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传》

短篇文言小说

白少昊，岭南人也，字归元。初识笔砚，年逾十二，师从同邑秀才吴庸。吴庸，本异乡也，熙宁七年游学岭南，逢米南宫于山水，得劝教，有明悟，后居此地，习写江川。
少昊为庸首徒。
初，庸予其魏晋之法帖，循序而授，昊不得其要；庸又以山水劝之，昊亦难明指归；庸默而不语三日，许昊择其所悦，尽其所能而绘之。昊终日伏案，不得一果。
一日，昊母携荔枝至，去壳而啖，昊视之，大喜，挥笔绘就《荔枝》。
庸谛视之良久，责其再绘，翌日，又得《荔枝》十余幅。庸，始颔首，乃教其花鸟鱼虫绘制之法。
然，又三月，昊仍不得其意。所绘之物，徒有其型，俱无生趣，难堪佳作，仅《荔枝》一图，惟妙惟肖。庸，不再劝，任其自然。
政和八年六月，昊年廿八。童贯于江南得《荔枝》一图，次月予蔡京，蔡京献徽宗。徽宗得而凝视，一日不语，叹其法妙。
拟旨白少昊入宫觐见。
重和元年元月，少昊只身入京，于太和觐徽宗。徽宗素喜书画，且善攻于斯，见《荔枝》之高妙，故悦少昊。令其为婉容作画，并擢其“御画师”。然，昊言其不善此技，不敢从令。徽宗问其绘荔枝之年岁，答：“已盈十年”。徽宗叹曰：“荔枝何其小，竟得十年少？婉容正芳华，安可伴岁老？”故责其三年，须成此像，不得违之，违者，族。
王婉容，时年廿五，深为徽宗所悦，故其所用无不天下之珍，其所师无不天下之贵。其颜只悦徽宗，其行只共一人。
少昊见婉容于酹雪亭，共饮水一壶，等暮雪一场。
后，三日一见，或晨、或暮、或午间，皆少言，仅徐而视之。
春分，徽宗令京匠造纸鸢十八对，以悦爱妃。纸鸢升空，风涨绳紧，婉容命少昊尽断其绳，并怅然赋：“清风如可托，终共白云间”。少昊归而画《纸鸢》一图。
夏至，徽宗差太尉送爱妃岭南鲜荔五百颗。荔枝白嫩鲜肥，婉容才啖一颗，便命人支桨去御园河塘采莲。少昊才知她生于江浙，后画《御荷》一幅。
秋分，徽宗携爱妃至郊野苇地，观秋。徽宗见野雉尤怜，特画《秋野白雉》，次年作《芙蓉锦鸡》图。婉容无悦色，独立洲头观空渡。少昊又绘《渡口》于后。
冬至，婉容于酹雪亭候徽宗。“岭南无绝雪，杭州少寒冬，至此已是经年，而今可画得出这京雪？”婉容问少昊。少昊久立此亭，午夜方归，戴月而作，成《雪落》图。
白少昊至京一年，绘《纸鸢》、《御荷》、《渡口》、《雪落》四图，无一作为徽宗所喜，究其理，皆因此中无她。
宣和二年，徽宗停运花石纲，婉容虫鱼之趣稍减。一日，午后餐茶，忽命少昊当面绘《荔枝》一图。不待片刻，图就，婉容视之不语，而后悲泣不止，以泪靧面。昊伏地惊曰：“罪臣当诛”。婉容见少昊之状，泣声渐希，丹唇徐启：“不关你事，这荔枝绘制太好，已非一个‘肖’字可道其妙。人如荔枝，朝生夕死，若非良师，又舍年月，谁知这一夏韶光，谁念这一口清凉？”昊闻言，亦感悲怆。
秋，方腊起义，徽宗不眠，夜召少昊，问爱妃之画何时可得。昊，答以再秋。
宣和三年，春，余寒未消。婉容邀少昊泛舟湖上，见两岸野香零落，桃花荼蘼，作诗云：“看似春来却未到，
雨露白雪共青韶。
两岸群芳皆无处，
一湖春风一夜消。”
又一日，少昊赠婉容《千花杀》一幅。
夏至，杨戬被追太师、吴国公，御花园之宦臣皆以相庆，邀少昊为其画像，昊未允之，皆不悦。
中秋，徽宗宴赐群臣，昊未列其席，婉容早去。
过三日，昊作《浣秋月》一幅，画中似有美人，映于水间月，徒见其影，不得面目。有题：
“此月何其圆，此人何其瘦。此夜年年有，何事多烦忧？”
秋分，徽宗索画于昊，不得，欲延至冬岁，以全三年之约，宦臣李彦谏言当诛。
冬至，白少昊刑于午门。
婉容得画有六，画中皆未露其面，她却道，此中处处有她。

靖康元年，金兵南犯，京都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