打听，云兵进了陈学兵的厂，陈学兵之前也是在乡煤矿上班的，开始也是旷工，后来经过努力混到了一个小班长，算是见了世面开了窍。
近来煤炭行情持续上涨，陈学兵看到厂长，副厂长等都发了财，村里第一个有小车的，第一个盖楼房，第一个万元户都是他们。他也动起了脑子。
陈学兵有个亲戚在信用社上班，一天他去找亲戚商量怎么利用这里的煤矿资源发财的事，为了说动这个墨守成规的亲戚，他还计划了一番找了个案例：县里的程家湾煤矿那些当官的家伙赚得彭满钵满，他们盖的都是三四层小洋房，出门都是几辆小车，家里的好几台彩色电视（那时候的云家村能有黑白电视的就算了不起了。）一个房间一台，还有洗衣机啊等家用电器，照顾孩子都是请保姆。末了就给亲戚一个问号：要是拿死工资，啥时候才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亲戚也想过这样的好日子，不然老婆张口闭口就骂他没得用得。要不干脆我们自己搞个矿，陈学兵看见自己的点的星星之火也成燎原之势。
好，亲戚皱了皱眉，大拍了下桌子，弄得桌子上的菜都飞出去两盘。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两人一拍即合，一个出钱，一个出力，很快学兵煤矿就开业了，为了抢走熟练的工人，他们开出的提成比乡煤矿高。村民们都是逐利的，哪管什么安全不安全，于是好几个都来学兵煤矿，其中有一个就是云兵的堂哥云华贵。
当听说云兵打算挖煤时就马上让他来“学兵煤矿”上班，说在乡煤矿他一个月就挣七八十块左右，但是到了学兵这里可以拿到一百二三。
云华贵还教了他许多挖煤的大忌，比如早上起来吃饭不小心调羹掉在碗里不要去；或者穿衣服掉在地上不要去；衣服掉了扣子不要去；或者有人说了不吉利的话比如死啊，棺材啊等，这是绝对不上班的。正因为如此，云华贵已经挖煤十年还相安无事，听说他这样还真的得到了很好的预防，特别是见年前他在乡煤矿上班的瓦斯爆炸，一下子死了十个人，他们同一个生产队的俩叔子，叔叔死了，侄子重伤。
事后每个家庭都赔了一万块钱，这样以云家村为中心的附近几个村子突然间就多了十家万元户，只是这个万元户来得有点悲壮凄凉，不过伤心总能让时间去磨平，伤心好了后一段时间这十户人家确实生活条件好了很多。
云华贵鄙视说：我才不要一万块钱呢，好死不如赖活着。
云华贵还说：你们没看见那个尸体，烧得像木炭。
云华贵又说：你们没看到没死的王三全身烧得那个样子，看见都怕，医生说烧伤面积有百分之七十，好的皮肤差不多全完了，为了阻止发炎，几十个百瓦的灯泡烤。现在身上都还有好多疤痕。
有了堂哥的言传身教，云兵进步很快，家里的日子有了改善。老两口计划现在儿子十六岁，打算等云兵再挖一年煤，存了两千块钱的时候就开始造房子，也造个平房，把地基夯扎实点，等将来有钱了就再加一层，我们也住住楼房。
是啊，等你们房子造好，再找媒婆给小兵找个女朋友，你们的任务就完成了。邻居附和道。
就是，只要小兵结婚，生子。人生的几大事情完成了我们老两口就轻松了，以后的事情就不管了。小兵妈笑嘻嘻的回答道。满脸的幸福开心。
自从土地承包到户以后，大家能吃饱了，这种笑脸就多起来了。
然而畅享在中秋后的第一天也就是八月十六这天戛然而止，“学兵煤矿”发生了严重的瓦斯爆炸，据后来的幸存者说这批抽风机刚买来的时候就出现了问题，走走停停，于是几个老工人害怕就找借口请假，云兵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照样天天去，别看云兵读书不咋样，但是挖煤是一把好手，一说就会，一教就会。而且他觉得这份工作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辛苦，赚钱又多。
平时云兵仗势自己年龄小，煤挖得好，总是在矿里吊儿郎当，横冲直闯，小班头那去搞一支烟，食堂师傅那里去蹭点肉，大家都不当真，包容他的年纪小。所以他有时间错觉到在这里才是家。父母只知道把他拉扯大，但是什么是父爱，母爱他完全是缺失。父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把今年的收成拿上去，孩子吃饱就不错了，所以云兵即使休息不小心就逛到煤矿了，一天不来煤矿都不安心。
矿上的坝子里拉起了警戒线，派出所，120，县煤炭安全监察局，乡里的领导都来了。这次与前两年乡政府发生的瓦斯爆炸事故一样属于通风问题。烧死两个，云兵与陈明启。等云兵，陈明启父母到了的时候，简直不相信是真的。早上还活蹦乱跳来上班的啊 ，而且两个都那年轻，云兵十七岁，陈明启二十岁，两家人的父母哭得死去活来，嗓子都喊哑了。
几个平时被他“欺负”的食堂大哥，叔叔眼里冒着泪花，这个小子早上还在我这里偷了一个馒头，我还说要等他结工资的时候一起算，没想到这小子……没了……
最后通过协商，陈学兵赔死者家属还是按当时煤矿遇难补偿一万，烧伤的工人转到县医院治好为止。
当晚学兵煤矿食堂大宴各路神仙贵客，一个个陈学兵都不敢惹 ，也惹不起，于是买鸡鸭鱼，酒，烟，一应俱全。很快就欢声笑语，觥筹交错，一派节日的气氛……
圆月高高的挂在天空，露出一丝冷冷的清辉，与食堂的热闹形成强烈的反差。
云兵与陈明启的遗体同时用一辆拉煤的货车运回来的，村里的村民都自动去了他们两家，帮忙料理后事，后来村长出主意，反正你们两家离得不远，他们两个玩得像兄弟般的好，又是同时死的，还不如一起办，还能省点。再说他们一起走在那边还有个伴。两边家庭简单商量了两句就同意了。
只是收份子钱设了两张桌子，一个在屋檐的左边，一个在屋檐的右边。
云英刚放学就看见老妈换了衣服要出门。
妈这么晚了干啥去。云英感觉有点奇怪。
云兵死了，挖煤被烧死了。我得去相帮。饭等下你老爸回来做给你吃。
云兵，哪个云兵。
就是考你认字的那个。
就是把毕业证读成华业证，陌生人读成百生人的哪个云兵吗。
就是那个，说你读错字了的云兵。
他死了，昨天我还看见他呢。咋死的。
瓦斯爆炸死的，小孩子别多问，我走了啊。
我能去看看不。
烧死的，还是年轻人，阴气重，不能去。王翠花再三强调。
哦哦。
于是云英如同往常一样拿出字典继续看里面的字，她已经读完半本字典了，她心底里有个小小的目标，只要把字典里字全部读完，就能看所有的故事书了。
她前两天发现阁楼里有一箱书：什么三国演义，什么红楼梦，什么列女传，什么唐女子传奇。但是爸妈不许自己看，说自己年龄还小，等大了再看，现在只需要把学校里的功课读懂就可以了。
但是今天怎么看也也看不进去，老是有个云兵死了的问题从大脑里飘过。这是云英第一次认识的人死亡。她惶恐，不安，周围的一切还是从前，可是她怎么感觉有点瘆人。直到天块黑了老爸回来才好点，
陈学兵这边把两个工人的抚恤金，烧伤工人的医药费，还有打点各级领导一共花了五万块，这点付出对陈学兵的打击如九牛一毛，仅仅上半年会计毛估估，他就赚了三十万，把工人的工资还有各种费用去除净赚，他妥妥的还有十万的收入，他这才真实体会道：做老板比做工人赚的多多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有了钱，除了造房子，买车子，买衣服，其他还要做什么，他完全不晓得。他从前的目标就是能够吃饱饭，最好是天天有肉吃，顿顿大米饭就满足了。现在全部都有了，他一时迷失了方向，如果再赚了很多钱该怎么花，照目前煤炭的需求，价钱只涨不跌，不出意外，再过个一年半载真的是百万富翁啊。
天啊，真的能成百万富翁！
我马上就能成为百万富翁！
偶尔闲下来，他就这样想上个半小时，我祖坟冒青烟了，这个世界太迷幻。我陈家到了这代总算出人投地了。
关键是有了钱，我该怎么享受我后半生的岁月……二奶，情人，这些同一生物不同称谓富有刺激性的敏感词语不断挑逗刺激他的兽性部分，令他不能自已。

5 暗度陈仓
陈学兵如同大多数爆发户一样不知道天高地厚是他们共性。自从做了煤矿老板后，应酬多得自己都数不过来，大部分时间回来都是凌晨一两点。老婆仅仅抱怨过一两次说少喝点酒，早点回来。他就双目瞪得老圆，暴跳起来骂道：我不去应酬，你们有好日子过，能有这么好的房子住，能每天吃肉大米饭。你看看村里哪家的女人有你的好日子过。
他老婆就再也不敢说话了，现在的陈学兵父母，邻居，村上的干部，乡里的干部全部他通通不放在眼里。他相信只要有钱这个乡的事情都能搞定。
表面的顺从不代表心底里的服从，他老婆在心底里埋怨开了，早知道你变成这个样子还不如我们过穷日子开心，你看你现在家里谁都怕你，只要你回来笑声都没有了。
这天他又睡到下午四点钟才起床，走到阳台上看了看，太阳都要落山了，远处走来一个老女人，内八字走路，陈学兵想咋这么丑啊。他现在的眼睛只看美女，刚想转身回房间，又感觉这个女人貌似见过，于是再定睛一看，不是自己的老婆吗。今天怎么整这么顶花帽子戴着更显老态，这才四十出头，老远看起来有五六十岁的样子。
他马上转身走进客厅，不忍细看，去年县委书记在煤矿安全年终总结大会结束后吃饭时开过一个玩笑说：对丑陋衰老的女人细看是一种侮辱。他对这句话记忆非常深，他有点心虚的就把县委书记口中的丑老婆和自己的老婆划等号……自己不会侮辱老婆，只想把老婆当空气般的存在，无休止的提供家里需要的做饭，洗衣，侍候老人的存在，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此时小女儿放学回来了，眼睛委屈巴巴对他说，爸爸你签个字吧。
数学才三十五分。我的天啊。你比我学习成绩还差。那时候我怎么也有六十分。其实这是罗学兵知道女儿不了解自己的过去，也不敢反驳他，故意说的，当时他上学的时候，每科基本在二十分左右这道门槛进出。
这时罗学兵想起女儿还有一个高冷漂亮罗老师，而且听人说是离婚了的，要是……之前自己是个下井的想都不敢想，面对这样女人只是仰视，但是现在是云县里出名的煤老板了，有对话的条件了。
你们老师还挺好的，考这几分，居然不骂你，也不喊家长去。
骂了，也要家长明天去。
怎么骂你呢，罗学兵温柔的问小女儿。.
凶巴巴的说：明天让你家长来。
让家长去，说了具体时间了吗。
没有。
那明天早上我陪你去。
真的，女儿开心极了。她喜欢跟爸爸走在一起，别看女儿才十岁，已经懂得爱美了，觉得妈妈穿得不好，长得也不好看，走出去挺丢面子的。要和爸爸在一起才让人羡慕。早就想让爸爸去了，让同学们看看，让老师也不要这么凶巴巴的对自己，但是老爸一直很忙，每次学校有事情都是妈妈去一点都不长脸。
夜黑风高加上有心事，最容易让人失眠，陈学兵此时正是如此，今晚他破天荒的没出去应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睡不着越热……明天见了罗老师该怎么说？这两年开煤矿见识过许多场面上的人都没让他怯场过，怎么见了罗老师反而会心神不定？
身边睡着老婆居然打起了呼噜，同床共枕二十年，这个呼噜越来越让人受不了，家里不是没钱，最开始应酬都在家里进行的，陈学兵告诉老婆也去学城里人，去理发店做个头发，也去美容院美容美容，再穿点好看的衣服……他只差说出来：你这样做我才有面子！
但是老婆农民做习惯了，也节约惯了。陈学兵说多了就去买了两件衣服，但是长期农活留下的是布满老茧的双手，三分之一白了的头发，还有满脸皱纹的脸，平常穿习惯粗衣与她还挺匹配的，还觉得没这么丑。猛然换上美服华裳，反而映衬了她的苍老和寒酸，她过去操劳缺营养的痕迹凸显无疑。折腾了几次陈学兵放弃了对她的改造，任由她发挥，只是请客都坐上自己的上海桑塔纳轿车去县城馆子里搞定。
明天要去见罗老师，该穿什么样的衣服，西装还是休闲衫，他甚至感觉明天的家长与老师见面比当初相亲还紧张……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心底里的不自信来自于旁边这个老婆，这个老婆的存在就时刻提醒自己当初自己是多么的窘迫寒酸……
看了看手表凌晨两点了，他第一次尝到失眠的滋味，他怎么不失眠呢，他脑子里有太多的东西……给罗老师交流要学文明点，人家是老师文化人呢。罗老师平时都高傲得很，要送点什么礼物好，送钱是不是太俗了。这个时候的罗学兵才后悔当初怎么不好好读书，至少能背几句诗词也好，这样可能显得文雅点好。这样交流起来才顺畅。
直到天亮他才昏昏然睡过去，此时小女儿叫醒他了：爸爸，你今天不是说要给我去见罗老师吗。
什么。
见罗老师……哦哦，对啊，罗学兵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抓起床边的衣服就往头上套，突然……他停了下来，让女儿下楼去吃饭，他一会儿就下来。
等女儿走出房间，他换了几套衣服，穿西装好像太正式，穿喇叭裤配花衬衫好像一个小流氓。最后他还是穿了一套灰色的西装，这套西装是从深圳买回来的，花了两千多块呢，里面配了一件白衬衫，这么贵的衣服人一穿马上精神起来了。
女儿也看出了爸爸的变化，爸爸你今天很帅。
是吗，但是当时的小女儿还看不懂爸爸两腮上突然出现的一抹红。
当陈学兵陪女儿来到学校，罗老师一看陈学兵穿得这么正式，第六感就有了提示，而且马上就想到沫猴而冠，平时清冷的一张脸上有了笑意，这个笑意马上让陈学兵扑捉到了，以为罗老师对他有了好感，马上自信心倍增，腰板也挺直了。
当时云家村的小学简陋到没有办公室，就两间瓦房做了教室后，家长来了只好坐在教室里谈，罗老师指出了陈丽上课不认真，喜欢搞小动作，本来她安排了一个学习成绩好点的同学帮助她，但是她天天带些零食来贿赂这个同学，结果把这个同学拉下水，这个同学的成绩也不好了。
我晕，我女儿居然比我当年读书还靠谱，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对劲，环境不对，面对的人不对，与这么高档的西装不配。
罗老师微微一笑，粉面含春威自露，然后又提出了建议，比如让家长辅导作业啊，或者不要再给孩子买零食等等，陈学兵一一答应。
最后罗老师埋头看了看手表，拿起手上的一个铃铛摇了起来说了句：我要上课了。就不在理会陈学兵了。
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跑进了教室，陈学兵这才知道，这两年给乡里面的领导，银行的领导，甚至县里的领导都吃过饭，好像都没出过什么差错，谈得都很愉快，怎么跟这个老师，跟这个女人打交道那么难，这样做不对那样做不对。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好像有句话叫什么，小人……小人，小人与女人难养也。他一拍大腿就是这句话，说这个女人太正确了，这个女人不好打交道，这句话是他从县煤矿的王厂长那里听来的，当时听到这句话，他羡慕极了，这个矿厂长能管理几百号，原来是开玩笑也这么有文化，用当今的网络语言就是马上就粉他了。今天又重新想起来，感觉这句话在理，明明开始还高高兴兴的，转眼间就不高兴了。算了还是回到自己的煤矿吧，在这里与哪些煤黑子更聊得开心。
再说当天下午还要见两个客户，是外省来的，说每吨煤可以加一块钱。前提是每天必须要多出十吨煤，要是能谈成这个数是可观的，关键是自己还打算开下一个煤矿。钱的力量大于美女的魅力，所以罗老师带给陈学兵的伤害就是学校到他家的距离，大概一公里结束。
本来陈学兵也打算就这样了，因为感情这个东西是两情相悦，相互欣赏。毕竟两人都过了必须要结婚的年龄，尤其是陈学兵家里还有个名义上的老婆呢。有备胎的人总是最有底气的人。
说来也巧，过了半月就是十一国庆节，虽然农村的孩子节假日以种庄家为主，但是罗老师还是在这天多布置了些作业，不小心就到了下午五点钟，没想到刚刚到车站，最后一班到县城的客车就开过去了，怎么办。
如果回不了家，这个云家村的学校既没有宿舍，更别说旅馆酒店之类的了，罗老师有点着急了，怎么办，怎么办，毕竟自己是个女人，还是个爱美的女人，每天必须洗澡，每天必须化妆，每天必须换掉袜子与内衣。每天早上起来必须搭配自己满意的衣服，漂亮的出现在别人的面前。
随便找个学生家里过一夜肯定每个学生家长都真诚的欢迎，可是自己受不了农村的卫生条件。别看县城到这个云家村不过就二十里的路程，可是生活上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现在怎么办。她家访过两次再也不家访了，他们的茶杯是大家公用的，你喝了我喝都不洗的，他们的洗脸盆，毛巾也是脏兮兮的。他们上的茅厕，她更不习惯，睡觉的床她就不敢去想了。
她站在车站旁准备拦一辆顺风车回县城，可能是节日的原因，路上的车太少了，好不容易过来一辆装煤的车但是人家驾驶室坐满了，此时陈学兵开车正要去县城办事，看见罗老师落寞的表情，知道没车了，马上就有了英雄救美女的豪迈气概，招呼罗老师上车，这次罗老师再也不是那个高傲得不食人间烟火的罗老师了，她笑得满脸都是阳光。受她笑容的鼓励，陈学兵也健谈起来，说实话他是个撩妹的高手，知道女人喜欢什么话题，于是聊他去深圳，去滨海，去上海那里的女人是怎么打扮的，有多时尚。罗老师马上对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
看到自己的判断正确，陈学兵马上更来劲了，说沿海的的女人买一条裙子都是四五百，甚至几千一条的！其实陈学兵了解这些还是去年深圳考察，到KTV唱歌找了小姐，那个小姐陪他过了一夜，那个小姐一定要陈学兵帮她买她心仪已久的裙子，那个小姐久经沙场一眼看出陈学兵是从刚从内地到沿海的土老板，凭她的经验从这类身上索取东西，比沿海的老江湖容易，果不其然陈学兵真的给她买了，那条裙子就是四百多。所以素材有了，陈学兵稍加润色，马上就成了一线城市女人的标配。
罗老师突然设身处地的假设了一个场景，自己去沿海城市，人家都是穿几百的裙子，自己的工资才一百块，平时穿的衣服都是自己买好面料去裁缝店仿照大城市姑娘做的，基本成本都是一二十块，本来在这个小县城已经不错了，但是去了沿海城市自己什么都不是。
而面前开车这个男人什么女人都见过，于是陡然对陈学兵产生了好感，后来陈学兵继续讲了沿海女人用的化妆品，都是上千的，沿海女人都是穿金戴银，甚至还有带钻石的，都是上万的，其实这些知识全是来自那个陪了一晚上的女人聊天聊出来的，没想到此时发挥了作用。
罗老师听得相形见绌，无地自容，对陈学兵的好感沿直线上升，到了目的地陈学兵来个乘胜追击说：罗老师早就该请你吃饭了，你是孩子的老师，为他们付出的东西太多了，要不我们就在花园饭店吃个便饭。
其实花园酒店在云县是最好的饭店了，平时上面来人县里请客，或者其他的兄弟单位请客都是花园饭店，能在这里消费的绝对不是普通的老百姓。于是罗老师对陈学兵又增加了一层好感。
当晚两人点了一桌菜，开始飞觥献斝，后来就是你侬我侬，不过罗老师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出门经风一吹马上就清醒了，礼貌的谢谢陈学兵送自己回来，还请自己吃了这么多好吃的饭菜，但是自己要回家了。
于是陈学兵把大哥大留给了罗老师，罗老师给陈学兵留了自己家里的座机。
陈学兵当晚在酒店住了下来，第二天上午就把事情办好了，本来他准备回家，但是仍不住还是给罗老师打了个电话。罗老师问啥事?
陈学兵说：自己想去市里给孩子买参考书，学习用具，如果罗老师没事能不能一同去帮忙做个参考。
罗老师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6你侬我侬
罗老师是个聪明的女子，她的清高，孤傲源自自己的聪明，因为聪明看到了常人看不到的，想到了常人想不到的。这种女子很难与世俗苟合，也不屑于世俗苟合。但是她的不幸也来自于她的聪明，因为不屑于苟且，让苟且的人找到了短板钻了空子。
她确实想在十一的时候去市里一趟，一是购物，二是去见朋友，这样搭个顺风车也不错，陈学兵怎么想的她完全明白，哼哼，我有把握拿捏好分寸，我决定的事情，陈学兵不敢说一个不字。
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误了卿卿未来。古来早有教训。想想一个整天与几岁孩子打交道的罗老师，怎么能玩转得了整天与官场打交道的陈学兵。
陈学兵首先去市里最好的大光百货商场帮女儿买衣服让罗老师帮忙选购，作为回报一定要让罗老师选两套，然后罗老师去买化妆品他抢着让营业员拿最贵的一套，一共花了三千出头，罗老师私底下吐了吐舌头，这可要自己两年的工资啊。
这些衣服，这些化妆品以前想都不想，她知道陈学兵赚了一点钱，没想到这么有钱，有钱能使人变帅，所以罗老师也觉得眼前这个她认为的土包子产生了好感，聪明绝顶的脑袋也不难看了，一米六八的个子挺拔了，常年抽烟发黄发黑的牙齿也不那么辣眼睛了。
其实罗老师自己都不了解自己，她对陈学兵产生好感深层次的原因是长期的不屑芸芸众生，红尘中人，身边的异性对她只有膜拜的份没有非分的念头，她渴望异性的关心与爱，如同一个病急乱投医的患者，混淆了关爱与她苦苦追求的爱情的区别，所以陈学兵的好感指数才会陡然上升。
然后一同去去新华书店买好书,中午去了一间装修上好的西餐厅吃了西餐，这也是罗老师第一次吃西餐，陈学兵就教罗老师左手拿叉，右手拿刀。牛排点几分熟……其实这些外来的当时被认为时尚，优雅，高端的东西都是那次去深圳出差学到的，陈学兵也仅仅学到这么点东西，但是教起人来像模像样，貌似天生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不学自通不值一提，这让罗老师又暗自佩服两分。
饭吃好，然后又去咖啡厅喝咖啡，因为罗老师要见一个朋友，陈学兵就把大哥大递给了罗老师，但是朋友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那我们今晚就不回去了，反正我明天也要见朋友，等下去宾馆定两个房间，既然你来了，总要见到你朋友，不然白跑一趟。
罗老师说其实也没啥重要的事情，就是我想自考一个大专文凭，朋友说她帮我联系了一个学校补习，还有参考书啥的给我。
那就更要见朋友一面了。如果没见到你朋友，耽搁了你的前途，我可担当不起。
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啥前途，不过就是混个日子呗。
那不是的，我对老师是最尊重的了。陈学兵张口奉承话就来，这几年的生意场上确实学会了很多东西，他对杨老师就不尊重，一口一个哎，或者啊的。

两人都在等朋友中度过了愉快的一个下午。天南海北的胡扯，居然找到许多共同的话题。陈学兵真诚的感叹道：罗老师和你在一起有讲不完的话，还文绉绉的补上一句，你简直是我的知己。我从来没对一个女人说过这么多的话。
是吗？罗老师此时有点言不由衷，她知道自己不是陈学兵的知己，而且骨子里是看不起陈学兵的，自己给自己的定位是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可是这只是理论上的存在，任何事物没经过实践的检验就不一定是事实，罗老师的熟人都是上班族，改革开放前期的老板本来就少，没想到陈学兵的出现仅仅略施小计，自己就推翻了自己的人设。尴尬，遗憾让她说话的底气就少了不少。
我和我老婆在一起就说不上十句话就得吵架。陈学兵继续他的肺腑之言。
罗老师继续天真的问道：为何？
我老婆啊，就是不愿意学习。
学习。学什么，这是什么梗？这次罗老师真的吃不透这句话的含义了。难道他老婆一把年纪了还让她读书识字？
该学的东西好多的。
比如，罗老师此时职业病犯了，来个循循善诱，让他举例说明。
比如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客人来了懂得寒暄。
呵呵学这个啊，罗老师哑然失笑。
就像你一样。
像我，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干嘛非要像我。此时罗老师说话的嗓门提高了一度。她不愿意自己和陈学兵那个土里吧唧的老婆有丁点联系。她的愤怒里还包含了上天的不公，我如花似玉为何不如一个皮肤粗糙的黄脸婆有福气，她凭什么能享受过这么好的日子，我只能靠一百块一月的工资养活自己。
好吧，好吧。陈学兵马上道歉转移话题。要不我们去看场电影。
不想看，我有过敏性鼻炎，电影院里空气流通不是很好，进去呼吸就难过。
那我们就出去随便逛逛，反正难得来市里一趟。
这个可以。
两人走着走着就路过一间金店。要不我们进去看看，陈学兵建议。罗老师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陈学兵走了进去。里面几个营业员正在嗑瓜子聊天，他们这家店可是国营的，卖不卖东西都是一样的工资，即使有点奖励也不多，所以看见顾客来她们该摆龙门阵的摆龙门阵，该嗑瓜子的继续嗑瓜子。
这样也好，于是陈学兵就带着罗老师在所有的柜台前转了一圈，然后指着一根又是龙又是凤的金项圈对罗老师说：要是这根项链你戴了肯定好看。
呵呵，罗老师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这么粗的项圈戴在我脖子上不但招人眼了，而且也不安全，肯定带出去不出几天就被人抢走了。
嘿嘿，陈学兵也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马上又接着说你还是该带点首饰，你看你脖子上，手上都没东西。
我做老师需要戴什么东西？这样挺好的。
其实这个手镯挺漂亮的，要不戴来看看。营业员，营养员。
我真的不要，这次来你已经花费了不少的钱了，我怎么好意思在买东西呢。
不一定买，就试试看。
好吧，罗老师拗不过陈学兵只好答应试试这只手镯。

售货员拿出来，找了个熟料袋套在在罗老师手上才戴上手镯，陈学兵马上喊了起来：好看，太好看了。声音里幸福的欢呼不言而喻。旁边几个嗑瓜子的营业员小声的笑了起来，相互间还交流眼神，你懂我懂，我们都懂！
罗老师从小就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她妈妈就是县供销社的营业员，知道她们有太多的时间八卦，无事还要掀起三分浪呢。气得杏目一瞪：这么大的声音干啥啊。虽然她没用眼睛看几个营业员，但是声音也能判断出她们笑的意思。这几年改革开放，老百姓耳朵里装了很多新的词汇，其中最频繁出现就是情人，二奶，小姐等。
多少钱。
一万八千块。
那不要拿下来，我们买了。陈学兵大手一挥，这挥手的动作有点像电视剧里战场上的将军，指挥千军万马攻打阵地般的坚定和果断。
不要，不要。这么贵。罗老师马上要从手上褪下来。
干嘛不要，你在这样推脱，她们又要看笑话了。陈学兵小声的在罗老师耳朵边说道。说完这话，陈学兵心跳明显的加快！贴在罗老师耳朵边说话这么亲昵的动作在外人眼里不是老婆就是情人，有这么个漂亮气质的老婆或者情人男人都是自豪的。
于是罗老师再一次被动的收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出了金店大门，罗老师说不逛了，再逛你又得给我买礼物，我真的收得有点诚惶诚恐了。
这有啥，赚钱的目的不就是花的吗。给你花是我的福气。
罗老师没有接话，只是娇羞的笑了笑，可惜陈学兵左顾右盼追逐城市的繁华没捕捉道这倾城之笑，不然又得激动一会儿。两人进入酒店上楼开门到了各自的房间，陈学兵就接到一个客户电话，约去上海谈一桩生意。放下电话陈学兵第一想到的不是生意成与否，而是要把罗老师带上，马上就敲门征询罗老师意见。
不去了，你给我买了这么多东西。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带回家呢。罗老师堵在门口，没让陈学兵进房间的意思。
那你让我进去讲，站在这门口说话不好。影响别人休息。于是罗老师只好把陈学兵让进了房间。
那你不去，你这几天怎么安排呢。
我不是要等朋友吗，见了朋友就回家了。
去吧，我真的希望你去，其实就希望你帮我一个忙，你知道我没啥文化，看合同这些都有点吃力。你去了帮我把把关好吗？说完双眼死死的盯着罗老师。
既然求自己，又拿了人家那么多东西，关键点来了，罗老师也想去上海见世面现在借口有了是去帮他的忙就答应了，好吧。
那我去楼下定机票了。你的身份证给我。
机票钱我出吧。你这次花费得够多的了。
真是客气，我求你帮忙，怎么好意思让你出钱。你是看不起我吧。陈学兵故作生气。
这样好吗？罗老师秒表一个十八岁娇羞羞的小姑娘。
有什么不好！这次的娇羞陈学兵全部收纳眼里，女人变羞是暧昧的开始。陈学兵知道幸福有戏了。
我下楼去了。
嗯嗯。
罗老师是第一次坐飞机，对什么都感觉好奇，去换登机牌，去托运行李，去候机楼……
陈学兵帮她选了靠窗的位置，当飞机升到一定的高度平稳飞行时，罗老师透过小小的窗户向外看飞机下朵朵白云，像极了电视里菩萨的莲花座，远处落山的太阳，如一团金灿灿的金子，没有云层的遮挡，炫目极了。

到了上海，当天晚上就在宾馆与客户张老板见面，主要是商量第二年煤矿供应的数量以及价位，张老板是做大宗商品出口生意的，煤炭只是其中一项，还有稀土，铜，氧化铝，电解铝，螺纹钢等。本来他们两人已经合作了几年，三言两语就商量好了，这次见面主要是要签份合同，落实到文字上才有法律效力。
当陈学兵介绍了罗老师与张老板认识后，张老板完全忽略了陈学兵的存在，满脸横肉的脸上嵌进去的两只小眼只有罗老师。赞叹道：这位女士气质真好，既有少女的纯真，又有成熟女人的妩媚。
陈学兵有点不乐意了，这个张老板太过份了，老色鬼，只要见了稍微端正点的女人都想弄到手，关键这个女人是我苦苦追求还未到手的仙女，但是本着利益至上的原则还是只好顺着张老板的话说：是啊，是啊，我们罗老师的气质绝对的好。
小陈啊，你太有福气了，我养的好几个女人没有一个比得上罗老师的。
陈学兵吓坏了，怕罗老师听了这么粗糙的玩笑生气摔门就走，赶快解释：张老板你误解了，罗老师是我女儿的老师，这次到上海是她也出差，刚好我们同路，你知道我没有什么文化，顺便让罗老师帮忙看看合同。其实陈学兵担心过头了，罗老师是识大体的，生意场上的玩笑她怎么会生气，只是浅浅的笑了笑。
我们合作几年了，你还担心我合同有问题。张老板假装生气。
不是的，张老板我怎么怀疑你呢，我还有几个老板要见，有两个还是第一次合作。是帮我看第一次合作的合同。
哦，小陈啊，你现在生意越做越大了。了不起啊，后生可畏啊。
哪里，哪里，比起张老板我们这点生意算什么生意啊。
小陈啊，不瞒你说，今晚我就得离开上海去香港，澳门。我们价钱在电话里商量好的，合同已经打印好了，我们把字签了，我就得去机场了。
于是与张老板见面前后不到半个小时。事情就办好了。最后环节是相互握手告别，贼心不死的张老板在握罗老师的小手时，双手抚摸罗老师的手，又连声夸奖：话说女人的手就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名不虚传啊，这芊芊十指……但是楼下的司机打电话来了，让快点下来，等下飞机要晚点，张老板才恋恋不舍的走开。送走张老板陈学兵心底里不停的骂老色鬼。
接下来几天两人逛了南京路，淮海路，港汇广场，东方明珠，宋庆龄孙中山的故居，外滩，城隍庙，七宝古城等，上海大大小小的景点基本逛遍。天南海北的东西吃遍。当然大包小包的购物必不可少的环节，购物累了就出去玩，玩累了就吃，这趟旅游陈学兵足足花了十万。
他们俨然是一对恩爱夫妻，手挽着手，肩靠着肩，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情意浓浓。但是罗老师也下了通知，如果要长期在一起就两点要求，第一是在县城或者市里买一套房子，第二是必须离婚，我可不会做你的情人。
陈学兵满口答应，回来后陈学兵第一时间就找老婆摊牌了，一时间整个村子炸开了锅，都传言陈学兵和罗老师勾搭上了！
听说还要离婚呢!
看不出那个罗老师啊，平时见人一张苦瓜脸，没想到还是个狐狸精勾搭人家男人。

真不要脸，还做老师，把我的娃儿都教坏了。
是啊，我们联合起来把这个狐狸精赶走，如果她不走我们就不送娃儿去读书。
是啊，我们要团结起来。
从来这个村子都没出过这么丢人的事情，把我们女人的名声都搞臭了。我们云家村的女人从来都是清清白白做人。
要是在旧社会做这种事情是要浸猪笼的。
对啊，不管男女都要丢在河里安死。
人家又不是你们村的，人家是县里的。关你们屁事。张二嬢看不惯这帮女人，明明自己是女人损起女人比男人还狠。
城里的女人就是不正经，整天搞这些不要脸的破事，你们晓得不还有更搞笑的事情呢！王三婶凑上前神秘的说。丝毫不被张二嬢的观点带偏，反而给了王三婶八卦的灵感。
啥事。大家马上竖起双耳配合王三婶的神秘。
就是县中心校的那个叫王敏敏的老师和他老公做那件事，还照相了。照相就照相呗，不晓得放在哪里，一个强盗进去偷东西把这些相片偷出来。好几个男人都看过，听说还报警了。
真的啊，听哪个说的，啧啧啧，这以后咋个做人啊！
我也是听里县中心校的一个亲戚说的，她在伙食团煮饭。
这城里的女人真不要脸。
哈哈，还是我们这种女人才靠得住，邋里邋遢，但是实打实的照顾家里。
现在实打实要吃亏，你看陈学兵的老婆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张二嬢又冷笑道。大家这才发现张二嬢的存在，大家都不喜欢这个女人，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这热闹的场面就这样懒懒的散了。
但是村里的男人是实打实的羡慕陈学兵，这个小子咋就这么有福气呢。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先是发财，现在是勾搭上神仙般的女人。
云英也晓得这件事了，当天晚上她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了好几次，在这个落后的山村里，罗老师就是美的化身，美的幻想，以及对外面世界展望的的起点。这一天美丽的罗老师在云英心里死了，转而化成一个聊斋里的狐狸精，白骨精，吸人精气，破坏别人家庭的怪物。
云英向来不喜欢陈学兵，觉得这个整天吆吆喝喝，嗓门粗大，行为嚣张，关键点是长得丑。她以为罗老师会等她的白马王子来接她，没想到接她的是陈学兵。一个黑不溜秋的煤老板，罗老师怎么喜欢这么丑的人呢。
云英很长一段时间不得其解！
村民的议论丝毫对陈学兵没影响，但是他老婆死活不离，说要是离婚就只有死给他看。这个村子自盘古开天地始，都没有听说有离婚一说，要是离了我怎么有脸活下去。脸比性命都重要！
于是陈学兵又找了他的表嫂来当说客，表嫂拿出三村不烂之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现在这个社会都是开放社会，已经改革那么多年了，离婚了可以再结婚。没人笑你的。还有房子车子都归你，他只要一个煤矿，即使煤矿给你你也折腾不了，而且每年再给你和孩子一万块钱生活费，就算你啥都不干，你们日子都过得够好的了。
我怎么能结婚不是让人笑话死吗，我可不学那个狐狸精，表面上是老师，暗地里勾引学生的老公，真不要脸，还没结婚就睡在一起了。呜呜呜。这是什么世道啊。陈学兵老婆一张枯藤般的脸，哭得稀烂。

大嫂你就不懂了，现在都是改革开放了，别说他们两个都是结过婚的人，现在很多小姑娘和男的没认识几天就睡在一起，对门李老幺的幺女才十七岁，去年相亲一个月就跑去男方住下来，现在孩子都怀上了。但年龄还木到结婚证都还木有办呢。
陈学兵老婆不做声，继续呜呜的大哭。
表嫂又举例：信用社林大强的老婆听说结婚了也不是处女。结婚前就去和别的男人睡过了，还打掉过孩子。
林大强怎么要这个女人啊，自己这么体面的工作，家里条件也好，而这个女的除了漂亮，工作都没有。陈学兵老婆终于停止了哭声，开始回应。
是啊，好像林大强对这个女的还挺好的，每天下班了两人都一起散步，还手牵手。
是啊，现在的年轻人看不懂。
听说林大强也生气，但是这个女的保证不会有下一次林大强就原谅了。
要是我们那个时候跟过别的男人，谁还会要你啊，整个村的人口水都会把你淹死啊。
是啊。
于是在表嫂的劝解下，陈学兵的老婆同意离婚。她负责带两个儿子，反正这两个儿子学习成绩不好，一个已经在学习驾校了，一个初中马上毕业，毕业后还是让他煤矿上班，这两个孩子完全就不用照看了了。女儿年纪小点跟着陈学兵，女儿也愿意。
罗老师 结婚后就不在上班了，陈学兵去县城买了一套房子，他就整天开车上班下班。罗老师就过她的好多小姐妹羡慕的土豪太太的日子，打打麻将，还有就是逛街购物。
刚开始半年时间她都有点晕乎乎的，自己憧憬过这样的日子，没想到自己真的过上了这样的日子。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下去那还好，但是罗老师轻视了陈学兵的两个儿子，离婚时一个15岁，一个16岁，仅仅三四年时间两人就成年了。
特别是大儿子，读书不行，教他管理煤矿也不行，但是破坏老爸与这个后妈的关系绝对行。这几年他老妈一直灌输这个狐狸精的坏来，于是隔山差五去罗老师家扔石头，或者在她家里放菜花蛇，虽然无毒，但是吓人绝对是够劲爆。
陈学兵骂儿子，但是人家大了，摔门就走。要不就梗着脖子吼道：你来打啊，你打我啊。陈学兵也不好意思打了，孩子都成年了，还有离婚确实有点亏欠孩子。于是就把家搬到市里去，罗老师也喜欢市里，人往高处走……但是问题又来了，陈学兵上下班不方便，从市区到煤矿是五十多公里，来回一百多公里，很多时候陈学兵只好睡在煤矿上。
再说自从罗老师辞职后，空缺的老师职位让村里好几个初中生摇摇欲试，老师的称呼加上五十块钱的代课费还是有吸引力。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五十块钱呢，五十块能买好多东西呢，但是这几个青年只想着拿这五十块钱，忘记了这五十块的责任与担当，他们大部分都没初中毕业，不是读错别字，就是数学题做错，这些学生已经小学三四年级了，有能力辨别好坏，也懂得起哄了。后来老师与学生都有了错误的换位，老师在学习，学生在授课。
经过发酵，很快就传到代课老师或者她父母耳朵里变成了：这家人不要脸，为了几个钱，字不认识，数学题不会做，还想做老师。
村民对不要脸这三字是最忌讳的，这跟偷男人，未婚先孕是同等概念，罗老师不要脸有去处，这几个初中生可没这么个条件。于是只好不干了。
没有合适的人来代课，乡政府决定把这个重担全部加在了杨老师的头上，一个人带两个班。这个年纪上课，那个年纪就自习，都是七八岁，十岁左右的孩子能有多大的定力，一会儿这个告状，那个哭起来了。
结果就是杨老师辛苦得不得了，但是孩子们学习成绩本来就不好，就再下几个台阶，庆幸上面没有教学业绩的压力，下面也没有家长对孩子男成龙，女成凤的期待也就是得过且过。
就这样这些象征花朵的孩子们过早的枯萎了。

7 比赛


一晃云英已经来到了小学四年级，又是一年充满生机的三月，春暖花开，万物苏醒，老百姓都发觉日子越来越有了盼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一切似乎都与希望同行。一天杨老师找云英谈话，说是县里面要举办一次全县作文比赛，已经帮云英报了名，并且塞给她几本作文书，这是他去找其他老师借的，下个月参加。并且再三嘱咐：要好好看作文书，好好准备，争取拿个大奖，将来对升学都有好处。
杨老师自知，自己这个水平，这里的教育条件再好的学生都会糟蹋，即使爱因斯坦，牛顿来了也只是农二代，不会有第三种可能。深知云英的文字功底还可以看能不能走个捷径。
过了两天又找到云英语重心长的说：你只有考上镇上的初中，你将来才有办法走出这座大山。杨老师还是惜才的。他走进这座大山里就后悔得要死，但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他希望云英走出大山，生命才会精彩，不要学自己，不要重复她父母的日子，大山里的女人唯一的命运就是找个男人结婚，生孩子，那就太可惜了。也是他痛心不愿意看见的。
云英回去翻开一看，每篇作文开头都是些什么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的套话，看不下去，远不如吊脚楼上老祖宗留下的书好看。于是丢在一旁不理。
四月十八号是周六，此时的大山里的天气还乍暖还寒，一大早王翠花就起床了，大概也就是早上五点钟左右。
杨老师说过七点来接云英，王翠花用手电筒照了照陶瓷罐里大概有二十来个鸡蛋，本来打算把这鸡蛋卖了换点油盐啥的，现在毫不犹豫大方的拿出五个煮了给他们路上吃。
刚把鸡蛋放在锅里，公鸡就叫了，大概五点半了。王翠花自言自语，她没有手表，对时间的把握全靠家里养的几只公鸡。
还有什么没准备的，她想了想对了还要准备车费，平常王翠花赶集可舍不得花钱坐车，到县城二十五里的路都是用双脚丈量出来的，背上还要背几十斤重的农产品，有时间走累了，就自己骂自己不争气，人老了简直没得用得，年轻的时候这点路算什么，其实那时候她最多就四十岁出头。她走进房间，打开一个木柜在角落里找出一块手帕，翻了几层，找出来十块钱，这是上次卖了几只鸡的钱，准备拿来买肥料的。家里的每一分钱都提前做了安排。
想到买肥料，云英妈叹了一口气，为啥肥料一下子一斤涨了一毛钱，本来可以买一百斤的，现在只能先买五十斤用着了。现在咋了啥都是见风涨。当然王翠花不晓得这次啥都见风长涨，是遇到了改革开放以来的第三次通胀，这次通胀率高达18.8%，原因是央行的紧缩政策没见效，放开基建投资以及增发货币造成的。
这次的通胀上面的措施是突然叫停货币的增发以及基建的投资，云家村没啥感觉，只是刚刚筹备的砂砖厂成了半拉子工程，做到一半就不了了之， 后来有经济学家统计，这次通胀最大的买单人是民营企业和个体经济，乡镇企业就关闭了十三万家，占原总数的60%，原总数是二十二万家，这十三万家其中有一家就是云家村的砂砖厂。云家村学沿海萌芽的乡镇企业还没正式开始就结束了。

王翠花拿出五块钱，脑子简单做了一个算计，坐客车一面五角来回一人一块，还有晌午的饭钱，但是总不能掐毛掐准的给人家这点钱。人家帮忙办事，不能太小气，五块差不多，再多自己也拿不出来了。
云春明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看是老婆马上埋怨道：一大早就在这里折腾啥，要不要人睡瞌睡。
除了晓得睡，其它还懂啥，啥事都不关心。今天小英要去县里参加作文比赛，等哈杨老师要来接她，我得找点钱准备路费。
有你关心不就行了吗，干啥要我关心。
那不是你女儿啊。
你这个人说话才怪呢，我说过不是我女儿吗。有你关心了，我不就多余圈圈？难不成让我起来给你抢着煮鸡蛋，抢着找那几块钱！说完翻过身继续睡觉。
经老公这么一说，本来云英参加县里的比赛做母亲的就高兴，只是找不到缘由让这个高兴表露出来，那经得起云春明这样玩笑般的埋怨，王翠花就顺势哈哈大笑起来，
男人的感情一般情况下是粗糙些，我们几千年的传统文化也教会他们固有天生的盲目自信，看见老婆大笑还以为是自己幽默使然，继续调侃道：神经病，一个人骂，一个人笑。
王翠花没理老公了，五块钱拿出来，剩下的五块钱照样手帕包好，放在柜子的角落里，然后开始帮云英找今天穿的衣服。一件花布上衣，一条黑色裤子，都是自己手工缝的。云英前几天还埋怨说不穿这种衣服了，太难看了，老太太才穿这样的衣服，人家同学们都穿缝纫机缝出来的衣服。
糟了……
咋了，一惊一乍还要不要人睡觉不，云春明刚准备眯眼过去睡个回笼觉，又被王春花惊醒。
我锅里煮了鸡蛋。王翠花赶快三脚并成两步冲去厨房，还好还好，还有一点点水。要是鸡蛋煮烂了咋办，五个啊。王翠花惊出的一身的毛毛汗马上收敛了。
云英爸被老婆这一折腾，想想等下杨老师要来了，也没有睡意，也起床，走到场坝里天渐渐亮了。
配角都上场了，主角还在呼呼，云春明马上就去喊云英，
还不起来，杨老师都到了。云英这才舒醒过来，一骨碌爬了起来。
九点不到杨老师和云英就到了比赛现场，来了大概二三十个学生，刚好坐满一个教室，比赛题目是我最喜欢的人，要求是三百字以内。
云英想了想，她最喜欢的人是老高祖，于是拿起笔就洋洋洒洒的写了起来：我最喜欢我那个疯疯癫癫的老高祖，两年前已经死了，死的时候一百零八岁，老高祖懂得东西可多了，经常给我们讲故事，可惜我现在听不到他的故事，但是让我高兴的是：大人们都说老高祖去了天堂，天上应该有美酒吧，老高祖每天都必须喝酒，不敢想没有酒的高祖是什么样的。老高祖有没有偷吃王母娘娘的蟠桃，王母娘娘是个漂亮的女人还是一个凶狠的女人……她为何要拆散牛郎织女，让他们一年才能见到一天。不知道老高祖有没有见到牛郎织女，他们现在是不是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比赛时间到了，云英还舍不得出去，想到高祖她怎么有这么多想说的话呢。
出来找到在外面等候的杨老师，杨老师问她怎么样，她说还行。杨老师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去对面的面馆吃了一碗的面条，然后就坐车回家。
到了云英家，云春明两口子早就在厂坝里东张西望了。见到云英与杨老师来了心花怒放，忙把杨老师让进屋子。杨老师也不晓得云英写的啥， 问了云英说写完就忘记了，标题是我想念的老高祖。
凭杨老师对云英的了解，同年级全县的学生没两个比得上云英，所以他说云英全县第一名概率很高。
王翠花听了开心得不得了，赶快拿出自家种的花生招待杨老师，并且让老公把房顶上挂的老腊肉切了半块煮起来，杨老师很少在学生家吃晚饭，刚好今晚老婆孩子也不在家，也就不客气了。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杨老师也不例外，为了这顿饭他如同刹车失灵了的车子启动了就停不下来继续说：只要云英这次能拿到作文比赛的前三名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镇上的中学，只要能进镇上中学，考高中基本没问题，进了高中就有机会考上大学。或许云英就是村里第一名大学生，考上大学云英的未来是不可限量的。
不过事后杨老师对自己的变现非常不满意，自己家里也不缺吃的，为何表现得特别想吃这顿饭，至少给人的感觉是这样。
王翠花从杨老师的嘴里判断出，仅仅这次作文比赛就能决定云英的命运，而且前途还是看得见的光明。
王翠花就亲自陪杨老师摆龙门阵，云春明话不多陪客人容易冷场，每每家里来了他们认为的重要客人都是王翠花作陪，云春明做厨。杨老师谈起了滨海的老家，小时候不听话，没读到书，现在有多后悔等
王翠花受到杨老师真情感染，也道出了自己的身世，说自己出生在旧社会，那个日子真的苦啊，他们一共有五姊妹。爸爸被壮丁抓去当兵了，妈妈带五个孩子，本来家里还有些薄田可以过日子，但是缺少壮劳力土地就被舅公软硬兼施拿走了，慢慢就入不敷出，到最后我妈只好去给我舅公家里做短工，每天最盼望的就是吃饭，饿得说话都没力气。见到啥都想吃，好不容易盼到晚上妈带了一碗饭回来，就一小碗包谷饭放在锅子里加一瓢水，一把菜叶子煮成一大锅汤汤水水一家六口分着吃。
想想那时候过的日子真是作孽，舅公家是地主，日子过得也好不到哪去。平时也就吃包谷饭，地里种啥吃啥，南瓜，豇豆，冬天就是萝卜，也难得吃一顿肉。只是能吃饱，还不如今天我们过的日子，好在有毛 领导，让我们农民有了土地，有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我们不但能吃饱饭，还有肉吃。
是啊，我听我奶奶讲旧社会我们城里面也苦得很，杨老师心里暗暗思忖，自己在这里过了十几年，自己本来还怀着怜悯之心看待这里的村民，觉得做农民真的是最底层的一个群体，也是第一次这样敞开心怀摆龙门阵，原来他们的世界是这样的。那么容易知足，难道这就是幸福？

你不晓得我妈当时也有机会进城的，我爸是当时区里面食堂的大师傅，那时我妈第一次分到土地那个高兴，说城里就住在光石板上心里不踏实，农村有了土地只要肯干就有饭吃心里就踏实。要不是我妈这个决定大概我也能读书，你不晓得当初我也有机会做卫生员，我们村里的卫生所让我去学习，说我聪明，可是我一个字都不认识，就不敢去。我妈一个决定害了我们几姊妹，都没读书。
杨老师听了感同身受，自己也害了自己的孩子，抛开其它物资条件不说首先教育就输在了起跑线。
看见杨老师不说话做沉思状，王翠英不管那么多，只管自己痛快：云英这孩子大家都说聪明，我也下个决心，要好好的送她读书，将来能上个大学啥的就更好了。我身体不好，人家家里都是三四个孩子，云英他大姨八个孩子，我就这么个女儿，权当儿子养，将来老了也只能靠她了。杨老师就麻烦你了。你好好教她读书，将来真有个前途啥的，我让他好好感谢你。
杨老师此时有点纠结要不要吃这个晚饭了，云英妈间接的交给他的任务太难了，这个不是他努力，或者云英努力就能完成的，除非你是天才，关键是在这个地方即使是天才也不会有人发觉，自己肯定不是伯乐，也没能力做伯乐。
庆幸此时云春明喊王翠花，菜好了。拿起碗筷吃饭了，杨老师才松了口气，也才安心的吃了这顿饭。
对于云英的作文，只有马老师说三年级的学生这么有文采，将来大有前途。还有两个评卷老师自己都拿不定注意，这是好还是不好，说不好吗想象力文采很多初中生都未必写得出来，说好吧，怎么这个高祖具体的形象都没有，不想她们想象的好作文。
百分之九十五的评卷老师说立意就不行，怎么能评为好作文。这位老师还引经据典，唐朝的薛涛，八九岁就懂得音律左邻右舍都说她聪明，一家人都很自豪，以为养了天才少女。有一天父女两坐在院子里，他爸爸指着一支梧桐说：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让薛涛接下文，这个小姑娘马上就续上：枝迎南北鸟，叶送王往来风。当时他爸爸就感觉是个不好的兆头，虽然女儿才思敏捷，但是怎么有风尘女的味道，结果爸爸死后，薛涛就做了官妓。
所以我觉得立意才是作文之根本，好的立意都没有了，其它一切都是白干。
本来出于中立的老师马上突然醒悟过来，差点犯了原则错误，马上倒向了正义的一方。
但是马老师坚持说云英的作文写得好，你们不要用成人的世界去 看孩子的世界，还真的另一个我是一补充自己目前不完善的我，可以理解是一个梦，是一目标，而不是男女朋友的我。是象征一个美丽的世界。
但是最终还是功亏一篑，“正义”战胜了“邪恶”。这个老师失败了。云英不但未获奖而且还成了笑话。村里人都说这个小姑娘乱七八糟的书看多了小小的年纪就懂找男人了。
没得到奖励没影响到云英什么，吃饭，睡觉，读书，看字典基本上就是这几件事。真真让云英感觉到失败感的是小学升初中。

八 转折
人生有无数次机会，命运就有无数次转折，怕就怕在转角遇到的不是机会而是绊脚石，云英遇到第一个转折点就是小学毕业升中学，从考场出来云英杨老师同学们对了答案，杨老师有信心，云英有信心，但是这次杨老师不像上次云英参加作文比赛那样把话说满，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杨老师也不能犯同样错误，所以这次考完试尽量躲着王翠花。他从心底里怕王翠花。怕她家的几粒花生，两块腊肉让自己说些心口不一的话。
云英不知道自己读了五年小学同学的李强是镇上中学李校长的侄子，这个杨老师是知道的，但是他觉得李强智商平平，学习成绩更是中下等，云英成绩好，李强完全没有威胁，他跟老校长打过交道，他是个正直严肃的人，平时老师们见了他如临大敌。
话说暑假的周期比较长，一晃一个月过去了，还没出录取通知书，云英想去舅舅家耍，但是老爸告诉她等成绩来了再说。
这天下午烈日炎炎，芭蕉冉冉。一家人正在堂屋里休息。那时候还买不起电风扇，床上是断断不能去的，中午的房间像烤箱一样。
王三婶来窜门了，她也是中午热得睡不着觉，想借他们家的背篼等凉快了去地里收包谷，云英爸有一双灵巧的手，会编各种的竹器，比如背篼啊，漏勺啊，簸箕啊等。
哎呀，你们还在睡瞌睡，我有没有打扰到你们啊。
有啥关系，说这么客气，云英妈一边让座，一边回答。虽然嘴上热情着，但是眼神却有气无力，这段时间连续高温，晚上简直没法睡觉，搞得人精神都没有。
三婶又看见躲在一个角落里看书的云英，说：小英该上初中了吧。
就是啊，下半年就是上初中了。可是怎么这个录取通知书还没到呢。
不会吧，李树华家的小儿子都拿到了还是去镇上上学。
李强收到录取通知书了，云英一下子抬起了头。满脸的疑惑。
是啊，昨天下午收到的，说考了高分，是去镇里面读初中。我都看到录取通知书了
她考上了镇里面的初中？
是啊 ，他们一家人都好高兴，李树华还说要李强好好的去镇里面读书，将来考上个中师，中专出来就是铁饭碗了。
有这等事情，一家人三双眼同时向王三婶发出了问号，貌似王三婶在说假话，这不是事实。
真的啊，不信你们去看看。
王翠花也感觉刚才有点失态，赶快转移了话题，说家里就有一个最大的背篼了，如果嫌大了她去从楼上换一个小的来，小的装有其它东西。
王三婶说没关系，就这个吧。但是话说完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好像想说点什么，看看云英爸爸又算了。于是云英妈让云英爸带云英去李强家里打听下，李强的通知书是谁送来的。按理说李强能考上镇上中学，云英应该没问题。
云春明不想去说这么大的太阳热死了，要去晚点去。但是云英那个时候非常懂得这关系到自己的未来，她硬是要去，云春明没办法只好陪她去。

父女两抬脚刚走，三婶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没外人才给云英妈说了实话，说她今天来主要是让王翠花给她评评理，早上跟儿媳妇干上了，这个日子简直没办法活了。话还没说完，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在地上。

别哭，别哭，三婶。云英妈最害怕的就是眼泪了，赶忙安慰。

三婶用衣袖抹掉眼泪，好好的呼吸了一口气，看来情绪有了控制，英子妈真的不好意思，主要是看你平时做人不错，才敢给你讲点心理话，这些话不讲出来憋在心里难受。我现在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

你们婆媳究竟怎么回事。

还不是嫌我年纪大了，腿脚不灵敏，帮他们干不了活，骂我浪费粮食。

那有这样说话的，她们不老吗，人老了都是这样，再说你还能干活恶辣呢，还背这么大背包谷，什么时候碰到你媳妇我好好说说她。

就是你说话她还听两句，我都去找过村上，乡里都来过人了，来的时候她们表现得可好了，什么都答应，等走了马上翻脸，说你去找啊，看谁能解决，我就不信乡里村里要帮你养老。

看不出夏金花是这个样子的人，平时间碰到我们还是挺喜欢打招呼的。云英妈边说眼睛边向去李树华家的路上看。心底里还是牵挂云英有没有升镇上初中的问题。咋李强有云英没有呢。

她的嘴巴对外人甜得很，口是心非，对家里人像对敌人一样，说句话不怕你笑，今天晌午饭都还没吃。

现在都怕有两点钟了，还没吃晌午饭。怎么不早点说，我们晌午吃绿豆稀饭，还剩有我帮你端一碗过来，三婶一点都不客气，只说这咋好意思呢。

又不是啥好东西，就一碗稀饭。云英妈便站起来去了厨房，心里一直在念叨，两爷子去干啥了，这么久还没来，其实云春明父女出去才七八分钟，还在半路上呢。

一分钟的时间，云英妈就端了一碗绿豆稀饭，加一碟盐菜拌青椒凉菜过来。三婶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大口大口的喝了半碗，话都来不及说，云英妈赶忙叫慢点吃。心底里在想大概不是今天晌午没吃饭，感觉好几天没吃饭了。

看见云英妈眼里的疑虑，三婶也不好意思不说了：我已经一天都没吃过饭，这个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们让你不吃你就不吃啊，他们吃饭的时候你就拿碗自己舀，难不成他们还敢打你不成。狗蛋总是你自己生的你还把他没办法啊。

我媳妇精得很，他们准备吃饭的时候就把我支开，要不让我去地里看看包谷秧苗盖好了没有，要么就让我去砍柴回来，等我把活路干完回来，他们人影子都没有了，然后饭菜全部抬进去放在他们房间锁起来。

云英妈听说这种情况，干脆把煮稀饭的锅子端了过来，三婶你吃，不要客气，吃完最好，晚上我重新煮。三婶连客气话都不说就自己盛饭起来。

照这样下去你怎么得了，自从土地承包责任制后每家每户都能吃饱饭，粮食已经不是问题了，咋还这样。

过一天算一天，反正早也是死晚也是死。

哎呀，怎么你们家媳妇平时看起来机灵得很，做事干啥这么糊涂。将来会有报应的。

好人命不长，祸害一千年。哪有这么多报应。王三婶苦笑道。

然后两人又东拉西扯些天气，但愿天老天爷快点下雨，今年的三伏天比历年都热。

是啊连续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一个安稳觉了。

摆龙门阵归摆龙门阵，但是王翠花里始终牵挂她父女俩都几点了还不回来。

大概到了三点钟，云英与她爸爸回来了，看云英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云英妈感觉不妙，然后把云英叫过来问怎么样了，云英理都不理她妈，就气呼呼的就朝房间走去，进了房间就把门插上插销，然后倒在床上大哭起来。

其实成绩在七月中旬就出来；了，首先意外的是杨老师，云英的答案自己对过的，怎么两科才考了143分，比平时平均成绩少了起码四十分，而李强确是172分。他敏锐的知道了什么，但是他不敢做什么，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再说自己还不是强龙，万一自己这几十块钱工资弄没有了怎么办，家里全靠这几十块钱过日子呢。女儿去了城里，还得靠爷爷奶奶接济。

儿子必须回城，还不晓得要花多少钱，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权衡半天还是放弃了。只能心底里对云英说，真的对不起，老师无能帮助你。

此时才十二岁的云英还不完全理解上镇上的中学与乡里的中学的区别，只是有点伤心流泪。伤心流泪的原因是因为她永远是这个班的第一名，而且比第二名往往要多个二十分钟左右，怎么现在李强这个她从来没放在眼里的小子抢了风头。这对自尊自极强的云英是个毁灭性的的打击。

王翠花也陪女儿伤心了一会儿，但是家里的农务太多，再说农村孩子上个乡初中也正常，考上大学只是痴人做梦，她虽然相信女儿聪明，但是长期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感觉到活得好自己没这个福气，自己的女儿也是。所以得知女儿没考上她烦躁的心反而就安定下来了，一会儿她就忘记了云英升学这事。但是看见云英伤心，做母亲的也不好过，刚好第二天是舅舅过生日，王翠花决定带云英去舅舅家耍耍。

舅舅家在另一个乡的山顶上，一路泉水叮咚，花香鸟鸣，重重似画，曲曲如屏。太阳松间照，清泉石上留……云英心情也随之开心起来，一会儿问老妈还有多远，一会儿去小溪里戏水，一会儿去路边摘野花，昨天伤心的云英完全没了影子。

到了舅舅家有表哥表姐，一起带云英去树上打核桃，山里捡蘑菇，很快就传来云英哈哈的清脆笑声。什么镇上中学，乡里中学完全抛在了脑后，一个没有背景的小姑娘的命运就这样轻易被改写，读书本是她的长处，从此以后她将走一条更加艰难的路。

当天晚上舅舅家里来了好多的客人，云英妈一会儿让云英叫这个为舅公，那个是姨婆，这个是三嬢，到了一个老头子跟前，感觉这个人与别人不太一样，仙风道骨，品格青高的。貌似什么地方见过……

我认识你。云英睁大两只并不大的犀利的双眼。

瞎说，你都没见过舅公，哪来的认识。云英妈连忙在打圆场，担心莽撞的丫头得罪了长辈。

莫得事，莫得事，舅公一边对云英说，一边又问云英你在哪里见过我。我咋就不晓得。

我在电视里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