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别将我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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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09-06 08:05:14 更新时间:2022-09-24 00:02:30

楼主:岑东小哥  时间:2022-09-06 00:05:14
即使直到今天,李浩倡也固执地认为,四月才是家乡江汉平原最好的时节。于是那年,他把回家的时间选定在四月中旬。

公元一九九六年四月中旬的一个夜晚,一艘舷号为“渝勇敢168”的货轮,响亮地长鸣两声汽笛后,在长江中游著名的荆江段北岸的一个码头靠岸。

码头的北岸是座城市,城市的名字叫荆州。

按原货运航程,货轮并没有在此靠岸的计划,现在靠岸,只是为了送李浩倡回家。

李浩倡从床铺上抓起一个帆布包,走到甲板上准备下船。同事们早已站在甲板上,等着和他告别。大家都不说话,只是挨个上来和他默默握手。有几个同事和他握完手后,好像觉得握手不足以表达惜别之情,又用力拍打了几下他的肩膀或后背!

传统的中国男人,似乎都不善于用语言表达感情,特别是面对面的时候。面前,这些多年生活在船上的人,更是养成了沉默寡言的习惯。

在驾驶室灯光近距离地照射下,老船长下楼的身影几乎铺满了前甲板。他走近李浩倡,递给他一个用粗纸包着的、很大的饼状物。

“这是一个云南朋友送我的一块普洱茶饼,带回去送给老人家吧,算是船上兄弟的一点心意。”船长口中的老人家,指的是李浩倡的外婆。

李浩倡没有说话,只是打开背包,低着头把茶饼装进去。他递给老船长一支烟,给他点燃。老船长深吸了一口,吐出浓浓的一口烟雾。

三年的船上生活,老船长和船上的兄弟们给了他许多的教诲与照顾。这些照顾和教诲,让他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生手,迅速成长为一个熟练的水手!

老船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

“走吧!”

下船的时候,他几乎是一步一回头地和大家挥手告别。

李浩倡踏上码头的石台阶,向上走了几步,然后停下,转过身,在码头和“渝勇敢168”的灯光里,等着和它告别。

一切准备妥当后,“渝勇敢168”的汽笛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叫。这一长声的汽笛语言,是它告诉码头和其他船只“我正离开泊位。”

三年来,“渝勇敢168”的各种汽笛声无数次在李浩倡耳边鸣响,今天,他第一次听到如此悠长的汽笛声——鸣叫时长几乎超过平时的一半!

浑厚低沉的汽笛声,在夜晚空旷的江面上久久回荡。

这声汽笛,彻底击溃了李浩倡,泪水一下涌满他的眼眶。他掏出一支烟,装着点火,低下头快速揩去即将流出的眼泪。

有时候,李浩倡很瞧不起自己,觉得自己太感性、管不住自己的眼泪。

船渐行渐远,庞大的船身逐渐模糊起来,直到它的灯光和天边的星星没有什么差别时,李浩倡才放下挥动的胳膊。

在这样一个春风轻拂的夜晚,李浩倡辞掉了这份原来非常向往的工作,回到家乡。老实说,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迄今为止他辞去的第几份工作。

去年的冬季,一个彤云低垂、江风猛烈的下午,“渝勇敢168”逆流而上经过荆州江面。当荆江北岸的万寿宝塔闯入李浩倡眼帘时,他突然有股冲动:我要回家!

那感觉极其强烈,让他一下子冲出船舱,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当时他的异常举动,惊吓了全船的同事。

那时,他就知道,自己在船上的生活快结束了。

虽然,弃船登岸重返陆地生活的想法早就有了,但是,当这个时刻真正来临,他对这艘船和船上的兄弟却又依依不舍了!

毕竟,他在这艘船上工作了三年。三年来,船就是他的家,船上朝夕相处的兄弟早已是家人般的存在。

离开一个家到另一个家,有回归的欣喜也有离别的伤感,这种让人分裂的感觉,无法用语言或文字描述。

他知道自己是个念旧的人,在这点上简直无可救药。

李浩倡转过身,继续拾级而上。

在码头边的江岸上,是一片如森林般的广告牌。其中最大最高的一块广告牌上,正上方写着两行蓝色大字,“活力28,沙市日化”。

“活力28、沙市日化”这八个字,不论何时何地,只要李浩倡听到或者看到,都觉得特别亲切。因为,他曾是这家上市公司的员工。

当时的沙市日化公司,如日中天。这家公司生产的“活力28”洗衣粉行销全国,市场占有率曾高达百分之七十以上。“活力28,沙市日化”的广告语,多年出现在央视和各省市电视台的黄金广告时段。

这家公司的高层管理者是几个狂热的足球爱好者。因此,财大气粗的公司不仅仅赞助了湖北女子足球队,还成立了男、女两支半专业的公司足球队。队员来自各体校的足球专业班。据说,市里踢野球的高手,有一半在这个公司上班。几乎每周,公司都会组织足球赛。

这两点让他羡慕不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渴望进入这家公司上班。他应聘、找关系走后门……用尽方法,也没能如愿进入日化公司。

后来,一次足球比赛却意外地让李浩倡进入了沙市日化公司。刚进入公司的时候,他觉得,一辈子在这样的公司上班也不错……

李浩倡上岸的码头叫盐卡码头,坐落在城市的东部。随着他一步步上行,城市灯光和嘈杂声一点点显现、逐渐增大。等到他双脚踏上江堤路面,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完全呈现在他的面前。

他呆呆站在那里半天没有挪动脚步。

一切似乎都很熟悉,一切又似乎有点陌生。

虽然生活在这座城市二十多年,他也无数次在江堤上看过这座城市的夜景,但是,那都是在城市中心地段的江堤上;夜晚在城市东部高高的江堤上俯瞰这座小小的城市,还是第一次。

和许多长江边的小城市一样,荆州这个地级小市也是依江伴水而建。多年来,城市建设沿着荆江大堤北岸,向东西两个方向发展、呈长条状布局。城市东西距离远远超过南北的距离。

城区分为东西两个部分。东部城区为原湖北省地级市沙市市城区,占了整个城市区域的大部分;西部是以荆州古城为主体的荆州镇。

“禹划九州,始有荆州。”荆州为九州之一,是楚文化的发祥地,大诗人屈原深爱的故乡。荆州,古代也称江陵。李白的名句“千里江陵一日还”中的江陵,指的就是荆州。

从李浩倡记事起,沙市市和荆州镇就早已连为一体——街道相连,公汽相通。后来,荆州地区和沙市市合并,取名荆州市。

城市无非是有序或者无序铺在大地上一片片建筑物的集合体,这些大地上建筑物的集合体唯一的区别,只是面积的大小。

忙碌、喧闹和拥挤永远是城市相同的主题。

穿行其间的道路,对城市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矛盾的事物。它既是连接这些建筑物的纽带,也是分割这些建筑物的线条。

现在,明亮的路灯,早已经把这些线条点亮。在灯光的勾勒下,城市布局也大致可见。

现在最亮也最能看清楚的一条路是北京路,现在只能看见它的东段。这条路东西向穿过整个沙市市区,和荆州区的荆南路、屈原路和荆中路连起来横贯整个荆州市全部城区。

这条路的东段,路两边集中了荆州市很多企业。路南的沙隆达农药厂、毛巾厂、床单厂等一溜向市区内排过去。

即使夜晚的城市灯火通明,沙隆达——这个亚洲第一大的农药厂——厂区内,高高的反应塔上的灯光依然清晰可辨。

路北,由东向西,江汉油田的无缝钢管厂、沙市棉纺厂和荆棉纺织厂一字排开。虽然企业比路南少,但是企业规模不小。特别是沙棉和荆棉都是职工人数上万的企业,连带家属,两个企业有将近五万人口。

沙棉、荆棉这两个厂规模大,占地广。它们占去了沙市东区城市面积将近五分之一地方。多少年来,夜晚的沙棉和荆棉是沙市东区最明亮的一片区域。

和北京路平行的还有两条横贯整个沙市区的马路,江津路和荆沙大道。最终,这两条路也在荆州古城东门和荆南路连接起来,形成横贯荆州市的三条东西向的主干道。荆沙大道是荆州、沙市合并成立荆州市后,才打通连接起来的一条快速大道。这条路在城市的北部边沿,现在相当于城市的北环。

李浩倡现在没打算下江堤北行上北京路乘公汽回家,他想先在这凉爽的夜风里迈开腿尽情行走一会,毕竟三年没有踏上家乡的土地了。结结实实踩在江堤上的每一步,都是和家乡实实在在的交流和亲近!

他点燃一只烟,边吸边向西走。不时有出租车在他身边减速,试探性地鸣着喇叭,见他毫无反应,然后又加速离开。

顺着江堤西行,由于渐渐接近城市中心,城市的建筑物越来越高大、市中心灯光越来越亮,江津路和荆沙大道这两条路的轮廓逐渐消失在李浩倡的视线里。

第一条南北向贯穿整个城市的马路,从城市北边而来,直抵脚下的沿江路。这条路是红星路。

到达红星路,也就到达了城市的中心区域。

李浩倡继续西行,越过红门路、江汉路,将近大半个小时后,下江堤向北穿过沿江路,到达城市的中心——便河广场。

便河这条河其实早已消失,剩下的只是地名。这里原来只是中心城区的一块绿地。在这绿地茂密笔直的水杉树下,有他许多学生时代的记忆。

李浩倡上船的前一年春天,绿地里正在施工,高大的水杉树被一棵棵放倒、移走,听说要在绿地上建成一个大型的城市广场。建这个广场,是为了庆祝荆州市成立十周年。他上船离开荆州的时候,广场正在铺设地面砖。

眼前,这里早已是个灯火通明巨大的广场。广场上超大的电子显示屏,正放映着一部科幻片。那些路过屏幕或站在屏幕下看电影的人,不停地被电子屏幕上变化的光线涂改着颜色,变幻莫测。

三年的时间,居然让他对这个曾经熟悉如自己身体一般的城市有了很大的陌生感。

他跑步穿过广场,登上广场北边横跨北京路的过街天桥——沙隆达天桥。

对李浩倡来说,天桥是个特别的地方。每次外出回来后,他都喜欢在进家门前,先到城市任何一座天桥上看一下熟悉的街景。只有这些熟悉的东西,才让他有种“我已到家”的感觉。

北京路是荆州最繁华的一条路。如果说马路是一条河流的话,那么,马路上那些来来往往亮着雪亮灯光的车以及或匆忙或悠闲的行人就是这河流中的流水。路两边的高楼大厦就是这条河流的堤岸。

现在,堤岸一片灯火通明。

坐上101路公交车,他像个外来客一样不停地扭着脑袋,看车窗外的街景。101公交线沿线的路灯都换了,灯光显得比原来更加明亮且柔和。三中附近临街的房子,正对大街的墙面都涂上了新的涂料或贴了新的墙砖,北京西路沙市和荆州接壤处,有几段多年“肠梗塞”的路段也拆除了路边的房子,扩宽了马路。道路及其边上的街景都有了变化。

刚刚登上天桥时的陌生感,现在依然存在。

李浩倡的家在老城区。至今,高大的古荆州城墙还和几百年前一样屹立在那里,严严实实保护着怀抱里的一切。东门是古城最气派的门户,门洞上两个巨大的铜字“荆州”在射灯地照射下,熠熠生辉。

古老的护城河环绕着古城,波光粼粼的水面反射着城市五光十色的灯光。古城的东门前的护城河特别宽阔,只不过,前几年已是水上公园的一部分。河上的九龙桥跨河直抵东大门,连接着古城内外。

车过九龙桥时,他闻到了熟悉的水腥味。

不论这城市外貌怎么变化,她的味道还在那里,丝毫没变。

车进东门,他在荆南路第一个公交站台——张居正故居站——下车,然后往回走上紧挨城墙的内环东路。

城内环是他特别喜欢的一条路。路两边的树,枝杈相交。除了冬季,行人简直就是走在一个绿色的隧道里。阳光明亮的日子,隧道里的空气似乎都绿的。

往北第二个路口就是张居正街了。东西向的张居正街很短,不到一千米。在张居正街北,从东向西数,第三栋房子是栋三间三层的西式小洋楼。不论是房子的建筑式样还是建筑材料,都显示出它是栋超过百年的老楼房!在张居正街,这栋房子的门牌号码为“张居正街005”,大家都叫它“张居正街五号”。

“张居正街五号”就是外婆、妹妹安歌和李浩倡三个人的家!

街道两边的法国梧桐还和他离开时一样高大,宽大的叶子在夜风中还是和他离开时的那个夜晚一样哗哗作响。

在所有的植物中,李浩倡比较偏高大的乔木,他一直对它们充满热爱、崇敬之情。法国梧桐是他很喜爱的一种树。

家门口有棵法国梧桐,树干两米左右的高度,有一个巨大的结疤,结疤很像一张人脸,这张脸上最惟妙惟肖的是那双眼睛,略微向下注视着什么,显得十分深邃且略带忧伤。

楼主:岑东小哥  时间:2022-09-07 22:27:09
外婆的画既有后期印象派、野兽派的风格,也有现代抽象表现主义的痕迹。它们特点鲜明,让人震撼,使人过目不忘。
这应该是幅画完的作品。看看画的右下角,果然有外婆落款。作品名称叫《暮霭中的铁女寺》。
“阿弥陀佛!这不是浩倡施主吗?!”
李浩倡回头一看,外婆和宏法法师正站在面前。
李浩倡先双手合十,回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握住法师双手,亲切叫了一声:
“法师!”
法师微胖身材,圆脸盘,双眼大而圆,七十多岁的人,目光却清澈异常。
童年时,外婆外出“学习”,李浩倡不是被托付在西宁家就是在铁女寺。在铁女寺,李浩倡都是由宏法法师照看。在李浩倡心里,法师一直是亲近的奶奶辈长辈。
法师端详着李浩倡,说,“施主好久不见!上次见面,应该是三年前了吧……”
“法师好记性!整整三年。”
法师抓起他的胳膊看了看,说:
“才和青萍居士说到你,说你出去三年应该是吃了不少苦,现在看,应该是吧……只是,以后出去,也要常回家看看,免得家人牵挂。”
“谨记教诲。”
“阿弥陀佛!浩倡施主言重了。”法师微微一笑。
“浩倡,你怎么来了?”外婆问。
李浩倡对外婆笑笑说:
“我也是下午没事,就想到处走走。想起您留的条,就走到这里来看看您。如果您忙完了,我就陪您回家。几年不在家,想看看小城了。”
“我也没事了,正准备回家呢。你来了正好,我们一起回家。”外婆转头对宏法住持说,“颜料没干,油画今天就放在这里。”
“你放心,我马上叫人收拾到我房间!”法师说。
告别法师,李浩倡挽着外婆的胳膊,祖孙俩三年来第一次走在故乡的街道上。
相对来说,荆北路是条安静的街道。公交线路不多,其他车辆也少。现在这个季节和时段,街上更多的是步行和骑车的人。李浩倡在一个公交站台停下,外婆却摆摆手:
“这样的天气,不散散步,辜负了它!”
微风轻拂,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阳光艳丽明亮只给你温暖而丝毫没有燥热的感觉,这样的天气,确实适合散步。
其实,这座古城的里的每一条街道和城外的环城小路上,都布满了李浩倡一家祖孙三人的脚印。童年时代,外婆带李浩倡兄妹写生、散步,穿街走巷,哪条街没去过?稍有特点的街景、建筑物都被外婆收录在她的画册里了。
这些画,色彩浓厚。外婆用浓厚的色彩,表达了对故乡深深的。
在散步时,她老人家会把关于古城的传说、故事和风土人情向李浩倡兄妹娓娓道来。
路过大北门,外婆指了指城门,李浩倡和外婆相视而笑。
记得有年春天要到北城墙外写生,李浩倡和外婆走在出城的北门街。那时候街道两边的行道树还是杨柳树,树龄不小,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
城外与北门街相连的大路上,也全是杨柳树,早春时节,远远望去,每一株杨柳树,都像一团团凝固在广袤平原上的绿色轻烟。其实,在江汉平原,很少用杨柳树作行道树。
那天外婆告诉李浩倡,在古代,北门大街连接的是通向京城的驿道,到京城办事、考取功名和经商的官员、学子与商人,常常在这条路上送别。古人习俗,送别折柳枝相赠,所以路边种满柳树。
当时,外婆要他想象一下自己是一个即将远去京城的人,现在朋友相送,希望是哪种场景。
李浩倡脱口而出说道:
“我是一个鲜衣怒马的青年,朋友相赠的柳枝我斜插在帽子上,接过朋友递过来的最后一杯酒,我一饮而尽。然后我吟诵着诗仙‘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的诗句,策马绝尘而去。北门大街上留下的,是我爽朗的笑声和得得的马蹄声……”
当时外婆对他这番话也是赞赏有加:
“好场景!这才是男儿气概!脱口而出的,才是你内心的真实写照。”
以后,只要祖孙俩一起路过北门,外婆总要指指大北门。
“外婆,即使我跨上白马,策马奔腾到了我曾经很向往的远方,不论做什么,新奇过后,我依然和原来一样,先是对工作兴趣索然,然后,对生活也渐渐提不起精神。早先,哪怕是做临时工,我也是非到‘活力28’不可,不为别的,只是为了那公司里的足球环境。有人一起谈足球,有人一起踢足球。可是,几个月过去,觉得也不过如此……
“我一直在换工作,四处游走。后来,到了‘渝前进168’上,我也曾经激动过,以为终于找到了我喜欢的工作。可不到半年,我还是慢慢对这份工作失去热情……之所以没离开,是觉得船上工作、生活相对岸上简单许多。这样简单的环境真是我喜欢的。可是,熬满三年,我还是弃船登岸……”
“李先生,咱们走内环吧!”外婆说。
李浩倡搀扶着外婆走上北门街,虽然街道没有了青石板铺就的路面,街道两边的建筑物也和童年时代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是,街道两边的行道树依然还是童年时代的大柳树。不论它们年纪多大,在四月里,它们的叶子娇嫩而翠绿。
没有机动车,行人也少,内环北路永远都是一条安静的路。只要走进这个绿色通道里,人们都会觉得温度要比外面低许多!现在,四月中旬,李浩倡甚至觉得有一丝凉意。
“李先生,”在内环路走了一段时间后,外婆轻声对李浩倡说道,“别着急。不是每一个人对自己的职业或者人生都满意的,这世界上和你一样的人多的是,只是大家都没有说,你也不认识而已。你不是唯一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你也不是异类!我年轻时候也和你现在一样。也是经过多年漂泊,才慢慢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什么样的生活才是自己需要的。
“就像不同的植物一样,有的人成长的缓慢,有的人成长的快,这都很正常。
“你还年轻,慢慢寻找自己喜爱的生活。你得把自己喜爱做的一份工作也就是从事的职业要和自己喜爱的生活分清楚。钟爱的职业或许能让你更加热爱生活;但是只有钟爱的生活,才可以让你不在乎自己所选择的职业!……这个需要时间,慢慢地,你会找到!”
说完,外婆双手攥着李浩倡的右手紧紧一握!
曾经在童年觉得温暖的大手,现在在自己的手里,显得那么瘦小。但是,它还是温暖如初。
慢慢的,东门城墙在树的隧道里显现出来并且越来越近。
快到家了!
和外婆牵手走向家的过程,永远都是温暖的过程!

送外婆到家后,李浩倡再次登上101路公汽,向聚会地点出发。
李浩倡在便河下车。等到公汽停靠站台,听公汽语音提示才知道,便河这站已经改名“沙隆达广场”站了。李浩倡上沙隆达天桥,穿过北京路,走上园林路。
在故乡,李浩倡特别偏爱几条路。古城内环路、碧波路、江汉北路和此时行走在其上的园林路。无一例外,这几条路都是人行道宽敞、行道树高大茂盛的街道。这些路段,很适合散步。
园林路上,集中了市图书馆,市日报社,晚报社,广播电台。小城年代最久远的咖啡厅、茶楼也落户于此。浓浓的文化味弥漫在这条路上。
马路西边边缘是些黑色的铸铁栏杆,四、五十米就有一个供人进出的缺口。栏杆的西边生长着许多高大的树。这些树并不是诸如香樟之类千篇一律的城市绿化树,而是在故乡乡间随处可见的白杨、垂柳,楝树和水杉。树木没有被人工修剪,呈自然状态生长,生机勃勃。
树下是草地,石桌、石凳散布其上。在这块草地上,不定期有古玩字画市场出现。草地的西边是波光粼粼的江津湖,是中山公园的一部分。湖边水榭游廊,湖中画舫曲桥,呈现出典型的江南水乡园林特色。在这样的草地漫步,在这样的石凳上闲坐,听湖水拍岸,身心可以彻底放松下来。
记得童年的时候,每到夏天,湖里满是荷叶荷花。荷花盛开的季节,湖周围方圆几里,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郁荷花香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公园增加了许多新的游乐项目,湖里的小船越来越多,荷花荷叶越来越少。到现在,再也难见湖中荷花盛开的情景!
园林东路不长,绿化也不错,街道两边高大挺拔的银杏树是这条路一个显著的特点。市里有特色的餐厅都几乎集中在这条路上。
李浩倡一边寻找“红姐私房菜餐厅”,一边打量街道两边的店面,看得出,离开家乡的这几年,大部分店面都升级改造了。
离开家乡的三年,是城市面貌变化极大的三年。
在园林东路的餐馆里,“红姐私房菜”餐厅外形稍显特别,它临街的窗子,都是巨大的拱形落地窗。从外面看,靠窗的全是不大的长方型餐桌。餐桌上的格子桌布、玻璃瓶中的鲜花,这些小细节,使得这间餐厅显得西式一点。
走进餐厅,李浩倡才知道刚刚看到的只是大厅。大厅的北边是一间间包房。
正准备问迎上来的服务员安歌订的是哪间包房,却听见后面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浩倡!”
扭头一看,红姐正从吧台向他走来。
红姐身材颀长苗条,像一个舞蹈演员。她头发向后梳,挽成一个髻。她脖子修长、小巧头颅上的五官很精致。红姐颧骨有点高,鼻子微微上翘,整个脸型显得比一般人更有立体感。
“红姐!上午安歌告诉我说,聚会的餐厅叫‘红姐私房菜’,我就问,是不是原来红星路上的红姐,安歌说是。红姐,你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啊!”李浩倡说。
“还不是沾你们大家的光,都抬庄(荆州话捧场之意)来我店里吃饭,才慢慢发展有了今天这间店。”红姐一边说一边递给李浩倡一支烟,然后打量着他说,“这出去几年,变化真大啊!圆脸变方脸了。嗯……,只是这白面书,怎么变成了黑脸包公呢?!”
说到最后一句话,红姐自己忍不住笑了。
李浩倡也笑了。
李浩倡扫视了一下大厅里忙碌的服务员,清一色和红姐差不多年纪的小嫂子。她们走路轻快像一阵风,上菜摆盘,手脚麻利。
“红姐,你店里的服务员都是精挑细选和培训过了的吧?怎么个个都这么漂亮又手脚麻利?”李浩倡问,语气里满是赞赏。
“哪里哦,她们都是我原来的同事。现在纺织厂效益不好,职工大量下岗,我这里能收一个是一个。想当初,能进荆棉(沙市荆沙棉纺织厂的简称)当纺织女工的,哪个不是百里桃一的姑娘伢,可惜,命不好……”红姐长叹一口气。
意识到自己的这番话和几年不见的李浩倡说,有点不妥,红姐连忙转移话题说:
“楚雄早到了,一个人在三号厅呆着,估计很无聊,我就不和你多说了,你快进去!”红姐指了指北边。
打开门,李浩倡看到,包间很宽大。靠墙的一圈沙发上,楚雄完全放松、瘫坐在一端抽烟。陈楚雄比前几年长胖了点,穿件浅蓝色polo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显得白白的,一看就是那种久坐办公室的人。
“怎么这么黑了?”陈楚雄看到李浩倡微微一笑说,然后坐了起来。
“没怎么踢球了吧?看你脸白得。”李浩倡盯着楚雄的脸问。
楚雄的脸不仅仅白,显露出来更多的是睡眠不足的疲态!
“你走后我就没怎么踢球了,不是这个忙就是那个忙。老约不齐在家的三个人,也就不约了。”
“就你一个人?他们几个呢?”
“快了,都说的是这个点到。”楚雄看看手机说。
柳和田和简北川是一起来的。
白衬衣、浅驼色丝巾,格子小西服配藏青西裤,整个服饰简洁大方;加上还是和原来一样,留着一头齐耳短发,柳和田给人一种干练而不失女性本色的强烈感觉!
眼前的简北川,比前几年更加壮实,高大挺拔的身材把一身警服撑得饱满笔挺。没有比简北川这样外形的人更适合穿制服了!他天生就是穿制服的男人!
和田、紫琼和安歌三人,身高差别不大。其中和田最高,超过一米七;和身高一米八五的简北川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顺眼。
一进包间,柳和田就和李浩倡聊上了。李浩倡和人聊天,偶尔喜欢抬杠,但是和柳和田聊天, 他从来没有抬杠的欲望。就连说话的节奏也跟着对方放慢下来。整个说话过程轻松而平和。
有些人天生就有某种能力,让你望尘莫及,比如柳和田的感染力和亲和力。她的这种能力,李浩倡在高中时就早有体会。
除了简北川进来时对他笑笑算是招呼以外,李浩倡一直没和简北川说话。要是有个不知道他们关系的外人在场,肯定会以为李浩倡和简北川互不认识。
“哒、哒、哒……”门外的走廊里,由远及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这是高跟鞋后跟踏在水泥地、瓷砖此类硬质地面特有响声。听声响节奏,这个人脚步迈得比一般女性大,步频也比一般女人快。这个响声节奏鲜明,它能让你在纷繁复杂众多的脚步声里一下子分辨出它来。
李浩倡最熟悉的脚步声是外婆和妹妹李安歌的脚步声。安歌走路步幅大、步频也快,那脚步声,听起来自然轻快的成分更多;这个脚步声,节奏好像是刻意踩出来的,有种提醒他人的意思——我来了!李浩倡感觉这脚步声应该是鲜于紫琼的脚步声。
楼主:岑东小哥  时间:2022-09-07 23:01:08
突然发现,文章接不上啊!回头一看,中间掉了两万多字……第一次在天涯发连载,完全不知道怎么发。
真是尴尬啊!……
楼主:岑东小哥  时间:2022-09-08 22:30:59
果然,进来的是鲜于紫琼。
她还是中午的着装打扮。高跟鞋、九分黑长裤;上身修身白衬衣,外套一件米色小西服。笔直闪亮的头发在,在肩膀上滑动。

“怎么才来?没我来得早啊!”李浩倡问紫琼。
“老爸老妈又在家里吵架,劝了会……”紫琼摆摆手,不想说下去。
“等等,李浩倡你刚刚在说什么?”陈楚雄指着李浩倡说,“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和紫琼联系过了?你昨夜回家,一直到你进这个包间的门,你也没联系我啊!”说道这里,他又转向柳和田和简北川说,“在这之前,李浩倡联系过你们吗?”
“没有啊。”两人回答。虽然他们回答的是实话,但是表情夸张,故意装出一副受到轻视的样子。
“什么意思?这是厚此薄彼吗?唉……受轻视了!我纯洁心灵受伤害了……”
楚雄嚷嚷着还想继续说什么,那边鲜于紫琼不干了,坐到楚雄身边,举起皮包敲了一下陈楚雄的肩膀说:
“来来来,肉体上也受点伤害,平衡一下心灵和身体的感受。”
几个人都笑了。柳和田笑着坐到紫琼身边,隔开了陈楚雄。
杨长春和王西宁结伴而来。
王西宁不高,也就一米七五左右。他身材颀长瘦削,不论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宽松飘逸,和他那文艺范的气质也蛮契合。
杨长春一米八左右身高,很壮实。他穿件浅蓝色衬衣,袖口卷在小臂上。袖口下饱满的肌肉清晰可见。
看到李浩倡黑黑瘦瘦的面庞,杨长春笑了:
“这才是我心目中水手的样子——皮肤黝黑,身材瘦削!看这身形,应该比以前跑得更快。这样吧,”他转头对陈楚雄和简北川说,“现在人都齐了,哪天一起踢场球吧。这些年,一起上场踢一场球可真难啊!”
“我没问题,看北川!”陈楚雄对杨长春说,“原来是你事多,不好约;现在是简北川不好确定时间。好多次约好了,遇到他临时有任务,只好取消。”
除了赵南山,其他人都到了。
“南山现在真是个老总了,忙得都快看不到人了。特别是最近几个月,每次聚会,都是他最后一个到。”紫琼看了看表说。
“最近南山忙得很,估计要接笔大单。据说工程预算接近一千五百万。甲方老板是武汉人,姓蹇。经人介绍,他和南山今年二月头开始接触。近两个月来的周末,不是甲方老板来荆州,就是南山去武汉。
“现在南山招了几个人,成立了一个项目组,正全力以赴在做这个项目的前期工作。画施工图啊、效果图啊,编制工程预算表……他是真忙,忙得不可开交!”楚雄说。
“这家伙保密工作做得不错,有喜事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这个事,楚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简北川问陈楚雄。
“我怎么知道的?那个蹇老板来了,哪次南山不是叫我去陪酒!?唉……我也是怕了,每次都是烂醉如泥。”楚雄说。
“这也算人尽其用吧!你不就是好喝几口吗?是你烂醉如泥还是蹇老板?估计是你吧。”西宁调侃。
“滚!”陈楚雄在王西宁肩上打了一巴掌说,“我爱喝酒是不假,我也能喝啊,白的一斤不倒。我是正儿八经地喝酒啊!那个姓蹇的家伙呢,根本就不是喝酒的人,从没正儿八经地喝过一口酒,只是喜欢闹酒。每次闹得不可开交。酒后要求的节目也多,总要弄到凌晨两、三点甚至通宵。真是苦了南山!”
“有些人就喜欢这样做生意!好像不喝酒、喝得次数不多就是对生意不重视。”紫琼颇有感慨地叹了口气。
大家坐在沙发上一边闲聊一边等着赵南山。
除了开始说了说踢球的事,北川不怎么说话了,大部分时间坐在一边静静抽烟。
门突然打开,赵南山一头闯了进来。
“荆州的朋友们,大家好!重庆的朋友,你好!”赵南山冲李浩倡哈哈一笑说,“我还以为你被重庆妹子迷住做了上门女婿呢。今天我来迟了,我主动要求罚酒……楚雄今天喝什么酒?”
“陈酿‘白云边’。”
“好,那我自罚三杯。如果今天喝‘黄山头’,我就自罚一杯……”赵南山说。
“你还不苕哦!”楚雄禁不住笑了起来。在荆州话里,说一个人苕就是说他傻、笨的意思。
大家都被南山逗笑了起来。南山自己是个快乐的人,也是个能给大家带来欢乐的人。只要有他在场,气氛都很融洽热烈。
说笑间,服务员来来往往开始上菜。
赵南山的皮肤白皙,五官和西宁一样,说得上精致。西宁的脸看起来显得秀气,南山的脸看起却显得硬朗很多。
至少从表面上看,南山比前几年更像一个荆州生意人了。三粒扣短袖T恤、黑色西裤和铮亮的皮鞋这些服装,都是小城老板们这个季节比较常见的打扮。尤其是手里拎着的手包,最具小城特色。在荆州这个小城,你要是手里不拎着个手包,你都不好意思说你是个生意人!
唯一和其他生意人有区别是发型。南山是一头中分的中长发;而其他绝大部分生意人则是短发和寸板。
看着赵南山那头中分的中长发,依稀还能让李浩倡回忆起多年前,南山在沙市美校读书时的模样。
“紫琼啊,每次聚会迟到,你都要罚我酒。今天我不用你提醒,主动要求罚酒,就这态度,你觉得是不是可以少罚几杯?”看菜上得差不多了,服务员也开始斟酒,南山说。
“好吧好吧,就看今儿你这态度,我是不会具体要求你自罚几杯了。喝与不喝你随意。”紫琼说。
“怎么可能!我老赵是这样的人吗?”南山端起酒杯,冲李浩倡说,“今天聚会,最开心的是李浩倡归来。所以,这第一杯,不是罚酒,是庆贺酒。庆贺李浩倡归来!大家举杯,干了!”
和原来聚会一样,大家嘴里数着“一、二、三”,数到三的时候,所有的人一起把自己手里的酒杯往桌子上一顿——“嘭”——发出很大的响声,这响声用来代替碰杯声,然后全体一饮而尽。
“你不是不能喝酒吗?还喝这么大一杯?安歌今天交代我多次,要你不要碰酒。怪我一时疏忽,没拦住你。”坐在李浩倡右手边的紫琼给他递过来一杯可乐,说,“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你不能喝酒,瞎喝什么!再喝就喝可乐……”
“深圳的妹妹,不要和重庆的哥哥窃窃私语。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大家分享分享。”赵南山冲李浩倡和紫琼一脸坏笑地说。
“你们都知道,李浩倡不能喝酒,刚刚他喝了一杯,我现在劝他不要喝酒……
“嗨,还真忘了你个喝不得酒的人!估计一会后,又是满身大疙瘩。从现在开始,紫琼你就管着他,不让他喝酒了。待会他要是有过敏反应,你带他到医院……好了,这第二杯酒,还是庆贺酒。庆贺高中毕业分开后,十年来,‘十月读书社’全体成员第一次聚齐!”南山有些感慨地说。
“是吗,十年没聚齐过?不会吧?我想想。”陈楚雄一脸怀疑地说。
“怎么不是?紫琼是八六年八月离开荆州的,九四年春节第一次回荆州,李浩倡是九三年春走的,昨天回来的,你自己算,是不是十年才聚齐?”南山说。
“还别说,真是十年了呢!”楚雄点点头。
“一晃就是十年,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简北川说,“十年啊……真没想到,我们的十年就这么过去了。真不敢相信!”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大家能听见的,只有火锅里汤汁翻滚的声音。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高中毕业后,紫琼南下深圳,其他人上班、复读、外地读大学、再回来;然后李浩倡外出,最后紫琼和李浩倡今年回来,‘十月读书社’的全体成员今年总算是在家乡聚齐了!”柳和田又把大家这十年的经历梳理了一边说,“什么话都别说了,喝一口,作为对这十年的总结。李浩倡可别喝酒了,喝可乐。”
“一、二、三!”南山举着酒杯喊。
“嘭!”
大家又一饮而尽!
“这第三杯酒,是迟到自罚酒,我自己喝。如果有人,看我独自一人喝酒,觉得特不好意思甚至惭愧,我也不拒绝这人坚决陪我喝一杯的请求。”
“真会给自己抬庄啊!还‘坚决陪我喝一杯的请求’,哈哈哈……”没等南山说完,鲜于紫琼忍不住笑了。
“反正我是不会坚决要求陪你喝一杯的。中午才起床,早饭、午饭都没吃呢,我要动筷子了。”刘楚雄一边说一边拿起筷子。
怪不得酒桌上最能和赵南山胡侃的人,今天没怎么说话,原来是等这三杯酒喝完后吃饭。
“好好好,大家动筷子吧。我还是说话算数,干了这杯自罚酒。”赵南山一边说一边举起酒杯。
红姐的私房菜真是不错!
楚雄一边吃一边给李浩倡介绍红姐店里的特色菜和招牌菜。
在船上,也是这个点吃晚饭。李浩倡喝完可乐,放下酒杯开始吃饭。
慢慢地,李浩倡发现,喧闹的包间好像越来越安静。等他抬起头来才发现,大家都停下筷子,看着他和楚雄吃饭。尤其是南山,夸张地做双手托腮状,盯着他俩。
这不是重复昨夜宵夜的情景吗?!
楚雄也意识到什么了,抬起头看了看,放下筷子,笑了:
“这还是今天第一餐呢,各位见谅好不好?我知道你们都胃口不好,看到我们俩胃口好,羡慕是不是?嫉妒是不是?”
“楚雄,我们是在看你们俩吃饭。但是我们不嫉妒你,你顶多是饿得厉害,现在是把肚子塞饱,不是胃口好。你看看人家李浩倡,那是真正的胃口好,吃得津津有味,对食物充满热情!在这个丰衣足食的年代,这份热情尤为珍贵!”和田不紧不慢,侃侃道来。
听她说这番话,半真半假。李浩倡第一次发现,原来柳和田也会这么戏谑人。
“精彩精彩,真不愧为四中校刊主编,才女名号岂非浪得虚名!这总结、分析真高!实在是高!”刘楚雄一边说一边冲和田不停地伸大拇指!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
“你还别说,看李浩倡吃饭,还真是种享受。”紫琼也感叹道。
李浩倡接过她的话说:
“是吗?那你每天请我吃饭。我津津有味地享受食物,你津津有味地享受我享受食物的过程。”
“你还真不苕哦。”紫琼笑了。
李浩倡知道,自己所谓的“对食物充满热情”,都是三年的船上生活培养起来的。
虽然在内河航行,货轮常常靠岸,但是除了靠岸的头两天能吃到可口的蔬菜外,其他日子里,吃的总是些易于储藏的菜。
土豆就是出现在船上饭桌上最多的菜之一。有时候,炒土豆丝、土豆片,炖土豆块可以来上一个星期。吃到让人看见土豆就想吐。但是,不吃不行,吃不饱连走路都走不稳,更别说干活了!
水手干的活没有轻松的。强壮的身体是一个水手的本钱!
饿过几次后,不管吃什么,李浩倡都装着很喜欢吃的样子,闭着眼往嘴里扒饭。一次又一次,慢慢就成了习惯。
一年又一年,对食物的“热情”就这么培养出来了。
闲聊到船上生活,大家向李浩倡打听他每天都在船上做些什么。毕竟,它和陆地生活不同。当李浩倡告诉大家他每天的日常生活后,赵南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
“这做水手,看起来随船满世界跑,其实绝大部分时间呆在那条船上,活动空间有限,没什么自由;即使停船靠岸,也得时间充裕才能上岸走动走动。这生活,我肯定过不惯!”
“好多人都过不惯那样的生活。所以……,我也就回来了。”
“李浩倡,这个工作,应该是你做得时间最长的一份工作吧?”简北川问道。
“不用问,肯定是!”西宁说,“从高中毕业开始,他所做的工作,几乎都没到一年,除了在‘活力28’坚持了一年多一点。如果没那么多人踢球,估计他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听西宁这么说,李浩倡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你们别那样说!我们这几个人当中,谁有李浩倡自由?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来去如风,从没受过约束。为什么?因为他不在体制内,也不在乎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很重要的所谓‘单位’,没有那么多不舍和不敢。
“再看看我们,不管我们曾经四散跑到过全国哪里,转了一大圈,还是哪里来的回哪里。这不,都回到了曾经出发的地点,还得老老实实每天到同一个地点做同样的事!扪心自问,我们热爱自己的工作吗?我不知道你们热不热爱,我肯定不热爱。它仅仅就是一份工作。讨厌它吗?也不至于!真要我抛弃这份工作,我不敢也舍不得!毕竟,就收入和工作环境来说它是一份不错的工作!”
陈楚雄的这番话,有对李浩倡自由自在的赞赏,更多的好像在感慨他们自己。
楼主:岑东小哥  时间:2022-09-09 21:51:20
话题又回到船上。慢慢转到轮船靠岸的那些城市。
聊到沿江城市,李浩倡着重聊到南京和重庆。这两个城市,是他比较喜欢的两座城市。第一次上岸进入这两个城市,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觉得特别亲切。上岸找吃的,不论是小吃还是日常主食,都很合胃口。作为一个喜欢吃辣的湖北人,相比较起来,他似乎更喜欢重庆。
“更喜欢重庆?是不是你的同事都是重庆人的缘故?”简北川问。
李浩倡仔细想了想,这还真是个重要原因。
聊天慢慢变成无主题聊天。在无主题的闲聊中,大家偶尔聊起过去的事,特别是高中时发生的那些糗事。往事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有一次陈楚雄甚至喷出了刚刚喝进嘴里的酒。
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红姐。她右手端着一杯酒,扫视了一眼大家说:
“认识大家很多年了,这些年来,大家一直在我这里吃饭,从红星路吃到园林东路,就是我的亲人抬庄,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在我心里,你们就是我的朋友。听楚雄说,十年来,今天是你们‘十月读书社’成员首次聚齐的日子,真替你们高兴!我进来给大家敬一杯酒,一是表示感谢,二是分享下你们团聚的快乐!”
红姐一饮而尽。
大家一边鼓掌一边说谢谢。
“红姐,你确实就是我们的朋友。多少次,我们到你店里,如果没看到谁,你都要问,谁谁谁今天怎么没来啊;上次喝多了,第二天怎么样了啊?最近谁谁谁来喝酒闷闷不乐,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啊……不是朋友,谁把人家的事放在心里,是吧?其实在我们心里,也早把你当好朋友了!红姐,什么话都别说了,都在酒里了!”
南山端起酒杯一口干了!大家也都端起酒杯喝了。
看着红姐走出包间,紫琼对李浩倡说:“红姐不论做老板还是做朋友,都做得不错!真是不简单!”
陆陆续续,大家都放下了筷子。除了火锅,桌上的菜慢慢凉了。李浩倡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好几个菜都没怎么动。原因之一是菜点多了,另一个原因,在李浩倡看来,是在这个丰衣足食的年代,大家的食欲越来越弱。
闲聊一会后,南山开始安排晚饭后的活动。
“好了好了,晚餐到此结束。我来安排新节目。还是这样吧,我们到豉湖路找间包房去K歌。唱得好的,奖啤酒一杯;唱得差的,罚啤酒一杯,你们看如何?哈哈……”赵南山站起来说。
唱得好坏不重要,把酒灌到大家肚子里才是目的。
“行啊!难得聚齐。大家都去,一个也不能少啊。”简北川说。
陈楚雄却说:“你别到时候又提前开溜就行!”
泛着泡沫的新鲜扎啤摆上了桌子,李浩倡被亮晶晶的液体诱惑了,他夺过西宁的杯子,喝了一口。他觉得这啤酒的味道和瓶装的还是有点不同。
每一个人唱完一首歌后,不论唱得好坏都要喝一杯啤酒。麦霸南山喝得最多,看来制定游戏规则的人总是获利最多的人!
常常,在他唱得最投入的时候,大家突然打开另一个麦,一起大声唱,想压下他的声音,可他却不屈不饶,用撕裂的嗓音和大家较劲。弄到最后,众人只好对他又推又打,抢过他的麦,把他推到沙发上。
他也总是笑着说不公平不公平,然后倒在沙发上,右手握着一个虚拟的话筒,独自躺在那里唱着,不停地对大家做鬼脸。
只有紫琼和和田唱歌时,南山才会安静点。在尊重女士这点上,南山还是有点绅士风度的。
当李浩倡点的歌名出现在屏幕上时,他拿起话筒。
几年不唱,唱前几句时,喉头还有点紧。后面有人拍肩膀,李浩倡回头一看,原来是简北川。他指着左手的手机冲着李浩倡的耳朵说:
“所里有事,我必须马上回去。改天找你聊。”
“回去吧,工作重要。过两天一起踢球!”李浩倡喊道。
“好!走了!”简北川又拍了一下李浩倡肩膀,快步走了出去!
西宁没怎么唱歌,一直听大家唱,啤酒倒是没少喝。
等大家都不怎么唱时候,很少唱歌的西宁拿起了话筒——其实,他的乐感很好,唱得也真不错——随着音乐过门的响起,他干净透明的嗓音在包房中回荡。
这是老狼的《同桌的你》。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
昨天你写的日记。”
所有学生时代美好的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李浩倡腾身而起,也抓起另一支麦唱起来。
“我也是偶然翻相片,
才想起同桌的你……”
慢慢地,大家都走到一起,相互搭着彼此的肩膀,左右摇晃着唱道: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
日子却过得太慢,
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
转眼就各奔东西。
……
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歌声在李浩倡的耳朵里越来越小,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模糊。他感到身体每摇晃一下,脚下的地板就更倾斜一点。为了维持身体平衡,他竭力向他感觉地板更低的反方向倾斜身子。但是,身边的楚雄似乎没有感觉到脚下的地板有什么变化,一直顶着他。
终于,在李浩倡使劲全身力气向楚雄顶了一下后,他模模糊糊看到地板向他扑面而来。
在地板和他的脸接触的一瞬间,他听到了大家的惊叫……
半梦半醒间,紫琼觉得有人抱着自己的双肩,脑袋紧紧抵着自己的脑袋。对方粗重的呼吸声、抽泣声就在耳边。
紫琼惊醒的瞬间,本能地推开对方,跳了起来。
完全清醒的紫琼发现,她刚刚推开的是睡在床上的李浩倡。李浩倡侧卧在床上,双手耷拉在床沿边,还在抽泣。
一个男人,一般来说,是不愿意自己哭泣的样子被别人特别是异性发现的。想到这里,紫琼放弃了叫醒李浩倡的想法。
昨夜,李浩倡在唱歌的时候一头栽倒在地,把她吓坏了。其他人虽然有点着急,但是也没有慌乱。南山一边笑话李浩倡酒量不行还要贪杯,一边和西宁搀扶起李浩倡,走向自己的车,送他到医院。
看到紫琼吃惊的神态,楚雄告诉她,在她到深圳那年的下半年,他们在李浩倡家聚会就开始喝酒了。那时候他们就发现李浩倡有点酒精过敏,一般二两白酒就会让他醉倒,还有明显的过敏症状——全身长满疙瘩。样子虽然很吓人,但还好的是一直没什么危险,送到医院输点液,第二天又生龙活虎了。
大家把他李浩倡送到荆州医院安置妥当后,紫琼说应该给安歌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免得她老惦记她哥回家这件事。
南山说:
“电话要打,我来打。给安歌说李浩倡今夜不回家了,和我在宾馆聊天。统一口径啊,别哪天在外婆面前聊天说漏了嘴!外婆知道了,又得说我们一顿。今天我来照看李浩倡吧。”
“你就算了吧!昨夜刚刚陪武汉蹇老板一夜,喝得也多,今天回去早点休息,还是我来吧……”楚雄说。
“还是我来,我明天上午没课!”王西宁说。
紫琼知道和其他人相比,还是自己最自由。最后她不由分说地赶走了他们,自己留下来陪李浩倡。
“十月读书社”的成员,都喜欢随身带一本书在身边。这个习惯紫琼一直保持着。李浩倡在病床上睡着的时候,紫琼打开包,掏出《平凡的世界》。
看书看到凌晨三点多的时候,紫琼熬不住了,拖过身下的小椅子,坐到床边,趴在李浩倡头边睡着了。

看看天色,现在也刚刚天亮不久。紫琼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还早,六点不到。她提上皮包走到病房对面的卫生间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走到李浩倡身边,用面巾纸给他擦拭刚刚流出的眼泪。
就在紫琼擦完李浩倡的脸,准备扔下手里的面巾纸时,李浩倡睁开了眼睛:
“我是不是又醉倒被你们送到医院了?你刚刚在给我擦脸?”
“你是没看到昨天你自己醉酒的样子——一头栽倒在地——吓死人了。简直就是人事不省!给你洗脸是你眼睛太龌龊了,有眼屎。”紫琼不想告诉他真实的原因,只是笑了笑,接着问,“好点没?如果感觉不行,那就还在医院呆半天。”
李浩倡溜下床,摇了摇脑袋,又跳了几次说:
“头不痛不晕,肌肉骨头不痛不痒,没事了!可是我肚子饿了,紫琼,我们去过早吧。”
在荆州这个小城,大家把吃早餐叫“过早”。几乎所有的人,早餐都在外面的早点店吃。
“好吧,到‘霸王巷’去过早。”
时间还早,现在,两人有的是时间慢慢散步去享受一餐地道的家乡早餐。
天气晴朗。不同于头顶蓝色的天空,东边的天空是明亮的灰白色。从南边吹来的风清新而凉爽。还没到城市交通的早高峰,路上的车和人并不多,临街的店面开门的也不多。
“霸王巷”早已熙熙攘攘。这是早点一条街。在这条街,最有名的是“荆江牛肉米粉”和“荷塘早堂面”。
远远看到巷口的“荆江牛肉米粉”门口早已排起了长队,那是等着端早点的人。
店大门右手边,是一张带抽屉的桌子。桌子右边紧挨着墙壁的这个位置,摆放着两个很大的广口玻璃瓶,瓶中的散装白酒里泡着各种药材,这一般是给喝早酒的老食客准备的。在这两个广口瓶的周围,是大大小小各种瓶装白酒。往左,桌面上摆着牙签盒、小包面巾纸和大盒的面巾纸。小包一般是收费的,卖给食客里稍微讲究一点的人,大盒里的是免费的,给那些不进店里或者出店还觉得嘴巴没擦干净的人用的。店里的桌子上,免费的餐巾纸有的是。再往左,桌面上是几本印刷票。不同颜色的票上只醒目的印着两个字“贰两”或者“叁两”。老板娘坐在桌子后面,嘴巴不停重复客人点的早餐名和分量,口算着应收多少钱,该找零多少钱,不停收钱、找零和撕票递给客人。那麻利劲儿,一般人即使看着也眼晕,更别说做那个事了。
时间还早,坐在店里吃早餐的人不多,但是也有几桌客人了。其中有一桌喝早酒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锅子周围是几个陶碗。锅子一般是牛杂火锅。陶碗装的是各种冷热菜。凉拌猪头肉、黄豆烧牛肉是必不可少的两个菜。这些喝早酒的人,大部分是安享天年的老人,他们似乎有个共同的特点,每抿一小口酒进肚,都要龇牙吸一口气。这是极度享受的吸气和龇牙,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喝下了极端难喝的液体!
在这座城市的深处,很多老年土著一天的幸福生活,就是从这龇牙吸第一口气开始的!
店门左边是两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左边靠墙的那口大锅,开水在锅里不停翻滚,这口锅,是用来煮粉的,确切点说,是用来烫热米粉的,因为米粉被制作出来,就已经煮熟。另一口锅,翻滚着的是乳白色的汤汁,一碗粉好不好吃,汤汁起决定性的作用。汤锅边还有口锅,里面装着温水,所以在四月的天里,不怎么冒热气。它的上边有一个木架,木架上放着几个铁盆,铁盆底部浸在热水里,这样装在铁盆里的各种肉码子就不会凉。
大师傅身边有张桌子,桌子上摆满了装好米粉的碗,不同份量的米粉装在不同颜色的碗里;顾客递给大师傅什么票,大师接过放在一个有水的碗里,(把票放在水碗里,一是怕票随风吹走有人捡了再次利用、二是怕票到处飘飞,污染环境。)然后拿起装着相应分,量米粉的碗,扣在另一只手里的笊篱里。米粉不会直接倒入滚水里,依然装在笊篱,放入翻滚的开水里轻微抖动,烫个十来秒,即刻起锅。起锅后,大师傅先快速把笊篱上提,然后快速下降,在空中顿两顿,用惯性顿去多于水分,扣入另一只手里的搪瓷碗里,放下笊篱的手又抓起汤勺,舀汁浇汁,再换勺加牛肉码子。
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米粉就到了食客手里!
在家乡,只要是卖面、卖米粉的早餐店,每天早晨,都是这样热闹、忙碌。
已经三年没吃到家乡的早餐了。顾不上烫嘴,李浩倡狼吞虎咽地吃完米粉,连汤也一滴不剩,。干干净净。李浩倡放碗的时候,鲜于紫琼还没吃几口。
“回家第一次过早?”紫琼指了指李浩倡放下的碗问。
“是啊!离开三年,还真是想念家乡的早餐!”
“也看得出,你看看你碗里,汤都没剩一滴!你还别说啊,看你吃饭,真是享受啊!你对食物太有热情了。”
楼主:岑东小哥  时间:2022-09-10 20:51:43
“说我吃饭狼吞虎咽、吃相不雅直接说,何必抹弯拐角。”
“真不是啊,人对一种事物保持热情总是好事!”
紫琼很享受和李浩倡斗嘴的乐趣。但是这次斗嘴,她更多地讲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
“李浩倡,我想回家睡觉。等我睡好了,我们俩下午再约时间坐坐。”
“昨夜麻烦你了,你先回家吧。”
“真是分开久了啊,什么时候开始会说客套话了?!”鲜于紫琼笑说,“你也回家睡会吧,别给外婆说你醉酒的事。”
“知道!”
紫琼拦到一辆出租车,在车里向李浩倡挥挥手走了!

李浩倡穿过屈原路时,看到街对面的“宾阳西点”店,进去顺手买了两大包糕点和果酱。
外婆特喜欢吃这家店里刚出炉的新鲜面包。
李浩倡走进客厅,发现外婆正在卫生间洗漱。
“外婆,看,刚刚出炉热气腾腾的面包!”他打开纸袋,招呼外婆。
“是吗,今天这么好的口福!安歌每天上班走得早,我要吃面包,也是微波炉里‘叮’出来的。虽然也是热乎乎的,可味道就是赶不上刚刚出炉新鲜的面包”
李浩倡打开果酱瓶,把掰开的面包里涂上厚厚的一层果酱,然后递到外婆手里。
外婆张开嘴,作势狠狠咬了一口,故意夸张地“嗯”了一声,夸奖说:
“嗯——好面包!是‘宾阳西点’的面包吧,真不错!”
“哈哈,外婆,反正啊,只要是好吃点的面包西点,都是‘宾阳西点’的!”李浩倡说。

吃完早餐,外婆进画室继续去完成昨夜没有完成的画作,李浩倡也跟进画室。
“怎么,是不是有兴趣想画点什么?”外婆笑着问,接着又说,“三年没摸画笔,估计也没什么手感了。”
“是啊,外婆,三年没摸笔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感觉。我想找一幅原作来临摹,您猜猜会是哪幅呢?”
“是吗,李先生今天有这个雅兴?想临摹哪幅画呢?”
“反正不是您李女生的大作。不过,我要临摹的肯定是大师级人物的画。”
“哦,是悲鸿的那幅肖像画吧?动笔前要仔细观察哦。”外婆对徐悲鸿大师的称呼是那么自然亲切。“不要糟蹋他的大作和大作里的主人翁啊!”
“是担心主人翁的形象吧?您放心,这幅画我看了多少年!构图,色彩和细节都刻在我脑海里了。我可以单凭记忆就能默写下来!”
这几年体力活做得多,手劲变大了,在画框上绷画布,比以前容易多了。
在画第一笔前,他深深吸了口气,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等他在画布上涂下第一笔时,一种陌生的感觉从画笔顶端传来——感觉全无!
三年没摸画笔的后果太严重了!他不甘心,尽量放松身体,接着画了几笔,还是不行。这握笔在画布上涂颜料的感觉好陌生,和原来完全不同!
极度失望!最后失望到有点恼怒,李浩倡狠狠把画笔杵向画布。
外婆放下画笔,向他走过来,吃力地捡起粘在地上的画笔,用擦笔纸把它擦干净,放在调色板上。
“没手感了?生气了?”外婆摸着他的头问道。
他苦笑着点点头。
“手感是慢慢丢失的,那就慢慢找回来,不着急。用三年时间丢掉的感觉,再用三年找回来有点夸张。但是用三个月找回感觉也算正常吧。三天、三小时甚至想用三分钟就找回来,你觉得可能吗?!先画一个星期再说。画布、颜料我们有的是!只要你想坐在画布前,时间也有的是!再说,即使你把悲鸿画里的主人翁画成一个丑八怪,我保证,她也不会怪你的。”
“还是担心把您画丑了!”不等外婆说完,李浩倡呵呵笑了。
李浩倡静坐了一会,用画刀刮干净画布上的颜料,重新开始!

中午吃饭的时候,客厅电话响了。李浩倡拿起话筒,原来是王西宁。
“你的李妈妈听说你回来了,还说有些日子没见到外婆、安歌了,今天晚上接你们一家三口到家里吃饭……”
“李妈妈煨的藕汤,荆州一绝……”一想到西宁妈妈煨的藕汤,李浩倡就禁不住口水直流。
“现在什么季节,即使有去年冬天留下来的老藕,煨出来的藕汤也不是那个味了!”
“几步路,还打个电话,过来说不行啊?”
“在学校呢,是你李妈妈在福利院打电话来说的,她以为我在家。不多说了,今天早点过来!”只要和李浩倡说起自己的妈妈,西宁总是称她为“你的李妈妈”。
现存的荆州古城,始建于明朝。城内深处小巷里的居民,祖祖辈辈在此繁衍生息,街坊们的祖上多少代也是街坊。
张居正街,是一条东西向的小街,为明著名改革家、内阁首辅张居正故居所在地。小街名副其实,东西距离不到一公里。
在这条街上,街西头王西宁家、斜对面的陈三爷家和自己家走动得最密切。
安歌回来刚好六点。李浩倡叫上安歌,一边一人,搀扶着外婆,慢慢向王西宁家走去。
张居正街街道两边的绿化树,全是年代久远的法国梧桐。这些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相交,在街道上形成一个绿色的法国梧桐穹顶。在荆州古城,不论绿化树品种是什么,几乎所有的街道的绿化树,都在街道上空形成了这样的穹顶。
四月中旬的下午六点,太阳正从西边的街道口照进来,和街道上其他的人和物一样,祖孙三人的轮廓被太阳镀上一圈明亮而毛茸茸的光圈。
街坊们有的冲外婆微笑、有的冲外婆点头,年纪大点的还和外婆聊几句。有的冲李浩倡说:几年不见,你算回来了,老太太这几年好想你。
街对面在自家门前逗鸟的陈三爷看到这一家三口,冲外婆伸出一个大拇指,说,“您老好福气!”
“托您老福,三爷!”外婆向三爷摇摇手。
走到王西宁家楼下的楼道口,李浩倡一个公主抱抱起外婆就向楼上走。
“慢点,不要走这么快嘛。”李安歌在后面喊。
“外婆,你好像比原来又轻了。”李浩倡说。
“不是我变轻了,是我的伢又长力气了!”

大门打开,李妈妈看到李浩倡,楞了一下。她一边搀扶外婆进门,一边对李浩倡说:
“你这孩子,总算回来了,外婆这几年想你想得不行。以后不能这样!出门,要说一声;工作再忙,也得回家看看啊。”
“孩子回来就别说了,今天就是高高兴兴吃个晚饭!”王西宁爸爸打断了李妈妈的唠叨。
三年来,这是李浩倡第一次看到满桌子的家乡家常菜。
酒桌上聊天,李妈妈几次说到西宁和女朋友的事,巴不得西宁女朋友大学一毕业,两人就结婚,但是每次都被西宁拿别的话岔开。看到西宁东扯西拉拿别的话题打岔、慌乱的样子,李浩倡低头偷笑。
“你还笑!说起来你小西宁一岁,其实也就小几个月!浩倡,你现在好像连女朋友也没有啊,要加油呢!”李妈妈看李浩倡偷笑,立刻又替他着急起来,“唉,兄弟两个都二十大几快三十岁了的人了,一个不找女朋友,一个不着急结婚。南山、北川、和田和紫琼也是一样……看看你们这帮孩子,还真是好同学,都一个样!真让人着急!”李妈妈越说越着急。
“哪里像您说的,都一个样?楚雄、长春不是结婚了吗……”西宁嘟嘟嚷嚷。
“是啊,他们几个都结婚了,你们怎么还不结婚呢?结婚了也不行,生孩子了才行,才让我们父母放心。我们那辈人,在你们现在这个年纪,早都孩子满地跑了。”李妈妈说。
李浩倡连忙收敛笑容,拉了拉西宁的衣服说:
“不要犟嘴。吃饭!是我们对结婚生子不上心,是我们错了,让长辈们担心了!”
说完低头故意夸张扒饭。李妈妈看到李浩倡装出来的样,和外婆相视一笑。
男人们开始吃主食的时候,李妈妈再次给盘子里添上热气腾腾菜。
桌子上最当季最有家乡特色的菜是泥鳅煨莴笋。李妈妈一调羹一调羹往李浩倡碗里送。李浩倡碗里堆得都看不到米饭了。
“不要了、不要了……”李浩倡一边埋头扒饭,一边嘟囔。
“慢慢吃!这几年在外面,怕是没吃到这些菜了吧?现在这个时节,不是喝藕汤的时节。要不然,李妈妈给你煨上一大炖钵。”李妈妈右手插进李浩倡浓密的头发里,慢慢梳理着、按摩着。
说起藕汤,李浩倡想起了童年。那时候,李浩倡没少在西宁家蹭饭。只要是他蹭饭,西宁家的排骨煨藕汤大部分都被他喝了。记得那时李妈妈一边看自己喝汤,一边满面笑容地问自己,藕汤是不是真的很好喝。那时候他常常是嘴里含着鲜的藕汤,连连点头,等吞下汤后,才说,“李妈妈的藕汤是全荆州城最好喝的藕汤!”尤其在冬天的时候,那热气腾腾的排骨藕汤,吃上一碗,能温暖整整一个晚上。
“妈妈,他都快三十的人了,你就不要这样的了吧!你看你,每次见到李浩倡,都要摸人家的头。”
几乎每一个男人,都不怎么喜欢别人摸自己的头,李浩倡也是如此。但是他却从小就不反感外婆和李妈妈摸自己的头,甚至还很享受。
“这是我和李妈妈之间的事,她想摸,我愿意给她摸,你就不要管了。”李浩倡打断西宁对妈妈的埋怨。
除了外婆,李妈妈和宏法法师是李浩倡最愿意亲近的两个女性长辈。
不论什么时候,她李妈妈总是给自己温暖的感觉!李浩倡隐隐约约觉得,这肯定还是有什么原因的,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后来,外婆也到李妈妈家学习过几次排骨煨藕汤,但是不论外婆怎么努力,煨出来的藕汤,还是和李妈妈的藕汤有差距。
晚饭后,李浩倡一家下楼回家,王西宁也跟着下了楼。
“怎么,你也出去?出去闲逛还是回校?”看看王西宁不仅仅是送客的样子,跟到街上了,李浩倡问他。
“不回学校,跟你们回家。有几天没到外婆的画室了,想去那里坐坐。”
“好啊,新到了几本画册,你可以去看看。”外婆说。
到家后,安歌照顾外婆洗漱,李浩倡和西宁走进外婆的画室。王西宁径直走到沙发前的圆桌前,拿起桌子上的一本画册就站旁边看起来。李浩倡还是坐在上午的位置上,继续临摹那幅肖像画。
洗漱完毕的外婆走进画室,看着站在桌子边的西宁说:
“西宁啊,是桌子上的画册吧?你这伢,坐下看,坐下看。我今天也不画画了,也看点书。来来来……伢,坐沙发上慢慢看。”
外婆拍打着沙发,招呼着西宁坐到沙发上。顺手打开沙发一端组合音响上的唱机,旋即,贝多芬的《D大调第一号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在房间弥漫开来。
由于是画室,外婆画画阅读都在这间房子,所以这间房子里的灯光比较齐全,顶灯、壁灯、台灯和落地灯应有尽有。仅仅外婆和西宁坐的这张宽大柔软的沙发两端,就分别立着两盏落地灯。
房间里,灯光明亮,即使有巴赫的音乐和外婆、西宁翻书不时地发出的响声,依然让人觉得安静。也许是现在的气氛让人心静,李浩倡画起来比上午感觉好了点。画笔在画布上涂摸起依然说不上流畅,但那种生涩、卡顿感还是消失了些许。
不知画了多久,李浩倡感到有点口渴。他站起来拿起圆桌上的一个按压式出水的开水瓶,走进厨房。

他打开煤气灶,坐上一大壶水。然后打开冰箱,找了瓶“荆江”汽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着。喝完汽水,炉子上的水也开了。李浩倡先注满开水瓶,然后冲了三杯咖啡,用盘子端进画室。
即使是夏天,外婆也喜欢喝热咖啡。记忆里,外婆开始喝咖啡应该是在李浩倡读初二的那年。那年,现在居住的这栋三间三层的祖屋被政府归还给了外婆,政府还给她补了多年的工资。
李浩倡还记得第一次喝咖啡时的狼狈——那股强烈的焦糊味和苦味让他把喝进嘴里的咖啡忍不住全吐了出来。后来跟着外婆喝越喝越上瘾,慢慢变得口味越来越重,很多时候,喝咖啡都不加糖。
李浩倡坐到原来的位置继续画画,外婆和西宁放下书,聊起了天。过了会,安歌也来到房间,坐在李浩倡身边,默默看着他画画。
音乐依然在房间弥漫。外婆和西宁哥聊天的声音小声而平缓,他们小口啜饮咖啡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惬意无比,身边的哥哥目不转睛地画着画,呼吸均匀。
楼主:岑东小哥  时间:2022-09-11 21:44:01
一天之中,这是安歌最喜欢的的时光。
安歌看得出,哥哥长时间没拿画笔,每画一笔,都没有原来那样从容自如。有时候,从落笔到结束,中间显得并不流畅;常常,有时候她认为该笔触轻点的时候,哥哥的笔却并没有像原来那样在画布上走过……
她拍了拍哥哥的肩膀,李浩倡向她笑了笑,把手里的画笔递给她,然后坐到一边。安歌接过画笔,接着临摹面前徐悲鸿大师的那幅外婆的肖像画。
安歌的画笔在画布上轻快、流畅地行走,很快进入了画画的状态。
外婆看到了安歌接替哥哥画画的这一幕。
两个孩子在绘画上互帮着对方,从童年走到现在。
小时候,兄妹俩人中,如果有个人画画时,无论怎样都画得不顺,那另一个人会接过画笔来帮忙画,原先画画的那个人坐在边上观看。
看到一定的时候,观看的人,有些感觉了,会主动拿回画笔继续画。
李浩倡初中时候,爱上踢足球,不知道多少次,没有完成外婆布置的绘画作业,被她老人家训哭。
李浩倡哭,很少出声,一般都是抽泣,整个身子一抖一抖的,就是站在画板前也根本画不了。那个时候,安歌会悄悄走近哥哥身边,伸手抹去他脸上的眼泪,然后拿过他的画笔,替他画画。因为不论画到多晚,完不成作业是不能睡觉的,还要被外婆打屁股。
她不想哥哥挨打。
等李浩倡逐渐停止哭泣,拿回安歌的笔画,往往画得比平常更入迷专心。即使有先前哭泣时流出的清鼻涕,也顾不上去擤,只是不停地吸鼻子不让它掉下来。
这些有安歌帮忙画完的画,被外婆叫做“接力画”。在这些画作中,有些反而比一个人单独画得更好。
这事好像就在昨天才发生。可转眼孩子们都早已成人!
外婆走近两人,弯下腰,轻轻搂了搂安歌和李浩倡,然后亲吻他们的额头。
等李浩倡拿回画笔画了几笔后,他觉得比妹妹拿走画笔前感觉好多了。他点燃一支烟,继续画画。
一边抽烟一边画画,到第三支烟抽完,李浩倡才放下画笔。
西宁走近浩倡,问:
“有点感觉了?”
“比上午好点了,你不知道我上午拿起画笔的时候,那是个什么感觉!”
“是等会接着画还是休息?”
“今天不画了,明天继续吧。”
“那,一起到城墙上走走?”
“好,出去走走也好。”

两人爬上城墙,踩着甬道向南慢慢行走。晚风里面有槐花的香味。两人走到城墙东南角,靠在城垛上,点燃香烟。
仰望夜空,在城市灯光的辉映下,几乎看不到星星了。
点燃第二支烟的时候,王西宁开口了:
“去年十二月考研,成绩没过。这也好,桑泓不是还没毕业吗?我正好再陪她一年。今年十二月继续考,如果明年我被入取,她也正好大学毕业,可以参加工作了。即使没有我的帮助,她经济上也没问题了。”
李浩倡知道,西宁现在嘴里的“帮助”,其实就是每月给女朋友桑泓寄生活费。
“考研具体情况是怎么回事?”
“如果考研达到分数线了、四月会有面试,所以我三月份查了一下考研结果,除了政治没达到分数线,其他都还行!今年重点准备一下政治,明年应该没问题!”
“那好啊!如果你考研考取了,那和桑泓的事怎么定?”李浩倡问。
“你又不是没听见刚刚你李妈妈在饭桌上的唠叨。我想等桑泓大学一毕业,我们就结婚。第一是让你的李妈妈妈安心;第二是我年纪也快三十了,也可以结婚了吧。我研究生毕业了,看分配到哪里工作,到时候我把她弄到我工作的地方去工作。”
“听人说,调动工作,难度很大。”
“事在人为,慢慢来吧!再说,事情都会变化的!”王西宁对未来还是很乐观的。
两人不再说话,慢慢向回走。从出门到往回走,时间并不长。两人似乎都知道对方要问什么说什么。出来,只是就是找个地方,说说不想让他人知道的话。话说完了,就回家。
夜风里,从南方又传来模糊微弱的轮船汽笛声!
李浩倡刚进客厅,就听到外婆房间里有说话声,扭头一看,紫琼正坐在画室沙发上和外婆、安歌聊天。
马丁靴、直筒牛仔裤;上身内穿一件雪白的T恤,外套一件棕色短皮夹克。紫琼换装了。不论紫琼穿什么、怎么穿,都那么理所当然又别有味道!
“不是和西宁出去了么,这就回来了?”紫琼问李浩倡。
“只有两句话要说,说完就回嘛。不是抽烟耽误说话,早回来了!”李浩倡笑着说。
“好吧,紫琼到李先生房间聊天去吧!这些年没见,想说的话应该很多!安歌也回自己房间早点休息。你们走了,我一个人安安静静读会书。”外婆举起手里的书,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真是个善解人意的老太太!”楼梯上,紫琼对李浩倡说。
随李浩倡走进他的房间,紫琼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矿石收音机。
“呀,杨长春的作品!好多年了,你还保存着呀!”紫琼惊叫了一声,慢慢转动可变电容的旋钮,直到清晰的声音传出来。李浩倡听了听,原来是荆州广播电台的一档夜间情感节目。
“今天睡了一整天?”李浩倡问。
“谁睡了一整天?”紫琼问。
“你呀。你不是说睡好了下午找我的么?现在才来,你这不是睡了一天?”
“哪里睡了一天!下午准备出门的时候,又遇到爸爸和姆妈吵,劝了半天。不知道姆妈这是更年期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整天的唉声叹气、喋喋不休。原来那么漂亮的一个人,也不打扮了,只知道抽烟……不说他们了,刚刚你和西宁出去聊什么呢?还要避着外婆和安歌。”
“就想两个男人说说话,也没硬要避着谁。真的只和他说了两句话。第一句,他仅仅因为政治分数不够,今年研究生没考上;第二句,西宁说,等桑泓大学一毕业,他们就结婚。”
“是吗?多好!爱一个人就和她结婚,这才是真爱。能让西宁看上的人真不多。你想想看,那时候,四中多少女同学给西宁写信送东西的,他一个也不理会!这个桑泓不简单。嗯……,李浩倡,西宁的事,没人比你更清楚。能说说他们两人的事吗?我也蛮想听听你们这些人在家里发生的故事,谁的都想听。”
“可以啊,女人嘛,就是好奇心强!我能满足你这好奇心。我还可以跟你说说他在六中头几年的那些风光事。这些事有的是西宁亲口告诉我的,有的是我亲眼看见的。”
“什么女人好奇心强,说说往事而已!”紫琼说。
“要说故事了,你准备好了吗?”李浩倡故意问了一句。
“准备好了!敬请说书人娓娓道来!”紫琼配合着来了一句。
“故事还是从西宁回家乡六中任教那年的八月说起吧……”
李浩倡先拿起一个靠垫,放在沙发靠背上,示意鲜于紫琼先坐下。李浩倡点燃一支烟,坐在沙发上,望着坐沙发另一端的紫琼,慢慢说起西宁那几年的事。
李浩倡先向紫琼讲述了西宁和桑泓之间的事。西宁清秀的外貌瘦削的身材、儒雅的艺术家范儿,从到六中的那一天起,就搅乱了全校少女的心。后来桑泓对西宁表白,她纯洁又炽热的感情,被西宁小心翼翼又巧妙地保护着不让外人知道,直到三年高中结束。
然后讲述了他参加全国青年油画大赛得奖后再次在学校和市里引起轰动的事。最让西宁出名的,还是西宁带班参加高考取得的专业成绩。全体参加高考的学生,将近百分之七十学生的美术专业考试分数都过了录取线。这一成绩再次巩固了六中全市“美术高考过线保障基地”的地位。
李浩倡说了大半个小时,才讲完故事。说完后,李浩倡又拿起一支烟,看了看紫琼。
“听我妈说,我从婴儿时期就习惯了我爸爸的烟味,没事!你抽吧!”紫琼笑着说。
看李浩倡吸了几口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鲜于紫琼问:
“这就完了?”
“怎么,还说的不多啊?”
“说的事也不少了。但是桑泓和西宁的事说得虎头蛇尾。开始说的多好啊,开学第一天,桑泓看到进校园的西宁后,什么站在路边陷入无边遐想啊之类,可以说是爱情故事的梦幻开篇,可后来他们俩的事你简直是一笔带过。整个讲述,你大部分在讲王西宁的教学经验、教学取得的成绩和参加全国青年油画大赛获奖引起的轰动。”
“陷入无边遐想什么的,那本来就是我想象出来的。人家恋爱的细节会告诉我们?你会吗?”李浩倡坏笑着对紫琼说,“再说了,你也是要我说说往事。这些都是往事啊。难道只有从前恋爱的事才是往事?”
“看来男女真是有别。我们女生就喜欢听爱情故事。李浩倡,其实你很有说故事的天赋,特别是情感故事。还真看不出,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感性。”
“我这故事吧,看人!对那些文青,它就变得感性,对一般人,它就干巴巴!”李浩倡微笑着对紫琼说。
“难得你把我当文青看。文青就文青咯,至少她还不是个麻木不仁的人!李浩倡,十年了,我们都回来了!”
“是啊,都回来了!老实说,我为什么出去又为什么回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十年来,我就这样这里呆一呆那里跑一跑……。”李浩倡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就像在喃喃自语。
说完,李浩倡猛吸了几口烟。
烟雾渐渐在他面前变得浓厚起来,烟雾里李浩倡的脸越来越模糊。
“回来怎么办?有什么打算没有?”紫琼问。
“没有,在船上只想了上岸。上岸到底怎么过,没一点打算。”
为了听清李浩倡说什么,紫琼往李浩倡身边挪了挪。
“我也还没具体打算。这样吧,我们一起做点什么吧,李浩倡!”
“行啊,做实事你肯定行!在深圳这么多年,能力眼光都比我们强,我相信你!”李浩倡声音大了点,正常了。
“我也没想好。你回来了就好,我们一起看看能做点什么……你烟抽得太多了!”
李浩倡连忙站来,打开南北两边的窗子,立刻,清凉的夜风带着槐花花香穿堂而过。
“就这么定了,我们一起做点什么吧。”李浩倡在烟缸里掐灭香烟,站起来伸伸腰。
两人再次坐到沙发上。
在夜间灯光下,紫琼的脸庞比白天显得更加立体。笔挺的鼻子和浓密的睫毛在脸上留下浓厚的阴影。这张脸还是和原来一样漂亮,几乎没有变化。唯一的变化,这张脸比原来更成熟一点。原来那张脸,清纯而青涩。
看着这张漂亮的脸,李浩倡觉突然得熟悉而又陌生。这张脸,十年前,在三岔路长途车站见过后,直到昨天才再次相见。这张脸,在异乡的天空下,该经历过多少的风吹雨打!
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涌上李浩倡的胸口。
“紫琼,这些年,你在外面过得还好吗?”李浩倡转过身子,面向紫琼,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
紫琼迎着李浩倡的眼光,对视了一会,然后底下头说:
“还好。”
紫琼说完这两个字,顿了顿回答说,“头两年在工厂上班,有点累,除了在流水线上工作就是睡觉。第三年报了个财会和电脑操作学习班,下班了就去学习。没一天睡好的,上班也打瞌睡。没少被线长骂。九个月后,从学习班毕业。然后应聘到一家通讯设备制造公司做前台,两个月后做销售,这一下就做到前年底。去年年头换了家公司,做贸易的,上班到年底就回家了。汇报完毕!”
“好吧……概括性真强啊!如果你写部关于自己在深圳经历的长篇小说《深圳十年》,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应该是这部长篇小说最简洁的内容介绍。”李浩倡微笑着说。
“还是那样,抹弯拐角半天,才露出你的不满和批评!” 紫琼拍了一下李浩倡的肩膀。
有脚步声在门外停住,然后响起敲门声。
安歌走进来,一手端着一个杯子。
“聊口渴了吧,喝点咖啡吧。我就知道哥哥不会带点喝的上来。”安歌递过手里的咖啡。
“大半夜的,喝什么咖啡,这还让不让人睡觉的?”
“你和紫琼姐现在又没上班,怕什么失眠不失眠的。”安歌说。
“紫琼姐,和我哥聊什么呢?”
“聊了好多!没想到你哥哥讲故事讲得那么好!特别是说到你西宁哥和桑泓的爱情故事,那……描述得可真美啊!”
“哥哥讲别的故事不行,只要讲到你们‘十月读书社’,他马上就会变成了一个非常出色的说书人!”
楼主:岑东小哥  时间:2022-09-12 22:21:27
“是吗,他常常和你说我们读书社的事啊?说过我没有?”
“说过啊,说你是个大美女,说你文章写得好,说你敢想敢做……”
“哈哈,不对啊!你又不是没看到,只要你哥和我在一起,除了抬杠就是否定我。我是这也不行,那也不对!我在他眼里不会是你刚刚说的那个样子嘛。”
“他们男的都那样!”安歌对紫琼眨眨眼说,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接着说,“紫琼姐,夜深了,今晚也不走了吧。想睡了,就到我房间里去和我挤一挤,我房间门给你留着。”
“好呀,喝完咖啡我们就一起去睡觉。我来给家里打个电话,免得姆妈在家等我回家。”紫琼说。

床另一头的安歌,早已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鲜于紫琼却没有丝毫睡意,依然在黑暗里睁着眼睛。
回家乡后,不是没有人问过自己在南方过得好不好。父母、同学、李安歌和外婆等等好多人都问过,今夜,李浩倡面对面轻声询问,看似一个同学平常的询问,但是,她能听得出,李浩倡刻意保持平稳的语调里,饱含着深深的关切甚至心疼!
其实,回来以后,每次有人问她在南方过得好不好时,那些在南方的日日夜夜,会像电影里的快闪镜头一样扑面而来。其中的艰辛还有屈辱,即使她现在回想起来也想嚎啕大哭一场。
另一个房间里,李浩倡也没入睡。刚刚问紫琼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时,紫琼的回答在意料之中也在预料之外。她回答说一切都还好、尽力简略叙述那十年的过程和着意轻描淡写的语气在李浩倡意料之中;她回答“还好”后停顿的那几秒钟,再接着叙述往事时,李浩倡听出了她强忍住又不易察觉的哽咽,这个出乎他的意料。一个人该是经历过多大苦难和屈辱才会在回首往事时声音哽咽?
她在深圳肯定有不同一般的经历!没人愿意把自己的伤口扒开给人看,紫琼也一样。她在深圳的经历,也许在某个时候她会告诉自己,也许,自己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李浩倡此时才意识到,离开校园这么多年,唯一让他一直牵挂的女同学只有鲜于紫琼!
李浩倡一把在烟灰缸里杵灭手里的香烟,翻身把头深深地埋入枕头里。

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时,李浩倡看了看床头柜的闹钟,刚过四点。只要在这个点醒来,他知道,自己没一、两个小时,难得再次入睡。他干脆从床上坐起来,点燃一支烟,随便从枕头边摸起一本书,看起来。直到将近七点,他才再次闭上眼睛迷糊起来……
电话铃声将李浩倡吵醒。蒙眬中,他摸到床头柜上的电话,贴到耳朵上。
“喂……谁呀?”
“听你这声音,估计就没起床!我今天休息呢,有时间来我店里坐坐,聊聊天。”话筒里传来杨长春的声音。
“好啊,我也正想问你哪天放假呢。等会吧,我洗漱了就过来。”
刚到一楼,就听到厨房里传来轻轻的说话声。原来是鲜于紫琼和外婆坐在一块吃早餐。
和外婆、紫琼打完招呼,李浩倡说:
“紫琼,杨长春今天休息,刚刚打电话要我过去坐坐,一起去吧。嗯……你到过他的新店没有,江汉北路的那个店?”
“去过。一起吃点吧,吃了就去。”
雪白的大米粥、四周一圈焦黄的面包片和蒸红薯是主食,腌鱼块、红红绿绿的泡菜、咸鸭蛋和臭豆腐是家里早餐常见的几样配菜。特别是咸鸭蛋,橙红的蛋黄上沁出的一层亮晶晶的油,尤其诱人食欲。
两人要出门的时候,外婆突然说:
“宏法法师今天上午要到家里来,说是送上次我在她们寺里画的那幅油画。我们说好了,今天喝喝茶,聊聊天。她还说今天在我们家做顿斋饭。宏法法师的斋菜可是一绝,紫琼啊,我要宏法法师多做点斋菜,晚上过来吃晚饭吧!”
“好呀,只要外婆邀请,我一定来!”

在101公交车上,紫琼说,高中那时候到李浩倡家聚会,每次都有宵夜吃,肉菜特别多。李浩倡说,简北川、南山的家在乡下,离市区远,复读的时候,每月最后一个周六才回家一次。其他的周六,外婆会让李浩倡叫上他们俩,到家里吃顿晚饭。那顿饭,肉菜管够。平常时候,隔三差五也会让李浩倡送吃的到学校。茶叶蛋、咸鸭蛋、五花肉和腌鱼块是送得最多的几样。
刚到杨长春店门口,他弟弟就迎了上来,告诉李浩倡和紫琼,哥哥刚刚出去过早了(过早,荆州乃至南方很多地方的方言,到早点店吃早餐之意。)。还没说上两句话,店里有人叫,长春弟弟对两人笑笑说句“不好意思”跑进店去。
杨长春的摩托车修理店铺与其他的摩托车修理店铺有很大差别。
一般的摩托车修理店铺,大都是比较偏僻街道上的一个小小的门面。店门外属于店铺的空地面积不大。这不大地面上,一辆挨一辆密密地挤着一堆修好或者等待修理的摩托车。这些车,绝大部分都是满身灰尘。这些灰头土脸的摩托车挤在一块,就像一群被聚拢起来的肮脏流浪狗。
几十平米的店内满满当当的的大小柜子,装满了各种配件,地面也会摊着各种卸下的部件或者开封的配件。工具满地都是。不论是水泥还是瓷砖地面,即使清理打扫过,也依然看到地面被油污浸润过的痕迹。
杨长春的店完全不同。
李浩倡目测了一下杨长春的店,感觉应该是三个连在一起的店铺改造而成。因此看起来不论门店外的空地还是门店的里的面积都显得宽阔。
门前的空地上,靠近门店,也摆着一排排摩托车,这些摩托车都一尘不染,一看就是洗过的。
门店装修以蓝色为主色调,清爽干净。宽大的卷闸门虽然被卷起,也能看出它被涂成了蓝色。
李浩倡走进店铺。
店门左手,地上的金属格栅还在往下面的坑里滴水,看来这是洗车区。洗车区后,一溜三个金属工作台向后排过去,两个年轻人在工作台边拆卸着摩托车。宽大的工作台上,一边摆放着拆下来的小部件,一边摆放着工具。摆放在台子上的工具干干净净、的井井有条。第三个工作台上放着一个摩托车发动机,工作台边停着一辆电动叉车;用电动叉车来搬运维修大件,真是安全有方便。看样子,这里是拆卸区域。
当着大门正中的地方,从门向里,也摆着三个工台,平行于拆卸区的工作台。长春弟弟和一个小伙子低头站在中间的工作台边,在雪亮的台灯下,长春弟弟指导小伙子仔细地装配着活塞环。工作台向里,摆放着两台机器,李浩倡看了看,也不知道是什么机器,估计也是修理摩托车的机器吧。无疑,这里是修理、装配区。
最右手边靠墙是一大排金属架子,按不同的区域,上面整齐地码着各种配件。
柜子和修理装配的工作台之间,空间很大。靠后墙边,停着一辆250CC的本田小黄蜂。在靠近大门这一块,背向工作台,摆了张沙发,沙发前是一张玻璃茶几,上面茶具茶叶一应俱全。茶几靠柜子那边是一张办公桌。办公桌面向大门。这里应该是办公和休息区域。
每一个区域虽然没有明显的标志物隔开,但是只要看看摆放的物品,其区域功能就人一目了然。
整个店里的墙面,涂成淡蓝色。墙面上画着摩托车赛的巨型壁画以及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摩托车。天花是蓝灰色的格栅,从格栅里吊下三排九盏大吊灯。
整个修理店,给人的感觉就是整洁、井井有条又宽敞。
走出大门,李浩倡对站在门外的紫琼说:
“紫琼,你看看杨长春的店,是不是很整洁?是不是井井有条?这就是在现代工业企业干过的人,哪怕是自己开个小店,都弄得整整齐齐。”
“我觉得是个性使然。他的店,不是那种满地工具、配件和油污的修理铺。店子装修也不错,弄得蛮有现代感也蛮有摩托文化……是西宁和南山给他弄的吧?”
“是的,这个店,是我上船那年夏天开的!西宁和南山前前后后为这个店忙了将近两个月。
李浩倡往隔壁的店子门前走了几步,点燃一支烟继续和紫琼聊天。大街上车流人流越来越密集,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又无处不在的喧嚣声越来越大。
“嗨——”远远地,右边人行道上,杨长春冲着两人挥着手,快步走过来。

三人坐在沙发上后,杨长春打开茶具烧水泡茶。
“他还是和原来一样,休息就泡到自己的店里,懒觉都不睡一个。”李浩倡对紫琼说。
“每天睡到自然醒,睁眼六点半,蛮好啊。睁着眼睛睡在床上那才不舒服呢。”杨长春笑着说。
“南山,该休息还是休息一下,厂里店里、店里厂里连轴转很累的。”紫琼轻声对杨长春说。
“蛮好啊,紫琼!”杨长春一边洗茶具一边说,“我既不缺睡眠,也没透支体力。一切都蛮好。
“我上班进工厂大门和机器打交道,下班出工厂大门接着进我的小店门,还是和机器打交道;做的还是费脑筋、费体力又有点脏的修理保养工作。这在别人看来,我的工作和业余生活,除了机器还是机器,除了维修还是维修,肯定又累又无趣!可是,我是真觉得有趣又不累啊!
“不,不能说我觉得不累,是事实上真不累。你看,工厂的机器维修有专业拆卸工具和吊装设备,没什么体力活;我的小店,一个标准全电动叉车完全代替手工搬运,也没体力活。
“至于机器坏了,费点脑筋找出问题出现在哪里这个事到底是有趣还是无趣,纯属一个主观感知的问题了。老实说,反正我很享受这个过程……”
“那就好!”紫琼说。
杨长春给大家的杯子里都倒上茶,立刻,茶香弥漫在茶几周围。
到“沙松”上班不久,杨长春就喜欢上了喝茶。像个上了十几、二十来年班的老工人一样,整天带着一个大茶杯,随时随地喝上一口。那几年,李浩倡老是笑话杨长春的大茶杯。
杨长春还是和原来一样,喜欢喝浓茶。一般的人喝他泡的茶,都会觉得有点苦。好在李浩倡跟着!多年的浓咖啡,能习惯他的浓茶。?
但是,紫琼能忍受他这么苦得茶水吗?李浩倡看了看鲜于紫琼,并没有龇牙咧嘴难以忍受的模样。!
“紫琼,,,正好!南边喝茶就是这个浓度呢。我在那边这么多年,习惯也喜欢上了喝浓一点的茶!”
有人?子,长春的弟弟放下手里的活,接待车主。谈了一会后,接过钥匙开始洗车。
“我们到了这半天,才见你店里接了一辆车啊,生意是不是不怎么样了?”李浩倡一直留心着杨长春店里的情况,忍不住问了句。
“有时候还一天都接不到一辆车呢!总的来说,生意比原来还好。一是摩托车比原来多了,二是我的店名声比原来大,来修车的人越来越多了。你们看到外面的车没有?那些。把手上挂着红牌的,是还没修的车;挂着绿牌的,是已经修好了的。外面挂红牌的,应该还有十七、八辆吧。”杨长春端着小小的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啜饮着。
“比原来生意还好?”李浩倡笑了,“那杨老板小日子还是蛮滋润的!”李浩倡一说一边走出店门。
李浩倡走出去一看,每辆摩托车的把手上果真都挂着一块吊牌,吊牌上还有数字。
一个摩托修理店,弄得这么有条理,李浩倡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这个店老板是杨长春,也就不奇怪了!
李浩倡在门外抽了支烟,再次走进去的时候,紫琼正问长春:
“这生意这么好,一年收入也蛮不错的,还上那个班做什么?”
李浩倡接过紫琼的问话说:
“紫琼,这个问题你就不要问了。我原来就问过几次,他就是不回答,每次都是对我笑笑,以后我也就不问了。最开始,他在‘沙松’上班嘛,我还能理解。毕竟我们都需要一份工作养家糊口。过了几年,他自己开店,收入不知道超过上班那点工资的多少倍了,我以为他会辞职,一心一意打理自己的小店,可是他没有。在厂里还越干越欢,还一直干到厂里后勤、维修这一块二把手的位置。
“我上船的那年,‘沙松’倒闭,这正好是个回家安心打理自己小店的机会,可他又到‘活力28’去上班,还一直干到今天。”
杨长春放下茶杯,笑出声来:
“紫琼啊,我要是今天不回答你的问题,李浩倡估计要急出病来!你看他那样子……”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我急个什么!”李浩倡端起茶杯。
楼主:岑东小哥  时间:2022-09-13 22:34:41
“毕业那年,离开学校后,到‘沙松’冰箱厂上班。和我同期进厂的,差不多都是毕业不久的高中生和技校生。三班倒的工作,肯定不轻松,尤其对人生第一次上班的年轻人来说,上班真是累!没几天,我们车间就跑了几个。剩下的人,每天上班也是在‘熬着’。老实说,我也觉得上班不轻松,但是看到那些源源不断从流水线上涌来的产品,我心里莫名地充满巨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我的这种感觉,很多人不理解,甚至遭到过同期进厂青工们的嘲笑。但是,我真有这种满足感和成就感。这两种感觉,大大减轻了工作对我造成的疲劳。我还想有朝一日,能管理一家企业,完全按照我的想法,生产出每个家庭都必须使用的产品。或者像早期美国的福特汽车,或者像面前的长虹电视机。”长春指了指墙上铁架上的电视机,接着说,“大街小巷、每家每户,随处可见自己的产品,这成就感满足感是不是更大?!我在我的小店,找不到这感觉。”杨长春看着紫琼和浩倡说。
浩倡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哦,怪不得不辞职回家一心打理自己的小店赚钱,原来有远大理想呢。想工业富国强民!支持!”李浩倡语调轻松地回了杨长春一句。
“原来是这样!长春,你有这样的想法真不错!人还是要有理想、有目标!”鲜于紫琼对长春点点头。
“我辞职一心一意专门来打理这个小店的话,收入肯定还会增加,但是,没有我要的那种感觉。
“我喜欢装配、修理机械和电子产品,这个你们都知道。至于后来修理摩托车,李浩倡,别人不知道,你应该是知道的,那还不是因为我开始上班不久买的那辆不知道几手的摩托车。它三天两头地坏,有一次送你回家,它不就坏在了影剧院门口么?后来我就买了几本书对照着修理,直到它再也不犯病。再后来,工厂同事也来找我修车,才慢慢弄了个修理铺。
“我喜欢修理,和有些人讨厌自己的工作却还要以此谋生来相比,我是快乐的。但是,一辈子做个小修理店老板,我不愿意!我还是喜欢现代大型工业企业的生产方式,它才是现代生产力和创造力的代表。这种源源不断澎湃的力量让人振奋!即使我只是其中渺小到微不足道的一员,我也愿意!
“现在多好!上班不是糊口的工作,反而是我喜欢做的事,出去上班就是开心事;下班回来坐到店里的工作台边,安安静静修个发动机,对我来说,就像别人下班回家喝个小酒、打打牌一样,是休息。”
“懂,懂!”李浩倡和鲜于紫琼两个人连连点头。

闲聊一会,说到吃午饭,杨长春说等到十一点,带他们到一处地方吃农家饭。正说着,一个年轻人走过来和长春打招呼。
李浩倡在边上一听,才知道年轻人原来和杨长春很熟,也是个老客户。年轻人急切地说,早定好了今天回宜昌,参加发小的婚礼。哪知道早晨起来,才发现自己的摩托车出问题了,怎么都打不燃车了。
李浩倡随长春出去一看,一辆三轮装着一辆摩托车停在店门口。
“长春哥,今天怎么都得帮帮我的忙!午饭,烟,饮料都算我的,下午三点一定得弄好!”年青人一叠声说着。
“没办法,小胡也是原来玩摩托车那个圈子里的朋友;今天还得回家参加发小的婚礼,不好推辞哦!”杨长春冲李浩倡和鲜于紫琼摊手一笑,说:“还说今天聊聊天,一起吃个午饭的,看来是不行了。”杨长春递给李浩倡一把钥匙,说,“这是小黄蜂的钥匙,你拿走,和紫琼出去转转。多好的天气!”
推车出门,李浩倡拿起车把手上的头盔,给紫琼扣在头上。他觉得,紫琼的相貌立刻发生了变化,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漂亮。
“到长湖去看看吧,简北川老家那一带。”李浩倡说。
“可以啊!你还别说,回来几个月了,还真没到长湖边走走呢。今天天气不错,快走吧!”紫琼捋着头盔外的头发说。
在李浩倡眼里,女人只要戴上帽子,总会和没戴帽子有很大区别。这种区别多种多样,或妩媚、或俊俏、或英气勃发……
鲜于紫琼扣了几次都没扣好头盔带子。李浩倡下车,帮她调了调带子的长度,扣好带子后,他还仔细看了看帽子戴得正不正,最后才替她放下面罩。李浩倡刚跨上摩托车,杨长春赶过来,也在他头上扣上了一顶头盔!
等两人上车坐好,紫琼才知道,不论自己怎么坐,坐哪里,到最后,后高前低、倾斜的坐垫都要把自己往前送,直到自己的身体和李浩倡身体贴在一块儿为止!
自己从没和一个异性这样紧靠在一起过,紫琼有点不自在!她还是想和李浩倡保持一点距离!经过几次调整后,她觉得双手抓住李浩倡的肩膀的姿势最好——不论启动、加速还是刹车、减速,她都不会因为速度变化而前俯后仰,始终保持自己除了双手以外的身体和李浩倡的身体在一定距离范围内。
李浩倡知道鲜于紫琼在后面扭来扭去的原因,他只能等着。
杨长春看到鲜于紫琼在小黄蜂后扭来扭去不停调整坐姿,忍不住走上前,拍了拍她的头盔,说:“坐稳当了!”然后就开始前后推拉紫琼的肩膀。
“呀——”紫琼尖叫起来,掀开面罩问,“长春,你干什么?”
“设想一下你是李浩倡,我是后座的你,你能把握住摩托把手吗?这车还能骑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电影里那些小流氓带女朋友飙车的镜头你都忘记了?”杨长春坏笑着一连声反问。最后,他从李浩倡双肩上拿下紫琼的双手,放在李浩倡的腰上,说,“应该是这样,双手抱腰!”
“好久没看见猪跑,忘记了!”鲜于紫琼红着脸对杨长春一笑,双手不自然抱住了李浩倡的腰。
李浩倡在前面听见他们的对话,哈哈一笑,然后发动摩托车。
本田小黄蜂像一条鱼,灵活地穿行在车流里。头顶的法国梧桐叶子,在四月南风的帮助下,筛下一地斑斓跳动的阳光和自己的阴影。马路上这些不停抖动的光斑和阴影,在车轮下不断涌来,冲击着李浩倡的视线,让他目不暇接甚至有点眼花。
车刚开始跑的时候,李浩倡能感觉出来,即使紫琼抱着自己的腰,也知道随车运动,但是她的身体还是很僵硬。经过几次拐弯、加速和刹车后,在李浩倡身体语言的告知下,紫琼的身体才放松柔和下来。
车上“318”国道后,向东行驶不久,在公路边的小镇锣场拐上了北去的一条路。
一出小镇,广阔的田野扑面而来。
小路两边的行道树是细高细高的白杨。白杨的叶子嫩绿青翠,既不像早春刚刚长出来皱皱巴巴的样子,也不像被酷暑里的太阳烤了、狂风暴雨肆虐了后墨绿苍老的模样。在江汉平原,几乎所有的春天发芽长叶子的树,在四月中旬都是这个样子。
如果要用人的某个时段来做比较的话,四月的树叶,就像十年前的自己,那是一个从少年向青年过度的阶段!
一个高高的水闸出现在眼前。水闸之所以高,是因为它建在高高的长湖大堤上。
这样的水闸,在长湖大堤上有很多。水闸的一边是长湖,一边是宽广笔直的人工河。打开水闸,清澈的长湖水就会从这条人工河里翻腾着奔向广袤的田野。
摩托车轻快地穿蹿上大堤,在大堤上的一排杨柳树下停住。
李浩倡下车,帮紫琼摘下头盔,然后举起双手直了直腰。
北边远处的田野里,离大堤不到百米的地方,生长着一片高大茂密的树林。树林呈条状生长,南北窄,东西长。
在一片色彩斑斓的农田里,这片高大的树林,就像悬浮在广阔田野海洋里的一个绿色小岛!
在江汉平原广袤的田野里,那些浮在田野里的绿色的小岛,十之八九都是一个个小村庄。偶尔,透过大树的缝隙,远处的大堤上的路人可以看到屋顶的红瓦。
眼前这个浮在田野里的绿色岛屿也是一个小村庄。简北川的家就在这个绿色的小岛上。
长湖大堤内,靠近大堤,很多地方是浅滩,由于是现在还是枯水季,这些浅滩超过湖水水平面很多,成了湖边的一块块草地!草地上点缀着各色野花。草地上这里一棵那里一棵生长着很多杨柳树!虽然这些杨柳躯干扭曲,树形矮壮,每年都会在洪水季节被长湖的水泡上几个月,但它们从不怕淹。除了靠近岸边的这里一簇那里几支芦苇,湖面上还看不到水生植物。
湖面一望无际。在阳光的照射和湖水的反射下,湖面上空比田野上空要明亮得多。正是因为光线太过充足,反而让人不敢久视。
“李浩倡,”鲜于紫琼向北边田野里指了指说,“我好像记得,简北川的家就在那里吧?”
“是啊。好多年没到他家去了。我高中时,暑假里到同学家玩得次数最多的,就是北川家……”浩倡说。
“浩倡,我们到草地上坐坐吧。”紫琼指了指湖边的草地说。
下大堤的时候,李浩倡一直紧紧攥着紫琼的胳膊。
在一棵杨柳树下,两人坐下。
两人坐在草地上闲聊,触景生情,聊得最多的还是原来读高中时在湖里玩的往事,特别是毕业后的那个夏天。
八个人,一条船太挤,简北川还向邻居家借了一条船,两条船一起下湖。大家在长湖上整整玩了两天。那两天,钓鱼、摘莲蓬、摘菱角和游泳是主要活动。
大家也是第一次吃到了在渔船上做出来的饭。简北川在自己家的船上,展现了一个长湖男孩在水上应该具备的技能。
毕竟四月中旬了,夹杂着花香的空气,暖洋洋而让人昏昏欲睡。
李浩倡开玩笑地对紫琼说,四月田野的空气让人迷醉,他要在草地上睡一会。话一说完,他就抱头趴在地上了。
透过放在自己脑袋上两条胳膊的缝隙,李浩倡能看到的只是一片湖水。在微风地吹拂下,湖面漾起细小的鱼鳞波,一阵接一阵。这些相同而连续的波纹,具有强烈的催眠作用,让他昏昏欲睡。
鲜于紫琼也不说话了,侧身看着身边草地上的这个男同学。
认识他有十多年了,除了高中两年,后来十年间,从未见面。虽然在这十年里通信、电话联系不断,但终究不是面对面的接触,因此对他的感觉一直还停留在高中时代。
那时候的李浩倡绝大部分时候是个热情、乐观的男同学。同学们看到的李浩倡是个兴高采烈、精力充沛的活泼青年。不论是闲聊还是对文学作品发表评论,讲话最有激情最能感染人的是他;在球场上,进球后庆祝动作花样翻新最张狂的也是他。为这个,对方球员没少和他吵过、动过手。他们认为李浩倡的庆祝动作极具挑衅性和嘲讽性。
偶尔,喜欢恶作剧,对象也包括自己;还喜欢和别人斗嘴,他最喜欢斗嘴的对象应该是自己。
这个人也有安静、萎靡的时候。那时候的他,要么坐在教室自己的座位上,要么坐在“大本营”的一个角落里,面无表情、沉默无语在那里发呆。
那个时候,如果有人打扰他,他要么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坐不回应,要么突然发脾气。事后,会找到人家,故做小心翼翼状道歉,说对不起,要对方原谅自己。原谅自己漠视同学关心;原谅自己刚刚的臭脾气,不把对方逗笑不罢休。
以后,再见他一个人独坐一隅,大家也见怪不怪不打扰他了。
紫琼还记得。高二寒假的一天,两人闲逛路过大寨巷路口,看到一个无腿残疾人用双手撑地挪动着沿街乞讨,李浩倡掏出自己口袋里所有的钱,放在乞丐的碗里,又脱下自己的手套当场给乞丐戴上。在乞丐的谢谢声中和路人惊诧的眼光里匆匆离开。
自己从后面赶他,说他不该这样,这些人,大部分人是假乞丐,在路上装可怜骗钱,估计他今天被骗了。
“大部分是假的,那就是说还有真的!要是这个人是真的呢?这么冷的天,双手撑在冰冷的地上,皮肤都快磨破了,我看到心里不舒服。即使他是假乞丐,我也愿意把钱和手套给他。”李浩倡当时的话,紫琼至今还记得。
老实说,那是自己第一次看到有人那么想、那么对待身份不明的乞丐。自己甚至觉得李浩倡的善良有点过头甚至愚蠢。
只要提及这个人见到这个人,脑海里全是十多年前的他。
昨夜听他讲王西宁的故事,他只抽了两支烟,每次抽烟前都征得自己的同意才抽。这看起来没什么,但是,任何人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都可以抽烟的荆州文化里,他的表现已经算不错了。
早上在餐桌上,给自己递水拿餐巾纸,都做得那么自然。好像这些事就该他做一样,而自己就该是那个坐在那里心安理得享受照顾的人。
今天出发前,给自己调整头盔带、把帽子戴在自己头上还看看戴没戴正的这个小细节,让自己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个人和其他人对自己不一样:细心、体贴。
这个趴在草地上的男人,是和自己通信、电话聊天最多的人。在深圳,和他通信最频繁的时候,达到了每周一封。在信里,自己和他什么都谈。有对过去的回忆,也有对中国开放后会发生什么变化的展望;自己告诉他在深圳每天都做些什么,当然,自己都过滤掉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李浩倡也告诉她在家乡都在怎么上班、辞职、再上班、再辞职等等。特别是他复读退学和从日化公司辞工那段时间,他心情极端糟糕。即使在那段日子里,他还是不断给她寄去家乡的零食和土特产。说是不想让她忘记了家乡!
工作压力、孤独和思乡是三只怪兽,它们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它们啃噬自己的心,让自己在异乡的黑夜里泪流满面。自己对付它们最有力的武器,就是这个男同学的信笺、零食和家乡的土特产!自己会在枕头下摸出那些东西,抱在怀里,然后在满眼的泪水中进入梦乡。
楼主:岑东小哥  时间:2022-09-14 20:48:05
在信里,他好像和自己无话不谈,但是自己总觉得还是差点什么。
简北川和柳和田朦朦胧胧有点相恋意思的时候,柳和田及时在信里向自己提及。等到他们两人相爱并确定男女朋友关系后,柳和田把她的幸福和自己分享了一次又一次。没想到那么沉默寡言的简北川,也会那么说情话!那些情话简直让人心惊肉跳和迷醉!
直到那一天,她才突然醒悟,原来觉得李浩倡和自己聊天差点什么是差什么了!
对!自己希望下一次接到李浩倡的信,打开的时候,简北川对柳和田说的那些话,李浩倡也会写在信纸上!
记得当时自己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的一瞬间,心里一惊,脸腾地一下就热了!同时,也觉得自己很可笑,怎么一下子就想到那一步了呢?
李浩倡确实是和自己交流最多最深入的男性,可他给自己的感觉始终是个男孩!什么时候他才成为一个男人,说些让自己面红耳赤的话?
现在呢?十年了,这个趴在草地上的男同学,还是那样吗?
虽然是四月中旬晴天的中午,气温也有二十多度,可是李浩倡毕竟睡在湖边草地上,时间长了,有可能感冒。
“嗨,该不会真睡着了吧?”鲜于紫琼拍了拍李浩倡的肩头。
“没有!睡在野外的感觉真是和睡在家里不同啊!紫琼,有时候我真想露营一次呢。在长湖边、长江边和田野都可以。抬头看得到银河,伸手摸得到花朵或者泥土……”李浩倡没有抬头、依旧趴在地上说。
“那你买顶帐篷,把帐篷架在野外不就行了吗?现在别说露营的事,今天既然出来了,那就跑远点吧。这么好的天气,不在阳光下多跑点路,简直对不起这天气!起来,我们顺着长湖大堤向前跑吧。什么时候不想跑了就回家。”
“好吧,那我们现在就走。顺着大堤向北,环湖游。”李浩倡站起来,拍拍裤子说,“昨天睡得不好,现在还真想睡会……”
“那还是我来骑车,你在后面迷糊。”
走上大堤,鲜于紫琼拿过钥匙、跨上摩托车。
点火、挂挡、加油门、缓缓放离合,所有动作衔接流畅,整个起步一气呵成。
行驶一会,鲜于紫琼开始加速。摩托像一条欢快的游鱼,顺着大堤,蜿蜒前行。
长湖大堤因为顺着长湖的形状筑土成堤,所以很少有长距离的笔直大堤,大部分大堤弯弯曲曲。大堤堤顶宽敞平坦,并行两辆汽车也绰绰有余。长湖汛期来临时,这也是防洪抢险、运输抢险物质的主要通道。平时,也是长湖边广大乡村的一条乡间公路。
摩托车加速不久遇到会车,鲜于紫琼减速换挡靠边停下,然后回头掀起面罩。
“出发前,杨长春告诉我在后面怎么坐,你没听见?”鲜于紫琼笑着问。
李浩倡也掀起面罩,回答说:“我没听见呢,怎么啦?”
“你没听见?你没听见你当时还笑?算了,既然你没听见,那我就再告诉你一次,你的坐姿,对我驾车有影响。我要求你改变坐姿……”
“我坐姿怎么啦,你长后眼看到了?”李浩倡不自然地笑着说。
“李浩倡,我不用回头也知道。你双手抓着坐垫两边,双脚拼命蹬着脚蹬,生怕我变向、拐弯把你甩下车,是不是?脚心手心都是汗是不是?”
“是啊是啊……”李浩倡笑了,双手从坐垫边拿开,俯下身体,故作自然地放在紫琼腰上。“应该是这样的坐姿,才不会影响你驾车。”
“你要觉得你先前的坐姿舒服,我也无所谓啊!”紫琼说完,放下面罩转过头,发动摩托车。
摩托车启动的一瞬间,李浩倡双手本能地抱住了鲜于紫琼的腰。
车顺着路面不停左右变向,紫琼的身体在座位上也随车左右扭动。这不停扭动的腰身,在李浩倡的胳膊弯里就像一条游水的鱼,柔韧而有力。
十几年前,如果说紫琼紧握他的双手算身体接触的话,那他和紫琼算有过身体接触。回想起那次,他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嘴巴干、身体有点发抖,说话语无伦次并且声音越来越小。
现在,虽然没有那样的感觉,可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新奇感觉还是让李浩倡莫名紧张。
看着胳膊弯里紫琼的腰,李浩倡突然发现,紫琼的腰太细了!他伸手比划了一下,紫琼的腰完全可以被他的一只手握下。
身高将近一米七的女人,腰居然这么细!如果不是今天他比划一下,真不知道,紫琼的腰会细到这个份上!
是不是每个女人看起来的样子都和实际上的不一样?
李浩倡尽量不去看紫琼的腰也不去感受胳膊里的感受,他掀起面罩,抬头看大堤四周的田野风光,想借此分散一下自己注意力。
可是紫琼的长发在风中飘散抖动,时常扫在他的脸上。她脖子里飘出的味,让田野里的花香、长湖水面的水腥味统统消失了。
这种味道让李浩倡迷醉。
几经调整,李浩倡找到了最舒服的坐姿。这个坐姿就是身体尽量放低,前胸完全贴着紫琼的后背,最后脑袋靠在紫琼肩膀上。自然而然地,他的胳膊慢慢地在紫琼的腹部合拢,真正抱住了紫琼。
前面的紫琼也感觉到了李浩倡的身体变化,她知道,现在李浩倡才能算是完全抱住了自己!
她加大油门,车猛然向前一蹿!
这是她第一次在渴望中被一个男人从后面抱着。这种被抱住的感觉和她想象差不多。想象毕竟是想象,李浩倡真实的环抱还是比想象的轻柔。即使这环抱如此轻柔,还是让鲜于紫琼的心跳加速。
眼前的田野风光似乎都消失了,李浩倡眯起眼睛,模模糊糊只看到路边的杨柳树一棵一棵向后跑去,连成一片。
两人都不说话,摩托车一直这样向前奔跑。
李浩倡觉得过于安静,他哼起《hey jude》.
嘿朱德!别沮丧
找一首哀伤的歌把它唱得更快乐
记得将它唱入你的心田
世界就能开始好转
……
嘿朱德!你会办到
下一步该怎么做就全看你自己
嘿朱德!别丧气
找一首哀伤的歌把它唱得更快乐
记得将它深藏于心
世界就能
开始好转
……
前面的鲜于紫琼也跟着李浩倡哼唱起来。
有那么一会,李浩倡希望,他抱着紫琼,车就这么一直行驶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大堤上一块路牌提示,车已进入荆门市辖区。
来不及避让,摩托车碾上路上的半截转头。鲜于紫琼“糟糕”两字还没喊出来,李浩倡的下巴就重重磕在她肩头,随即,李浩倡在后面沉闷地哼叫一声!
鲜于紫琼慌忙停车,想看看李浩倡到底是磕破了舌头还是嘴唇。
李浩倡一只手捂着嘴巴,一只手直摆表示没事。其实,他在强忍。他嘴里的那股腥甜味告诉他,舌头出血了。

两人在一个叫后港的小镇吃午饭。李浩倡吃饭的速度还是和从前一样快。他吃野山椒炒田螺,不是像紫琼一样用筷子一颗一颗夹起田螺肉来放到嘴里,而是直接用勺子盛到碗里,拌着米饭大口扒进嘴里。
每扒一口饭进嘴,李浩倡都要闷哼一声,然后哼哼唧唧却又是十分享受地咀嚼起满嘴的食物。
“疼得厉害吧?可你还吃这么辣的菜,真是活该!”看到李浩倡狼狈又贪吃的样子,鲜于紫琼实在忍不住一边笑一边说他。

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间应该在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回家路上,看到湖边一大块草地,李浩倡停下车。
“紫琼,我想在湖里游会泳。”
高中毕业那年的冬天,李浩倡和杨长春就加入了市冬泳俱乐部,一年四季都在长江游泳。
“好啊,我也想游泳,可惜没有衣服。你游泳吧,我在湖里洗洗脚就可以了。‘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紫琼脱掉靴子,挽起裤腿,在湖水边浅水里小心翼翼地走着!李浩倡脱掉鞋子衣服,只剩一条平角内裤,走到湖北,蹲下向自己身上撩水。
“水有点凉啊,李浩倡,下水慢点,慢慢适应再游。”
“知道!十几年的冬泳老队员,还要你提醒这些?”
李浩倡觉得自己很奇怪,不论是冲凉水澡还是冬泳跳到冰凉的江水里,只要一接触凉水,就要情不自禁大声喊叫。喊叫声毕竟有点吓人,开始喊叫一两声后,然后变成大声唱歌。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李浩倡高亢撕裂的嗓音在湖面上响起!
紫琼听得出来,他是故意这样唱的。其实,他的嗓音明亮、干净,唱高音也很轻松。
长湖的水,除了温度有点低,现在几乎是静止状态,没有侧流逆流。这游泳环境简直和游泳池没有区别。李浩倡轻松地划着水,向湖心游去。估计游到两百米左右的距离,再转身回游。
来来往往十来趟之后,李浩倡觉得有点累了,游到湖边,走上草地,仰躺在上面。
头顶的天空,由于太阳照射的缘故,呈现出模糊的淡蓝色,反而是远方的天空蓝得更深更艳。大朵的白云,厚实却轻盈地在辽阔天空无声滑行。
李浩倡看着那些云,觉得那些云不是被自己仰望凝视着,反而是那些云从高高的天空俯瞰着自己。如果云有眼睛,在云的眼睛里,自己是不是像一个蚂蚁一样渺小,或者根本小到没有图像……
湖面辽阔,田野辽阔,天空更加辽阔。辽阔的天空覆盖在辽阔的的大地上,天空和大地好像也离得并不遥远。
身边的那些杨柳树,在自己的仰视下,枝丫伸入了高高的蓝天里。
树木其实是大地伸向天空的手,这些手一直渴望去抚摸白云和星辰。
见李浩倡躺在草地上半天不说话,紫琼走近问:
“嗨,怎么啦?累了?”
“没有,看天呢。脚洗好了吧,擦擦脚穿鞋我们回家吧”李浩倡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把自己的牛仔裤铺到草地上。
李浩倡全身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每走一步,薄薄的皮肤下,腿部肌肉怎么在动,都看得清清楚楚。胸大肌、肩头的三角很明显,和那些健身的比,他的肌肉没有那么发达、大块;他的肌肉相对单薄一点,但是轮廓还是很分明。和十年前长江边瘦削的少年相比,现在的李浩倡显得结实而有力。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男人的味道!
“我抱你起来,你把脚伸到湖水里涮涮,涮干净了,去我裤子上擦干,再穿鞋。”李浩倡说完,抱起鲜于紫琼走进湖水里。
原来他把自己的裤子铺到草地上,是为了给鲜于紫琼擦脚。
鲜于紫琼双臂环着浩倡地脖子,窝在李浩倡赤裸的怀里。紫琼第一次真切地接触到一个年轻异性结实、赤裸的肌肉。她脸上一阵阵发热。
她心慌意乱,双脚在湖水里胡乱地摆动;有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划水,双脚的动作很不协调,简直笨拙。
鲜于紫琼站在牛仔裤上穿鞋的时候,感觉自己有点站不稳。

因为早晨答应了和外婆一起吃晚饭,紫琼随李浩倡一起回到张居正街。等安歌到家,饭菜正好上桌。
宏法大师的斋菜做得真是色香味俱全。特别是那道梅菜扣肉,扣在梅菜上的“肉”不知道用什么食材做成,简直和真的扣肉一样。每一片扣肉酱色的肉皮,晶莹剔透的肥肉,棕红色的瘦肉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李浩倡看到这个菜,完全被震惊了。原来只听说过斋菜可以做出荤菜的样子,没想能到做到这个程度。更震惊的还在后头,放一块“肉”到嘴里咀嚼,一股肉脂味充盈口腔,和真肉味道不相上下!
“这菜真是绝了。外形、颜色和味道无一不像真肉啊!外婆,宏法大师她们做这些斋菜,是不是说明她们一直对荤腥念念不忘啊?”李浩倡在惊奇过后问,突然眨着眼睛开着玩笑问外婆。
“哥哥 ,你又说些蠢话!”李安歌瞪了里李浩倡一眼。
“哈哈,让你哥说吧!”外婆对安歌微微一笑,然后转过头对李浩倡说,“上次和宏法大师闲聊,说起有有些佛家子弟能斋菜荤做,我问这个手艺还有没有传承,她说她自己就会做,因此大家今天才有口服吃到这个佛门的‘梅菜扣肉’。其实,不论是对人还是对事,真正的放下,不是刻意回避,而是直面相对却心如止水。刻意不去想、不去碰触,恰恰是你说的念念不忘”!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安歌说过几天自己在体校的启蒙教练王校长会到家里来,和外婆说自己工作调动的事——安歌的教练想调她去市体委工作。虽然教练早就调到市体育局任副主任了,可安歌还是习惯叫她教练。
外婆说,安歌想到哪里工作都行,只要她开心。
楼主:岑东小哥  时间:2022-09-15 19:31:01
紫琼和外婆聊到她和浩倡在长湖游玩的经过,说到他舌头磕破还吃爆辣的田螺,外婆笑了,说他从小嗜辣,不用担心他。
听完紫琼说浩倡在长湖游泳的事,外婆放下手中的筷子,朗诵道: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我们的家乡,一直就是这么美啊!”

晚饭后。李浩倡送鲜于紫琼回家,
出东门,小黄蜂上北京西路,向东疾驰。紫琼在后面塌下腰身,完全贴着李浩倡,紧紧抱着他,尽量避免气流吹到自己的身体。从紫琼的坐姿,李浩倡感觉到了紫琼对气流的躲闪,于是降下车速。
北京路上的路灯全换成了新的,确实比自己离开的那年亮了许多,公交站台也全换成新站台,站台上的广告灯箱光线充足、色彩艳丽,使马路显得更加明亮。
看到豉湖路口白色雕像,李浩倡驾驶小黄蜂拐上豉湖路,向北行驶。豉湖路上的路灯,有好多被阔大的法国梧桐的树叶遮挡,光线立刻暗淡许多。
鲜于紫琼的家,在荆棉纺织厂一栋职工家属楼里。摩托车在楼前空地上轻盈地画了一个弧,停下。
“你上楼吧,我走了。”李浩倡侧身挥挥手,驾车离开。
鲜于紫琼看着李浩倡的车向前疾驰而去。拐弯前,摩托车刹车灯猛地亮了一下后,最终消失在前排楼房的一个小巷里。

杨长春最喜欢的班次是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的班次,这样的班次最符合人类的生活习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上班不赶时间,下班后还有比较长的时间供自己活动。
他觉得,这是把工作、休息协调得最好的一份班次表。
和往常一样,杨长春七点半从家里出发上班。辽阔的蓝天、灿烂的阳光和满大街高大苍翠的行道树,让人心旷神怡。在这样的晚春早晨,不论谁出去做什么,都应该有个好心情!他故意放慢摩托车速度,尽量多享受一会早晨的阳光和南来的微风!
即使刚刚高中毕业,为了缓解家庭经济困难,尽快去找份工作挣钱,杨长春也是尽量选择大工厂而不是工资最高的工厂。在杨长春的心目中,大工厂才是现代企业,才是强大的。那些小工厂总给人一种弱小、手工作坊的感觉。
除了“沙棉”、“荆棉”这两个上万人的企业,当时荆州最大最先进的工厂就是“沙松”冰箱厂了。这是个中外合资企业。外资方是日本松下株式会社。
大工厂首先是人多,人多给人的感觉就是热闹、有力量!从小上学,热闹的集体生活几乎是每天生活的全部,杨长春习惯也喜欢人多的环境。
“沙松”冰箱厂车间整齐的流水线更是把工业生产“有序”“紧张”实实在在地展示在他面前。杨长春只要走进去车间,他就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情绪高涨。这种感觉让人兴奋、心情愉悦。
他喜欢这种感觉!
他特别爱在流水线终端,看那些不断涌来的成品。看着这些成品,心里充满收获的喜悦。
老实说,几乎每一天,不论是走进原来沙松冰箱厂的大门,还是现在沙市日化的大门,他的情绪都是饱满的。
今天,刚进大门,杨长春就发现有点不对劲!车间那边没有传来生产时惯有的机器喧闹声。凭直觉,车间停场了!再看看传达室对面巨大宣传栏前,有十来个人聚集在那里看着什么。
杨长春过去一看,和原来一样,又是临时停产通知。仔细看内容,杨长春心里透出一丝凉意。这次通知告诉大家,全厂停车、放假一周。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车间停车通知,几乎每月都会在宣传栏里出现一、两次,每次通知大家停车一、两天。
记得一九九三年刚到日化,直到去年上半年,车间一直满负荷生产,春节也没放过假!等着拉货的大货车从厂门口直排到江堤上。
短短大半年,虽然工厂门前还是有排队等候拉货的大车,但是大车排队到江堤上的情景再没出现过;车间开工后,日产量还是和原来一样多,可时常的停车,让工人们怎么也不可能像原来一样,一年到头保持住那股“拼命生产”劲头。那时候工人累是累,可大家整天乐呵呵的,精神饱满,工作起来劲头十足、不讲条件。大家每天只担心一件事:今天的产量能完成吗?现在呢,也只担心一件事:不会明天又停车吧?
杨长春推车走出公司大门,把车放在路边,点燃一支烟,在车边来回踱步。
工人们出出进进,几乎每一拨出来的工人,都在议论着这隔三差五的停车放假通知,口气里满是疑惑和不满。
从远处走来销售科科长老刘,他肩上挎着一个人造革旅行挎包。老刘头发乱糟糟的,下巴脸上胡茬子一大片。这样子,一看就知道出差回来,并且刚刚从长途汽车上下来。
这些年来,公司里所有的销售人员都这样,不管什么时候回来,先回厂里安排发货,然后汇报销售情况。
老刘五十年代出生,在他们那代人里,是球踢最拔尖的几个人之一。年轻一拨中的杨长春,他最为欣赏。小伙子球技好,工作也是一把好手,那一手修理绝技,真是没话说。
“刘科长,出差回来了?”杨长春打招呼问。
“是啊,这不,出车站就往厂里赶,有些事要向领导们汇报汇报。杨科长,在门口打什么转,怎么不进去?”
“进去了,又出来了。车间又停车了。”
“嗨……”老刘长叹一口气,“现在这情况真是不妙!”一边说一边摸口袋。
杨长春知道他在掏烟,连忙给他递上一支烟,点上火。老刘深吸一口说:
“其实吧,好多事,虽然公司没公开说,但是大家私下里也知道一点。我们公司早在去年春就遇到了资金问题。一家企业,遇到资金问题是最麻烦的。资金是根本,没有资金,其他无从谈起。在最红火的时候,公司领导未雨绸缪、考虑过资金的事,当时有些办法很可行,可上面不同意。没办法,从去年从开始,公司着重准备第二套方案,先前一个方案也没放弃,现在两个方案同步进行,就看哪个先实现了。只是不论哪个方案先实行,都必须快一点,不然,情况真的不妙!”
老刘大口吸烟,眼睛望着前方,开始还是对着杨长春在说话,到后来慢慢成了自言自语。
一阵手机铃声从老刘口袋里传来,老刘掏出手机刚刚说了一句,就冲杨长春说:
“总经理在办公室等着我呢,走了!”然后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快步走进公司大门。
杨长春看着老刘远去的背影,突然发现,这个球场上的高大粗壮的汉子,居然有点驼背了。为配合快速行走他加速摆动右手臂,又为了不让右肩的挎包滑落,他只好耸着右肩。在这种情况下,他快速摆动着的右手臂,像极了一只大笨鹅,在水面竭力拍打翅膀加速前进的样子。

杨长春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到他的小店。他现在就想找个人聊聊天。太阳刚刚升起不久,一大早的,即使有人陪聊,也不是个闲聊的好时间。
杨长春骑车上江堤东行,过了盐卡码头,远远看见一帮人,在江边钓鱼。
长江在那里和缓地拐了一个大弯,大弯里水流平缓,是鱼儿爱聚集的地方,因此也是个垂钓的好地方。多年来,一年四季都有人在此垂钓,从没断过人。
杨长春在垂钓处停下车,坐在一棵杨柳树下点燃一支烟。
只要在江堤上,不论什么时候,总会有风从江面吹而来。
刚刚老刘说的话,外人听起来肯定听不明白。但是杨长春知道老刘说的是什么。据说,在“活力28”一夜爆红后不久,公司高层觉得仅靠无泡洗衣粉这个单一产品,以后不足以抵抗市场竞争,决定发展相关产业,比如洗发水、沐浴露和刚刚兴起不久的瓶装纯水等。
扩大生产需要资金,于是公司决定上市。
可是市里不同意。理由简单直接却又莫名其妙:这么优秀的企业都要上市,那么多急需资金的企业怎么办?
前几年李浩倡还在沙市日化上班的时候,公司上了一条世界级先进技术的纯水生产线,生产出来的纯水名字也叫“活力28”,结果也是一炮而红。湖北范围内,其他牌子的纯水短时间内几乎绝迹,剩下的一、两个品牌也是苟延残喘。
从那以后,他出去踢球,除了“活力28”瓶装纯水,再也不带凉白开了。
可从去年起,历年欠账终于爆发,公司不堪重负,只能寻求外部合作。去年六月和德国一家家化公司展开合资谈判,据说有眉目了。作为公司的中层干部,杨长春还没参加过关于合资情况通报的会议。
就算是有眉目,公司能坚持到到外资注入的那一天吗?
就现在这样断断续续地生产,能满足市场需求吗?以后车间停车会停得越来越长吗?多长?两周?一月?半年?或者一直停下去……
想到这里,杨长春禁不住心里一惊:难道从高中开始就一直用着的“活力28”洗衣粉、喝了几年的“活力28”瓶装纯水会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
中午时分,杨长春往市区走。
不自觉中,车到了江汉北路。他丢掉油门、捏了一下刹车,摩托车慢慢滑向自己的修理店门前,在摩托车即将停下的前一秒,杨长春加油转向,车向北而去。
今天,他确实没有心情坐到自己的小店里去修理什么。
他来到古城南城墙下,从城内环路登上城墙。高中刚毕业不久,开心不开心的时候,他都喜欢约李浩倡来这里爬城墙,然后坐在城墙上聊天。
今天,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城墙上!

下午回家时,将近三。正在客看电视的母亲,看杨长春提前回家,问:
“今儿怎么提前下班了?”
“最近厂里安排设备大修,今天生产半天就停车了,这就早点回来了嘛!”
“哦,这样啊……”母亲还想说点什么,张了几次嘴,还是欲言又止了。
母亲是荆棉第一代纺织女工,和鲜于紫琼的妈妈花阿姨是同事。他们两人,原来都是万人大厂的技术标兵,光荣栏上的常客。只是最近几年,纺织行业越来越不景气,厂里第一批纺织女工都实行内退。母亲提前几年回家休息。
忙了一辈子的母亲,退休回家后,做什么事都好像心不在焉,丢三落四得,还常常长吁短叹。
一个人几十年的生活节奏或者说状态被突然改变,开始肯定会不习惯不适应。杨长春是这样看待内退回家的母亲的。他还想,过段时间,也许几个月、半年甚至一年,母亲会慢慢习惯退休后的生活的。
几个月以后。母亲做家务确实没有心不在焉丢三落四了,但偶尔还是常常叹长气。杨长春在这叹气声里,能听出一种深深的担忧!母亲担忧什么呢?杨长春仔仔细细把家里的事都想了一遍,也没想出来有什么事值得母亲担忧的。
父亲休息的日子,一般都会来修理店里看看、坐坐。有次父亲来店里,正好那天没什么事,杨长春陪父亲喝茶。喝茶的时候,他和父亲说起母亲退休后在家的状态。
杨长春要父亲多陪母亲说说话,开导开导母亲。父亲深吸了一口烟,说:
“我又不是瞎子,我还看不出你妈妈在家里是什么状态?你以为她是为家里、为自己担心什么吧?不是啊!再说,现在我们家日子过得多好,根本就没什么让她担心的!她不开心,她叹气,是为她们的荆棉担忧啊!
“最近几年,纺织行业不景气,沙棉、荆棉的效益一天不如一天,减产减员。你妈妈内退就是减员啊!好多三十来岁的,也被减员了。
“想想原来,沙棉、荆棉多红火!招聘女工,把本地适合进厂的女孩子都招聘完了,还跑到荆门招聘,生怕招不到人。哪像现在,今天内退明天减员……这前后一对比,谁心里舒服?你想想,你妈妈在荆棉工作了几十年,她对荆棉是有感情的啊!现在荆棉这个样子,她看到了心里会舒服?她怎么不叹气?除非荆棉恢复到原来红红火火的样子,否则,你妈妈还是会叹气、还是会不开心。所以啊,你妈妈现在这个事,谁都劝不了。”
听完父亲的话,杨长春才知道,他大大低估了母亲对荆棉的感情!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日化公司几乎每月都停产。不上班的日子一多,母亲就问他公司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他每次都是编各种理由搪塞母亲。其实,他也知道,这么频繁的放假休息,肯定是公司遇到了什么问题。不管编什么理由、不管这些理由编得多么合情合理,它无论如何是骗不了一个老工人的!但是,他还是不能说实话,他怕母亲知道日化公司的实情了,又担心起沙市日化的未来。这些老工人,都亲历或目睹过这些企业的辉煌过去,他们谁也不愿看到这些企业走下坡路。
“长春,吃没吃午饭?”母亲问。
“吃了。妈妈,今天晚上多弄几个菜,我想和爸爸喝点酒!”
“好呀,晚饭我多弄两个菜,等你爸爸晚上下班回来,你们爷儿俩喝几杯,好些日子你和你爸没喝点了。”
楼主:岑东小哥  时间:2022-09-16 03:35:05
@阑宇 8楼 2022-09-12 11:21:00

支持文友,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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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同乐!
楼主:岑东小哥  时间:2022-09-16 19:45:57
父亲比平常到家时间晚一点,因为下班前,有个车间的一台机器出了点小问题,他修理好弄妥当才回家。
母亲吃完,回到卧室看连续剧影碟去了。
这些影碟都是她选的港台连续剧,杨长春租回来的。每次租影碟,杨长春都要和店老板闲聊几句,顺便要他推荐一下现在最流行些的连续剧,然后,等母亲看完一部再给她续租一部。沉浸在这些剧情里的时间一多,母亲就没那么多时间想其他事情了。让她慢慢适应退休生活,忘掉原来的一切,这是杨长春给她接二连三租影碟的最大原因。
父子两人默默喝酒,几乎没怎么说话。
在杨长春的眼里,父亲是个话不多的人,外表也普普通通,硬要说和其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什么不同,无非下巴上的胡子多点,个高点,这两点结合起来给人的感觉就是父亲比一般男人糙点。
但父亲其实一点不糙,他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大到车间的大机器、小到家里、隔壁左右街坊邻居的家用电器、闹钟等等,他都能修。这些东西在他手下都会重新正常运转起来。
自己和弟弟都遗传了父亲动手能力强的特点,加上从小看着父亲在家像变魔术一样让那些坏掉的闹钟、收音机、电视机洗衣机什么的重新动起来,两人也爱上了修理。
两人在电子、机械修理上表现出来的天赋让父亲很自豪。记得小的时候,他常常在家对母亲说,我这两个孩子,别的优点我不敢说,单说这动手能力,还是有天赋的!这样的天赋,不进工厂和机器打交道实在可惜了!
他常常挂在嘴边的有一句话就是“这世上,除了田里长出来的庄稼,工厂里生产出来的产品,其他都是虚的!”在父亲的眼里,工人和农民是这个世界上最脚踏实地的人,做的是维持人类社会正常运转最基础最要紧的事。
“我老杨家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孩子们读完初中读技校,读完技校毕业进厂参加工作也蛮好。”那时候他常常这样对母亲说起他对两个儿子的安排。
等到自己读初中了,父亲再对母亲说这话时,母亲不同意了。她会说,现在孩子们可以凭本事考大学了,还是让他读高中考大学吧,孩子们有个更好的前程不好吗?
后来两个孩子高中都考上了,大学却是没考上。两孩子读完高中都直接进工厂上班,没像有些孩子,宁愿在街上逛荡,也不上班。
杨长春一上班,父亲对他的态度就改变了——立马把他当大人看了。这个转变就是父亲喝酒时,也递给他一个酒杯,两人一起喝几口。
父亲在酒桌上和他聊的最多的是怎么在厂里和同事处理好关系、怎么做一个让大家喜欢、尊重的同事。至于怎么虚心向老工人同事学习技术,他几乎没怎么和杨长春谈过。
父亲在工厂那么多年,他知道哪些人是那些心灵手巧的人,即使你不怎么教,他也会一眼看懂。自己的孩子就是这种孩子。这点让他十分自豪。况且,现在的孩子文化水平比自己那一代高,即使没人教,他们看书看影碟也能学会。
“你们公司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父亲放下酒杯,突然小声问道,同时向母亲看电视的卧室望了望,那意思是提醒两人说话小声点,不要让母亲听见。
“是啊,从去年开始,时常停产。原来每次停车就是个一、两天。今天倒好,停车一周。早上下班回来,碰到销售科的刘科长,才知道厂里外面的历欠款多,加上又上了纯水生产线,现在资金紧张。这次停车这长时间,估计是遇到大问题了……”
“这问题还真是大问题!估计是购买原材料的钱都没有了吧。”父亲没等杨长春说完,接过他的话说,“原来‘沙松’冰箱厂,在全国同行业的厂中也是数得着的大企业,也是红红红火火的一个企业,还不是说倒就倒了。多可惜!即使‘沙松’最红火的时候,也没像现在的‘活力28’火。沙市日化是全国同行业中的头牌啊!没想到现在也会这样!唉——,那你们公司有什么打算?”
父亲激动了,一口抿干净一大杯酒。
杨长春又给父亲倒上一杯。
“打算啊,据说公司两年前就想上市,结果市里不同意;现在在走第二条路,说是今年初开始,和德国一家企业谈判,准备合资。合资的事是老刘告诉我的。据老刘说,不久厂里要召开一个中层干部会议,准备把和德国合资这方面情况和大家通个气。依我看,不如开个全厂职工大会,给大家通报一下现在的情况更好。让大家知道,我们公司停车的原因就是差资金,不是别的!免得大家猜东猜西、想七想八的!”长春说。
“市里这么多银行,市领导多做点工作,多贷点款不久成了;再说,上市也可以啊,洪城不是上市了吗?据说一下子就解决了资金问题。合资啊,学人家先进的技术先进的管理真是没话说,等到没资金了才想用合资来解决资金问题,是不是迟了?”父亲叹了口气。
父亲又一口干了酒杯里的酒,然后打开烟盒,递给杨长春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一支吸上。
这支烟一点上,就表明父亲这顿酒算是喝完了。
看看桌子上,父亲和自己面前一人一个空“白云边”的酒瓶,杨长春知道,父亲今天喝得有点多了。
“没想到,全市最火的‘活力28’还会遇到资金问题。”沉默了半天,父亲慢悠悠地吐出这样一句话。
父亲接着说;“真不能再像‘沙松’一样倒了啊。企业倒了,倒霉的是工人,损失的国家!从六十年代我们市里大力发展工业以来,几乎一夜之间每个人都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我们市是一天比一天强,老百姓的生活也是一天比一天好。我出去学习过技术也出去教过别人技术,跑了大半个中国,不是吹,像我们沙市(即使荆州、沙市合并后,父亲这辈人依然自称自己是沙市人。)这么富裕的城市,除了北京上海和武汉,还真没发现其他哪个城市比我们沙市强。真的,真的……”
父亲真是喝多了!每次父亲这样吹嘘沙市的时候,杨长春只是笑着摇摇头,认为父亲是个井底之蛙。
多年后,杨长春才知道,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以前,沙市真是中国不多的富裕城市之一,父亲的感觉没有错。
杨长春头有点晕,吸了几口烟,更是昏昏糊糊。
“‘沙松’规模、产量、技术和管理都是全国一流,日本先进技术的引进,全国也是独一份。可它,居然就倒了。日化呢,我看它鼎盛时期比‘沙松’还要强;可现在呢,常常停产,还要和人家德国公司‘合资’。这不是为了学习先进的技术,而是为了获得维持运转的资金……是不是我运气不好?我进沙松 ,结果沙松倒了;再进日化,日化又常常停产了。”杨长春摇头苦笑着说。
父亲深吸了一大口烟,站起来。他不知道怎么劝慰儿子,只好走到杨长春身边,用他宽厚的手掌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

安歌回家,比平时晚了一点。三人坐在厨房时,安歌告诉外婆说,明天五·一放假一天,教练王校长要来家里坐坐。外婆回答说,行啊,你教练什么时候来都行。吃完饭你给你教练回个电话,我明天在家等她。
“吃饭吧,你哥哥的厨艺越来越好了!”外婆说。
明天就五·一了?每一天不觉得时间过得快,等过完一段时间回过头才发现,时间过得真快!
长湖回来的第二天,李浩倡似乎过上了一种有规律的生活。
早上起床时,家里一般都是静悄悄的——安歌早上班了;外婆要么在画室里作画、看书,要么出去写生了。吃完安歌留在厨房里的早餐,李浩倡留在家里无非是画画、看书;出去不是一个人闲逛,就是和鲜于紫琼坐在茶楼里喝茶闲聊。到晚上五点左右一定回家。回家做顿晚饭、等安歌下班回家,一家三口吃饭。
就厨艺来说,李浩倡很一般。但是每次晚餐,外婆都吃得津津有味,很享受的模样,李浩倡知道,其实她老人家享受的是三人在一起的晚餐时光,吃什么、味道怎么样她老人家都不在乎。
李浩倡觉得看书最舒服的两种姿势,一种是躺在床上,一种是窝在沙发上。几乎每天关灯睡觉前,李浩倡都要看看书。不看书,似乎缺少点什么,入睡都会受到影响;半夜醒来再次入睡困难,也要看看书,只有看书,才能帮助自己再次入睡。
“在蜂拥的人群中,士兵们用枪托开辟道路,乌苏那和阿玛兰塔挤过密集的人群,到了邻近的一条街上,变看见了奥雷连诺……”刚刚看到这里,房间的电话响了。这是个分机,李浩倡还是接了。
“李浩倡吗?”电话里传来赵南山的声音。同时,李浩倡听到“咔咔”两声,那是外婆和安歌放下话筒。
“是我,什么事?”
“你回来都十几天了吧,我一直瞎忙,除了上次聚会一起吃过一顿饭,这好多天都没见到你和大家了。明天五·一,我们一起聚聚吧!你明天没事的话,我就通知他们几个……”
“你看看他们有没有时间。我是个无业游民,大把的时间,有什么活动,我随时参加。”
“明天‘五·一’,大家应该放假休息,只要节前没有安排,一起吃个饭还是没问题的。我来通知他们吧,有几个算几个。你早点来,到我办公室来,我们聊聊天。现在的办公室在‘城中城’八楼。办公室的大门正对着电梯口,出电梯就看到了,好找!”虽然赵南山的声音通过电话有点失真,但是李浩倡还是听出了他声音里透出来的疲惫。
“我保证你的邀请,至少有两个人参加,我和鲜于紫琼。紫琼也一直在休息,也有大把的时间,我现在就来通知她。”
赵南山在那边笑了,说:
“嗯,确实!你们俩应该没问题。那我就不打她电话了,你通知她吧。明天下午早点到我办公室来。”
“好的!”

李浩倡和鲜于紫琼一边闲聊一边慢慢向荆中路上的“城中城”走去。在鲜于紫琼的介绍下,李浩倡才知道,矗立在荆中路北边的“城中城”大厦已然成为现在市区西部具体点说是古城内地标性建筑物之一。说它是地标性建筑物,不是说它外形有多高多大——比它高的建筑物比比皆是;而是说它是城内最具特色的一个商业体。“城中城”一、二、三楼为商业购物中心,四、五、六、七楼分别为餐饮部、棋牌室、美发桑拿洗浴中心和保龄球馆,八、九、十楼为宾馆部客房,十一楼为大厦管理各部,顶楼十二楼为音乐酒吧。
小城里几乎所有的商业娱乐项目,一个人足不出户,都能在这座大厦里享受得到。这座大厦简直就是一个微型的商业消费小城。因为这个意思,这座大厦才取名“城中城”。
听完鲜于紫琼的介绍,李浩倡有点吃惊,问道:
“紫琼,你怎么了解的这么详细?你到‘城中城’玩的次数不少吧?”
“玩是玩过几次,也没你想得那么多。六楼做过几次头发,四楼吃过几次饭,也到顶楼酒吧去过一次,剩下的就是赵南山的办公室了……我回来想做点事,各行各业我都要看看啊!”紫琼突然站住,对李浩倡说,“哎,你是不是忘了,那天晚上,我说过,我们俩一起做点事的?”
李浩倡回走两步,拉起紫琼的胳膊说:
“没忘!走路耽搁说话呀?还站住了,走吧!”
“我怕你忘记了!没忘记就好,你最近想没想做什么好?”紫琼接着问浩倡,只是她依然没动。
李浩倡也索性站住不动了。
“紫琼,如果你想找个全方位的合伙人,你不找我!我了解我自己,我知道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老实说,我对做生意这一块感觉很迟钝,也懒得考虑很多;不讨厌但也不喜欢。选项目什么的你选、你操持,具体做什么我做!”李浩倡盯着紫琼的眼睛说。
“这就够了!有个扎实做事的人在后面,心里就踏实了!好,我来加紧选项目,看看做什么好。你要等着,不要又跑了或者做别的什么事去了哦……”
“不会,除非你通知我不干了!”李浩倡笑了笑。
阳光从西南天空倾泻而下,李浩倡那些在微风中飘拂的头发,被明亮的阳光照射得几乎根根透明,紫琼甚至听到了这些散发着栗色光芒的头发在微风里沙沙作响。
这是一头多么洁净的头发!
“走吧!”
紫琼抓起李浩倡的胳膊,继续前行。

“城中城”一楼被分为两个互不相通的部分,东边的“城中城”宾馆大堂和电梯间,西边的“城中城”商场一楼。
紫琼和李浩倡走进宾馆大堂的时候,碰上几个穿演出服的白人女嘉宾。最近几年,小城酒吧迪厅流行请俄罗斯演员演出,估计一同进电梯的也是俄罗斯美女。电梯关门后,俄罗斯美女身上的香水味更加浓郁。
电梯到达八楼,紫琼带着李浩倡直接走到对面的一间双开门的办公室门口。紫琼竖起食指压在嘴唇上对李浩倡做了噤声的动作,然后轻轻地推开大门。
楼主:岑东小哥  时间:2022-09-17 21:53:54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宽大的办公室。靠右墙边也是西墙边是沙发和茶几,看来是会客的地方。其他的办公桌由于摆放的距离,自然而然地分成两部分。靠茶几这边只摆了两张办公桌,前面的桌子上有个小姑娘正按着计算器算着什么,后面是张大的黑色亚光大班台,大班台上铺着一张很大的图纸,赵南山和王西宁并排站在桌子前,低头指点着图纸,小声说着什么。左边靠东墙,一溜摆放着四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堆满了图纸和作图工具,桌子边上的人低头不语忙碌着。李浩倡目测了一下办公室的面积,大概有将近四十平米。
紫琼敲了敲门,抬起头来的,只有赵南山和王西宁。
看到是他俩,坏笑立刻弥漫在赵南山的脸上。他一边向李浩倡和紫琼走近,一边示意两人到沙发那边就坐。
“两位是……哦,应聘的,好!最近公司有新项目,人手不够,确实需要新员工加入。两位分别应聘什么岗位?这个……男士不错,浑身肌肉,看样子也蛮敏捷,是个做体力活的料。你贴贴外墙瓷砖,装装玻璃幕墙什么的,应该拿得起。可我们只招施工队,不招收单个的施工人员。这个,你还是另谋高就吧……”赵南山一边说,一边捏着李浩倡的胳膊。
办公室里其他的人,都停止了手里的活,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们的老板和刚刚进来的两个人。
评点完李浩倡,他又开始围着紫琼转圈。
“你应聘财务岗位?嗯……这个……就不好安排了。……什么?你问原因?你自己不知道?你身材这么好、相貌这么漂亮,不论是到银行办事还是别人来我公司办事,只要是男的,看到你这么漂亮的女士,总要想方设法和你多说几句话什么的。这个,耽误时间,影响工作效率啊!‘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你耽误赚钱、谋害生命,这哪个公司敢要你啊!?”
不等南山说完,西宁抢过南山的话接着说:
“什么,‘长得漂亮是我的错吗?’,你居然……居然这么……骄傲!为什么不化个妆,把自己化普通点,一定要素面朝天这么艳丽逼人吗?不想办法解决问题,还居然反问他人,‘长得漂亮是我的错吗?’。你这个人态度也有问题。你走吧,我们小庙容不下你这大菩萨!你走,不送!”
鲜于紫琼被赵南山和王西宁的表演逗得笑个不停,到最后快笑岔气了。紫琼举起手包,给他们肩头一人来了两下,说:
“你们两个学什么美术!你们应该学表演,去考电影学院啊!这么高的表演天赋,做演员绰绰有余。不,我觉得你们俩当演员都浪费了!做导演才人尽其才。去给其他人说戏!……读书社的男生,都是天生的演员。”
读书社的南山、楚雄、西宁和李浩倡和有许多逗姑娘们开心的小招数,这几个人在这方面也似乎比其他人更有天赋,只要他们想逗姑娘们开心,总是一逗一个准。
今天,鲜于紫琼再次领教了赵南山和王西宁逗人开心的功夫。
看到这里,办公室里其他人似乎明白了四人人之间的关系,也笑了起来!
“不错,大家都笑了。真好!好久没看到大家笑了……我知道大家这段时间忙、累,也知道大家没日没夜地在加班。我也想给大家放个假,可甲方给的时间不允许我放假,只能逼着大家。这样吧,今天晚上不加班了,大家都早点回家!”赵南山说着,走近到大班台,打开抽屉,拿出一叠红包。
“辛苦了,一点小意思!”赵南山每递上一个红包,就说一句。
“不辛苦,不辛苦!谢谢赵总。”员工们一叠声回应。
发完红包,南山拍拍手说,“现在就下班吧,大家都早点回家!”
送走员工,四人坐在沙发上聊天。紫琼感慨道:
“不错啊,赵老板是个大方有良心的老板!”
“一般一般,至少不是周扒皮!赚点钱容易吗,我?他们也不易,每天起早贪黑的,整天趴在办公桌上,有时候还要挨我的训。老板员工都不容易哦。”
“西宁你怎么也在这里?”李浩倡问道。
没等西宁接话,南山抢着回答说:
“最近不是接了个工程吗,要做的事太多。工程效果图我一个人画的话,七月上旬签合同前,根本画不完,好在西宁学生的专业课都考完了,他现在相对清闲一点,我就只好请他来帮忙。自从他接手画效果图后,我就没画了——我杂事多。每张施工图,也得我和他审核。西宁在这里帮了大忙,也吃苦了……”。
“怪不得老看不到西宁的影子,原来被你拉到这里来做苦力了!害得我几次到他家都没碰到他。”李浩倡指着赵南山说。
“哈哈,你别义愤填膺。其实我也想到你了。只是你刚刚回来,我没好意思找你来做苦力。等几天吧,我会找你的!”
“滚滚滚,先好吃好喝安排一段时间,到时候看心情吧!”李浩倡说。
说了一会话后,赵南山带着三人到四楼的餐饮部。
朱红的门框,镂空的的花格门扇,黑色的的招牌以及招牌上的泥金大字,古香古色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厅面积宽大,环绕大厅的是一圈大小不一的包间。
迎宾小姐看见赵南山,微微一笑,问:
“赵老板,您来了!几位客人?我来安排包间。”
“我也不知道到底来几个人,安排个十人间吧。”
进包间时,李浩倡看了看,包间的名字叫“潇湘馆”,记忆中,取这个名字的地方应该是林黛玉住的。包间里的仿古准确地说是仿明摆设惟妙惟肖。但,靠北墙的一圈沙发和东北角的一套卡拉OK设备让所有的仿古心血都付之东流。人们极力在这个钢筋水泥的堡垒里营造一个远离现代红尘的世外桃源,但现代文明却无处不在,哪怕是在这个仿制的世界里也要如一头蛮横而懒散的公牛一样,趴在其中,让一切都显得不伦不类。
身着明代服饰的服务小姐给三人泡上茶,然后打开音响关门而去。
那些大街小巷早已唱滥的流行歌曲立刻如潮水一般灌满耳朵。让人受不了的是电视屏幕上出现的画面:蓝天、大海、沙滩、椰林和穿三点式的女郎。那些三点式女郎在沙滩和椰林中无缘无故、毫无目的、白痴般地奔跑着。
这些画面出现得莫名其妙,和歌曲的内容毫不相干。仅从这点来看,这些歌碟,无疑是东南沿海来的盗版歌碟。
三人坐下喝茶闲聊。李浩倡问起赵南山和武汉蹇老板的事,赵南山简单地说了说。
今年春节前,武汉的“湖北金手套娱乐有限公”和荆州的“荆州市荆江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签订了一个合同,“金手套”租赁“荆江”名下最好的一处产业——位于北京中路的商住综合体“楚乐城”的一到六层——做商业开发。租赁期三十年,经营项目为演艺、拳击、游泳、按摩和棋牌。
“湖北金手套娱乐有限公司”的蹇老板希望找一家荆州本地有实力的装修公司合作,这消息一经传出,大大小小的装修公司立马登门拜访蹇老板。据说有段时间,蹇老板入住的荆州宾馆308房客,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甲乙双方接触后,有些装修公司主动退出,因为装修工程量大,自己公司没能力承受;有些公司虽然也做过标底上千万的工程,可资质达不到蹇老板的要求。总之,蹇老板眼光很高。
后来有人介绍赵南山和蹇老板接触,蹇老板到赵南山公司看过后,对南山公司很满意。不久双方开始谈起合作事宜。项目装修标底初步预算一千五百万,今年七月开始装修,希望在九七年六月完成装修工程。
从成立自己的公司开始到现在,赵南山公司的业务几乎每年都有明显的发展,这是让李浩倡最为他高兴的!

大家陆陆续续都到了包间。这次最后一个到场的是陈楚雄。他一来就瘫坐下来,头仰靠在沙发靠背上,好像很疲劳的样子。靠了好一会,才坐起来说话。
这是李浩倡回来后,“十月读书社”的成员又一次全员到齐!
李浩倡看了看陈楚雄的脸,还是和上次在“红姐私房菜”包间里看到的一样,很白。只是这次脸显得更干燥且满脸倦容。
“楚雄,上次看到你,满脸倦容,好像没睡好的样子;这次看到你,还是这个样子。你究竟在干什么,每次都这么累?!”李浩忍不住问了一句。
“有几个工作关系上的朋友,昨晚约在一起,吃了个饭。吃饭完了天还早,大家说‘手谈’几圈,定好时间两点回家,可几圈下来,大家兴致都还蛮高,结果一直搞到今天上午九点才收手回家睡觉……”
“什么,‘手谈几圈’?是打麻将吧。你看你,居然把‘手谈’用到麻将这里!……”紫琼忍不住了!
“听鲜于女士的口气,似乎是很瞧不起麻将这种智慧游戏呢!围棋、麻将都是老祖宗传下来宝贵遗产,都是最能代表中华民族智慧的瑰宝。请鲜于女生正确认识它们,不要厚此薄彼甚至是歧视其中之一!”陈楚雄来精神了,振振有词地开始反驳紫琼!
大家都笑了。简北川对陈楚雄说:
“楚雄这话说得也对啊!只是,楚雄啊,你们这兴致也太高了,玩的时间也太长了!以后还是少玩,据说,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个代表民族智慧的游戏,很容易让人上瘾,很耽误人的时间!”
“嗯,真不能这样玩了!太累了……”楚雄嘟囔了一句。
菜上齐后,除了李浩倡,大家都端起来酒杯。在酒桌子上一直很能“闹酒”的陈楚雄今天显得蔫头蔫脑。没一点精神。话不多,酒也喝得不多。第二杯酒一喝完,放下杯子就盛了碗米饭,自顾自吃了起来。看来,昨夜熬夜熬得太深了,对他精神状态还是有很大影响。
没有外人,没有客套,除了地点不在红星路,大家围坐在一起的感觉还是和原来一样。聊天也是海阔天空随心所欲。李浩倡突然发现,和这帮人吃饭才是最轻松的。哪怕是在家里,至少喝汤不能发出响声,要憋着,要不然,外婆会食指敲头。
如果有个十天半个月不见,大家会互相问问对方的情况。在聊天中,简北川问起了赵南山工程的事,说大家都想了解一下这个工程的具体情况。赵南山把刚刚告诉李浩倡和鲜于紫琼关于工程的情况又说了一遍,最后说:
“工程是真实存在的,标底初步预算一千五百万。今年7月开始装修,工程预计一九九七年六月结束。一九九七年八月八日,金手套娱乐城开业!这不,为了赶在今年七月开工装修,我二月下旬专门成立了一个小组,弄这个项目。这一个多月来,几乎是没日没夜天天赶时间。施工图、效果图,编制预算表,定材料。弄完就完了吗?不!这一遍弄完,交甲方审核,某些地方如果甲方不满意,双方还得协商一个大家都接受的方案,我再把这个方案做出来。这样的改动会有很多次,真是忙!所以,和大家见面的次数就少了……”
“不错,真不错!”柳和田站起来,把自己酒杯倒满,说,“大家把酒杯倒满,为南山干一杯!”
李浩倡也拿过紫琼面前的酒瓶,往自己面前的玻璃杯里倒了半杯酒。
“李浩倡你就不要倒酒了,免得等会又要大家送你上医院!”一看李浩倡往面前的酒杯了倒酒,南山喊停了,“又不是和外人在一起,客套什么!”
“我就是高兴,什么客套不客套的!”李浩倡说。
“一、二、三!”大家一起喊,然后“嘭”地一声把酒杯顿往桌子上一顿,一饮而尽!
“前一次聚会,听楚雄说你和武汉的一个老板在接触,说是在谈一个装修工程的事,没想到这事都到这一步了。你也真是憋得住,也不给大家透个气。和田对南山说。
“工程么,谈三个看能不能成一个。再说,那时候刚和蹇老板接触不久,事情还没眉目;即使有眉目,不签合同,也就是谈谈而已。所以,没告诉大家。又再说,即使签合同了,对方突然改主意不想和你合作了,你也只能干瞪眼不是吗?……”
简北川对南山说:“好了,那我们什么都不问了,就等你开工的那一天。”
“没想到,简北川今天也休息,居然没值班,难得!”楚雄说。
“楚雄,今天我也值班。只要是重大节日,一把手都得在岗值班,这是我们区公安系统不成文的规定。今天下午三点多,辖区也没什么事,副队长说我从春节到现在还没休息一天,才逼着我离开……”
“还是希望你多休息几次,这样你就有机会多参加几次聚会,或许还能一起踢一场球。但愿今年有这样一个机会……简所长,今年应该有个机会吧!”楚雄调侃道。
简北川苦笑了一下,估计也是心里也没底。
天花板上的两个排风扇一直在努力工作,发出低沉的声音。即使它们一刻不停地工作,也不能及时排除包间越来越多的烟雾——抽烟的人多了。
李浩倡走到南墙边,拉开窗帘,推开窗子。
窗外的空气、嘈杂声和光怪陆离的灯光一下涌进包间。
黑夜如潮水一样,早已淹没了城市。
涌进来的空气并不新鲜,那里面有太多汽车的尾气、城市的灰尘。嘈杂声里有汽车发动机声、喇叭声、永远不可能听不到的人的各种喧哗声,甚至江边轮船的汽笛声。在李浩倡听来,这些汽笛声低沉而孤独!
不时有摩托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从街道上行驶而过。李浩倡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这是大功率摩托车在“炸街”。从它们现在出现的时间来看,这是爱好地下赛车的人,正赶往秘密赛车的集合地点。
摩托车“炸街”声音,让浩倡心生呼啸!
楼主:岑东小哥  时间:2022-09-18 17:13:15
灯光永远是城市夜晚色彩的主体。它们五光十色,变化莫测。路灯像个长年坐在家门口的老者,一直默不作声、冷眼旁观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芸芸众生;而那些霓虹灯却总是不安份,闪闪烁烁地眨着眼。这眨眼,含义颇多,有挑逗、诱惑、嘲讽、怂恿……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分。
有人拍打自己的肩膀,李浩倡扭头一看,原来是杨长春。
“刚刚,是不是听见他们炸街的声音?有没有冲动?”杨长春问。
“听见了!好多年没和他们一起玩了。那几年也真是,什么都不懂,就敢和人家比赛。不过,那个时候,大家都刚刚开始玩摩托车,他们水平也不见得比一般人高多少。”李浩倡说。
“是啊!所以,在车上做点文章,比其他什么都强!他们也不是专业车手、驾驶技术多强。在绝对速度面前。其他都是个屁!”只要说起前几年改装摩托车和李浩倡一起参加地下摩托车赛的事,杨长春就掩饰不住内心的自豪。
那时候杨长春到沙松冰箱厂上班,从他家到工厂没有直达公共汽车线路,他就弄了个旧摩托车上下班。旧摩托三天两头地出毛病,换了谁,修几次都会扔了它;可这旧摩托遇上的是杨长春。他买了几本修理摩托的书,对着书,拆、装了几次摩托车,居然就把摩托制服了。
不到半年,南山会修理摩托车的名声就在厂里传开了,不论是在厂里还是在家里,冰箱厂里找他修摩托车的工友络绎不绝。还别说,经他修理过的摩托车,不论是运行还是油耗,真比原来在街上修理铺修理出来的强。
工友们都建议他辞职回家开个摩托修理铺算了。南山听了只是笑笑。
南山下班回家依旧给工友免费修车,在家修车,他让弟弟给他打下手。可能是相同的遗传吧,弟弟也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一点就通。
一年后,他和弟弟合开了一个摩托车修理铺。仅仅是工友的车就让他们俩忙不过来。杨长春没有辞职,只是多招了两个学徒。
和小城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只要小城发生点什么刺激的事,李浩倡、和南山都想去看看。
市东区有帮年轻人,看了几部外国电影,也照着样子,暗地里组织摩托车赛。赛道一般选在荆州——监利的公路上,中点在郝穴镇,到达郝穴医院大门口折回荆州。
所谓比赛,表面上是比赛,实际上是赌博。每次所有参赛的人都交一笔钱。这些钱的一少部分用来发奖金,剩下的大部分都以“大赛组织费”、“大赛管理费”等名义被几个组织者私分了。
看了几次,杨长春说要参加比赛。他口气有点不屑:
“李浩倡你看,荆监公路几乎就是条直道。直道驾驶,也用不上什么驾驶技术;再说大家都没受过什么专业训练,哪里来的驾驶技术可比?剩下的就是比胆量了,看看你有没有胆量把油门拧到底。在大家都能把油门拧到底的情况下, 看的就是谁的车速快了!在绝对的车速下,其他都是狗屁。等几天,我在铺子里整辆车来参赛,弄个第一名应该不是难事。”
“你把车整好,我来参赛!就这么决定了!”
李浩倡到现在还记得当时跃跃欲试的心情。
两个星期后的一场比赛,第二次参赛的李浩倡真就夺得了125cc组的冠军。
不知道哪里来的、第二次参加比赛的选手就夺得了冠军,还拿走了五百元的奖金。这事让这帮明着玩摩托比赛暗地里玩赌博的人蒙了!
李浩倡在那次比赛中算是横空出世吧。后来,那些所谓的“组织者”也好、参赛者也好,到处打听,才打听到李浩倡的底细。原来这家伙并不是个驾驶摩托车的天才,但他有个修理摩托车的同学,同学是个修理、改装摩托车的天才!
再后来,这帮玩摩托车的,也把自己的车送到杨长春的店里来。从此以后,他们只认这家店了。
由于增加了新客源,修理项目也增加了许多小改装,杨长春只好买了新设备,又开了一家新店,改装在新店做。
“没想到,当时仅仅在化油器上动了一下,会有那么大的效果!”李浩倡回忆起当时的事,还在意犹未尽。
“嗨,嗨!窗户边的那两个年轻人,说什么呢,这么投入?我们在安排饭后节目——K歌和打保龄球,你们选哪种?”南山冲他们俩喊道。
“保龄球吧。”杨长春回答。
“对,保龄球。”李浩倡说。

赵南山并没有带大家上楼,而是带大家到了“荆州宾馆”的保龄球馆。
李浩倡有点头晕,落在后面,等赵南山停好车,两人进去的时候,其他几个人已经开始打球了。
紫琼和和田那道靠边一点,其他四人的道几乎在大厅正中。李浩倡和赵南山自然加入了紫琼和田这一道。
这种把目标击倒得越多得分越多的游戏,让李浩倡很喜欢。它能满足自己内心的破坏欲望。
李浩倡原以为紫琼和和田她们两人不会对这个游戏有什么兴趣,哪知道,每出手扔一次球,在球撞击瓶子的一瞬间,她们都会情不自禁喊到“倒,倒,倒……全倒。”碰到哪次全中,两人更是双手握拳,一边跳一边喊。
特别是和田,完全没有了平时的稳重。
“喊什么喊,打得这么臭,还好意思叫!”赵南山走过去说,“你们俩看看,道上那么多瓶子,还直挺挺地站着。这直挺挺的站姿就是对你们俩最不屑的嘲讽和鄙视!作为你们的同伴,我都不好意思看下去了!这样吧,免费给你们做次教练!都看好,教练来告诉你们一些基本的击球技术……”
赵南山抽完一支烟,慢吞吞换好鞋,走到两人身边准备表演。
“那要看看你的本事!”紫琼说,“先扔三次球,再决定你有没有资格教我们。”
“看来,不正常发挥下,你们是不会服教练的。让开,看看我的身手。”
李浩倡笑着向其他人招手,要他们过来看赵南山击球。
前两次都是全中!南山第三次抓起球的时候,故意昂起头,把头发向右边一甩,还用左手理了理,做骄傲状。
紫琼看到他这样子,上来朝他背上就是几拳,一边打一边笑:
“又开始了,有开始了……你不做演员真是可惜了。看看你自己的鬼样子,真能把人气死,也能把人笑死!”
“不要这样不服气嘛,也就是酒后神智不清动作不协调地发挥了一下,也许清醒的时候,反而没这么好的发挥。”南山更来劲了。
紫琼放开南山让到一边。
南山助跑,准备扔球。就在扔球的一刹那,还是酒喝多了,脚下踉跄了一下,手里的球扔到道边的凹槽里。
紫琼、和田笑弯了腰。楚雄走过去抱住南山,一边拍着他的背作安慰状,一边摇头叹气。
紫琼直起腰来说:“教练该教的也教了,学员该学的也学了。是时候汇报学习成果了。和田,是你来做汇报表演还是我来?”
“还是和田来,让和田来扔三次吧!”不等鲜于紫琼说完,南山连忙接过她的话说。
南山刚刚看过她们两人打球。紫琼扔球手法娴熟,玩这个肯定很久了;和田就不行了,虽然不是第一次玩,但是绝对玩得次数不多。
“好吧,既然教练想看我的手艺,我也不好推脱了。”和田一点也不怯场,走到投球区,抓起一个八磅的球就扔了出去。
全中!
再扔,还是全中!
大家都没吭声,完全被和田的超级发挥和超级好运惊呆了!
“不要这样嘛!学员也仅仅是学到了教练刚刚教会的一点东西,还没有达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效果嘛。和田,随便扔,给大家尤其是教练看看我们学员的真实水平。”紫琼说。
“是!”和田也故意学着刚刚南山的样子,甩了甩她的一头短发,然后用左手理了理。
看到和田模仿自己的样子,南山一边笑一边指着和田说:“这是个好学员。不仅教练教的专业技术学得可以,而且教练优雅的举止也潜心观察还模仿得不错。”
扔球!球在球道上隆隆滚过。球和瓶子哐啷相撞。
又一个全中!
柳和田双手握拳,十分缓慢地转过身来,做傲视状,然后定格。
老实说,“十月读书社”成员原来都是有点表演天赋的。
柳和田本身一直稳重端庄,很少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些夸张的动作。她现在这样一做,惊呆了紫琼。
一、两秒钟后,紫琼才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和田,弯下了腰。半天,紫琼才直起腰了说:
“回来也几个月了,今天才知道,原来‘十月读书社’的成员,演技又都提高了不少,一个个真是不得了!大家当时都应该艺考,报考表演系啊!和田,你上什么中南财大哦,不考电影学院都浪费了你满身表演才华。”
和田松开拳头,笑着走到紫琼身边,抱住她说:
“我也不想啊!可有些人,就喜欢在大家面前演戏气人。对付这种人,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别的方法还真不解恨!”
“没想到啊,一直端庄持重的共产党员、政府干部,竟然也学我们老百姓,弄这些肤浅的东西来嘲笑对手。有本事弄点新玩意试试。没劲!”不论处在什么不利位置,赵南山嘴巴一点都不软!
紫琼也嘲笑起南山来:
“和田,你看他们男生,就这幅德行!输了就输了,承认输了这么难吗?”然后转过头来对南山说,“南山,你现在的样子最像一只死了的鸭子……嘴还是蛮硬的!”
“紫琼!你、你……”赵南山一听紫琼这句话,就指着紫琼,故意快速抖动着食指,做出一副气结的样子。
柳和田和李浩倡在一旁只有笑的份。
紫琼说:“哪里不好冒充教练,怎么就硬要在我们的天才型选手柳和田面前冒充保龄球教练呢!”
“羞辱、羞辱……”南山左手捂胸,右手食指着上空,嘴巴大口向外吐气,作吐血状,然后恨恨连声:
“吐血而亡,吐血而亡……”
其他三人,哈哈大笑。
李浩倡走到另一条道边看了看,大家都沉浸在胜负之中,神态专注而认真,连陈楚雄也没有了吃饭时候恹恹欲睡的疲惫样。
在外玩,泡吧就不说了,那一定要有酒的;吃饭、K歌和蹦迪,如果没有酒就不能称之为吃饭、K歌和蹦迪了。和这些相比,打保龄球是可以不需要喝酒的。
不一定要酒精参与其间的保龄球,大家也玩得开心而专心。
看来酒也不是所有娱乐活动的必需品!
那边四人走过来的时候,这边的第三局的最后两轮还没投球。
“什么意思,不玩了?我们第三局还有两轮没投球呢。”南山说。
“那都是你当教练把时间耽误了。”没等南山说完,和田说接过他的话说道。
“什么,又在做教练?他这个爱好,看来一时半会改不了了。”简北川对紫琼说,“明天要上班,不能耽搁太久,我们几个,今天就玩到到这里了。你和李浩倡不上班,南山上班没时间限制,你们几个可以继续玩.”
“算了,我们也散了。”南山把车钥匙交给紫琼,“你们几个人开我的车回家吧。西宁、浩倡离家近,走着回家。我今天想走路运动下,先跟他们两走到张居正街,再沿内环转回‘城中城’”

走出宾馆大门,子夜的街道,依然灯火辉煌,外面路灯并不比球馆的灯光暗淡。门口的大路边停着一长队的出租车,等待着有人尽兴而归。
李浩倡掏出烟,一人递了一支,然后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围在一起,在李浩倡的火机上点燃自己的烟。
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但酒精还在李浩倡身体内在起着作用。李浩倡觉得自己走路虽然不至于深一脚浅一脚,但是也不觉得很稳,总觉得脚底发飘。他快走几步,将胳膊搭在右边赵南山的右肩膀上。赵南山伸右手,抓住李浩倡放在他颈肩处的右手。
“说!什么时候把西宁弄到你那里跟你帮忙的?你这家伙!”李浩倡满嘴酒气冲着赵南山的耳朵说。
“刚刚不是告诉你们了吗?你还质问什么!如果你到七月都还无所事事的话,到时候连你也要拉去工地。”
“我?行啊!只要不让我画施工图,其他的活,干什么都行。施工图那东西,必须一丝不苟,太磨人了。我最讨厌画那玩意儿。还记的‘天发’装修吗?那个施工图真是画得人脑壳疼!”
“也不麻烦你多久,到八月下旬就行。我美校同学那时候正好忙完手上的项目,他们两个会来荆州帮我。”
“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南山,我回来不久,紫琼就和我说,她想和我一起弄个什么事做做,我也答应了。现在她正在找项目,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找到项目。要是她八月前找到项目,那我就不能给你帮忙了……”
“什么?你和紫琼……”
“什么?你……”
西宁、南山几乎异口同声惊叫起来。
“李浩倡,你们俩不会是好上了吧?”西宁快走几步,赶上前面两人,凑近李浩倡问道。
“没有的事!仅仅起了一起合作做点事的念头而已。你们的想象力真是丰富。怎么,就许你们一个个都有活干,不许我们两个无业游民认认真真做件事?”李浩倡问道。
楼主:岑东小哥  时间:2022-09-19 18:58:00
“许,许,谁敢不许!浩倡,没事你就给我帮忙;有事,你随时丢下我的事,和紫琼忙你们俩自己的事去!”赵南山说。
酒越来越上头,李浩倡感觉有点热,他脱掉了衬衣,抓在左手里。右手依然搭到南山的右肩上。
从后面看,李浩倡身材呈典型的倒三角。即使在夜晚的灯光下,他的三角肌也显得很分明。
上大学后,大家开始抽烟喝酒。寒暑假里,大家酒后勾肩搭背走在家乡街道上的样子,一直是前几年西宁在大学里对故乡这几个人最具体、最深刻的记忆。
多年后,在远离故乡的南方某大都市里的一间画室里,今夜的画面突然闪现在教授王西宁的脑海了,他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连夜开始画一幅油画。
两周后,他画完了这幅油画。
他给这幅油画取名《遗留在故乡的青春》。这幅画完全就是今夜他看到的一切:狭窄的街道、高大的法国梧桐、路灯和李浩倡手搭赵南山肩膀两人并肩行走的样子。王教授还记得那时候故乡的路灯光线偏紫,所以,照在李浩倡赤裸肩膀和胳膊上的灯光微微偏紫。

走到李浩倡家门前,赵南山和他停下脚步,两人几乎同时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两人相视一笑,各自点燃自己的烟。
这支烟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
南山点燃烟后,什么也没说,走上东城墙跟下的内环,向北慢慢而去。
他觉得即使是深夜车辆很少的荆中路也很喧闹,空气污浊;他只想在空气干净点,静点的地方走走。最近一个多月来,他几乎每天都趴在办公桌上,如果不趴在办公桌上,就是陪蹇老板在酒桌上。这种日子太累了。
深夜的内环,除了偶尔碰到一、两对紧紧挨着散步的情侣外,就没其他什么人了,路上很安静;绿色隧道里的空气微凉、路灯昏暗。这一切都和南山想象的一样。
赵南山需要在这样的地方散散步。

早上,李浩倡在口渴中醒来。走下楼,看到安歌和外婆正在吃早餐。
“难得李先生这么早起床,是不是和我们一起共进早餐?”外婆向李浩倡招招手。
“荣幸之至。”李浩倡一边说一边向安歌摆摆手,要她别起身,走进厨房自己盛了一碗粥,回来坐下,三人一块吃早餐。
“浩倡,安歌要换工作了。新单位是市体委。昨天她的启蒙教练王校长来我们家,和我们俩商量了这个事。调入手续都办完了,安歌到市体校办理一下交接手续,就可以了。”外婆说。
“好事啊,女孩子进机关工作,更好!”李浩倡高兴地说。
“我还没进机关工作过,不知道好不好;反正在体校工作,我是蛮开心的!大家都说进市体委工作比在市体校好,那我就进吧,不能辜负教练的一番心意。”安歌一脸平静。

安歌上班去了,外婆到城墙边写生去了。收拾完厨房和餐厅,李浩倡不知道做点什么。坐在餐桌边,他点燃一支烟。屋子里静悄悄的,手里的香烟在燃烧,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和外婆吃完午饭,李浩倡收拾完厨房和餐厅,走进外婆的画室,继续画上午才开始画的那幅油画。等到李浩倡感觉到有点累得时候,他抬头一看挂钟,将近下午三点了。
李浩倡想出去走走,舒缓一下筋骨。
内环南路两边的树,大都高大通直,枝丫在路的上空交接在一起,并不密实;南风不大,但是南风足以让所有的树叶都在它的轻抚下跳舞。跳舞的树叶,也让阳光在内环南路上跳跃抖动。
这些跳跃抖动的光斑极具欺骗性,给人的感觉就是它们在不停地移动,并且移动的方向就是你一路望过去的方向。李浩倡被这些明亮的光斑诱惑了,像个孩子似地踩着这些光斑一路向前奔跑。
在船上生活的三年,几乎没跑过步,刚开始跑的时候有点吃力,但是他还是坚持着继续跑。多年踢球打下的身体底子,很快就扛过了跑步极限。
过爱民路口后,李浩倡越跑越轻松。每跑一步,他的脚都能踩得到他想踩的那块光斑。迎面而来的风,拂过身体,似乎有强烈的抬升作用,让他觉得身体越来越轻盈。
李浩倡知道这只是自己的臆想,所谓的腋下生风、身轻如燕就是如此吧!
李浩倡有点口渴,想去买点喝的。他放慢速度,向北拐上郢都路。没走几步,路东,长江大学文学院的西大门出现在眼前。因为文学院,这条街从荆中路口到内环南路口,小吃店、奶茶店等专为大学生开的店一家接着一家。单说吃的,每天吃一家小吃店,估计半年都吃不完这条街上的小店。安歌对这条街上的小吃念念不忘,至今都时不时跑来吃上一次。
李浩倡没买奶茶,他觉得那东西太腻;买了一瓶“活力28”纯净水,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慢慢向北走。
“传过来,传过来……”,隐隐约约,从文学院内传来踢球时特有的叫喊声。李浩倡透过围墙上的栅栏往里一看,一群人正在足球场上踢球。
在场边看了一会,李浩倡发现,穿白色上衣的球队和穿蓝色上衣的球队相比,实力相当,中场甚至还强一点。估计是刚刚开踢不久,大家体力都不错,攻防转换都很快。李浩倡一边看球,一边为双方的失误叹息。偶尔还要为明显的失误情不自禁地笑骂两句。
看了将近半小时,没看到一个进球。
“同学,现在比分多少?”李浩倡转身问身边的一个女生。
“零比零,没进球。”女生头也没回,关注着场上的形势。
正说着比分,白衣队的前锋从右路边线突破,奔跑时摆动的手几乎打到站在边线旁李浩倡的身体。蓝衣球队左后卫冒冒失失地冲上来就是一个飞铲,白衣前锋把球一挑,连人带球越过后卫,带球疾进。
双方收缩防守和抢点进攻的人员潮水一般涌向球门;看白衣前锋前面空无一人,对方中后卫想来补位拦截,又忌惮白衣队其他队员抢占最佳进攻位置,所以犹豫不决。
在对方中后卫的犹豫中,白衣前锋带球快速逼近球门,抢在最后终于忍不住冲上来的中后卫封堵前,抡圆了一脚大力射门。
球贴着草皮蹿进球门近角。
场上场下,球员和观众一片欢呼。看到这些忘情欢呼的学生,李浩倡想起前些年,自己对每一个进球也是激动不已。
三年没踢球了,不知道哪天上场进球后,还会不会激动。
“你……不是本校的吧?”刚刚回答李浩倡比分的“女生”回头问李浩倡。
“女生”短发,画着精致的容妆。五官柔和,给人恬静温暖的感觉。看着这张脸,莫名其妙地,浩倡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从神态上看,完全不是个学生,应该是个老师。
“老师,我确实不是你们学校的。”
“什么,老师?你知道我是老师?你不是本校的?那你又是哪里的?”“女生”被李浩倡的回答逗笑了。
“我就是一个家住古城的是社会青年啊,老师!”浩倡回答道。
“什么,社会青年?多奇怪的一个称呼。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的?说说你的判断可以吗?”
“可以啊,那我说说吧。说错了,你笑笑开心也行。容妆展现的是化妆技法和化妆品的质量。从你的容妆能看出你化妆的年长和化妆品的质量,这两方面都不是一个女大学生能达到的;再有,你问话的口气和神态,居高临下而沉稳,在学校,这不是老师难道是学生?”李浩倡侃侃而谈。
“嗯……你这个社会青年刚刚分析的,倒是很有几分道理。”
“那就是说,我的分析不错。”李浩倡笑了。
“是的,我是个老师,但我不是这个学院的老师。”
“老师方便告诉社会青年你是哪个学校的老师吗?”李浩倡接着问。
“长江大学医学院,原来的湖北省卫生职工医学院。今天医学院的学生来文理学院踢球,而我正好回家休息,碰巧遇上了,所以留在这里看看。”女老师回答。
“好多医学院的老师都是医生,那老师应该还是个医生吧?”李浩倡又接着问。
“我先是个是医生,然后是个老师,这样说更准确。”
“医生也好,老师也罢,反正社会青年都猜对了。”李浩倡顿了顿,接着说,“老师好!老师贵姓?”
李浩倡微笑着伸出手,眼睛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老师免贵姓曹。社会青年贵姓?”曹老师也伸出了右手,歪着头微笑。
“社会青年免贵姓李,叫李浩倡。”
曹老师说:“是吗?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取自一首古诗”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李浩倡……’”李浩倡背诵道。
曹老师拍了一下手,说:
“屈原的《九歌·东皇太一》。”
“对,我和妹妹的名字都取自这首古诗。妹妹叫安歌。我们两人的名字都是外婆取的。曹老师你叫什么名字呢,方便告诉我吗?”李浩倡问。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佩璐。’曹老师叫曹佩璐。曹老师的名字也取自《九歌˙东皇太一》。
“居然有这样的事,三个人的名字,取自同一首诗歌,其中两个从前互不认识的今天人还巧遇了……今天我们两人相识,算得上有缘吧!”曹佩璐说。
“曹老师,今天认识你,确实有缘!”
“彼此彼此!”
两个初次见面的人,发现对方和自己的名字取自同一首古诗,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半场结束时,曹佩璐冲李浩倡微微一笑,向下场聚集到右手边球门附近的蓝衣队员走去。

下半场开场不到二十分钟,就有人在球场上跑不动了。好多人速度明显下降。
老实说,在李浩倡眼里,这群大学生的球技真一般,前锋阅读比赛能力也很一般。到后来,虽然双方各进了几个球,但那都不是由进攻方创造出来机会来而进的球,而是随着比赛的进行,双方体力和注意力下降失误越来越多造成的。
失误越来越多,李浩倡摇头越来越频繁。
“社会青年李浩倡,他们踢得不入你法眼吗?”李浩倡回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曹佩璐来到了自己的旁边。
“曹老师,在我们这个小城,我们的大学是最高学府,小城最有文化的人,肯定都在这个大学,但踢球踢得最好的那帮人,或许真不在这个学校里。”
“社会青年,不论你说话说得多么委婉,你的意思本质就是瞧不起他们踢球的水平呗。”曹佩璐说,“那……你带几个人来证明一下你的判断?”
“好啊,曹老师!你说别的我还真不敢答应你,踢球这个事,我还真不怕!”
说话间,终场哨响。李浩倡突然想起还要回家给外婆做饭,连忙问曹佩璐:
“曹老师现在几点了?”
“差五分钟五点。”曹佩璐看看手表回答道。
“五点了?我得回家了。”李浩倡扭头走,“曹老师,再见……”
“嗨,李浩倡,比赛的事忘记了?”
“没忘!我们的球队只能在周日聚齐,比赛定周日吧。曹老师你问问你的学生,周日能踢得话,通知我就行。”李浩倡一边往外走一边回答。
“怎么通知你?没你的联系方式啊。”
“4475831,打这个电话就行!”李浩倡侧过身,冲曹佩璐挥挥手喊了一句,然后跑出校门。

和四月相比,五月的气温升高不少。在这种气温下,除了晚上睡觉呆在屋里,其他时间呆在屋里简直就是浪费春天。
今天是周日,安歌在家休息,会照看外婆。李浩倡更不想呆在家里,吃完自己一大早就做好的早餐,背上一个包早早出了家门。
在三中下车后,李浩倡沿着北京路向东慢慢踱步。满大街的店铺,除了服装餐饮就好像没什么别的了。想到紫琼要在家乡做点什么的想法,他觉得即使紫琼做点什么,估计也没什么新项目。在这个小小的城市,除了吃饭穿衣这种解决基本生存的生意外,其他的生意,好像都没有稳定的老客户和持续增加的新客户。
到达便河广场后,李浩倡坐在一个饮料店前椅子上抽烟。可能是周末的原因,广场上的孩子比平日里多。一个滑旱冰的孩子在经过李浩倡面前时失去平衡,歪歪扭扭,眼看就要摔倒。李浩倡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才避免他摔一跤。
孩子红着脸说了声谢谢叔叔。李浩倡对他眨了眨眼,招招手目送他离开。
抽完烟,李浩倡走上江堤,往滨江公园冬泳队集合的老地方走去。
将近十点,冬泳队的人陆陆续续到齐。大家见到李浩倡,都上来和他打招呼,询问最近几年没看到他来游泳的原因。
今天的游泳安排是横渡长江,游到江南对面的埠河,再乘轮渡回来。和前几天在长湖游泳比较,今天长江的水温似乎高一点。
李浩倡现在越来越喜欢仰泳了。在这种姿势下,既能享受游泳的乐趣,又能完完全全仰望广袤天空。只有在仰躺时注视天空,才有种被蓝天覆盖的感觉。
楼主:岑东小哥  时间:2022-09-20 21:23:59
回到江北,李浩倡和其他队员告别后,来到洪城商港转悠。
洪城商港是荆州市最大的服装、鞋帽和箱包等小商品批发城,其范围东到洪门南路、西到摩托车大市场,北到北京路,南到长江大堤。市场街道颇多,有南北十五条、东西二十五条共计四十条街道。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货运三轮更是络绎不绝,穿梭其间。
市场里有两千多家店铺。每间店铺都不大,也就十几二十来个平方。虽然每个门面都不大,但是每天的成交量却不少。批发、零售客人进进出出,整天忙忙碌碌
李浩倡想买一双牛津底的双星足球鞋。这种帆布鞋鞋底耐磨,鞋帮结实;鞋子前面正常宽度,穿着不挤脚。
李浩倡来到一间专卖运动鞋、运动服的小店门口。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正在门店前打包,估计是要发货。
中年男子外号“跛哥”,是沙市床单厂的下岗工人,下岗后就开了这个店。“跛哥”不跛。腿脚一点毛病没有。他和沙市日化刘科长是发小,球踢得很不错,有“沙市加林查”之称。巴西足球巨星加林查却是个瘸子,而荆州话里没有瘸子只有跛子这一称呼,大家就给他取了个“跛哥”的外号。外人看来是贬称,圈里人知道,这是对他球技地高度赞美。
“跛哥,又在打包啊,看来生意不错。”李浩倡大叫一声。
“跛哥”猛一抬头,看见李浩倡,哈哈大笑:“几年不见呢!听说去跑船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怎么不约一下?踢场球嘛。嗯……比原来精悍多了,气色真好。闲逛还是买东西?”
李浩倡回答了“跛哥”一连串的问题后,说明来意。跛哥进屋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一双大红色帆布双星球鞋展现在李浩倡眼前。
“这款鞋我试过,适合我们宽脚;质量没得说,颜色亮,够骚!”跛哥赞不绝口。
“大红,颜色真亮啊!”李浩倡感叹。
“我叫它‘风火轮’。这名字怎么样?哈哈哈……”
闲聊几句,李浩倡突然想到了跛哥的儿子强子。受跛哥影响,他儿子从小爱踢球。李浩倡上船的前一年,他儿子在一所大学的足球专业毕业并考上了研究生。
“强子现在怎么样?”
“还好!现在分配在浙江师范大学当老师,专教足球。前几天刚刚获得‘首届全国高校体育教师校园足球教学与指导技能大赛’第三名。为记住这个比赛名字,我念了应该有一百遍!哈哈哈……。这个比赛规模大,全国一百多所大学参加,伢能取得这样的成绩,真不错!”
拖货的小三轮来到店门口,要送货地址和运输费。跛哥进屋去拿钱。
“那还用说!探花呀,真不错!”李浩倡由衷称赞。
“嗯嗯,是不错。也不看看谁的儿子。”跛哥在屋里回答。
说完哈哈大笑一阵。
离开跛哥的小店,走开好远,跛哥的笑声还回荡在李浩倡的耳边。
这世界总有像跛哥这样一类的人,他们积极、乐观,对生活从不屈服、抱怨;你看到的永远都是他们的笑脸,听到的都是他们爽朗的笑声。

外婆常常说,在城市里,最有生活气息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菜市场,另一个是各类批发市场。这里忙碌、拥挤甚至混乱,但是这就是生活的本质。她老人家爱这些地方,常常在这些地方写生。外婆有个写生的本子,专门画洪城商港。在这个本子里、一年不同季节、一天不同的时段、各种天气、各种角度的洪城商港都有展示。
李浩倡对这些地方并没有特殊感觉,也不怎么爱逛这些地方,在这些地方逛,他认为是浪费时间。要买什么东西,直接到有货的店去买,买好就走。偶尔不多的几次陪安歌买东西,他都半路找由头偷偷跑了。在他看来,女孩子所谓的买东西,其实在走出家门时,也不知道买什么。她们是毫无目的地瞎逛,逛到哪里算哪里,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才停下脚步,或者爽快买下来,或者看上一会,频频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
这就是女孩子把买东西不叫买东西而叫逛街的原因吧。
洪城商港的北大门,有几辆警车停在那里。车边几个穿制服的警察正聊着什么,其中一个有点眼熟,李浩倡远远瞟了一眼,原来是简北川。
简北川聊完,转身准备离开。
“北川!”李浩倡在简北川身后喊了一声。
简北川转过身,笑了:“不对啊,这大中午的,应该是你起床的时候啊,怎么都出现在街上了?并且,看样子还是刚刚逛了洪城商港啊。”
“总要踢球的嘛,到跛哥店里买了双鞋。”李浩倡没和他斗嘴,“回来也快一个月了,大家也没聚在一起踢一场球。原来以为你们是借口忙,不想踢球,看看南山和你,才知道你们是真忙!特别是你,好像就没有休息日。我回来这些天,除了两次聚会,我还没单独和你聊次天呢。”
“刚和区治安中队的同事们交流点情况,准备回所里。中午休息两小时,要不,到我办公室去坐坐?中午有豪华盒饭午餐。”
两人边说话边上了一辆停在警车旁的面包车上。简北川一把打过方向盘,说:
“回单位,吃豪华盒饭,烟、茶管够!”
所谓的豪华盒饭,无非是把菜和大米饭分开用盒子装着、菜的分量多一点而已。两人边吃边聊,吃完喝茶、抽烟聊天。
李浩倡说起前几天在长江大学和曹佩璐约球的事,简北川笑了:
“不错啊,居然引起了大学老师的注意,是不是又用了什么新花招?”
“没有,我就问了她一下比分,然后就聊上了。”
“老实点,也不看看这里什么地方!……”办公室外传来的一声呵斥,打断了李浩倡的回答,然后是一群人走动、说话的喧闹声。
“估计是带什么人回来了,要做笔录。”简北川冲李浩倡说,“这样的事,几乎天天有。基层,弄的就是这些事!”
喧闹声渐渐变小,然后随着几声响亮地关门声,外面又恢复安静。
简北川端起茶杯准备喝茶,放在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他放下茶杯,把电话放在耳边。李浩倡即使坐在办公桌旁边的沙发上,和简北川有个两米多的距离,对方在手机急促说话的声音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得见。
简北川几次想张嘴说话,但都没说出来。对方说话太快,根本没有间歇,让他无法插嘴。等电话里没声音了,他才说;“大姐,今天下午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单位办公室等你!电话里,你说我听。你来我这里了,我也有些话想说给你听听!”
说完,简北川挂掉电话。
“我看你也就没有空闲的时候。豪华盒饭午餐吃了、烟抽了、茶也喝了,我走了。你安心地等你的人吧!”李浩倡拿起背包从沙发上站起来。
“好吧……曹老师那边哪天有回信了,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好提前安排休息。”
“那是肯定的。我们四个是基本班底,缺一个也不行。”李浩倡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

简北川刚刚接到的电话,是一个求情电话。进入公安系统以来,特别是从担任所长到现在,这样的电话一年怎么人员家属、亲戚和朋友找到宿舍、单位甚至老家恳请他帮忙、办案时通融通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事更是屡屡发生。
中国的小城市,从人际关系来说,是一个“熟人城市”、“人情城市”。抹弯拐角,大家都能扯得上关系。能找上自己的,有的是直接关系,有的是间接关系,总之都能扯上点关系。最不好面对的,是同行对某个案子打招呼,虽然这样的事极少发生,但毕竟还是有。办案,肯定得按程序来,办人情案肯定不行,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
好在,刚刚接到的求情电话不是同行打的。但是,也不好面对。打电话的人是自己的亲大姐,在电话里,大姐说大外甥个把小时前被自己的同事带到了他的派出所。
刚刚门外同事带人回来做笔录,如果够巧的话,应该就有大外甥。简北川走出办公室,站到走廊上,听见对面几间房都有说话声。这几间房子是中队的问讯室,刚刚带回来的那些人,应该正在被问讯。他敲了敲最近一间房间的门,然后推开房门。屋子里的人见外面有人进来,下意识地抬起头。坐在做笔录同事对面的,正是自己的外甥。
“派出所好玩是吧?这是今年第二次进派出所大门是吧?”简北川边说边走近外甥,伸手一巴掌打过去!外甥反应极快,身子一歪,躲过了他的巴掌。同事几个都围上来,拉住了他。
做笔录的小王从没见所长这样对待过被问讯的人,吓得直说:
“大家都劝劝所长别动手啊!所长,你冷静冷静!动手就不好了,那是犯错误!”
“我今天动手是教育晚辈,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你们硬要说我犯错误,那我就犯一次错误吧。”简北川又一次走向外甥。
同事们又一次拉住他,七嘴八舌喊简所长冷静。
“舅舅,我错了……!”外甥嗫嚅着。
“舅舅?”
“舅舅?所长,这是你外甥?”
大家纷纷问简北川,简北川铁青着脸点点头。
简北川把做笔录的队员叫到走廊问情况。小王连忙回答说:
“所长,真不知道这个光子是你外甥……”
“和外甥不外甥没关系。就是天王老子,也得按程序来。把情况简单给我说说。”
小王连忙汇报情况:外甥光子昨天和原来体校的同学一起在阿波罗唱歌,玩到凌晨快两点到吧台结账时,其中一个同学碰到原来认识的一个社会大哥,江姓大哥给同学们买了单。今天上午,大家饿醒,准备找个地方吃饭,同学说到昨天大哥买单,今天请大哥过来吃个饭,算是对昨天的答谢。
电话里大哥说吃饭还早,先来宾馆坐坐,不久带着一个小弟来了。大哥带来的小弟说枯坐聊天没意思,不如娱乐娱乐。带来的小弟立马建议大家玩玩“九点”。赌注下大下小不限,主要是娱乐。
几轮下来,输赢越来越大,大家情绪越来越亢奋,骂娘捶桌子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隔壁房客几次打电话投诉,楼层服务员多次敲门进来提醒。光子输了钱,心情不好,终于忍不住,上前给了服务员一巴掌。虽然大哥竭力安慰服务员,塞了五百块作为“安慰费”,但是宾馆服务员事后怎么想怎么觉得窝囊,还是打电话报了警,说有人聚众赌博、殴打宾馆服务员。
简北川要小王进去,继续工作。他一个一个办公室去看了看其他几个嫌疑人。看到最后一房间,终于看到了那个大哥,外号“江歘子”的无业人员。这一直就是个不务正业的家伙,有聚众赌博、放高利贷的案底。有线索表明,他极有可能还是荆州K粉、麻果等毒品的某级别出货人。这家伙还因流氓斗殴致人重伤被判刑三年。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都很危险!
绝对不能让光子和这种人沾上边!
简北川再次把小王叫到走廊,压低声音说:“光子的事,严格按规矩办,越严越好。能拘留就拘留,拘留的天数往上靠!”
“所长……”
“别说了,按规矩办!”

简北川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继续仔细阅读从去年起就一直关注的那个案子的材料。这个案子发生在去年12月17日,因此案名叫“12.17案件”。这个案子的材料,他都记录在自己的电脑上,只要和案子相关的新线索出现,他会第一时间记录下来,然后转存在自己的磁盘里。手头没什么事的时候,他都会打开电脑,看这个案子的材料,在心里琢磨这个案子。
没有敲门,有人推门而入。简北川抬头一看,大姐和父亲站在门口。
大姐属于那种心灵手巧又有魄力的女人。十年前,她支持姐夫辞去教师公职,和老公一起开了家婴幼儿服装厂。姐夫跑销售进原材料,针车工出生的姐姐做生产管理,两人配合,将近十年,终于把厂子做到了一定规模。市区东边的岑河镇,是全国四大婴幼儿服装生产基地,遍布将近三百家婴幼儿服装厂,姐姐家的厂子,论规模,在镇里是数一数二的。
“这么快就来了,吃午饭没有?”简北川一边给两人倒水一边问。
“没吃!光子呢,在哪里?”姐姐问。
简北川没有回答姐姐的话,拿起桌上的电话通知小王,等会午餐盒饭来了,送三份过来,顺便把光子也送到自己办公室来。

光子看到妈妈和外公都坐在舅舅办公室,有点不好意思了,在门口不好意思进来。
他妈妈站起来一把拉过他问:
“不是说玩几天就上班的吗,怎么就弄到这里来了?没怎么样吧?”
“没怎么样……”光子低声回答。
“姐姐,别问了,先吃饭吧。”简北川在办公桌上一边摆饭,一边说。
打开盒饭,光子狼吞虎咽。外公打开盒饭,放在桌子上不动筷子,看着外孙吃。
“慢点吃,没人抢你的饭。”外公说。
光子一边吃一边说,昨天晚饭啤酒喝得多,没怎么吃东西,夜晚唱歌也是喝酒,今天早上没吃,到现在,空了两餐,饿得很。光子很快吃完了自己的一份,外公连忙送上自己的一份。光子什么也没说,一把接过就吃。
楼主:岑东小哥  时间:2022-09-21 21:39:27
简北川看到,父亲看光子的眼神,满是溺爱。老实说,今天这两个到自己办公室的人,就是最溺爱光子的两个人。光子在学习工作上遇到困难不能坚持、花钱大手大脚的坏习惯,和这两个人有很大关系。

“老三,吃完饭,光子可以回去了吧?”姐姐问。

“吃完饭,他还得先回那边做笔录……”

“什么笔录不笔录,人到你这里了,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姐姐有点生气了。

“你有什么话,等我把光子送到那边做笔录后,你再和我说。现在让他吃饭。”

送光走光子后,姐姐憋不住,冲简北川就是一通吼,说简北川不近人情。父亲也在边上时不时说上简北川两句。简北川知道,现在不能反驳他们,甚至不能回应他们。只要他开腔,他就会遭到更强烈的回击。

外面有人敲门。听到敲门声,姐姐和父亲立即住嘴。

进来的是大姐夫。

“刚刚在门外,我听里面说话说得很热闹啊,怎么我一进来,都不出声了?”看得出,姐夫是想缓和气氛。

刚想和姐夫说说话,一个同事走到门口,对北川说:

“所长,你出来下,有点情况向你汇报。”

简北川听完同事的汇报,走进办公室,关上门。

“现在,该我说几句话了吧?”简北川对姐姐说。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人不让你说话。我只想听一句话,做完笔录,光子能不能回家?”姐姐又来气了!

“不能!估计还得呆几天。”

“几天?未必还要拘留?不就是打了服务员一巴掌吗?”

“对,要拘留!”

“老三,你也太狠心了吧,你要拘留你外甥?”大姐激动地站起来。

“先别生气,先别生气,大姐!”简北川走进大姐,扶着姐姐肩膀,陪她坐在沙发上,接着说,“我们先不说今天的事。我们先说说光子这些年的变化。初中的时候,光子可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也就是这时候开始,你们厂越做越大,你们两越来越忙,一心扑在厂子里,渐渐疏于对光子的关心和教导。对光子的变化,你们察觉不到或者察觉到了也没时间和他交流。对光子的关爱,变成了简单的物质给予,除了给钱还是给钱。这样的后果就是,光子做错了事,没人及时指正批评,帮助他改正。

“高三那年和同学打群架,你们用多给两万块医疗费的方法,让同学和校方不报案把事摆平;今年上半年你们又是用出钱买新车赔对方的方法,把他违规驾驶的事压下。这样做只会让光子越走越远。等到哪天发生用钱补偿不了的事,你们怎么办?!

“出事了,解决事情只是治标;让光子改正错误才是治本啊!大姐,我就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就怎么想不通!

“所以,我认为,不论是谁,都要为犯下的错误负责。犯错误后必须受到惩罚,在被惩罚的痛苦里了解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刚刚那个让我出去的同事,说有情况向我汇报,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姐姐问。

“光子他们昨夜在宾馆唱歌,他同学认识的一个社会大哥给他们买了单。相互介绍时,那个大哥多了个心眼,知道光子的娘老子也就是你们俩是服装厂老板,有钱,今天就来宾馆玩‘九点’,设局骗光子入局,准备狠狠敲他一笔。

“如果不是宾馆服务员报警他们继续赌下去,光子写给这个大哥的借条不知道是几万还是十几万……”

“啊!?”姐姐失声叫出来。

“就家伙可不是个好东西!在这件事上,他十分狡猾。他来设局,他不组织,他带来的一个‘小弟’组织赌局;赌博地点在宾馆房间,而房间是光子开的。所以,即使发生什么事,他也没什么大事,最多只是参赌。这还不他最狡猾之处,他最狡猾的是,赌资都在小弟身上,他身上就带着几百块钱,即使被抓现行,由于参赌数额不大,做个笔录,罚款外加教育几句就放了。

“而光子就不同了。房间是他开的,实际上是为聚赌提供场所,他参赌的资金有四五千,不算少了,这都够拘留的,更不用说打服务员一耳光了……”

“我的天啊!孩子糊里糊涂就走到人家套里去了!”大姐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所谓的大哥叫江歘子,聚众赌博、放高利贷估计还贩毒,和这样的人搅合在一起会有什么好下场?如果还让光子糊里糊涂和他们混在一起,绝对不行。趁今天这个机会,让光子吃点苦头,醒悟醒悟。也好让他知道以后该结交些什么人!”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北川,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姐夫是个果断的人。

“拘留光子会吃苦吧?”姐姐又心疼自己孩子了,“拘留的话,老三你得跟看守所打打招呼。”。

“对,老三你要打招呼。”,父亲也在一旁说。

“大姐,老爹,我刚刚的话是白说了吗?!你们硬是听不明白?”

“爹和你姐,肯定听明白了你刚刚前面说的话。他们说这些话,只是出于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心疼而已。舅舅你就别多想了!”

姐夫一边说一边掏出烟盒,给简北川和老丈人各递上一支烟,点上。最后又按着简北川的肩膀,让他坐下。

“今天这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觉得从严处理更好。这小子不吃点苦头,他不会长记性,以后也不会成器。这事全听他舅舅的,我们也不要在这里多说了。”

姐夫只顾着说话,嘴上叼着的烟都忘记点燃。

听姐夫这么说,简北川终于松了一口气。

快下班的时候,简北川接到柳和田的电话,说下班后两人一块吃个饭。简北川一想,上次和她见面,还是在五·一那天,南山邀大家一起吃饭。这都十来天没见面了。这十来天里,自己居然没有想和她见一面。

其实,也有简北川主动联系和田的时候,只是和和田主动联系自己的次数相比,少了许多。一周或者十天接不到和田电话和信息的时候,简北川也会主动联系和田说见见面,和田也像突然想起来还有他这个男朋友一样,说,好啊,晚上一块吃饭。

这哪里像刚刚回荆州工作的那年,几乎天天下班都要见一见。想到现在两人的状态,简北川笑了,觉得自己和和田简直不像一对恋人,倒像一对结婚多年的老夫妻。

想想自己,忙吗?也忙。真忙到和她见面的时间都没有吗?也没忙到那个份上。只是自己自己年轻,有许多东西要学习。

走上领导岗位,就够自己学的。工作中要学习的更多,特别是去年发的“12.17”案件,从发生到现在,自己一直在关注它,没事就打开电脑看案件资料,琢磨案情!

和田的情况也和自己一样,忙工作,工作中要学的东西太多。全市团委的工作,涉及下面两区七县,管理范围也不小。

两人一块吃晚饭的小餐馆在市委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餐馆主打家常菜,菜做得相当不错,收拾得也很干净。

和往常一样,简北川坐到座位上时,菜刚刚上齐,两人边吃边聊。

“这几天都在忙什么?电话没一个,信息也没一条的。”和田侧着头问,语气虽是疑问,可话语里透露出的满是关心。这几乎是所有接触过和田的人都愿意和她说话的原因之一。

“好像和平常一样,也没怎么忙。”简北川抱歉一笑。“不过,今天倒是有件事,让我忙了一中午。”

“什么事,说说。”

简北川把中午外甥的事向和田详细说了一遍。

“是不是又想跑了?又想离开荆州了?”和田的话一出口,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简北川刚刚到派出所工作时,不时有人找到他,为大大小小案子里的涉案人说情。一边是法律一边是人情,弄得他不知怎么应对。每次和和田见面,几乎都是他向和田诉说他的烦恼。

有一次,他经手的一个案子,涉案人之一是高中一个同学的叔叔。同学找到他,直接说,罚款认了,至于治安拘留,请他高抬贵手就免了!

案子事实确凿、情节严重,同学的叔叔态度也恶劣,毫无悔过的意思,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说,都没有通融的余地!

结案后,这个同学逢人便说简北川不顾情面,小人得志!简北川第一次体会到了不白之冤是怎么回事。最让人恼火的,是居然有人相信这话,弄得简北川一段时间内情绪低落,心里憋着一团火。

有次和和田在江边沙滩散步,他终于爆发了,对和田大声说:我真地想走!走得远远的,离开荆州!离开这鬼地方就没这么多狗屁事了……一边说一边使劲地踢脚下的沙子。

沙子在两人身前起起落落,里面的石英砂不时闪射出针尖大小的光亮!

踢累了,简北川坐在沙滩上,一边拍打鞋子里的沙子一边对和田说:我觉得迄今为止我的人生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个,读公安大学,第二个,回荆州工作!没这两个错误,现在哪里有这些麻烦!

两人笑完,和田对简北川说:“今天想没想跑?”

“还好!虽然开始,出于对孩子的溺爱,我姐我老爹都犯糊涂,但到最后,在我的劝说下,他们两人的理智慢慢占据上风,从心里接受了我按程序对光子的处理,懂得了知法、守法才是孩子健康成长的必由之路。这是我最开心的。”

“看来,现在大家的法律意识还是比前些年提高了不少。再说,简所长也不是原来的小警察了,对付这种事,早已是应对自如了。”和田冲简北川微微一笑。

最近一个多星期来,李浩倡每天下午来球场路球场踢球。今天总算约到了“跛哥”。两人在球场上配合默契,李浩倡进了三球。“跛哥”的脚下技术,让第一次和“跛哥”踢球的年轻人赞叹不已。

一场球踢下来,李浩倡和“跛哥”都觉得意犹未尽。可七点左右,“跛哥”要在自家店门口接一车货,两人只好在球场路分手,各自回家。

今天的夜晚,空气有些闷热。李浩倡走到窗边,把能打开的窗子都打开了。

毕竟六月头了,夏季来临,温度也该比五月更高。

六月,也是长江中下游的梅雨季节。整整一个月,几乎天天下雨,或大或小;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不疾不徐淅淅沥沥整天整天的小雨。空气里饱含着水分,伸手向空中一抓,都能抓到一手的水汽。

六月的江汉平原,是一个闷热而湿漉漉的世界!

如果今天下雨,那这场雨就是今年梅雨季节的开场雨。漫长的梅雨季节就来了!

书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李浩倡在拿起话筒前,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个很陌生的电话号码。

“你好,是李浩倡家吗?”一个女声在电话里问。李浩倡一听这声音,就觉得耳熟,但是一时想不起对方到底是谁。

“喂,是李浩倡家吗?”见自己没回话,对方再次问道。

“是啊是啊,我就是李浩倡。你是……?”

“社会青年,你觉得我会是谁?”对方在电话另一头问。

李浩倡一下子想起来对方是谁了。

“曹老师!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电话里的声音和现实里的声音还是有点区别的,所以,一下子没听出来。”

“知道我打电话来是为了什么事吗?”

“约球。应该是这事吧,曹老师?”

“对啊,你记得就好。这周六也就是八号,欧锦赛开赛,我的学生想和校外的球队约场球,我就想到了你。不过,记得你好像说过,你们只能周日组队比赛,所以提前问问你,这周六下午能不能……”

“曹老师,周六就周六。只要提前说,我来通知大家调休或者请假。今天周三,到周六还有三天时间,调休请假估计都能弄妥当。”

“哦,蛮麻烦的啊。那你先和你的球友联系,定好了再回我话。”

“曹老师,公务员、学生老师周六、周日双休,其他人可不一定。绝大部分企业每周休一天就不错了,一般都是一月两天。其他人的休假就更少了。所以,他们都要先请难请的假、调宝贵的休!”

曹佩璐在电话那边笑了:“好吧,你先通知你的球友,让他们确定一下,难请的假和宝贵的调休都能不能安排在本周六。那……社会青年用请假、调休吗?”

“社会青年现在是个无业游民,他有大把的时间,不用调休和请假;他只担心他的球友们,周末有没有时间踢一场球。”

“好啊,你先联系你球友。你电话有来电显示吧?”

“有啊,我会记下你电话号码的,曹老师。”

“那就好。怕你没来电显示,正想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报给你记下。”曹佩璐在那边说,“你先去和球友联系吧。周六行还是不行,请记得明天给回我话。晚安。”

“晚安!”

李浩倡拨通了简北川的电话。在电话里,李浩倡先问简北川还记不记得曹佩璐,简北川说记得。李浩倡接着说曹佩璐来电话了,约在周六,和她的学生们来一场足球赛。

“那天我看他们水平也就那样,不知道他们学校还有没有水平更高的学生。要是我们周六去输了就不好看了——那天在场边,我在曹老师面前小小地吹了一次牛皮!别的话不要多说,周六请个假或者调休一天吧,那天一定要参加比赛!”李浩倡说。

简北川在电话那头笑了:

“第一次见你把一场球赛看得这么重。半夜了,还打电话邀约队友。不要紧张好不好!这些年,长江大学和我们公安系统的友谊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水平也就那样。”

楼主:岑东小哥  时间:2022-09-22 21:04:55
“什么半夜,才过十点而已,你真是夸张。扯了半天,你还没说周六参加不参加呢。”李浩倡抢过简北川的话说。
“好吧好吧,我夸张。市局和我们沙市区局几个踢球踢得不错的我都认识,我看那天谁有空。到那天我带两、三个人过去。”简北川满口答应。
电话打到楚雄那里,楚雄一听应约就兴奋起来:
“行啊,哪天都行!平常踢球都是在球场边临时组队,马马虎虎玩一下,就当跑步减肥了。好久没正儿八经地踢场球了,脚一直在痒痒。看来周六能解解痒了!”
李浩倡最后通知杨长春,电话里他爽快答应了。

周六下午三点不到,李浩倡带着大家走到长江大学文学院足球场时,曹佩璐带着学生,早等在那里了。李浩倡给她介绍随来的球员和同伴,她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
“李浩倡,实话给你说,今天的球员和上次不一样哦。今天是长江大学两个学院的的球队联合组队,实力应该比上次强点。”曹佩璐说。
“哪两个学院?”李浩倡问。
“文学院和职工医学院。”曹佩璐回答
“那不要紧。如果有石油学院参加,我们会注意点。”李浩倡对曹佩璐笑笑说,“不是瞧不起其他学院,我们和这几个学院都踢过很多次,石油学院确实强一点。
曹佩璐没说什么,微微一笑。
双方队员,在场边各自聚成一团,换衣服、听自己队长做场上位置的人员安排。两边队员离球场中线距离都不远,相互也就七、八米的距离,双方正常音量说话,对方都能听清。
“……不管对方如何,我们还是以进攻主……”大学生队的队长在那边说。
换球鞋的时候,李浩倡感觉好像有雨滴掉落在自己的头上。他换好球鞋起身,伸出双臂,抬头向天。
实实在在的,有细小雨滴砸在手臂,手掌上,水花四散。只是这些砸在身体上的雨滴相互间隔时间都很长——看来一时半会,这雨还不可能正儿八经地下下来!
作为联系人,曹老师陪李浩倡和队长简北川走过去和长江大学队的队员打招呼,除了一个长发队员是上次的场上的球员外,其他都很面生。回来后,他把这个情况和大家说了说,大家商量后决定前二十分钟稳固防守,不急于进攻,看到对方实力后再决定打法。
三点,开场哨一响,没有试探、也没有掩饰,大学生们就展开了进攻。不论是个人技术、身体素质还是相互间的配合,明显比上次的那帮人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校外联队并不急于进攻,有条不紊地防守。
大学生队的进攻一波接着一波,势头很猛。
对方速度奇快的右边锋第一次带球到禁区弧顶,被长春破坏掉;第二次刚刚进禁区,就被左后卫楚雄把球断掉,楚雄得球后从左路一路狂奔,越过中线十多米后传给李浩倡。李浩倡过掉对方两个防守队员后,在对方禁区弧顶被对方迎面而来的后腰铲倒!
一个很明显的犯规,但是裁判并没有吹哨。
“二十——!”场边,校外联队的替补队员喊了一声。这是告诉场上自己人,上半场已用时二十分钟了。
在这二十分钟里,看似进攻凶猛的大学生队,除了一次突到联队禁区弧顶,一次进入联队禁区,其他的推进,几乎都在过中场十到二十米区域被瓦解。
单从对方防守这点来看,场下场上的大学生队队员都知道,今天遇到了厉害对手。
看大学生队尽了全力后的水平,校外联队在简北川的指挥下开始了进攻。
联队的第一个球是北川进的,第二个球是浩倡进的。虽然联队进了两个球,但是和大学生队的守门员关系不大。守门员应该是他们队水平最高的球员。他反应敏捷,扑球动作快而准,简直有专业运动员的表现。
半场快结束的时候,楚雄断掉对方边锋的球后,突破过了中场。过中线不到十米,在后卫和后腰赶到干扰他之前,楚雄看了一下浩倡的位置,轻松把球传给他。
在楚雄传球的一瞬间,李浩倡、对方中后卫同时启动。李浩倡顺着球飞行的路线奔跑,中后卫向李浩倡奔跑。
李浩倡一边跑,一边侧身看着飞过来的球。他目测了一下球飞行的速度,知道自己跑得有些快了。按现在这个奔跑速度,球不会落在自己的身前。如果停下来背身拿球,防守队员该扑上来的扑上来了,该补位的早补好位了——一次绝佳的反击机会也失去了。
李浩倡稍微放慢速度,继续侧身奔跑,眼看球快落地,伸左腿,用脚背外侧接球,在触球的一瞬间,小腿向上摆动,一个蝎子摆尾,球划过一道弧线,越过自己和迎面赶过来的中后卫。
等中后卫转过身来,李浩倡早已带球甩下他直扑禁区。左后卫补位,快速跑过来,李浩倡左脚拖球向后,闪过他,直接面对守门员。
守门员主动出击,跑出球门区。他屈膝伸臂,踩着碎步封堵着李浩倡的射门角度。李浩倡摆右腿,右脚直向面前的皮球而去,看样子是一脚大力射门。
在李浩倡起脚的一刹那,守门员腾身右扑。
但是,李浩倡的脚并没有踢到皮球上,只是在皮球边的草地上顿了一下——原来他只是做了个射门的假动作。
守门员结结实实砸在草地上。
李浩倡向守门员扑球的反方向拨球,趟过倒地的守门员,带球到球门前,轻推入网。
场下,不论大学生还是校外联队的替补,他们都被李浩倡的精彩表演所折服,情不自禁地爆发出喝彩声。
在喝彩声里,李浩倡回头跑向楚雄,远远地用食指指向楚雄,表示对他助攻的赞赏和谢意。楚雄迎着李浩倡跑过去,在中圈附近停下,单膝跪地,张开双臂等待着李浩倡。李浩倡跑近楚雄,把右脚踏上楚雄弓着的大腿上。楚雄撩起球衣下摆,盖在李浩倡的脚上左右拉动,做擦鞋的动作。
这是足球场上对打进精彩进球队员最高的褒奖与礼遇!
场下爆发出一片欢呼声,笑声和口哨声夹杂其间,久久不散!

中场哨响,两边的队员都走向中线附近的场外休息。大家围坐在中线附近的场外边,一起总结了上半场的得失。然后简北川重新安排了人员,除了守门员,场上人员几乎都换了。
“为什么换这么多人”楚雄问。
“你带来的大部分人,长春带来的几个兄弟都没上呢。大家都得上去玩玩吧。”
“那为什么把最佳助攻球员和最佳射手换下来?”
楚雄的问话话逗得大家一阵哄笑。
“说李浩倡是最佳射手,我们都没意见;你是不是最佳助攻球员再说。换你们俩个下来,是因为你们两个都是人来疯,怕到时候不知道悠着点。以球会友,比分打大了不好看。”简北川说出了他一直坚持的比赛观念。
“简北川你说话有问题!”李浩倡一本正经地接过话说,“什么人来疯!应该叫大场面球员!我就不说了,人家楚雄可是天生的大场面球员。这种球员,越是艰难的比赛,越能激发他的潜能和斗志。”
简北川捡起一块护腿板砸向李浩倡,说:“互吹!”
其他人哈哈哈大笑。
李浩倡抬胳膊扭头避让护腿板,看到了在自己背后不远处的曹佩璐。她显然一直在听这边的人说话,也正笑着。李浩倡在自己的胳膊下,向她做了一个鬼脸。
下半场,大学生队除了守门员,右后腰和右边锋,其他队员都换了。两队的人换了,打法也换了。双方不再试探,你来我往,攻守很激烈。比赛很胶着。
观众和换下场的双方队员,随着场上的形势不断发出各种叫喊声、喝彩和惊叹声。
李浩倡和楚雄坐在草地上,抽着烟,不时对场上形势发表评论,嬉笑怒骂,滔滔不绝。下半场踢到二十来分钟的时候,大学生队终于进了一个球。场边的大学生替补队员都跳了起来,拼命欢呼。
楚雄的捡起一只鞋狠狠砸向地面,李浩倡笑着拍打着他的后背,做安慰状:
“消消气,不激动,不激动!”
“你看看,对方进球前几分钟,我们的人一点都不紧张,松松垮垮的!这样子,别人不进一个都难。”
“我们再进一个就行了!净胜球三个也可以了吧。”
“不可以!三比零和四比一还是有区别的的——对方破蛋了。”
李浩倡凑近楚雄说:
“友谊赛那么较真有必要吗?说了你是‘人来疯’你还不承认,看看,北川说得真没错。”
“滚!”
两人正说着话,楚雄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楚雄说:
“安歌来电话了,说南山、西宁、紫琼和和田去看望外婆,刚刚到你们家。现在在你家做晚饭,要我们踢完球一块回家吃饭,大家聚一聚。”
大学生队进球不久后,校外联队也很快进了一个球。可能是体力原因,这个进球后,双方场上队员都显得很疲惫。
场上的形势让李浩倡和陈楚雄也失去了评论的兴趣,两人坐在那里不说话了,只是默默抽烟。
曹佩璐微笑着朝两人走来:
“嗨!你们两个怎么不说话了?这不是没有现场解说了吗?”
“哈哈,曹老师原来一直在听我们胡说八道啊!你别笑话就行。现在场上这形势,谁来都不好解说啊……”陈楚雄摊了摊手说。
“你们先前的评论我都听见了,有些能听懂,有些听不懂。能听懂的觉得真不错,很有趣!你们俩也很有趣……”
“是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果我和楚雄在曹老师眼里是有趣的人,那么我们这帮人在曹老师眼里应该都是有趣的人。”
“一帮人?哪些人?”曹老师问。
“曹老师有兴趣认识一下?今天我们这帮人在我家聚会,一块吃晚饭呢。现在我正式邀请曹老师参加!”李浩倡说。
“第一次见面就参加你们的聚会,不好吧?”
“谁说是第一次?曹老师你健忘还是怎么啦?我和你是第二次见面好不好!一回生二回熟——曹老师我们早就是熟人了——你忍心拒绝一个老朋友的邀请?”李浩倡诚心邀请曹佩璐参加聚会。
“你这么诚心,那我却之不恭了。好吧,我接受邀请。”曹佩璐说。
李浩倡转过头,冲楚雄得意地眨眨眼。
终场哨响,双方队员立刻奔向中圈,一边握手一边向场下走。
天空的乌云越来越黑越来越厚,东一滴西一滴不时落下的稀疏雨滴也逐渐密起来。
大家匆匆道别,离开球场。
简北川、长春和楚雄坐一辆出租车在前面走了。不到一分钟,李浩倡和曹佩璐也拦下一辆空车。曹佩璐上车后,李浩倡并没有上后座,而是在外面关上后门,坐到副驾位。
在李浩倡拉上车门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车蹿出一段距离后,沉闷的雷声才从遥远的南方天空传来。
挡风玻璃上的雨滴越来越密集。车从郢都路右拐刚上荆中路,从天而降的雨滴终于在挡风玻璃上形成了瀑布。雨刷奋力左右摇摆,如一双手,不停地撕开瀑布,给司机一个清晰的视野。
多年后,李浩倡常常想起一九九六年荆州的梅雨季节开始的那天。他甚至觉得,那年的梅雨季节开始的准确时间,应该从他和曹佩璐同坐的那辆出租车冲上荆中路的那一刻算起!

车到家门口,还没停稳,和田打着伞走了过来。
“服务蛮周到啊!你这个迎宾小姐不错,待会见到你们经理,我得在他面前表扬表扬你……”李浩倡跳下车,站到和田伞下。
“本迎宾小姐不接待男士,只接待女士!”和田一边把李浩倡往身后的屋子里推一边说,“不贫嘴,快滚快滚!我是来接曹老师的!”
柳和田挽着曹佩璐的胳膊,雨伞尽量地靠向她,两人快步走进客厅。
还穿着球衣的简北川、楚雄和长春正站在客厅里,望着外面的大雨一人一瓶啤酒边喝边聊,看样子刚进屋不久。三人见曹佩璐进来,微笑着和她打招呼。
李浩倡抹了一把头发上的雨水,给和田和曹佩璐她们俩做相互介绍。
曹佩璐一边听着李浩倡的介绍,一边打量着对方。从刚刚听到她说“我是来接曹老师”的那一刻起,她就对面前这个女孩有了好感。
好感这东西很奇妙,往往一见面就开始了,从不需要什么理由!
外婆的画室亮着灯,门半掩着。李浩倡走进一看,外婆坐在她那张宽大的明式椅子上,指点着面前的一幅油画,和身边的西宁、南山说着什么。油画左边的桌子上放着调色板和画笔,从调色板上不多的颜料和搽干净的画笔来看,外婆刚刚搁下笔不久。
画布上,是外婆前几天开始画的一幅油画新作——《五月的田野》。
河边高大白杨树的叶子在外婆的笔下,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那片墨绿色,几乎看不到叶子的具体形态,能看见的只有粗犷的笔触。在白杨的头顶,是湛蓝的天空和耀眼的阳光;在白杨的脚下,从河边向远方,是一望无际的麦地。地里的麦子一片金黄,麦子上面颤抖的空气,像燃烧着的透明火焰。
楼主:岑东小哥  时间:2022-09-23 21:19:28
“回来了?听楚雄说,你带新客人来了,人呢?”看到李浩倡走进来,外婆问。
“是啊,有新客人。那我带曹老师进来,大家相互认识一下。”
老实说,曹佩璐知道在自己居住的小城有个殿堂级的大师,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中国现代美术史上都占有一席之地的老人竟然是李浩倡的外婆!将近九十的人,看起来精神矍铄!
西宁外形清秀、瘦高个,衣着别有味道,很有几分影视剧里文青男主角的模样;而南山,虽然一副生意人的衣着打扮,但还是能隐约感受到他淡淡的书卷气。
和田把曹佩璐带到厨房,让她和紫琼、安歌两人认识。这两个人让曹佩璐有点意外——在荆州这个小城,居然也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曹佩璐不想去客厅坐着,她觉得四个女孩子在厨房一边做饭一边聊天更自然更有趣。
安歌、紫琼在灶台、案板上忙碌的样子,一看就是熟手,做饭不是一天两天了;曹佩璐最近几年也做饭,但是和她们俩比起来,只能算能做饭、能把饭菜做熟,熟练一点也说不上来。再看看和田,应该没怎么做过饭,但是也忙着择菜、剥蒜瓣……
听说她是医生,安歌对曹佩璐说:
“曹姐你是医生啊!这可是我哥从前小的理想职业之一,也是我哥最佩服的一种人。他觉得,医生能把一个生命从死亡边沿夺回来,是不可思议又伟大的一件事。”
“不伟大,太渺小了!更多的时候,面对疾病,我们无能为力……嗨,感性了,悲观了,不说这个还是说你哥的理想职业吧。那还有什么职业是你哥理想的职业?”
“做一个远洋货轮的水手。”
“哈哈,这个应该才是他最喜欢的!他呀,就是个喜欢到处跑的主。”和田接过话,笑着说。
“这个理想他倒是差不多实现了,”紫琼接过话说,“长江上跑了三年船,水手是当上了,只是是在内河,不是在远洋。总算过了一把水手的瘾!”
“哦,原来是个水手啊,怪不得皮肤有点黑。”曹佩璐小声说。
其他三个女孩子听到她这么说,都笑了。紫琼说;
“看看,没人不说他黑,只有他自己说:还好啊,和其他同事比,我还算白的。居然还说白,他那肤色还和‘白’字有关系吗?”
四个女孩子又笑了。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四个人聊天却聊得很融洽。
安歌给曹佩璐的感觉就一个字:纯。清纯的外貌和气质让人印象深刻。
紫琼自我介绍时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深圳十年打工妹。打工妹三字一入耳,人们往往第一想到的就是那些在车间加班加点埋头苦干的流水工;工厂的那些人,不论是流水工、线长也好,还是车间主任甚至厂长也罢,都会显示出一种产业工人特有的气质。曹佩璐和这些人接触也不少,比较了解他们。而紫琼,不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特别是的气质,和那些工厂出来的人完全不同。如果她在工厂打工,气质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她工作的地点应该在写字楼,她的身份应该是个白领。
最近这些年,描写南方打工的文学作品层出不穷,曹佩璐都很关注,加上自己的判断,她暂时给美艳的紫琼贴了这样一个标签。
厨房和餐厅之间隔着一道滑拉门。门北是厨房,门南是餐厅。在外婆的要求下,李浩倡撤下了餐厅桌子上正用着的格子桌布,长长的西餐桌上铺上了一块深灰、浅灰相间的宽条纹桌布。
这张西餐桌两边分别四个座位,两端各一个,总共十个座位,直到今天李浩倡也不知道,外婆为什么要买这么大一张餐桌。但是,今天依然不够坐,加上曹佩璐,今天是十一个人。
李浩倡在餐桌的一边加了一把椅子,指着那边说:
“除了我,所以的男士都坐那边吧……啤酒、红酒和白酒都有,大家想喝什么,要安歌递给你们。”
安歌坐在餐桌靠近厨房的一端,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酒。外婆坐在安歌对面的另一端。李浩倡坐在曹佩璐身边,左边是外婆。
“啤酒就别喝了,刚进门就灌了一肚子,还是白酒吧。”挨着安歌坐着的楚雄,拿起一瓶白云边说。
“我们还是喝点凉快的吧。”紫琼接说:“在厨房烟熏火燎半天了,必须有点凉快的饮料降降温。安歌,啤酒递几瓶过来……有些人,进屋只是喝酒聊天。欸,还居然冲了澡,换了衣服!好悠闲,你们几个!”
李浩倡站起来,走到安歌边上,开了几瓶啤酒递给几个女孩子,然后拿起一瓶红酒和一个开瓶器回到座位上。李浩倡一边开酒瓶,一边问曹佩璐喝点什么。
“我还是喝点啤酒吧。我很少喝酒,也喝不了,最多一瓶啤酒。红酒白酒,一口就倒。”
“和我酒量差不多,我也不能喝酒。”李浩倡冲曹佩璐一笑说,“就你这酒量,满桌子只有我陪你最好。其他人,酒量都比我们大。”
“紫琼,你们几个做饭辛苦,我们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待会会给你们敬酒,表示大家的感谢。至于抽空冲澡换衣服,还不是怕你们骂我们一身臭汗嘛。再说,穿一身汗巴巴的球衣陪外婆和曹老师吃饭,恐怕也不符合餐桌礼仪吧。欸——,李浩倡你怎么没冲个澡,换换衣服。虽然和田、安歌还有那什么紫琼你可以无视她们,但是外婆和曹老师毕竟和你同在一张餐桌啊!你看你,居然穿着一身汗透的球衣,居然就坐在她们两人之间!”楚雄说着说着,话题一转,落在李浩倡身上了,还顺便模仿起紫琼的口气,调侃起他来。
“大家不说吧,我还能蒙混过关;现在你们把我放在聚光灯下,我这身汗湿的球衣,看来还真要换了。”李浩倡往外婆面前的酒杯里到了小半杯红酒,放下瓶子,站起身来,想离开座位。
曹佩璐一把抓住李浩倡的胳膊,说;“没事没事,我不介意,我介意什么!”
“你看,人家曹老师根本不介意,那我就吃完饭后再收拾自己吧。”李浩倡旋即坐下。
“曹老师,他们这帮孩子,一直就这样,喜欢斗嘴,你可别当真。接触时间长了,你就了解了。”外婆笑着对曹佩璐说。
“外婆,你怎么也叫我曹老师?你还是叫我小曹好了。”
“好吧,曹姑娘!以后叫你小曹。”外婆一脸慈祥。
仔细回味一下刚刚楚雄的话,什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虽然和田、安歌还有那什么紫琼你可以无视她们几个”,曹佩璐忍不住微微一笑。
看大家面前的酒杯都倒上了酒,外婆举起自己的酒杯说:
“十年了,难得今天大家又一次在这里聚齐!更难得的是,今天有新客人曹老师到来。为大家全部到齐,为曹老师到来,干杯!”
“干杯——!”桌上所有的人都举起酒杯。曹佩璐以为大家要碰杯,没想到其他人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嘭”的一声响后,再举起酒杯送到嘴边。喝啤酒的人都一饮而尽,喝红酒和白酒的人都喝了一大口。
曹佩璐也一饮而尽。
曹佩璐给自己倒满一杯啤酒,站起身,举着酒杯说:
“很高兴认识大家,刚刚大家为相聚、为我干了一杯;现在我也为认识大家干一杯!”
曹佩璐一口喝干酒杯里的啤酒。
桌子上响起掌声,喝啤酒都干了,喝红酒白酒的又是一大口。
“喝了这杯酒,曹老师,我们就把你当自己人啦。以后,你不要跟我们客气,当然,我们也不会跟你客气的。”南山对曹佩璐说。
“对对对,都别客气了。肚子里一肚水,只想赶快吃点东西。我真不客气了,动筷子了哦!”楚雄向大家眨眨眼,夹起一块腊鱼块送到嘴里。
大家也纷纷拿起筷子。
毕竟是第一次在一起吃饭,虽然大家口头上说不客气,但是前几轮,桌子对面的男生,几乎每次喝酒前,都把杯子举起来冲曹佩璐一笑说:
“曹老师,你随意”。
这几个男生,在喝酒的过程中,时常斗嘴。
女孩子们说说服装,说说最近在忙什么,更多的是找话题和曹佩璐说话。和田一再问曹佩璐能不能喝酒,不能喝酒不喝了,或者换可乐。曹佩璐笑着说不用,自己喝一瓶啤酒还是没事的。
身边的李浩倡喝完两杯啤酒后,杯子里再也没倒酒了,看来他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也不怎么喝酒。他似乎没什么食欲,吃菜也是漫不经心。有些菜离外婆远,他不时拿起外婆的菜碟,站起来给外婆夹菜。这个人,在外面挺会和自己聊天的,真坐在一起了,聊得却没有原来多,也聊得没有和原来一样随意自如。
在曹佩璐眼里,李浩倡这个人聪明、礼貌,坦诚热情;大方却又有点害羞。像极了达斯汀·霍夫曼主演的《毕业生》里的那个男主角。
“北川哥,今天不是踢球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听你们说一句踢球的事呢?赢了还是输了,比分多少啊?”安歌问。
“我在这方面没发言权。球队的新闻发言人是你哥哥和你楚雄哥,他们会在合适的时候向大家汇报比赛结果的。”
简北川的回答,故作正经,还顺带调侃了李浩倡和楚雄一把,但是看着安歌的眼神,满是温柔的笑意。曹佩璐发现,那是一种兄长对小妹的眼神。
“发言人心情好、时间也充裕的话,他还会把比赛过程中的某个片段做详细解说。”和田说,“紫琼你不知道,你走后的十来年,我几乎是惟一的女听众,偶尔,安歌和外婆帮我分担一点……”
“柳和田,你……你……”李浩倡和楚雄几乎同时指着和田喊起来。楚雄说,“居然……用分担这个词!你有没有良心?就我和李浩倡对比赛的复述加评点,你在别处,出钱也听不到!那都是绝版孤品好不好!”
几个女生都笑得东倒西歪,曹佩璐低下头,竭力忍住不笑出声来。
“曹老师,今天你在现场听过我和楚雄对场上的点评,凭良心说,你觉得怎么样?”李浩倡对曹佩璐说。
曹佩璐抬起头,忍住笑说:
“今天有幸听到二位解说,真是不错。”
“你们听听,听听!这才是一个荆州女性应该有的欣赏水平、这才是公正客观的评价、这才是真情流露!哪像你们!”李浩倡给自己到上一满杯啤酒,接着说,“敬坚持客观公正评价他人的人!敬真实表达自己心声的人!为曹老师干杯!”
说完,抬头一口喝尽。
“别喝了,你的一点酒量哪个不知道,别待会还没下桌子就倒了。”紫琼说。
“你们别斗嘴了,我还是想听听球赛结果的!”安歌说。
“赛果?我们4:1战胜了对手。你哥是最佳射手,进了两球;我是最佳左后卫兼最佳助攻,简北川是最佳中场,长春本来也可以算最佳防守球员的,鉴于对方进了一球,我想,这次他的最佳防守就取消吧……”楚雄对安歌说,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
“关于场上最佳,十来年了,一直都有这几个人,没什么变化。最没变化的,是你们球队的左后卫,一直都是场上最佳球员之一。楚雄,我就想问问你,每次评委有且只有你一个吧?我还注意到,你今天获得了两个最佳。最佳左后卫,最佳助攻。这人该是要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十几年如一日,把那么多最佳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啊!它们不重吗?”和田接过楚雄的话,不紧不慢说完。
桌子上的人都笑了。外婆一边笑一边指着和田。楚雄自己憋不住,也摇着头无可奈何地裂开嘴笑了。
“你们这帮同学,男生可真够惨的,简直无还手之力。”曹佩璐小声对李浩倡说。李浩倡笑着,一个劲地点头。
“楚雄,别伤心!虽然和田同学说十几年来,你一直坚持不懈地把球场上最佳的帽子硬扣在自己头上,这至少证明,她一直在倾听你的唠叨。你们的点点滴滴都在她心里。看看,我们女同学还是很关心你们男同学的。哪像你们,从来不知道我们女同学的事,也从来不问谁谁最近都在做什么。”
“谁说我们男同学不关心你们女同学!”不等紫琼把话说完,南山打断紫琼的话说,“你到深圳后,我们大家是不是一直和你保持着书信往来?直到前几年都有家庭电话和手机了,我们才慢慢改打电话代替写信了。和田就不说了,我们几乎每月都有联系吧。所以,你们的动态,我们还是很清楚的。我们只是不说!”
“那我呢?”安歌问。
“安歌呀,还真没习惯你长大……”简北川笑着对安歌说,“你的近况我们都清楚啊,五·一假期后,你调到市体委上班了。”
“还是北川哥最关心人!”安歌冲简北川举起酒杯,说:“北川哥,敬你一个!”
“你们看看,我们是不是用铁一样的事实证明了我们是关心你们的?!不论怎么关心你们,你们都感受不到,真是白关心了。以后再也不关心你们了,‘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楚雄笑着,用海子的一句诗歌,陡然结束了埋怨、转移了话题。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李浩倡心里一颤,这不是海子的诗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里的一句吗?
海子,是浩倡最喜爱的几个当代诗人之一。他不知道别人读海子的诗歌是什么感受,他只知道自己在读海子的某些诗歌时,会禁不住热泪盈眶!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曹佩璐呆呆地看着身边的李浩倡,这个吊儿郎当的社会青年,似乎陷入某种情绪之中一脸沉醉地背诵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紫琼首先加入进来,和李浩倡齐声背诵。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和田第二个加入进来。
在自己生活的小城,居然还有这么一帮人,在聚餐的时候朗诵诗歌,还那么投入那么忘情!
这有点像影视剧里的场景。
但这个发生在现实里的场面,比影视剧更真实更有感染力,让人激动,让人想参与其中!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安歌第三个加入进来。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曹佩璐立即接上,大声背诵。她终于参与其中。她听出,自己的声音比其他人都大。
西宁、楚雄、简北川和南山也一个接一个加入进来。背诵声越来越大。男生们每背诵一句,就把手里的杯子在桌子上顿一下。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到最后一句,大家不约而同停顿了一下,齐声朗诵: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嘭!”背诵完诗歌,大家一起把酒杯往桌子上一顿,又是一饮而尽!
“这么多年来,我们在聚会时朗诵文学作品,少说也有几十次吧。李浩倡,今天是你第一次带领大家背诵呢。”西宁说。
“不,这是第二次。记得高中毕业那年的六月,我们在长湖上划船游玩,他带领大家背诵了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开篇第一段。后面,他还接着独自一人背诵了第二、第三段。那天中午你在简北川家喝酒喝多了,整个下午都在昏睡。所以你不记得也很正常。”南山没有任何迟疑,接过西宁的话。
在“十月读书社”里,南山的记忆里是最好的。
背诵结束后,餐桌上的气氛又恢复原样。男生们的话题都围绕着明天凌晨即将开赛的欧锦赛;女孩子们相互询问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有什么好的影碟、小说推荐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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