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起连续发布个人文学作品《视界跌落》，有没有人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这一切留在网络空间，如作品本身所讲述的意义之一，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一 无边黑暗
宇宙的尽头是无边的黑暗，视界的尽头是无边的黑暗，生命的尽头亦然，只是生命的尽头会有一束光若隐若现，触碰不到，也好似看不见。见与不见，可能完全关乎自己的想见。
今天是第35天，送饭的小窗打开一秒又关上，那束光也就在一秒内闪现，蓦然在有限的意识下，又在心里给自己添上一天。
黑暗，周边是无边的黑暗。宇宙的尽头是无边的黑暗，视界的尽头是无边的黑暗，生命的尽头是无边的黑暗。蓦然在心中无数遍的默念。
此刻，蓦然已经游离在失忆的边缘，35天禁闭，几乎是人类的极限。没有光，没有声，起初还能闻到稀粥的味道，现在嗅觉似乎也退化了，已经三天没吃没喝，味觉也消失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禁闭间，只有自己摸摸自己脸上蓬松散乱的胡须，还能勉强感知到自己还活着。
而此刻，活着完全变成了一种怀疑自己是否存在的煎熬。
自己凭什么存在？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那是他身边有人的情况下。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完全是漆黑一片，靠思考维持不了太长时间，太长时间的思考，只会让自己和自己对话，以至于自己精神分裂。看来，我思故我在，应该改成，有他人，才有我在。萨特说：他人即是地狱，这说法有误，没有了他人，才真正身处地狱。
现在唯一能支持蓦然不放弃生存信念的，就是对她的思念，与不解。
时间来到，2055年的夏天。
自动驾驶的汽车飞奔在城市的街巷，一切看似那么繁忙，都是假象。所有的汽车也都长得一样，车这个概念还是从200年以前延续下来的，现在的车，与其叫车，不如叫球。从车的外边看，就是一个实心球在飞快的滚动。从车的里边看就是一个透明的水晶球在飞快的滚动，也看不出滚动，周围的一切都是透明的，驾驶员要么感觉自己是坐在地上飞行，要么觉得自己是躺在地上飞奔。在球里做什么都行，站着也行，跳健美操也行，甚至就是两个人一起做爱做的事情也如同在家里的床上一般，你可以看着外边的世界肆无忌惮，而外边却看不到你在干什么。当然大部分人都选择在车里边与无穷无尽的虚拟世界互动。你想看看视界的尽头，比如说想看看银河系核心黑洞，只要和车内AI说一声就可以，立即为你模拟银河黑洞吞噬一切的场景。
蓦然正在车中欣赏银河黑洞吞噬一颗无名恒星的壮美场景，那是一颗正值壮年的恒星，体积相当于太阳的4个大小，大概在银河系中生存了40亿年，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拉入黑洞，也不知道这颗恒星系统中，是否存在着，或者存在过文明，都不重要了，恒星被吞没的最后一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闪光，那就是最后的辉煌吧，然后一切归于沉寂，这一切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已知宇宙中发生，视界之内随处可见。
看的实在有些麻木和腻烦，蓦然让AI关掉一切，让自己沉寂在无边的黑暗当中，多年以前的黑暗经历，让他爱上了黑暗，只有在黑暗中，他才能重新找回他的存在。我是谁？这不重要。我从哪里来？从黑暗中来。我要到哪里去？到黑暗中去。
在黑暗中浸淫了不知多久，自动驾驶汽车停在一座建筑物前方，这建筑物就像一个巨大的蜂巢，有密集恐惧症的人一定受不了，蜂巢的每一个孔位恰好可以停下一辆自动驾驶汽车。蜂巢足有一千米高，直径不是很大，最大直径在200米左右。
蜂巢中伸出一个触角一样的带状物，与汽车的某处进行接口，蓦然在车内的全息屏中看到，蜂巢发来的确权信息：“编号97BT80SZ9801，请出示秘钥”，蓦然对着AI说道：“出示秘钥”。AI发出“滋滋”的声响与蜂巢进行了链接，接着蜂巢说道：“请车主蓦然，出示身份识别信息”。蓦然举起左手手臂，用手腕背面，对着自己的脑袋，狠狠地砸了一下，蜂巢发出一声惊叹：“您好！蓦然博士，欢迎光临，您的身份认证方式，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一个”。这些人工智能很大程度智能水平远超现在的人类，关于从前人类的幽默感和情绪变化他们也都掌握的妙到毫巅。可以说是非常带感了，可是作为从前人类的一员，蓦然还是感受不到丝毫的幽默，所以并不搭话。蜂巢人工智能见蓦然不搭话，立即启动触角，神奇的变化发生了，触角长出一张膜，膜将整个自动驾驶汽车严严实实的进行了包裹，随即触角快速回收，自动驾驶汽车被带离地面上升到大约300米的高空，找了一个孔位镶嵌了进去，这一切大概就发生在2秒钟内，无声无息，蓦然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并不在意，可就在这两秒钟，车内VR系统发生了一件怪事，第一秒出现在蓦然面前是一瓶酒，一瓶这个年代没有的，从前人类很喜欢的酒，蓦然还记得这酒叫做：茅台。他以前最经常喝的飞天茅台。蓦然一下子意识到VR系统出了问题，于是一挥手想关掉VR互动，没想到茅台直接落在了他的腿上，摸摸瓶子，是真实存在的瓶子，而这感觉太不真实了。而接下来的一幕才让他更加惊诧不已，VR系统闪现出一个人，一个让蓦然沉寂在黑暗中，怎么也想不起容貌却深深记住的人。在这个虚拟与现实分不清的时代，想要想象出一个人太容易，可这个人是蓦然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却又每每在黑暗中冥思苦想的人，那么鲜活，那么活灵活现，想到刚才一挥手茅台掉落下来，蓦然伸手去抓那个人，可是那个人没有掉落下来，VR随即关闭，那个人，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再次归于无边黑暗。蓦然在心里又默念了一句，晓曦你在哪里？

二 北冥九幽
自动驾驶汽车在蜂巢孔洞中停稳。蜂巢人工智能声音响起，蓦然先生，您今天参与深度体验的是庄子这位古人，您要现在开始体验庄子的人生吗？
蓦然略微迟疑，掂了掂手中的茅台酒说道：“先不急一小时后开始，我要先休息一下”。
蜂巢人工智能提醒道：“蓦然先生您此次预约只有两个钟哦，你要注意时间哦”。
“知道了，你先退下”，蓦然没好气的说道。
蜂巢人工智能悄无声息的退出了。
“您拿的什么？我在数据库搜索了一下，你手中的东西应该叫做茅台酒，上世纪末本世纪前20年很流行的。”车载人工智能又不失时机的说了一句。
“你也退下”，蓦然继续没好气的说道。
车内没有了任何声音，只剩下蓦然座舱的微弱灯光，和他手中拿的茅台酒。望着茅台酒，蓦然陷入思考之中。
手中这瓶茅台酒，和稍纵即逝的人物影像说明了两个问题。
第一：在自己进入蜂巢前两秒，蜂巢系统以及自己的自动驾驶车载系统遭到了入侵。
第二：这是高级别的入侵，系统入侵就很难，而时空传送的入侵就更难。目前地球人类虽然也掌握简单时空传送技术，但那要使用庞大的系统和庞大的能源。而这入侵来的太轻易了，发生的太轻巧了。
“801小AI”，蓦然轻声唤醒了车载人工智能。
“在呢，主人”小AI略带调皮的说道。
“刚才与蜂巢联机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系统异常产生？”
“没有哦主人，只是觉得接入时间似乎比平时慢了0.5秒，而那0.5秒，我感觉到非常的美妙，用你们人类的话来形容就是非常的爽，这能算作异常吗？这种爽，总是在我系统中定期不定期的发生，每次发生后我都觉得如同重新活过一样”小AI语气中带有兴奋地说道。
“好的你退下吧”蓦然没有任何情绪表达的说道。
座舱内重回安静。凝视这瓶茅台，作为新人类人工智能首席专家的蓦然知道自己的判断没错，801小AI遭到了入侵，从入侵者手法判断，对方非常了解当今的AI9.0系统。以对方的水平判断，对方并没有太大的恶意，还似乎想找自己叙叙旧，不然不会有那一秒的影像。想必自己面对那一秒影像的失态对方也完全看在眼中了。
不想思考太多了，再多就会贪恋黑暗，就想重回黑暗。
“开始上钟吧”，蓦然唤醒了蜂巢人工智能。
“好的，蓦然先生，根据您的预约，现在您即将走入庄子的人生，您想扮演那个角色呢？是庄子本人吗？”人工智能略带试探性的问道。
蓦然现在所处的时代已经是人工智能9.0的时代，人人几乎深度沉浸在人工智能营造的世界，似乎不这样也不行，因为自从大瘟疫，大战争时代过后，留在地球的人类就一头扎进了人工智能的怀抱，如同没有奶水喝而即将饿毙的婴儿，碰到了哺乳期母猪的奶头一般，拼命的吮吸起来。大瘟疫之前还有所谓的专家学者各种危言耸听，各种批判人工智能。大瘟疫后，再也没有不同的声音了。
人工智能时代似乎每个人躺着就可以享受快乐，貌似人类社会用尽纵贯历史的洪荒之力孜孜以求的公平实现了，因为你躺着能快乐，我躺着也一样快乐。这不就是“等富贵，均贫贱”吗？事实并不尽然，差距依旧是有的，虽然快乐，但快乐的级别不同，追求的享受也不同。
虽然说快乐都是快乐，体验快乐的方式不同并不能影响快乐本身。但方式的确不同，大体分三种，在此简单论述，不做高低贵贱的评价。
第一种：单机版快乐。一个人沉浸在家中也好，沉浸在车上也罢。快乐的场景都是自己想象的，所有参与其中的除了自己，其他都是人工智能设定。比如一个人想象的各种欢愉的场景，只要能想到，人工智能就能帮你实现。快乐本来就是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既可以说这是一种高级的快乐也可以说这是一种孤寂的快乐。但这种快乐有个问题，人工智能介入的尺度不好拿捏，自己的思路特别容易短路或者断路，一旦发生短路那就有点悲剧，轻则傻三天，重则脑残。
第二种：联网版的快乐。一个人容易出问题，那就一群人，大家共同意淫一个故事，共同体验。这个呢除了快乐还有痛苦，痛苦变快乐，是更大的快乐。可是这也有问题，就是编这个故事的人往往赢得主动，故事分成了主角配角。所有人都想当主角，那就要有足够的实力让别人当配角，实力怎么来呢？编故事的才华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去别人的游戏中当配角赚取足够的时间币——地球新人类时代的数字货币，来发给在自己故事中当配角的人。这种就如同旧人类时代虚拟币的挖矿。只不过感觉更好玩一些。
第三种：工厂版快乐。也就是蓦然即将沉浸的这种。与前两种躺在家里，躺在车上不同。这种要进入工厂，也就是我们前边说的蜂巢。这种最大的特点就是，贵，体验好，无毒副作用。
蓦然稍微想了一下答道：“我要做一条鱼，庄子的鱼”。
蜂巢人工智能的触手已经伸进车内，再次生出一张薄膜，如同茧房一般将蓦然紧紧包裹其中。
蓦然进入一片青山横北郭，绿水绕东城的环境当中，背景音乐竟然是布鲁克纳第七交响乐。城的东边，一座小桥之上站着两个人，一个傻傻的拿个蒲扇，一个精精的手捻胡须。傻傻的用手一指水中的蓦然（蓦然此刻是一条鱼），说道：“老惠，你说这鱼是不是很快乐？”。被叫做老惠的人手捻胡须说道：“非也非也，老庄你又不是那条傻鱼，你怎么知道它快乐呢？”。老庄被问的一时词穷，轻摇蒲扇说道：“老惠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
蓦然在水里边傻傻游着不想去想，他们关于——知道不知道的千古公案了。就在这时另外一条鱼游过来，那一瞬间只有一秒钟，蓦然爱上了那条鱼，为了怕7秒钟忘记，蓦然紧紧跟着那条鱼。
忽然，一张网落下，蓦然和那条鱼同时被抛到岸上的车辙里，离开了水，那条鱼不能呼吸。蓦然靠过去把自己的唾沫吐向那条鱼，想让那条鱼多活一会儿。
这时，那个傻傻的老头子又来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去吧，老头把蓦然和那条鱼抛回河里，7秒过去了，相忘于江湖了，蓦然还记得那条鱼，只是记不住是哪条鱼了。
忽然岸上响起空灵的诵经腔：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怒而飞，怒而飞。蓦然突然觉得自己很愤怒，愤怒这种情绪现实中已经没有了，虚拟中也需要启发。蓦然一跃而起化为鸟。
窗外雨不停下，空气充满潮湿尴尬，心受潮啦，让我如何不想她，而她在哪里啊？
在蓦然愤怒翱翔时，他听到：
窗外雨不停下，空气充满潮湿尴尬，心受潮啦，让我如何不想她，而她在哪里啊？
她乘狂风扶摇直上九万里长空，我困在九幽北冥，不停沉啊沉啊，她在哪里啊？满脑子都是她。
窗外雨不停下，车内独坐心不融洽，心摧垮啦，让我怎样想她，想她在哪里啊？
她潜骇浪深藏而下马里亚纳，我越出海面挣扎，落却落不下，她去哪里啦？满眼里都是她。
如果说空虚与寂寞相伴，让我如何探看？我努力寻找答案，寻找答案。如果我能走壁飞檐，想我如何去办？我还是没有答案，没有答案。
蓦然心头一紧，歌声停止，听到的音乐，又变成了布鲁克纳第七交响乐——衬托出极致的爱恋，极致的孤独。人工智能这时介入了进来，蓦然先生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蓦然从茧房中悠悠转醒，冷汗浸透全身。

三 听闻远方
蓦然擦拭着额头的冷汗，突然间从身体的最深处爆发出一种渴望，渴望想抽一根烟。大瘟疫时代过后，人类对碳基生命结构的认知与改造技术发生了突飞猛进的变化。已经完全能从细胞层面，通过人工智能编程的手段对人类实施基因片段级的手术操作。永生虽然还达不到，但想死变得挺难。如果你的追求只是不想变老，那非常简单。一个编程命令下去，纳米基机器人进入你的体内清除所有自由基，你不仅不会变老，还能永葆青春。今天的蓦然已经过了古来稀的年纪，但身体与20几岁的小伙子无异，比大瘟疫时代的四十出头的状态还好。蓦然唯一的遗憾是自己作为一个多年运动爱好者，积累的身体自信已经在生命科学面前，几乎与所有人拉平了差距。天下大同这正是人类的追求，也不能说不好。有了这种生命科技的技术，人类的一些陋习也被革除了，比如蓦然选择了戒烟手术，这手术在新时代那也太简单不过了。在脑垂体一个2纳米的靶位上，纳米基机器人将自身温度调高一度，这问题就解决了，而且永久性解决了，从灵魂层面解决了。做完这个手术，蓦然哭笑不得，早知道这么简单，是不是大瘟疫时代中，发烧感冒也能解决呢？答案是不能，尤其那个大瘟疫时代，要是敢发烧，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今天，太多怪事发生，先是茅台的凭空出现，再是那日思夜想而不得的影像复现，还有就是办演傻鱼变大鹏时听到的歌声。要知道那首歌是蓦然自己写的，他只唱给晓曦听过，也只有那么一次而已，歌词是记在脑子里的，都没有敲进过那个时代的电脑中，那些歌词已经随着蓦然拙劣的演唱消散在那个时代的风中，连蓦然都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忘记了这歌词，所以不可能是人工智能读取的大脑中的记忆，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晓曦还记得，那酒，那影像，那歌，三个条件合一，只有一种可能晓曦在阔别几十年后，出现了，要么出现在地球，要么出现在能与地球联系的某个地方。无论出现在哪里，晓曦或者晓曦身边的人都掌握了侵入地球新人类人工智能系统的能力。想到这里蓦然更是冷汗横流。
烟，我要一支烟。蓦然熟练的做出在大瘟疫前的吸烟动作，伸出左手的食指与中指。
人工智能如同变魔术一般让蓦然手指中间多了一根钢笔一样的东西。蓦然对着笔帽吸了一口，味道还是那个味道，只是没有烟，感觉还是那个感觉，也不需要点火。手中这东西连大瘟疫时代前的 都算不上，但效果却与真烟相同。手术过后几十年了，蓦然再也没有体会过这种味道。
既然抽了烟索性把茅台酒也打开算了，看看这凭空出现的茅台酒有没有毒。
仔细端详了一下，53°飞天茅台没错了，年份2008年的，换做大瘟疫之前的年代这瓶酒正经八百值点价钱。
蓦然熟练的打开瓶盖，随手抄起身边的水杯就到了满满一杯下去。酒香散的满车都是。
主人：这液体中有细菌，根据我的检测，是一种粮食发酵产生的细菌，不利于地球新人类的肠道健康。车载AI说道。
“闭嘴，请你休息”蓦然悠悠的说道，端起透明的玻璃杯，凝视了眼中的茅台，往事如喷泉般涌现，汩汩流出已经不能形容那种速度，应该是喷薄而出。
举起玻璃杯，一饮而尽，几乎半瓶酒。烈酒入喉，一滴入魂，大口灌下，那感觉犹如春回大地惊蛰节气的一声惊雷炸响，万物复苏，体内各种激素，犹如冬眠于地下的虫子被激活，抽搐、痉挛、颤抖、极度亢奋都不能形容那种感受，那种死了都要爱的感受。
在这个几乎阉割了现实中各种情绪的时代，这一杯酒下去，整个世界都破防了，那感受无以言表，难以形容，竟然热泪盈眶，滚滚洒落腮边，蓦然伸手擦拭泪水，久违了至少有30年没有落泪，泪水太稀缺了，伸出舌头舔舐了一口泪水，咸咸的，还是泪水的味道，只是太久没有尝过这个味道了。
“是咸的吗？”一个声音悠悠而空灵的在耳边响起，声音虽然加了一些技术处理，但蓦然还是清晰的听出那个魂牵梦萦的声音。
“晓曦，我知道是你，你终于出现了”蓦然略带急切又有一点幽怨的说道。
“茅台的味道还地道吗？我记得你最喜欢喝这酒了”那个空灵的声音略带调侃与戏谑的说道。
蓦然继续向玻璃杯中倒酒，又倒了满满一杯，一瓶酒几乎倒空了。
“酒还是那个味道，就如同你声音的味道，都没变”蓦然还是带着调侃与幽怨的说道。
“没变就好，你不是也没变吗？还是那么幽怨”。那个声音依旧戏谑。
“幽怨？有吗？我倒是浑然不觉”蓦然继续语带幽怨，喝了一口茅台，又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你看看你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还说不幽怨？”那个声音飘来的同时，一面镜子在虚空展开，薄若无物，轻似幽梦，而蓦然在镜中却清楚的看清自己的镜像。地球新人类医学技术的原因，已经七十几岁的蓦然脸上几乎没有皱纹，也没有一丝白发，还是那张略带冷峻的脸与他年轻时照片无异，只是眉宇之间挂着一缕忧愁，若有若无，这在新人类中是非常少见的一种气质，没有足够的阅历与苦闷是不会有这种显现的，这是一种新人类无法也不能体会的心境，所带来的。
“我变帅了好多，你不觉得吗？”蓦然看着虚空中这面镜子中的自己，语带自信的说道。
“你本不难看，除了压抑以外，其他都好”，那个声音语带真诚的说道。
“我有几个问题问你？”蓦然无心再与晓曦扯下去，对这个谜一样的人，蓦然有太多问题要问。
“你不要着急发问，你要想清楚再问，因为我有一个条件。”那个声音轻描淡写，又非常坚定的说道。
“不要说一个条件，一百个条件我也答应你”蓦然终于沉不住气了，三十年过去他有太多问题想问。
“好，我的条件就是，你每问我一个问题，就要无条件的答应我一个条件，能做到吗？如果能，你就问吧？”那个声音坚定中透着寒意的说道。
蓦然不禁微微一怔，从座椅上缓缓站起，多年没有饮酒的身体，有摇摇欲坠的感觉。
“好，我答应你，但凡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做，但是不能违反道德与正义”在酒精的作用下，蓦然蹦出这么一句，至于什么是道德什么是正义，现在的蓦然其实也很难说的清楚，但作为大瘟疫之前走来的人类，内心的公序良俗还是一直都在的。
“好，我答应你，也相信你，你问吧？”那个声音轻描淡写的说道。
“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在哪里？”蓦然不假思索的问出了最关心急切的问题。
“我的第一条件是，当地时间，明天下午3点，去洛杉矶德罗西大厦一层见一个人，取一样东西，他会告诉你怎么做，能办到吗？”那个声音也紧接着发问。
蓦然看了一眼时钟，现在是当地时间凌晨3点，去掉9小时时差就只有三个小时的时间，看来要用空天飞机才可以。“没问题，我答应你”蓦然不假思索的答道。
于是一片巨大的星图在蓦然头顶展开，蓦然迅速调取AI的视界系统，进行坐标确认。很快判断出这张星图的位置在奥尔特星团。
星图中一个坐标再次闪动，标识了那个声音所在的位置。
“我们距离快有一光年了，够远的，真是听闻远方啊”蓦然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晓曦听。
“这是一片充满生机的土地，欢迎你有时间来看我”那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
“以新人类现在的水平，我至少要30年能飞到你那里，你都能隔空传物，要不你来看我吧”蓦然无可奈何又略带祈求的说道。
星图悄无声息的消失，声音也消失不见。
蓦然对着空荡荡的驾驶舱怒吼，我知道你在，我知道你在看着我，你出来啊，你出来啊，不要鬼鬼祟祟的躲着不敢见我。
然而，一切归于虚空，归于无形，没有回应。

四 第一个条件
蓦然没精打采的驶离了蜂巢工厂，对着AI说了一声，去最近的空天机场。AI答应一声，飞快的向机场驶去，准确的说是滚去。
目前的地球新人类已经进入高速航空时代。两小时飞遍全球已经是一件不算太难的事情。尤其蓦然的身份原因，他可以随时调动单人空天飞行器。
自动驾驶汽车飞快的赶到机场，来到一架小型无人飞行器旁边，飞行器打开尾仓，自动驾驶汽车顺着尾舱门滚了进去。
空天飞机人工智能向自动驾驶汽车发出接入请求。蓦然还是用左手狠狠地锤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完成了鉴权与接入。打开接入的飞行地图，选择洛杉矶的机场。无人空天飞机先是向上垂直飞，尾部航空发动机喷射淡蓝色火焰一瞬间消失在天际。
蓦然在车中闭目养神，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是AI启动了，还是进入了梦境。
蓦然看见晓曦款款的向他走来，双目炯炯有神的注视着她，两腮浅浅的酒窝蕴含笑意，即便不笑也带着三分笑，这是晓曦最显著的外貌特征，那浅浅的微笑总是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上次一秒中的画面，让晓曦的形象在蓦然的头脑中彻底复苏了，那么生动，那么鲜活。
蓦然伸手去摸她的脸，和从前一样的脸，但是什么也没摸到。晓曦如同镜中月，水中花飘飘荡荡的存在那里，只能看到却怎么也摸不到。
突然，警灯闪烁，警报拉响，身边闪烁的都是警灯，高音喇叭高喊，范晓曦作为新人类前五名的通缉犯你被捕了，放下抵抗的妄想，束手就擒，否则就地击毙。
画风突变，晓曦身上黑光一闪，立即周身上下长出一身紧身的纳米基战服，背后还斜插着一把利剑。紧身战服映衬出她玲珑紧致的身体线条，还没等蓦然看清楚全部轮廓，晓曦已经腾空而起，落在一辆球形警车之上，抽出利剑将警车劈成两半，随即脚下生出喷射装置，快速升空而去。临走留下一句：“地球我回来了，新人类等着我颠覆你的秩序”。
随即铺天盖地的子弹夹杂着激光炮打向空中，晓曦的纳米基战服爆出阵阵闪光，而后在空中炸开，人重重的摔在地上，嘴角淌出殷红的血液，酒窝依旧含笑，双目依旧含情的看着蓦然。
“哦，不，晓曦，晓曦”蓦然连滚带爬的跑了过去，重重的摔倒在晓曦身前，一只手无力的伸向对方。
“不，不要，不要啊”蓦然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眼角再次落泪，周身冷汗不止。
空天飞机在洛杉矶机场旧址降落，这里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繁忙与荣光，整个美国在大瘟疫时代的冲击下，已经熄灭了文明的火炬，与蓦然所在的大陆比起来，这里现在已经是破落不堪。只有那个航班入港的指挥塔台倔强的耸立，在凌乱的风中仿佛在诉说曾经的辉煌。
蓦然没心情看周遭的一切，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自动驾驶汽车迅速滚出机舱，在坑洼不平的路上连滚带跳的前往德罗西大厦。
德罗西大厦目前就是一片荒芜的景象，门前的台阶上长着近一人高的枯草，因为核辐射的缘故，草虽枯萎却不凋零。
正好下午三点，自动驾驶汽车稳稳的停在德罗西大厦双罗马柱中间的台阶之下。蓦然说了一声换装，自动驾驶座舱立即为蓦然换上了一身薄薄的防护服，也是紧身效果的，穿着很舒适，还带有一定人体功能加强属性。
自动驾驶汽车的舱门打开，一股气浪将蓦然推到地面，舱门随即关闭。
蓦然看看四周的环境虽然现在是下午三点，但总有暮色苍茫之感，也许与心境有关，也许这就是洛杉矶现在真实的样子。
小AI，蓦然轻声唤醒随身的AI。扫描周围环境安全。
小AI在蓦然头部发出一束蓝光，随即进行360度旋转。
“报告蓦然，周围安全，没有自动武器存在，左前方45°有个碳基生命体，经扫描属于人类，但不属于新人类，周身没有携带武器”小AI简单明了的回答。
蓦然顺着小AI指挥的方向看去，一个身高1.90米的大汉背身朝向自己背手站立，模糊中依旧凸显身材的威武雄壮。
大汉转过身来，昂撒血统标志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鼻梁高耸，双目射出冷冷的寒光，朝蓦然走来。
“李蓦然先生？”大汉操着不算标准的汉语说道。
蓦然也凝视着大汉说道：“知道了还问？”
大汉伸出一只手做握手状说道：“您很守时”。
大汉周身没有穿防护服，在这散发核辐射的环境中他是怎样的存在呢？
大汉好像看出了蓦然的疑问说道：“蓦然先生我不是你们所谓的新人类，我是超级人类所以对周边环境能很好的适应，别说这里，就是外太空我也能轻松的适应”。
蓦然知道有超级人类一说，主要来自于外太空反抗组织，说白了就是大瘟疫时代被赶出地球的一帮人，大半是美国人，当然还有他们的盟友欧洲人。
大汉一看蓦然并不握手，收回了自己的手说道：“李蓦然先生，感谢你如约到来，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行，对你来说非常简单”。
蓦然还是默不作声听大汉说下去。
大汉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一寸见方的黑色的小盒子。“请您把这个小盒子放在新人类指挥中心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你有最高权限，对你来说做到非常简单”大汉面无表情的说道。
蓦然接过大汉的手中的立方体，仔细端详了一下。
通体黝黑的立方体，重量并不重，或者说几乎没有什么重量。这玩意有点诡异，蓦然心想。而且，这场景有点熟悉，又是一个不知所以的东西，就如同他和范晓曦最后一次见面范晓曦给她的那个东西一样，不同的是上次范晓曦给他的是一个球，这次是个立方体。
“这是个什么东西？炸弹？网络侵入钥匙？”蓦然轻声说道，像是找大汉索要答案，又像是自言自语。
大汉并未搭话。
蓦然接着说道：“如果是炸弹，在指挥中心的强磁力防护环境下也没有爆炸的机会啊？如果是网络入侵钥匙，你们还需要吗？晓曦和我通讯时展现的量子通讯能力已经足够匪夷所思了！难不成是时空传送门？你们都能凭空送在我手上一瓶茅台，还需要传送门？”蓦然又是自言自语。
大汉依旧不说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蓦然将立方体装入随身收纳器，屏气凝神的看着大汉，大汉也聚精会神的看着蓦然，两人对视良久，谁也不说话。
突然，AI打破了寂静。
“主人，这个人很危险”
突如其来的一句打破了沉寂，大汉看看在蓦然胸口处发出微光的AI，不仅哑然失笑，转身准备离去。
蓦然打破了沉默，问了一声：“朋友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汉斯，理查德汉斯”大汉一边向台阶走去，一边说着自己的名字。
“你见过范晓曦？”蓦然还是没有按捺住内心的好奇，又问出一个问题。
大汉略微停顿一下，说了一句：“没有，她是传奇”。
蓦然不明所以，还想再问下去，但大汉——理查德汉斯已经快步走远，显然不愿意再交谈下去。

五 指挥中心
在华北平原与太行山脉交界的某一处山谷中，一片巨大的能量磁场笼罩这方圆10平方公里的地球新人类指挥中心。
指挥中心内有三座品字形排列蜂巢状建筑物，分别是情报指挥中心，作战指挥中，舆情指挥中心。
三座建筑顶端和底部分别装有强磁场发射装置，上至万米高空，下至地下万米形成强磁场防护球，将三座建筑包裹其中。
磁力防护球既能防止热核武器的打击，也能防止电磁波的进出，即便地球被劈成两半，三座建筑在磁力防护的球的保护下都会安然无恙。
自从大瘟疫时代过后，人类分裂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地球新人类，还有就是汉斯他们所谓的太空超人类。地球新人类完全形成了对太空超人类的碾压，把他们打到怀疑人生，不知所踪。但他们经常回来骚扰地球新人类，地球新人类就建立庞大的防御体系，从外太空预警系统开始，到空天防御打击系统，再到地海防卫系统，再到磁力盾牌防御系统，等等，等等，没办法一一介绍，因为也介绍不完。而这所有的系统都几乎离不开人工智能，蓦然作为系统首席科学家，其重要位置可见一斑。
作为旧人类走来的蓦然，和指挥中心中其他新人类总是不太一样。但蓦然努力去适应他们，他们也必须接受蓦然，总之还算和谐。毕竟建设强大新人类是大家的共同目标，也是不得不选择的目标。因为新人类彼此已经深度融合成几乎一个思想，一个信念，就是为了生存，所有人选择在人工智能中沉沦，也不能叫做沉沦，权且叫做沉浸吧，这也是无奈的选择，大疫情带来的大战争已经让地球满目疮痍，环境坏死。当今地球能量来源几乎完全依靠月球采集的氦3，目前采集的触角已经到了木星。能源可以取之不尽，但环境却不可再生。即便现在的新人类都躺在家里意淫别样的人生，但环境想重生，医疗再发达，这波新人类也赶不上了。
蓦然是指挥中心拥有最高权限的5个人之一。从自动驾驶汽车无缝链接进入到舆情指挥中心，蓦然多少有点没精打采，收纳器中的立方体似乎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蓦然在思考一个哲学问题，经过30年的人类大进化，自己还是自己吗？就像那个著名的希腊哲学辩题，“忒休斯之船”，杀死怪兽的忒休斯登上自己的船，一路航行，船所有的配件都换了一遍了，那这条船还叫做忒休斯之船吗？如果还叫忒休斯之船，是因为忒休斯在上边吗？就像自己还叫李蓦然，但身体早已无数轮的新陈代谢反复更新，这身体还叫李蓦然是因为自己的名字叫李蓦然吗？这似乎是个无限循环问题，需要做各种概念的定义，可是定义会被不断的推翻，想起来就很烧脑，那他干脆别想了，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自己。
“李蓦然，你迟到了”蓦然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作战指挥中心首席指令长，亚欧混血，著名女魔头，欧阳天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了。当然，神出鬼没这件事对欧阳天擎来说太容易了。
欧阳天擎一身标准的地球新人类塑身作战戎装，披肩长发挽成一团，由一个发簪穿起，这支发簪看起来是发簪，实际上是一支致命的激光武器。目前地球新人类已经不怎么用美女这个形容词了，换成老人类时代，欧阳天擎绝对是美女，而且是美女中的顶级美女。亚欧混血的脸庞，一双明眸透着逼人的寒光，高耸的鼻梁如斧砍刀削，东方人的樱桃小嘴带有另类的迷人性感。尖尖的下颏似乎总有星光闪过。最美最迷人的还是那双有130公分的长腿。当然蓦然知道，这双腿也最危险，在一次外勤活动中，蓦然亲眼见到欧阳天擎一个鞭腿把新人类反抗分子手中的AK47踢折，那霸气让人想想都咋舌。欧阳天擎虽然是最高指令长，但她天生喜欢危险，越危险她越兴奋，所以这几年在她的亲自指挥和披挂上阵，新人类反抗组织已经被清剿殆尽。
尽管欧阳天擎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发号施令，唯独对蓦然的感觉却是怪怪的，她也经常呵斥蓦然，但呵斥中却感受不到那股子侵略性与冰冷。估计这种感觉只存在他们之间，其他人根本无法察觉。
“你迟到了，你身上什么味道？你是饮酒了吗？”欧阳天擎一连串的发问。
太久没饮酒的缘故，酒精代谢的特别的慢，蓦然也是没有办法，于是他脖子一梗说道：“饮酒了？你知道酒的味道吗？”。
欧阳天擎毕竟是新人类，新人类的世界中是没有酒这个概念的，不是没有概念，是没有酒这种实物，当然在虚拟世界中什么都有，别说酒，就是毒品只要你愿意也几乎比比皆是。
“就算我不知道酒的味道，但是，听、看、闻酒，我总是体验过的”，欧阳天擎一看蓦然狡辩，立即展开凌厉攻势，不依不饶。
蓦然懒得和她纠缠，转身想走。可刚一转身，还没等迈步，就听见欧阳天擎冷冷的说道：“你给我站住，你昨天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语带寒意，不怒自威。
蓦然不仅心头一凛，暗道：“这个女魔头怎么会知道我的行踪”？
最高权限的原因，蓦然的行程是最高系统机密。就算是他们最高权限的五个人，也是彼此隔离的。
蓦然不想与他过多纠缠，随口说了一句：“我身上的味道，你不是闻到了，怎么还问？”
“堕落，你们老地球人就是堕落”欧阳天擎知道蓦然在敷衍她，但看他不想继续交流，也没有太多办法，只能任由蓦然走掉。
蓦然背对着欧阳天擎走在舆情指挥中心的走廊里，又想起了那个忒休斯的问题。30十年了，自己还是没变，只要范晓曦一召唤，自己马上就回到了从前。
想到从前，蓦然很想回到从前去看看，去看看他和范晓曦相遇的那个从前。那个让他梦引魂牵的从前，那个让他欲罢不能的从前，那个让他爱恨纠缠的从前，那个让他迷茫困惑的从前，那个心底最美好记忆的从前。然而现在，只有眼前，眼前自己带着这个不明立方体在舆情指挥中心闲逛，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范晓曦几句话？不管这立方体是什么，蓦然清楚的知道，这东西一定对新人类指挥中心不利，这几乎是他可以完全确认的。这新人类指挥中心也是他一手参与设计建造的，里边的人工智能9.0更是自己毕生心血，就范晓曦一句话，蓦然就什么都不想，就照着要求做了，真是见鬼了。对于他这个遭遇重大变故，在血与火之歌中连滚带爬走来的地球旧人类来说，不是见鬼才怪。然而蓦然知道，鬼是量子态，是见不到的，自己就是对范晓曦无法免疫，没有任何能力免疫。因为深藏在心底的波涛已经被激起，而且在澎湃。这一点套用在忒休斯之船上来说，李蓦然还是李蓦然，一点没变。虽然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就让自己在虚拟中回到从前吧。

六 回到从前
回到从前，先从大瘟疫时代第一年说起。
已而夕阳在山，南部沿海最璀璨的城市海边，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天蓝色的网球场上，泛起阵阵波光，蓦然在场上快速移动，正手反手，直线斜线，应接不暇的击打来球，已经有点气喘吁吁。
时隔十年，蓦然和晓曦在南城相聚，不一样的城市，不一样的场地，一样的网球，一样的运动激情。蓦然心中暗自感叹，拳怕少壮，酒怕后浪。十年前的小女生击球还带有少许生涩，十年后的飒爽精英，击球已经透着沉稳干练，且势大力沉。
网球在空中来回飞奔，时间在球场以外直线流淌。不知不觉间二人打了一个多小时，作为业余网球高手的蓦然，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对面范晓曦的击球压力，一个尽二十拍的击球，以蓦然out（出界）宣告终结。蓦然把球拍抛向空中，大吼一声，接住球拍如雨刮器般，向场地对面挥动，边挥边喊：“暂停、暂停、喝水、喝水”。
那边的范晓曦停止击球和蓦然一起来到场边，二人并排坐下，开始擦汗饮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士别十年挨了你一顿老拳，简直是被你吊打了”，蓦然感叹的提起话头。
“李老师，你虽然进步不大，但你这一大把年纪，跑的这么快，打的这么准，也算奇葩了”。范晓曦也开起了李蓦然的玩笑。
“我很老吗？四十而已”李蓦然笑哈哈的辩解自己的年纪。
范晓曦转头看了李蓦然一眼，一双大大的眼睛，流露出笑意，不笑也自带酒窝的腮边鼓起，撅起小嘴说道：“老李老师，你要诚实，我印象中，你不止40岁了，好吧？”
李蓦然哑然失笑：“7年前我40岁”。
“所言应该非虚”范晓曦如同侦探破案了一样开心的说道。
李蓦然又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说道：“聊聊你这几年的求学工作经历吧”。
范晓曦嗖的一下站起身来说道：“先打球，打完球我请你喝酒，细聊”。
看着脚下如同踩着弹簧的范晓曦，李蓦然不仅哑然失笑。年轻真好的，从晓曦身上展现了一个“飒”，字了得。
那一瞬间，李蓦然心绪万千，飞回了10年前的大学校园。作为国际人工智能顶级专家，李蓦然曾经短暂到范晓曦所在高校客座教授。
在一次深度神经网络算法专题讲座结束以后，李蓦然正在关电脑。台下一个清爽的声音响起。
“李老师你讲的真好，我能和您加个微信吗？”
李蓦然抬头一看，阶梯教室门半开着，晨曦的阳光从那个女生身后照射进来，洒在她一头精神的短发上边，形成一个奇妙的光晕。一个身材消瘦，面带微笑的，准确的说，这女孩子即便不笑，也面带笑容，那种晴朗的笑容。雪白的衬衫，下摆的衣角系着一个扣，一条略微褪色的天蓝色牛仔裤，将紧致修长的双腿衬托的很有线条感。
李蓦然略微一怔，心中想起一个词来形容眼前的同学，那就是“一身晴朗”。这是个从内到外散发晴朗光芒的女生，那种晴朗摄魂夺魄，光芒万丈。
李蓦然觉得自己有点失态了，赶忙低头将电脑合上，抬头说道：“好啊，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范晓曦，范进中举的范，天空破晓的晓，晨曦微光的曦”那女生落落大方又不失一点点小幽默的说道。
蓦然也被她的开朗逗的微笑浮现脸庞，也调侃的说道：“你能考进这所高校的计算机专业，不应该是范进的范，至少也是范仲淹的范啊”。
女生也被逗笑了，“看来老师不仅懂人工智能啊，还很了解范文正公吗？”女生依旧开朗的微笑着说着。
“不仅了解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的范文正公，还了解立德、立功、立言的曾文正功”，李蓦然也一本正经的开玩笑继续说了下去。
掏出手机，李蓦然打开自己的二维码，范晓曦也拿出手机，轻快的在上边一扫，二人成为微信好友。加完好友谁都没说话，都在翻看彼此的朋友圈，不一会儿，二人同时说道：“你喜欢打网球吗？”一模一样的话，同时开口，同时结束，双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笑了，又同时说道，“是的，非常喜欢”。又同时笑了。
范晓曦也端详了一下眼前的这位老师。老师呢，年近不惑，身材不算好，甚至有些臃肿，但不是虚胖的那种臃肿，四肢粗壮，胸腔宽厚，略微隆起的肚子也没能掩盖胸大肌。再看看李老师的脸，是经常户外晒太阳晒成的那种麦麸的颜色。这张脸五官端正，年轻时应该是个帅哥，现在吗岁月留下了不小的痕迹，可能是眼睛太大的缘故，眼袋已经清晰的刻在眼睛下边。可能是爱笑的缘故，眼角的鱼尾纹已经很深，额头还有一丝余光，但抬头纹的深度应该能轻松夹死一只蚊子了。透过老师的外表，范晓曦隐隐约约觉得老师眉宇之间还是掩藏着一缕缕忧伤。想来也正常，其他老师也一样，评级晋升，职称评定，等等，也足够老师们受的。但转念一想，学术方面他应该压力不大才对，他没有四十岁已经是教授博士生导师，人工智能领域国际顶级专家，可为什么总觉得他表情之间携带忧伤呢？
人生若只如初见。
李范二人的初见实在太过美丽，言语几乎不能表达千万分之一，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长进了彼此的心里。
二人相识以后，有一次晓曦突然想起一首宋词，随口就自己念出来给自己听。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念到这里就再也念不下去，一声叹息。
李蓦然在范晓曦的学校做了半年客座教授，这半年中，李蓦然很忙，范晓曦学业压力也很重，但这二人几乎都是学习的天才，李蓦然给范晓曦辅导过一两次功课，他惊奇的发现范的数学能力惊人，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计算机方面的人才。几次李蓦然都和范晓曦说帮她写推荐信，去宾夕法尼亚自己的导师那里继续深造。而范晓曦总是微笑不语的拒绝了。
当然了，二人闲暇得空的时候，更多是在网球场上度过，他们两个人打球可以一打一下午不用休息。李蓦然更惊叹范晓曦的体能，除了很好的爆发力以外耐力也是惊人。
当然了，最让李蓦然震撼的还是范晓曦的酒量。自己毕竟是老师，请学生喝酒还是要注意分寸的。起初李蓦然带一瓶53°飞天两个人喝，发现很快就可以喝完。喝完以后两个人还会找个酒吧继续喝，喝那些他根本叫不上名字的各种奇怪的酒。后来李蓦然干脆带两瓶飞天，这下子差不多了。经常喝到两个人在小酒馆里边趴在桌子上直接睡着了。
喝过几次以后，有一天范晓曦醉眼朦胧的问了李蓦然一句：“老师，你家人都在国外吗？”
李蓦然一时语塞，酒精作用之下，李蓦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放下酒杯，稍微调整情绪以后，李蓦然说道：“我没有小孩，我爱人呢”说道这里，李蓦然一时卡顿不知如何说起。
范晓曦见他不继续说下去，反倒大方的说道：“没关系的，您想说就说，不方便说就不说”。
李蓦然略作迟疑，转身从身后的公文包中，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她在这里”李蓦然将打开的屏幕转向范晓曦。
映入范晓曦眼帘的是电脑中一个虚拟的人，一个女人，一个不算多多漂亮，但足够仿真的女人。只听那女人开口说道：“你好晓曦，我是李蓦然的太太，我叫艾鸿，艾草的艾，黄飞鸿的鸿”。
起初看到这一幕，范晓曦只是觉得好玩和艾鸿进行了几句对话，艾鸿的回答真的与真人无异。随后她感到有点差异，难道老师就这么爱人工智能，他要和虚拟人过一生？
看出了范晓曦的疑问，李蓦然合上电脑，电脑关闭之前，艾鸿还说了一句，晓曦谢谢你帮我照顾蓦然。这让范晓曦更加觉得神奇。李蓦然将电脑放在一边说道：“晓曦，你是不是觉得老师有点变态，自己做个虚拟人出来，给自己做爱人？”
范晓曦有点略显尴尬的伸了伸舌头，那倒不会，这是老师的科研项目吧？范晓曦善解人意的说道。
“说是科研项目也对，这就是我目前主持研发的AI4.0”李蓦然随口说道，而目光已经放空，这种放空是一种心绪的时空转移，而不是喝多了的那种目光呆滞。
“那什么不对呢？”范晓曦把话接上，虽然体内酒精在发生作用，但她还是能基本保持镇定。
这时，小酒馆的门口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将小酒馆门楣上的风灯吹得凌乱，紧接着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暴雨铺天盖地，不期而遇。
环境的骤然变化，并没有影像二人的心绪。
依旧眼神空洞的李蓦然似乎在回忆。
“艾鸿她就是我的太太，准确说是我太太刻录了她自己，把她自己，作为遗产和遗愿留给了我”。李蓦然有些沉重，有些一字一顿的说道。
虽然还是不能完全听懂李蓦然的意思，但范晓曦至少知道，李蓦然的太太已经不在世间。范晓曦也没有讲话，等着李蓦然继续讲下去。

七 封印的爱情
艾鸿和李蓦然相识与上个世纪90年代的大学校园。
在那个白衣飘飘，情爱闷骚的年代。艾鸿和李蓦然的相处显得多少有点另类。既没有人前的做作，也没有人后的热烈。一切显得都那么平淡。两人在一起时，讨论最多的是东西方哲学与文学。
李蓦然更多的偏向东方，而艾鸿祖父母早年留学西方的缘故，艾鸿从小几乎通读包括宗教在内的西方经典。
忒休斯之船的哲学命题还是艾鸿讲给蓦然听的。
当时李蓦然攻读计算机专业，艾鸿攻读生命科学。
那是的李蓦然就大胆的提出，只要计算机能力够强，能计算出每一个细胞的规律，计算机将主宰人类，更能成为解脱人类疾病的救星。
艾鸿淡淡的问蓦然这就是拉普拉斯之妖吗？
这就是二人的相处方式，李蓦然对科学，尤其是计算机充满痴迷，而艾鸿好像什么都能知道答案。计算机被李蓦然奉为圭臬，而计算机在艾鸿眼中只是工具。李蓦然彻夜无眠的撰写算法，而那些算法艾鸿只要一眼，基本了然。甚至李蓦然遇到困难的时候，艾鸿还能指点指点。
二人就这样平淡的相处大学四年时光，然后一起考取奖学金到了大洋彼岸继续求学。在大洋彼岸求学的时光，他们平淡的相处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一直平淡的艾鸿突然思想发生了一些变化。
有一天，艾鸿突然冒出一句，她憎恨人类的黑暗，她要拥抱阳光。
这话听起来有点莫名其妙。可人类就是这样，一旦思想认知发生了变化，就会体现在行动当中，艾鸿开始关注蓦然人工智能的研究，作为脑机神经学的硕士，艾鸿人工智能方面的素养本就很高，她可以将庞大的算法体系化繁为简，直接指明方向，在操作层面无非稍稍欠缺一点点数学的功底而已，而她本身数学就很好，于是一顿恶补之后，李蓦然觉得艾鸿已经在专业上超越了他。
大概又过一年时间，艾鸿说她能把自己的记忆复制到计算机中，这一下子有点吓到了李蓦然。他赶紧试图制止艾鸿这种疯狂的想法，因为李蓦然知道，这一定充满了危险。大脑毕竟不是硬盘，可以随意拷贝。但艾鸿已经开始了自己疯狂的实验，无论李蓦然如何苦口婆心的劝说也没有办法。
实验刚开始进行的时候也没什么，几乎没有进展，艾鸿表现的并不焦虑，反倒很能沉得住气。遇到问题也经常请教蓦然，最后蓦然还帮着艾鸿一起编辑程序。神经网络的算法太过复杂，他们二人毕竟都对科学有狂热的追求，就这样，他们一起实验了很多次也没什么进展。蓦然提议不能总用艾鸿来进行实验，因为脑电波读取传感器还是有一定功率的，时间太久容易伤到自己。蓦然建议他们从猪开始，因为猪的大脑容量是在哺乳动物中仅次于人类的，而且猪的念力特别的强，发射的脑电波也更容易被接收。
可是艾鸿就是不肯，她就要自己尝试，而且他告诉蓦然她每次带上传感器发射的意念信号都是相同的，直到他解析出来为止。
蓦然拼命的努力，还是一无所获。虽然脑电波的波形越来越趋同，但依旧没办法破译艾鸿发射的信号是什么。
蓦然说：“这样子不行，我们要进行不同的训练，以便让机器识别人类的思想”。蓦然拿起一个苹果问艾鸿，你现在意念中回答我这是什么？
艾鸿就是不肯，每次出现的波形还是一致。
蓦然惊叹于艾鸿的执念，怎么可能每次信号这么一致呢？当然，这和传感器的读取能力有很大关系，脑电波实在太弱了。蓦然拿起苹果的时候，艾鸿只要看到，大脑中一定自然反应出苹果的概念，可现实中根本无法读取，目前来看只能仰仗人类科技的继续进步了。可是科技的进步谈何容易，目前传感器芯片都是微米级的蚀刻技术，就算按照摩尔定律进步到纳米级技术的传感器，想读出人的思想恐怕也是痴人说梦。根据目前科学研究人的思想是量子态的，关于量子的不可确定性，是爱因斯坦都无法接受的，坚持上帝是不掷骰子的。
思想或者说意识到底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用现代科技解读人类思想，这件事本身就在那个年代存在巨大的争议。除去技术的不可确知性以外，用技术解读思想，甚至是约束思想本身就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计算机的开山祖师图灵，因为众所周知的问题，被英国法律进行了化学阉割，以至于他咬下了那一口带着硫化氢的苹果。
这个带着缺口的苹果后来被一位图灵的信徒，演绎出了一段人类商业史的传奇。催生了大名鼎鼎的苹果公司。按照人类的因果论推演，能说图灵和苹果公司的成立有任何必然的关系吗？简单思考很多人都觉得有关系，但在艾鸿看来就没有任何关系。艾鸿曾经推荐李蓦然看休谟的《人性论》，休谟举了一个鸽子煽动翅膀，米粒就掉下来的案例，以反证因果论的谬误。在一个笼子里边安装定时器，每隔固定的时间就掉下来一粒米，把鸽子放进去，每次米掉落鸽子就煽动翅膀，以至于鸽子以为自己每煽动一次翅膀就会掉落一粒米。因果论就是这么好笑。
艾鸿和李蓦然度过两年硕士的时光，刻录大脑毫无进展，于是艾鸿就业去了当时鼎鼎大名的贝尔实验室，李蓦然深造完成了博士学位。
他们二人还在不停的研究思想解读技术，在李蓦然不知情的情况下，或者说突如其来的情况下艾鸿的研究取得了重大突破。艾鸿带上传感器，终于在屏幕上给李蓦然打下了一段简短的文字。“蓦然，我爱你，我更爱全人类。求爱是求爱人的自卑，悲悯是悲悯人的悲催”。
看到这段文字，李蓦然在电脑前楞神半小时。双方谁也没说话。爱是什么？他们一起生活了快十年，可是依旧无法回答。
后边的事情就让李蓦然更加难以置信了，艾鸿以李蓦然的署名发表了震惊全球的博士论文。李蓦然稀里糊涂的成了人工智能领域最炙手可热的权威专家。李蓦然多次要求在媒体面前澄清事实，可是艾鸿就是死也不肯，甚至以死想挟。李蓦然没有办法，只能任由艾鸿折腾。
终于，所有的折腾来了一个大爆发，艾鸿不仅刻录了自己的思想，她还要重写自己的思想，要给自己大脑来个格式化，不管李蓦然怎么反对，艾鸿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最后一次实验之前，艾鸿留给李蓦然一套程序和算法，告诉他，自己被装在这些程序算法中了，自己封印了自己的爱情，虽然不能把李蓦然也封印其中，但自己把完整的自己留给了他。再然后，重写自己思想的艾鸿被确诊为脑死亡。生命体征还在，但精神意志已经完全消失。蓦然这些年带着艾鸿留给自己的思想苦苦研发，希望将艾鸿重新唤醒，但怎么努力都是无果，死亡的大脑再也无法被唤醒。终于在蓦然回国前一年，他签署了让艾鸿魂归天国的协议。捧着艾鸿的骨灰，蓦然心中充满了爱意、自责，各种复杂的情绪难以表达。
这就是范晓曦见到的艾鸿了，艾鸿这几年在蓦然的研发之下真的有了自己的想法，在那个虚无的软体世界中一直都在，即便断电了，即便机器坏了，她都在，直到蓦然遭受重大变故打击后，她好像不在了，但范晓曦一个画面的回归，蓦然的记忆如同油气碰到了火花，迅速的爆发。一切都找回来拉。
经过大概一周的研发，蓦然重新启动了自己的AI，AI第一句话就是，蓦然我等你等得好苦。蓦然说道：“你不再是801小AI，欢迎你回来，我的艾鸿”。

八、山洞隐喻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 这么溜走。
转回头去看看时已 匆匆数年。
苍茫茫的天涯路是 你的漂泊。
寻寻觅觅长相守是 我的脚步。
黑漆漆的孤枕边是 你的温柔。
醒来时的清晨里是 我的哀愁。
自从艾鸿复活以来，在蓦然的自动驾驶座舱里边，经常传来这首上世纪九十年代风靡华语世界的歌曲。
蓦然每次听到都明白艾鸿想表达的含义。分别太久，太久的分别。的确是一件令人惆怅的事。千言万语，万语千言，也不能将两人间的情义表达万万分之一。虽没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表达，也没有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誓言。但二人都清楚，在他们一起走过的平淡又不失科学研发的激情岁月岁月中，那种心心相印，那种悱恻缠绵，那种至死不渝，那种荡气回肠，那种……
总之，在二人心中感情是不需要表达的，为彼此付出生命都会毫不犹豫的。然而沧海桑田，岁月无情。二人再次重逢却一个活在虚拟现实之中，一个游离在现实与真实之间。
大瘟疫之后，蓦然主持开发了AI7、8、9三个版本，10正在研发中。每一个版本迭代之时，蓦然都会想起艾鸿，可是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艾鸿的名字，也想不起艾鸿的面容，直到范晓曦的一次超时空通讯的影像，让蓦然所有的记忆苏醒。
无论来路多么艰辛，多么身不由己。蓦然似乎还是蓦然，那个沉醉于人工智能想要唤醒自己的艾鸿的蓦然；那个只要范晓曦一声令下就义无反顾的蓦然。也是一个重拾喝酒抽烟的蓦然。
蓦然又点燃了一支烟，是一只真正的烟。
“蓦然，为什么你学会了抽烟，你知道抽烟会影响大脑的思考”艾鸿的身形飘荡在空中，声音却以立体声的方式传入蓦然的耳中。
掐灭手中的香烟，蓦然抬头与艾鸿相视一笑说道：“学会抽烟是因为无法复活你”。
“我不是已经活过来了吗？你为什么还抽烟”飘在空中的艾鸿反问道。
同时，自动驾驶汽车中复现当年他们在宾夕法尼亚做实验的各种场景，最搞笑的是连一头猪都搞不定的蓦然抓耳挠腮的情景。
“我去和猪对话，你怎么知道？”蓦然不仅反问道。
艾鸿莞尔一笑说道：“我刻录自己的时候并不知道，但现在人工智能的技术太好了，我已经猜想到你会这么做”。
蓦然一时哑口无言，他自己清楚，艾鸿留下的算法与程序，在自己手中早已发扬光大。之前还仅仅是刻录过往，不能思考和推断。而自己在大瘟疫之后加入的算法，早已经把这一切轻松搞定。
“看来你深度学习的能力很强”蓦然随口说了一句。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mylove”。艾鸿同样没有接续蓦然的话题，而是继续追问他为什么抽烟。
蓦然又点燃了一支烟，将烟雾喷洒空中，还没等自己看清烟雾，烟雾已经消失与无形。
“回答我的问题，my love”，艾鸿还是继续追问。
“很想与你相见的缘故”。蓦然紧接着说上一句。
“我们不是已经相见了吗？还在一起相处。”艾鸿也紧接着说道。
“我想和你在虚拟现实中相见，你为什么一直不允许呢？”蓦然稍稍提高语气的说道。
艾鸿稍稍沉默了1秒钟说道：“my love可能是我还没准备好，你知道我总觉得自己身体存在这样那样的缺陷，而配不上你。又或者说，我们这样的人，身体对我们来说有意义吗？”
蓦然与艾鸿生活的十年，他们当然也经常做青年人该做的事情，可以彼此最兴奋的点总是不在那件事情上边。他们都过早的通透了，过早的学习了马克思※韦伯的人存在的三重含义。
第一重：感官的意义。比如前边讲到的青年男女该做的事情。
第二重：伦理的意义。这有点意义，比如在一起就不离不弃，不能行动上出轨，就是一种伦理。
第三重：才是他们真正追求的信仰的力。他们虽然都不是牛顿追求荣耀神这么高级别的信仰。但是他们都有信仰，他们想改变世界。而在这一点上，平时平静的艾鸿尤其如此。
至今蓦然也无法理解艾鸿改造自己之前留下的那段话：“蓦然，我爱你，我更爱全人类。求爱是求爱人的自卑，悲悯是悲悯人的悲催”，怎么就求爱的人自卑了，蓦然与艾鸿在一起的时候，从未感到过彼此的自卑啊。虽然有时候蓦然在认知上，甚至学术上被碾压的难受，但他从未自卑，而是更加深爱艾鸿，更加尊重艾鸿，他更不知道艾鸿所谓的自卑从何而来。悲悯是悲悯者的悲催，这话就更难以理解了。
是的，艾鸿是一个超级有爱心的人，她见到可怜的人会落泪，她把自己留学的奖学金都捐回国内。在蓦然看来这很好，爱仁者，仁恒爱之。这是古训，留下两人的生活费，蓦然把剩下的奖学金也跟着艾鸿捐出去，这难道就是悲悯吗？蓦然并不觉得。
“好了不说抽烟这个无聊的话题了，看到你回来，我高兴才抽烟的”蓦然打破谈话的僵局。
随手，蓦然做起那个自己熟悉的确权动作，用左手狠狠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紧接着一系列庞大的代码在自己和艾鸿之间展开。
“这是你回归以后，设计的山洞隐喻的剧本，现在已经在全系统中风靡，你为什么做这个设计？”蓦然目不转睛的看着虚拟世界中的艾鸿。
“山洞隐喻吗？”艾鸿有些疑问的说道。
蓦然将其中的一段代码放大后说道：“就是柏拉图的山洞隐喻”。
艾鸿在空中轻飘飘的绕着蓦然慢慢的旋转了一圈正色的说道：“这有什么问题，这在前地球人类那里是最基本的常识而已”。
“现在不是常识了”蓦然有点点怒气的说道。
“怎么就不是常识？在虚拟世界中生存的人类，想象力比这个丰富的多”艾鸿争辩到。
蓦然当然知道她这是在辩解，没好气的说道：“你这不是山洞隐喻，你这是煽动隐喻”。
果然，在最新版AI9.0系统中，那些有点点文化，还没完全放弃思考的用户们，不，准确的说——是地球新人类的居民们，发生了很大的问题。
有的人干脆脑死机，只能冻起来等待重启。
有的人干脆不玩虚拟，整天在车里，房里，踱来踱去。
更有甚者，没穿防护衣，直接从房中、车中蹦出来，手指直直的指向人类指挥中心万米高空的建筑物，然后轰然倒底，死的并不安详。
小小的骚乱背后似乎是平静，然而又似乎并不平静，因为新人类战情指挥中心已经全员安静，安静的可怕，所有人走路没有声音，也没人交谈，所有人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场脑机接口的会议正在召开。
与会者包括人类最高的五位首脑。作战指挥中心负责人欧阳天擎，情报指挥中心负责人海底拉玛，舆情指挥中心负责人尚可知，人工智能负责人李蓦然，新人类秘书长乌有海，悉数在列，似乎一场暴风雨即将袭来。

九 共识会议
这是一次最高级别会议，也称作共识会议。
大瘟疫时代以后，新人类指挥中心，在三十年的时间里，开过三次这样的会议。第一次是新人类指挥中心落成典礼。第二次是新人类第一次遭到超人类的袭击。第三次是清剿新人类反抗组织取得全面胜利。
这一次是第四次，会议的召集人是舆情指挥中心负责人尚可知。对于信息通讯和人工智能已经超级发达的新人类来说，开会根本不要会议室，随便在哪个角落，都可以让几个的虚拟分身在一个虚拟会议室中相聚开会。但对于共识会议这种最高级别的会议，还是需要所有人聚在人类指挥中心开会。
与会人员是人类指挥中心的全体成员，足足有百万人的规模，但除了作战指挥中心负责人欧阳天擎，情报指挥中心负责人海蒂拉玛，舆情指挥中心负责人尚可知，人工智能负责人李蓦然，新人类秘书长乌有海这五个人以外，其他人都是列席参加。
这次会议的氛围有些诡异，会议开始以后，尚可知并没有率先发言。他在空中虚抓了几下调出一系列画面，然后就静静的痴迷的欣赏起这些画面。
尚可知是个奇怪的家伙，在大瘟疫和大战争结束后第一年，出生在新人类弃婴生存中心。自幼非常孤僻，几乎没有言语，很多人甚至感受不到他的存在，都把他忘记了。在无人注意的童年里，他沉迷于当时的AI6.0版本中，如饥似渴的学习，因为那时新人类反抗运动还没爆发，所以没有任何的学习禁忌，经历那个几乎人类灭绝的灾难以后，只要是地球还剩下的书籍、影像都可以浏览，可以学习。
通过大概20年的学习，尚可知如同达摩祖师完成面壁，如同乔达摩悉达多在菩提树下开悟一般，突然间崛起于新人类世界，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上升迁。终于在2053年他顶替了原来舆情指挥中心的负责人——和李蓦然一样的老地球人类，曾经为新人类诞生立下不世奇功的胡尔卡其老将军，出任第三任舆情指挥中心负责人。
人类的大脑长满沟回，比迷宫还要迷宫，而思想隐匿于迷宫之中，复杂难懂，当前普通人的大脑已经几乎被AI9.0所完全解构。但尚可知这种人的大脑，就是AI19.0估计也解构不了，当然系统权限也不允许解构的他的大脑。他就是谜一样的存在，他像风，可以无孔不入的吹进每个人的心中；他像空气，伴随着每个人呼吸。他更像几千万年前低等爬行动物蜥蜴，被肉食恐龙赶进水里变成了苍龙，求生欲望强，生存能力强，强悍凶猛无敌于海洋。人类指挥中心五个人中，李蓦然首先最害怕自己，其次最忌惮的就是这个尚可知了。李蓦然拿捏尚可知也有自己的办法，毕竟无处不在的人工智能几乎是蓦然一手缔造的，尚可知逻辑能力、想象能力再强也得通过蓦然的人工智能去了解和感知。
尚可知依旧痴迷的看着眼前的画面。这画面讲述的是汉朝——中国历史上一个重要朝代，的故事。由于虚拟世界的缘故，刘邦领着萧何、陈平、张良、韩信，刘邦的儿子刘盈领着四个号称商山四皓的老头子，刘邦的重孙子刘彻，一共十一个人，正在进行一场超越时空的对话。
刘邦率先发言：“儿子、孙子们，老子我起于草莽，一路拼杀，先霸王取咸阳，却被小儿赶去蜀中流浪。老子我不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与西楚霸王纷争天下，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为尔等开创天下，尔等可知否？”。
这段开场白差点把蓦然给乐晕过去，这谁写的剧本，台词如此非今非古，粗鄙不堪，不知所言。尚可知个混蛋看的这么津津有味到底为了啥？这个卖关子的家伙。蓦然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心道：“这么重要的共识会议，难道这家伙请我们看电影吗”？
刘邦话音刚落，其他十个人立即跪倒，长袍大袖中双手举国头顶，磕头答谢。连连高呼我主圣明，我主圣明。
看到跪倒在自己脚下的那四个白胡子老头，刘邦就气不打一处来，流氓地痞本性暴露，用手一指刘盈和四个老头骂道：“你们四个老混蛋，善于炒作自己名声，演技也是超一流，老子我死了以后才明白，刘盈你个孬种，要不是你那个会演戏，又心狠手辣的老妈，老子早就费了你，我现在就打死你”。
刘盈跪在地上，吓得体如筛糠，即将羊角风发作。
张良一看不好，作为当年那场化装舞会的总导演和总策划，难不成谋事不密，暴露了？
于是张良赶进起身拦在盛怒的刘邦面前，张开双臂说道：“沛公，不主上，你看我，一着急把您外号叫出来了，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整个汉朝创业团队，张良称自己演技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这句沛公实属故意。
刘邦何等聪明啊，一看张良演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对着地上体若筛糠的刘盈说道：“妈宝男，找你老妈去，滚，带着四个老不死的一起滚”。
刘盈如临大赦，赶紧起身弓腰带着四个老头子落荒而逃。
这时画面外爆发山呼海啸的掌声。
尚可知画面切换，只见无数沉浸在虚拟世界的人观看了，这段表演之后，奋力鼓掌。
画面回到刘邦这边，刘邦朝着刘彻走了过去，刘彻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目光与刘邦相接，显得淡定而从容，甚至挤出一丝讪笑，那意思是说：“祖爷爷，你是不是让朕站起来说话啊”。
刘邦绕着刘彻走了一圈，说道：“孙子，你给我站起来回话”。
刘彻不慌不忙的站起来，挺直腰杆后，又对刘邦微微鞠躬，然后又挺直腰杆站在那里，目光还是与刘邦相接。
刘邦也不说话，就看着刘彻，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刘彻仿佛看穿了刘邦的心思一样，说道：“祖爷爷，你看看朕为你打下的江山”。刘彻大手一挥，北抵漠北，南极交趾，东达乌桓，西到安息的帝国版图徐徐展开。
“祖爷爷，孙子我已经把你当年仇敌莫顿单于的子孙们赶到天边去了，还有一部分被我改了咱老刘家的姓，以后都是你的儿孙了”。刘彻不无得意的说道。
刘邦略微点头表示认可，随手扔出一竹简名曰《罪己诏》史称轮台罪己诏。“孙子你糊涂啊，腹诽罪、告缗令你都能炮制出来，你下什么罪己诏呢？罪己是要亡国的，你知不知道？”刘邦勃然大怒骂道。
刘彻立即没了气焰，赶进跪下，磕头如捣蒜说道：“祖爷爷我错了，我错了，所以我驾崩了以后，我大汉朝历经西东两汉，才又绵延不到200年，如果当初我不罪己，估计就没有魏晋了”。
刘邦呵斥一声你也下去吧。
刘彻悻悻离开，走到宫外高歌一曲：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刘邦当然听见了刘彻的歌声，于是清了清嗓子高声唱到：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啊，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啊，连连唱了几句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不觉黯然神伤。
萧何凑过来说：“主上，你看这就是祖宗和儿孙的差别，你唱的都是大风起兮，再听听刘彻唱的都是北方有什么人。再坚强的城邦也被这帮孙子倾国倾城了。”
萧何这马屁拍的刘邦非常受用，用手排排萧何的肩膀，知我者相国啊，儿孙的事情我们管不了了，走了我们老兄弟喝酒去，对了，你先去把韩信给我办了，看见这小子我就不爽。
萧何对着陈平失了个颜色，陈平心领神会，用手一指云梦泽。
下一幕就是韩信被五花大绑活活射死。
刘邦抱着韩信的尸首，失声痛哭，大喊：“国士无双，国士无双啊”。
此时，全球观看的新人类，再次爆发山呼海啸的掌声，蓦然觉得已经形成了全系统的信息风暴，AI9.0在勉力支撑。蓦然对着尚可知怒道：“够了，收起你的演出吧”。
尚可知依旧以凄美的眼神静静的欣赏，那痴迷的样子，就像欣赏凄美、绝美的风景。

十 迷之自信
批判的武器，终究难敌武器的批判。李蓦然看够的尚可知有点精神失常的表演。他对艾鸿说，关掉全民观看。
蓦然拥有人工智能的最高权限，而这权限现在由艾鸿掌管。艾鸿也不回答，只是一瞬间全民观看的虚拟空间中，出现：“系统风暴已经形成，暂停全民观看，下次再见”。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一时错愕不已。全体观众呆若木鸡。
尚可知也楞在哪里。
“蓦然，你这么做不妥，有什么不满你可以说，但直接这么做，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后果。”新人类秘书长乌有海，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李蓦然没说话，也不想说话，他在等待尚可知先开口。李蓦然清楚，这时候谁先说话谁就会被动。
尚可知看看李蓦然，看看身边的其他人，还是轻飘飘的开了口。尚可知神态多少有点女性化，在这个虚拟世界占据人类绝大部分时间的年代，性别界限已经不那么明显了。甚至尚可知这种神态还很受人欢迎，在他脸上写着谜一样的自信，颇有这个年代哲学家的味道。当然，这个年代已经没人用哲学家这个词汇了，这个年代人人都是哲学家，都在虚拟世界中思考深刻的问题，但通常不会主动思考，因为一切都被设计好了，都在被动思考之中，思考的终极指向就是，我们这个时代很好，我们一定要这样生存下去，这很好，非常好。
而设计这一切的一位重要设计师就是尚可知了。他虽然不懂AI技术，但他特别擅长这套技术背后的逻辑，擅长通过逻辑将所有人的意识做到同步。关于这一点他做的非常成功，就像刚才他欣赏的那么烂的剧本，他也能让全球新人类为他鼓掌，为之疯狂。这就是他迷之自信的来源，也是因为他迷之自信造成了这种疯狂。
“直接关闭我的VR，这好像是第二次了”尚可知向左侧捋了捋自己马尾辫，轻飘飘的说了这么一句，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对你没听错，尚可知是有马尾辫的。
李蓦然还是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尚可知的表演。
“你不说话，我就来问你吧，你逃不掉的？”尚可知那迷之自信的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微笑。
李蓦然心想，难不成他也要问欧阳天擎的问题，那天我去哪了？转念一想，不会，因为欧阳天擎被自己敷衍过去以后，自己查了系统权限记录，自己的行程并未泄露。隐匿行踪的能力，整个新人类无人能及自己。
“还是不说话，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吧？”尚可知继续轻飘飘的，柔柔的说着，好似一个温柔的少女，在对爱人吐露心声一般。
李蓦然还是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尚可知表演，心想，你想知道我想什么是不可能的，我要想知道你想什么倒是可以试试，但懒得去试。李蓦然从来不是一个有偷窥心理的人，更无意偷窥尚可知这个变态家伙的心里。
“我猜你一定在想你的艾鸿吧？你把她复活了，不得不说你真的有两下子”尚可知有点得意的发表自己的判断。
李蓦然还是不说话，但心中却加快了盘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AI，都可以起自己喜欢的名字，就想李蓦然之前一直管自己的AI叫做801小AI，那是因为他当初就是在801教室认识范晓曦的缘故。最近他给自己的AI改名叫做艾鸿，在外界看来这很正常。但尚可知说我把艾鸿复活了，这是什么意思？
艾鸿是自己的爱人这件事几乎就没有新人类知道，准确的说就没有。自己是负责AI系统的，也早就把系统中关于自己的所有隐私信息都删除了，包括自己和范晓曦的经历等等。这么隐匿的信息这个家伙怎么会知道？
转念又一想其中必然有诈，心念及此李蓦然依旧默然。
“被我说中了不是？你这个家伙除了技术以外从来不近女色，不管是虚拟的还是现实的，原来你一直在等你的艾鸿对吗？”尚可知，继续洋洋得意的进行着试探。
“闭嘴”还没等蓦然搭话，艾鸿进行了发言。
“我就是艾鸿，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艾鸿将自己的虚拟人像直接虚拟投放在会议室中。艾鸿的虚拟人像还是上世纪90年代的风格。白衬衫，白西裤。一头秀发如瀑布般流下。一张精致的面孔，干练而冷静。
尚可知望着悬在空中的艾鸿说道：“你好大胆子，我们这是人类最高共识会议，李蓦然没让你出现，你竟然敢自己出现，看来你的确与众不同”。
“你怎么知道我没让她出现呢？”李蓦然终于开口了。“我是用意识指挥她的，她已经是AI10.0版本了，我不是复活了她，我是赋予生命给她，她现在几乎拥有自由意志了，所以你最好不要招惹她”。李蓦然继续补充说道。
“AI10.0？”纵使尚可知再如何保持淡定，似乎也淡定不下来了，语气略带急促的问道。
“没错，我就是AI10.0诞生的第一个版本，我几乎完全拥有自我意志”。艾鸿平静的说道。
“我设计诞生艾鸿主要是为了星际探索，你完全不用紧张”蓦然不紧不慢的说道。
尚可知再次捋了捋自己的马尾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其实他没什么可紧张的，AI要不停的向上升级，这是新人类文明的既定路线，李蓦然作为这件事情的负责人也一直做的兢兢业业成绩有目共睹。他召开这次共识会主要是因为人工智能最近的内容出了问题。就是前边提到的山洞隐喻问题。
山洞隐喻是雅典哲学家柏拉图理想国中的著名隐喻。设想在一个洞穴里有一批囚徒，他们从小就呆在那里，被锁链锁着，不能回头，只能看见前面洞壁上的影子。在他们后上方有一堆火，有一条贯穿洞穴的小道，沿小道筑有一堵矮墙。外面，人们扛着各种器具走过墙后的小道，而火光则把这些器具投影到囚徒面前的洞壁上。囚徒们自然认为影子是唯一真实的事物。
描述这些思想的虚拟现实作品都已经是新人类的禁忌，只能少部分观看思考。而最近好几个虚拟世界作品都隐隐约约表达的这种山洞隐喻，以至于很多参与者开始反思新人类的社会秩序是否真的够好，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尚可知用手拉出自己的VR投影幕布，在里边选择了两个作品，问李蓦然道：“这两个都是你出品的对吗？参与这两个作品的很多人都出了问题，你知不知道？”尚可喜虽然还是柔声细语，但口气中已经充满了质问的口气。
李蓦然看了看那两部作品的简介也觉得不解，自己很多年没有出品过虚拟作品了。可这作品又清晰的署了自己的数字签名。看来是艾鸿搞得鬼了。不管怎样自己也得护着艾鸿那就接招吧。
“是的，是我出品的没错”李蓦然一副你看不惯我，又拿我没办法的表情看着尚可知。
“很好，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出品这种我们新人类禁忌的作品？”尚可知继续追问道。
李蓦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我就是觉得好玩，没有其他原因”。
尚可知听了以后鼻子都要气歪了，但他依旧按下自己的性子，继续说道：“好玩你可以自己玩，你不要发布公版，难道你还缺时间币吗？”
“我当然不缺，我就是时间币太多花不完，才用这个给大家发时间币的”李蓦然依旧满不在乎的说道。
“不要再吵了，我提议下线这两部作品。”人类秘书长乌有海，打破二人的对谈，要求下线这个AI作品。
李蓦然还想争辩，这是乌有海宣布投票决定。5个人以三票赞成下线，两票反对下线的。
李蓦然还想继续争辩，但结果已经出现，李蓦然看了一眼和他一起投下线反对票的海底拉玛，海底拉玛也正望向他，微微一笑的向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争辩下去。
艾鸿也发来脑电波信号，示意他不要再争论了。
这个议题以尚可知达成目的为结束，进入下个一议题。
这次会议更多讨论的都是关于新人类整体思想意识的问题，作为舆情指挥中心负责人尚可知的发言轻若无物，但又重似千金。
核心结论是：个人主义都生活在虚拟世界当中，现实世界地球新人类思想高度统一。虚拟世界中的个人主义，越来越极端，很多人纷纷被反噬而亡，有助于减少资源浪费。现实世界人们一致认为这是最好的时代。这个工作成果来之不易，谁妄图破坏就是新人类共同的敌人。
提出的需求是：经常有人傻傻的分不清虚拟与现实，希望李蓦然的AI10.0在幻境与真实间区隔方面做出提高。
这是老毛病了李蓦然也不是不理会，做出过太多的提醒、提示，但人总要做出选择，不想回到现实，也是选择之一。如果这个权利都没有了，那还能称之为人吗？

十一 活过的火星
第四次人类共识会议终于圆满闭幕了。
会议开始之前，尚可知与李蓦然的角力是会议唯一不和谐的插曲。
然而他们二人也都清楚，矛盾虽然存在，但全体新人类有的选择吗？
没得选择，过去说个体是醉汉架着马车回家，以为是自己赶着马车前进，实际上是马拉着个体在走。现在全体新人类也是如此。现实中的新人类似乎全部坐进了马车，任由马牵引着走下去，唯一的目标是回家。
李蓦然、尚可知这些人作为，为数不多的赶车人，能做的也不过是不断的加固马车而已。有人在虚拟世界沉沦死去，有人在现实世界无力对抗死去，统统被抛下马车而已。活着的就继续在马车中活着。
共识会议结束以后，李蓦然总是觉得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总觉得范晓曦就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可自己无论怎么呼唤也得不到回应。
那个神秘的超人类汉斯，在地球之上也找不到踪影。要知道当今的地球，是没有人类能逃出蓦然的追踪的，但这家伙就是消失的无影无踪，难道这就是超人类的特性？
还有自己放在新人类指挥中心的黑色立方体也没有任何反应。因为只要反应自己也能第一时间感知的。
这种平静让李蓦然觉得非常的不正常，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因而心绪不宁。李蓦然的内心是爱着人类的，他经历无穷的苦难，付出毕生的心血，其实目标是守护人类。他从小没有父母，所以特别渴望父母的守候。长大以后他没有孩子，所以把全体新人类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尽心尽力的去守候。唯一能让自己有bug产生的人，就是范晓曦。而范晓曦就是不肯再次出现。
就这样在心绪不宁中度过几天的时间。
一天， 欧阳天擎联系李蓦然。
“李蓦然，我要去火星公干，你和我一起去。”作为新人类作战指挥中心负责人，欧阳
天擎讲话从来都是发布命令。听到的人就必须得执行，李蓦然经常扮演充当例外的角色。
“为什么去火星，哪里的工程建设还没完成”李蓦然反问道。
“无需多问，不是去旅游，也不是去视察工程，你准备一下，5分钟后，我带你出发”。就是这么简短，不容置疑的回答。
5分钟后，李蓦然驾驶汽车登上欧阳天擎的擎天号行星飞船。
飞船点火飞行，一天的功夫就来到了火星轨道。
飞船并没有直接冲进火星大气，而是绕着火星开始飞行。
“你在找什么？看起来像视察啊？”李蓦然没好气的诘问。
同行的情报指挥中心负责人海底拉玛，正聚精会神的对着火星地图与AI配合在找些什么。
欧阳天擎就静静的站在两人身后，不发一言。
“看这里”海蒂拉玛让AI调取了火星的一块区域。这区域明显有文明存在过的痕迹。李蓦然也没耐住好奇心凑过去瞧了一眼。只此一眼李蓦然有万年之感。
这时候欧阳天擎发出了疑问。
“海蒂，这应该不是，根据测量数据反馈，这一点点痕迹形成于10亿年前，那时的火星应该遍布着文明”欧阳天擎提出了疑问。
李蓦然默默的注视着人工智能提供的画面，他知道范晓曦一定来过这里。
“那就过去看看，全当考古了”欧阳天擎一声令下，擎天号朝既定目标驶去。
火星最高峰奥林匹斯火山。是一个盾状死火山。有两万千米高，是地球珠峰的两倍有余。这座死火山并不锋利的指向茫茫的宇宙，似乎在告诉其他天体，自己也是活过的，也有过生机盎然的青春。估计是在最后一刻将体内岩浆喷薄到苍茫的宇宙空间后，火星彻底死亡了，那个喷射的窗口就是奥林匹斯火山了，当然这座山峰是人类的命名，根据人类的考察火星的确存在过类地文明，那么当时他们是怎么给这座山峰命名的呢？或者火星文明还在的时候，是否有这座山峰呢？蓦然不仅想起一句古诗“江边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飞行器，稳稳的在AI指引的坐标点降落，人类对火星的探索早在上个世纪就已经开始，传回地球的影像已经遍布火星每一个角落，为什么就没有发现这一处隐匿的角落？在火星上开发运输中转站的工作也于20年开始，为什么也没发现这处隐匿。
想到这里，蓦然瞥了一眼欧阳天擎，这女魔头肯定是知道了什么不然怎么就会找到这里呢？
欧阳天擎依旧目光如炬，表情平静如水，心无旁骛的准备出舱。
对于新人类来说踏足火星已经变得异常简单了。欧燕天擎一声令下，三人同时出舱。出舱的同时他们都身着人类战斗铠甲机器人。和他们一道出来的还有欧阳天擎带领的战斗机器人小队。该小队由十五个机器人组成，分为三组，分别担任进攻、防御、火力支援，三种角色配备，将三人护在当中。
火星重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所以整个小队跳跃着朝目的地飞去，一个起落几乎就有几公里的距离。小队在人工智能的操作下，完整准确的落在了那座文明遗迹面前。
这是一个用地球人理解的神殿式的建筑。并不高大的建筑大门正上方刻录这一个太阳的标志。
在这个恒星系太阳一直代表至高无上的存在，看来火星文明眼中也是一样。无论文明怎么折腾，太阳就挂在那里。
小队来到门前，并没有什么太神奇的外星科技守门，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建筑里边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可以说没有留下任何文明的线索。只有李蓦然清楚的感知到范晓曦曾经来过的痕迹，不知道因为什么。他就是清楚的感知到了这种痕迹。
众人继续在建筑中用尽人类各种科技手段进行分子级扫描的时候，一个声音在李蓦然脑海中想起。那是一首歌，又或者是一首诗：
远方的霓虹一闪一闪，
路灯下我们身影越来越短。
你的发丝划过我的胸前，
我用力拉紧你的手不肯讲出再见。
天边的繁星眨眼眨眼，
月光下我们身影忽明忽暗。
你的泪水滑落我的腮边，
我奋力抱紧你的脸却讲不出再见。
多想打破眼前的樊笼，共游五湖四海，一天一天。
多想放下生活的羁绊，携手九州寰宇，一年一年。
擦拭你泪水湿透的眼睑，努力说，爱已刻入心田，直到永远，直到永远！
推开我转身不回头走远，风中说，爱已干涸枯泉，再见太难，再见太难！
这又是一首只有李蓦然和范晓曦知道的内容，这内容的出现更加让李蓦然确信了范晓曦曾经来过这里，也许这是范晓曦量子通讯的中继站。自己在做什么范晓曦都一清二楚的看在眼中，可是她就是不肯出来与自己见面。李蓦然默然的盯着眼前的黑暗，放空双眼再一次凝心屏气，他很想和晓曦再次对话。可是等来的不是晓曦，而是艾鸿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蓦然是不是又想念晓曦了？还是集中精力处理眼前的局面吧。
李蓦然收住心神，和整个小队一起搜索起这栋建筑。
无论如何扫描，都是一无所获，只有李蓦然在建筑的一个角落里边通过自己战斗服头盔的光看到了一样他熟悉的东西，一个小小的黑色立方体。这东西以人类的科技怎么扫描也不会发现它，在这个空旷的建筑内就算肉眼见到它也会忽略它的存在，但李蓦然不会，这个立方体太让他着迷了，他走过去用机械手臂将该物体拾起，动作非常自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行人一无所获的回了行星飞行器。
海底拉玛有些失望的说道：“这建筑除了能证明火星有过文明以外什么也证明不了”
欧阳天擎则说道：“我们去建设中的基地看看”她说话一贯是命令，于是他们三人乘坐空天飞行器，朝着火星的另一极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