鲦鱼与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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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11-26 18:59:29 更新时间:2022-11-29 17:23:36

楼主:苏祖祥  时间:2022-11-26 10:59:29
鲦鱼与哲学
苏祖祥
2300多年前,濠水(今安徽北部)里的鲦鱼摇头摆尾,从容出游;桥梁之上,思想史上赫赫有名的两个人,俯视河里自由游动的一群鲦鱼,进行了一场各说各话的辩论。鲦鱼与庄子、惠施共同演绎了汉语哲学、名学、思想、诗学史上的著名公案——濠梁之辩。
鲦鱼是一种个体较小、分布广泛、群集水面、游动迅速的常见鱼类,本来琐琐无足道哉,但因为曾被庄子、惠施注视、讨论,并被记载于《庄子·秋水》之中,于是与鲁昭公送给孔子的鲤鱼(孔子之子名孔鲤,字伯鱼),《庄子·逍遥游》里的鲲,一起成为汉语思想史上的三大名鱼。三大名鱼与科学史上的四大神兽相映成趣:芝诺的乌龟对应的是微积分,拉普拉斯兽对应的是经典力学,麦克斯韦妖对应的是热力学第二定律,薛定谔的猫对应的是量子力学。


从庄子与惠子的对话中,我们可以看出,二人都认可一个事实——鲦鱼出游从容,是有快乐可言的动物,这一共同点是对话的基础。然而之后的对话基本上是各说各话,鸡同鸭讲:惠子认为庄子作为一个人,无法理解鲦鱼的快乐;庄子认为惠子作为他者,无法理解庄子作为自我的内心世界;惠子退一步进行让步论证(“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以庄子之矛攻庄子之盾;最后庄子玩起了暗换词义的游戏,不顾语言环境的约定俗成,重新赋予“安”这个词以新的含义,从先前讨论“安”(如何)的手段、方法,滑到讨论“安”(哪里)的地点(“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这一颇具诗性特征的对话,涉及主体与客体、自我与他者、概念的确定、语言环境的约定俗成、诗化哲学与逻辑推理等方面。
庄子观察到鲦鱼出游从容的事实,判断鱼儿感到快乐——如果是诗意描述,这么说当然没问题,因为文学可以移情、拟人、托物抒情,庄子此说可以表达两位年龄相仿的老友在濠梁相遇、结伴而游、优哉游哉的美好心情。而惠子是名学(逻辑学)鼻祖,偏偏喜欢寻根究底,加上二人在一起本来就喜欢辩论诘难,借此体会到智力游戏的巨大快乐,于是就有了旷世高手的巅峰对决。惠子顺着庄子的话题展开,承认鱼儿能够感知快乐,但又从主体与客体的角度切入,质疑人与鱼之间无法感觉相通,颇能见出他的逻辑学素养(“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以退为进,几乎完全仿拟惠子的句式和思维,似乎陷入理屈词穷的窘迫境地,却也能见出庄子处变不惊、腾挪闪转的话术(“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拿出名学家的看家本领,运用逻辑学的矛盾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连用四个冷静客观的否定词,让庄子陷入不能自圆其说的逻辑困境(“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然而庄子毕竟是庄子,施展金蝉脱壳的话术,一改先前二人都认可“安”(怎么)是指方式、方法的默契,临时赋予“安”(哪里)以地点的含义。故事到此戛然而止,庄子似乎取得完胜,惠子似乎目瞪口呆,然而这个话术其实是不讲逻辑的,是逻辑学上的暗换概念(词义)的错误。

汪洋恣肆、天马行空的庄子极具诗人气质,他关心自由、幸福、快乐、道与术等形而上的抽象命题,但却不采用惠施、孟子等人的推理、譬喻等方法,而是运用奇特的想象、奇诡的寓言来建构自己的诗化哲学大厦。文学语言的特征是多义、象征、隐喻,这就给“安”(怎么)滑到“安”(哪里)的词义转换留下了一个方便之门。《庄子》里的重要概念如“道”“虚”“天”等,没有确切涵义,缺乏内涵与外延的明确限定。而与庄子(约前369年—约前286年)、孟子(约前372年—前289年)、惠施(约前370—约前310)同时代的亚里士多德(前384—前322),这位百科全书式的集大成者,建构起气势恢宏、体大精深的哲学、逻辑学、诗学、伦理学、政治学、物理学、气象学等学科大厦,而逻辑学成为形式科学、自然科学、工程科学、社会科学、人文科学、哲学的“万法之法”。当惠施在“天与地卑,山与泽平”的辩证法里陶醉不已,庄子在“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的神秘莫测里循环论证的时候,亚里士多德用概念、判断、演绎推理、归纳推理、类比推理、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和充足理由律等形式逻辑设定了思维与语言的坐标体系,从而得以尽量避免类似濠梁之辩的暗换词义与概念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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