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兵营里发生过的奇事（31）

公元1945年的那个10月，距离日寇宣告投降已过去将近俩月，重归国民政府掌控的国都南京，社会秩序反而不如日伪统治时期安定。这并不奇怪，想来日寇八年来依靠血腥恐怖统治造成的“太平”猛然间被打破，旧有的沉渣肯定会乘隙纷纷泛起，扰攘一时，然而其终究不怠大势，随着各项政令、措施的不断完善、落实，这些负面的东西气焰渐低直至隐没一定只是个时间问题。于是，整饬治安，弹压不法的任务便落在了重新组建而成的南京市警察厅的肩上。
新成立的警察厅人员干练，经验丰富，很快便寻找到了工作的突破点，即首先打击猖獗的黑市走私，因为绝大多数的治安犯罪案件都是围绕它而衍生出来的。
及至工作开展起来，这帮警察才发现，问题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根据调查，黑市走私的利益链条上，竟然紧扣着军方这一环节，即有许多驻防的官兵参与其中。
这下警察们有点头疼，他们深知“靖难光复”是军人拿血拿命换来的，时下这群人的自豪感正达到鼎盛，整个社会对他们的崇敬也达到了顶点，在这样的情势下，怎好去触人家的霉头。
然而职责所在，警察厅不得不和军方高层接触，通告了这一情况。
军方高层得知消息很恼火，很快下发训令，严格军品物资管控，严查中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兵的私藏夹带，虚报实领，以求消除这类现象。
这些釜底抽薪的措施很得力，渐渐地，军人参与走私的现象愈来愈少。然而某些有着特殊职能的军人，仗着区别于其他兵种的天然便利，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忙碌”着，其中绝大多数是一些个汽车兵，他们利用余闲，三五一伙儿，开着美式吉普，神出鬼没地在南京城里的狭街窄巷中游荡，主要倒卖一些市面上紧俏的油品、药品。
他们这么做警察肯定是要干预的，前追后堵地也摁住过几撮儿兵，交送给了协管治安的宪兵，带累他们吃受了军法惩治，关禁闭，挨皮鞭子。于是，驻勤的汽车兵便和警察结下了梁子，寻隙报复。
暗下里，军人们报复的法子很阴损，用的最多的招子便是一群人着了便装，觑个个别警察下班交岗走在路上的时机，从身侧、背后猛地用个麻袋兜头罩下，狠夯一顿棍棒旋即跑开，留下死狗般昏晕在地的那个警察。
时间一长警察们叫苦不迭，他们不像当兵的，大多光棍一条，命令一到，如水流散，一个个几乎都是拖家带口，定居长住的，哪经得起那帮爷如此磨耗，时间一久，再见到那帮汽车兵盗卖物资，非但不敢过去抓捕制止，甚至正脸都不敢和他们照一照。如此一来，那些汽车兵心气被撩得高高的，回想起早些时候遭的罪数，气恨依旧难平，见到警察更是主动寻衅。

这天，一伙儿安徽凤阳兵出任务回来，驾车经过市区一处地方，见道边围了一大圈人，一个个神情兴奋，指手画脚，嘴里嘟念着：“嘿！这几个警察管得多多诶，那些卖艺人逮住个山鬼让人们开眼，也被他们拿了画圈的棒子捅呃……”
一听见警察这俩字眼，兵们驻下了车子，纷纷跳到地下：嘿嘿，赶巧，这是要往哪个小舅子身上讨那笔债呵！一个个挽胳膊撸袖子，拨拉开众人往人圈里挤进去。

挤过人圈，只见七八个身穿黑制服的警察稀稀落落围成了个圈子，正逼令三个山民模样的汉子抱了头蹲在其间，并且不停地用警棍戳打他们，嘴里你一句他一句地呵斥、逼问着什么。
三个汉子看来没经见过什么场面，个个面如土色，好似雨中的鸡仔，不知所措，木然地听命做着动作，身子哆嗦着带累舌头也一劲儿哆嗦，越发说不出句完整话来，惹得那些警察愈发火儿大，手头戳打的力道更足了。
一群兵眼见仨人被逼得出口带着哭音儿，警察却不依不饶，起了厌恶，纷纷叫嚷起来：“娘个脚！大宽的路给阻住半边，老不通畅的，原来是几条黑狗拦住了路诶。”
那些警察回头，见横眉竖眼挤进来一群兵，情知是来找寻麻烦的，不禁心里发憷，眼看不能避开，只好硬着头皮对付。
领头的那个警察满脸堆笑，过来冲打头的兵欠了欠身子：“各位弟兄辛苦，辛苦！咱同事几个执行公干——接到警情，正在盘诘嫌疑，甄拘匪类……”
兵们眼见这个警察刚刚对待三个服帖的乡下人蛮脸做怒的，一见强横立码换了副怂软的谄相，心里更加嫌恶，于是眼角也不去夹他，反斥啥算匪类——你们这些黑狗子惯于欺辱、压榨老实人罢了！眼前看着身子抖一抖尽掉土渣的这几位，也有几滴油水儿够你们几个蘸一指头吮？娘个脚！
兵们本来就是揣着不自在来的，才不管眼前这些警察奉啥说辞呢，一个个毛躁着性子，言辞挓挲，蜂拥上前把他们围住，只待一语不合便动手开打。
那个带头的警察眼看事情不妙，怕吃眼前亏，心生急智，急忙后退几步，大声叫嚷：“弟兄们呵，看人不在面相凶善，你们看看，他们从外面偷运进来的——拐带人口的嫌疑大大的……”一边说一边把一旁一架平板车子上覆盖着的一堆稻草薅扯了下来。
兵们这才注意到，旁边是置放了人力推动的车子的，就是乡下人平时推了进城的那种，木制的身架，连轮子都是木头輮成的，多用来拉时令菜蔬以及杂七杂八的一些个物什，再普通不过，随着上面堆着的稻草落尽，一只铁笼子露了出来，旁边紧跟着有人惊呼：“是了，是了！这下看得满眼，果然是了！”
大家定睛瞧看，一个个吃惊不小：这，这不是匪人做歹又是什么！？啊呀——小小的铁笼子里，一个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小女孩披头散发，周身血污，一丝不挂，四肢被细铁链死死拴扣在笼子帮上，可能是怕她呼叫，嘴里也被紧紧勒了根铁链子做衔枚，那链子勒得可是够紧，只把嘴角都磨破了，只见一丝丝血珠不时顺着铁链往下滴……
围观的人们惊呼声一片，一群兵一时间也惊愣住了。早有几位市民跳出来，在铁笼前站定，言辞悲愤地叙述开当初发现不当心生疑窦，进而决意报警的经过来，想不到真的验证了猜测。最后大发感慨：这里可是国都呵，好比当年的天子脚下；国都新复，这些人便敢大天白日地行恶，无所顾忌，太可恶了——不是鬼子在时助恶的汉奸，倒了主子成了丧家狗，为讨口活命食儿干起了这种勾当，便是码头帮会里的青皮子假扮了老实巴交的乡巴佬绑票良家幼女！这类人让他们活着干吗！捶死，捶死！
大家群情激奋，振臂呼号：“对，捶死他们，尸首喂狗！”
人声一浪高过一浪，那三个山民打扮的人早吓得瘫软在地，一肚腹屎尿再也收刹不住，一泻而尽，从裤管口汨汨流出。

人类之间，踞利害而以群分，争斗不已，然而看到老鼠往往都会喊出个打字来，这是一种基于本性的团结一致，眼下正好可以拿来形容这群兵和那些警察，眼看不是撂地打把势卖艺的江湖混子，更不是进城觅食讨生活的乡杆子，这几个人分明是“打眼障”的“麻袋党”（当时一些个绑架团伙多用麻袋来转送受害人，因此得名），兵们恼恨极了，不再搭理那些警察同类，摩拳擦掌走过去要先收拾那三个“老鼠”。
仨人眼见面前横眉立目的警察转眼又换了一群凶神恶煞的国军士兵，情知缓死怕是要变作立死了，出于求生本能，一个个僵直的舌头倒捋得直顺了些许，急急喊出了句慢动手，有话要说哩！
娘个脚！求个死得痛快就完了，还有啥好说的！？兵们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过来拳头脚尖就要砸下。
那些警察见状急忙过来阻劝，带头的那个慌手慌脚挡在前面：“各位弟兄，各位弟兄，先别动手，这，这涉及刑案的，处置必须报请程序嘛！再说了，那笼里的该是好人家的孩子吧，把这几个人打死了，没了口供，倚靠啥去找寻她的家属？求大伙儿务必高高手……”
好劝歹劝，兵们才没把拳脚落下去，饶是这样，眼见那仨人的样态也好不到哪去，一副待宰羔羊的神情，几近崩溃。
那些警察见人们的情绪略略缓和，连忙俯身劝诫那三个人，意思很明白：赶紧把知道的说出来吧，哪怕简单些，起码给人一个还算老实的印象，别撩得大家伙儿性子又起来，到时候我们可再难拉拽得住，你们应该知道后果——
仨人倒也不傻，狠命咽了几口唾沫，哆哆嗦嗦，断断续续，说出了那么一段话头。

原来，这仨可怜虫是安徽人，平时在黄山到铜陵一带行走，靠收售山货，捕捞江鱼过活，因为经常行走于荒山僻野间，偶尔会拾到或采攫到一些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们大多不认识，便托了人带到外地，期望碰见个识货的，喜欢，留下，换几个小钱花花，一来二去，有人偶然把他们的东西带到了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竟有几件被那里的客商看上，转而托那人向他们打听，看还能淘到啥惊奇未见的物件不。没见过世面的他们起初战战兢兢，千挑万拣几件托中间人稍过去，见对方不假思索便照单全收，心里起了活泛，后来又试探了几回，见甭管死物活物一概有留无退，心里笃定了个念头，觉得既然这样，比在山里趟货，江边捕鱼可强多了，干脆专一鼓捣这个吧。于是蒙眼的驴子瞎撞般，开起了三家店，只是到了自己也认不得自家挂的是哪类招牌，卖的是何样货色，只知道凭客人喜欢肯出钱就是了，摸石头过河般干了一阵子，渐渐地，采撷的范围越来越广，招法也越来越多，胆子更是越来越大，静的就差把黄山的莲花峰给掘了扛去现卖，动的只要江里有，敢把龙王爷的孙子网上来囤养待售。这么弄来弄去，终于弄出了眼前这一出事来——前不久，听说铜陵那一带生出个传说，说是某个荒村里有山鬼落了栅，被生擒住了——这可是一笔珍奇的买卖呦！仨人急忙赶过去打听，还真有其事，并且被领着看了个细，他们慌忙托人打问南京城里的老主顾，对方一听倍感新奇，许下大价钱，下了双倍定金，要他们收购了，务必活着运进城里。仨人不敢马虎，向村民收购来那物，桎梏牢靠，便立刻不辞辛苦地推了辆车子日夜兼程赶了来……

谁会信这个！兵们只骂放屁，娘个脚，什么山，哪来的鬼？那明明是个人！
仨人咧了嘴，苦着脸，说该从哪说起呢，到底咱们没到过大地方，心眼又实，一进城俩眼墨黑，想拦住个路人打问打问吧，偏偏这物在笼子里拴紧了也不老实，闹出了动静，招惹来几个闲汉子硬生生挡住了去路，架不过他们打趣，便说了实话。后来人越聚越多，有信的说咱这是想着进城卖艺耍玩意儿来着，更多是不信的，便招来一群穿黑衣的警爷，把——
“胡说八道，一听就是在装憨头、充老实！揍他们个龟孙子！”围观的人们纷纷叫嚷。又有人大声喊叫：“我说，咱们一个个在这戳着听几个王八蛋满嘴屁话，那个小姑娘可是还在笼子里遭罪呐，是不是先把她松了，放出来？！”
“噢，对！先放了那个女孩儿。”人们一拥上前便要动手。
三个委地的嫌犯见状脸都绿了，一改刚刚怯声怯气的腔调，争着起身，不管不顾地冲笼子扑过去拨拉开众人的手：“千万不要哇！”那语气仿佛如临末日一般。
众人眼看沓沓欲死，萎靡不振的几个家伙陡生勇气，竟欲阻止救人，略作迟愣，马上便从人堆里斜飞去几顿拳脚，打翻了他们。
哼！作死！
大家七手八脚，好容易解放了女孩儿的双手，继而动手去松脱她嘴里衔着的铁链。

几个警察训练有素，见人群乱糟糟的，怕出意外，过去拧胳膊把三个疑犯铐成了一串，拿警棍逼住，冷眼立在旁边看众人解救那个女孩儿。
那女孩嘴里的铁链松开来极费劲，完全解脱竟用了较之双手多一倍的功夫。见她把恢复自由的双手耷拉着，渐渐能支撑住俯下的上半身，不像伤了筋骨的样子，大家放心了，转而去解脱她双腿上的铁链。
谁承想，就在短短的一眨眼工夫，骇人的一幕出现了，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自一片乱哄哄里传来，人们循声望去，继而见一个混混打扮的青年人，疾步退出人圈，跌倒在地下，举着缺了半幅掌面血淋淋的右手满地乱滚，疼得哭爹叫妈。
——这，这，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惊骇不解下，人群忽地往后退去，一个个张口结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大家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到女孩身上，只见她此刻正双手支地，上半截身子于地持平，努力昂着头，擀了饘的头发向后披散开去，露出一张沾满污物，灰灰的小脸来，满是血沫的口角不停地蠕动着，似乎嘴里在咀嚼着什么，配上一双暗不见底的眸子里不时迸显的几缕寒光，她的整个面庞竟显得那样的诡异。
几个刚刚帮她解除过铁链的人下意识举起手掌看了看，倒抽了几口冷气，惊惧不已：“啊呀！这，这个孩子竟然咬人，看得清——那人是她咬的！”
这时，几个被铐住的嫌犯嗫喏着：“这，这物好凶的，可不敢放，放了一定会伤人的。”
“什么！？说明白点！”一旁警察厉声追问。
“这，这么着吧——车，车子下有个风鼠皮口袋，里面还余着条野猪腿骨，麻烦你们扔给她，一看就明了。”
几个警察互相看看，照疑犯说的，到车下翻出那个袋子来，见里面果然装着一条带毛的野兽腿骨，便试着递向笼子里的女孩儿。
女孩毫不迟疑，一把夺过腿骨，饿疯了一般张嘴大嚼起来，连撕带扯，几下便把附骨的皮肉咽下了肚子，进而开始啃咬骨头。
周围的人全都傻了，愣愣地看着女孩啃食完生肉，再听她牙齿咬碎硬骨的咯嘣嘣声响，一个个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一群兵和那些警察也看得目摇神骇，那几个被铐住的疑犯又说了句：“听，听说当初逮它时，伤了好些个人呢，是我们看见的早，要不，就被架火烧死了——”
“闭嘴！有话等到问你们时再说！”警察呵斥道。
带头的警察神情略带为难，冲着旁边的兵们小声询问：“各位弟兄，看样子案情还得深挖细审，要不——一起？”
“吁——”兵们身子塌了几塌，嘘口气：“去你娘个脚吧！审案子是你们黑皮子的份内事么，要爷们酿那些工夫陪着能比吃酒打雀雀牌的自在！”
“那——”
“饶你们个方便，爷们兴致灭了，今儿就不碍你们公干了，后会有期！”
“嘿嘿。”
“娘个脚！”带头的兵悻悻地挥了挥手：“全体上车，走！”
……

谢谢各位朋友瞩帖留言！

@江船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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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久不来，这贴显然没更过呐
@每日三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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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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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有朋友建议，该把这帖子整理一下，自己也觉得有很多内容不称心，应当剔除、增补一些段落，过长过散的舍掉得了，再加几个较短的新故事进去。另外，改一改用词生涩的毛病也很有必要，故而踌躇。

@GYLOG 想听一听你的意见。更不知其他朋友怎么看。

@每日三星 2017-02-13 16:40:00
再祝楼主在新的一年夺权成功，当上当权派!O(∩_∩)O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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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势力顽固异常，不可小觑，有心无力（有力也无胆呀）啊！悲~~~~~~~~

@GYLOG 2014-05-25 13:29:00
楼主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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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久也不见，妹子可好？

脱漏多处，教人如何有心思再更！

有读者@过我，说有部分段落在原帖居然脱漏了，在转帖的外网倒能看到，这便有些尴尬了，兴许就是上面那位朋友所说的言语不搭调的原因吧。

@萨嘎摩多龙马 2020-09-30 00:51:09
楼主，帖子怎么基本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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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朋友@过我，问这个问题，我也不清楚。我自己找寻这些段落还得去外站搜罗。首站残失，求全外网，这叫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