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亲爱的，这是为什么？》，［美］雷蒙德·卡佛 著，小二 译，收录于《请你安静些，好吗？》，南海出版公司，2022年1月）

这是一个母亲对当了州长的儿子的回忆。回忆中，母亲有太多不明白的问题。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只有呈现在母亲眼里的事实。

那些事实卡佛写进这篇书信体小说里，用一个母亲的倾诉展现普通人内心的恐惧。不容否认，小说里的母亲在回忆儿子为人所无法理解的成长经历时，饱含痛苦与深情，却在儿子当了州长后，内心填满深深的恐惧。这时的母亲选择隐姓埋名，销声匿迹。然而，仍然被人发现了行踪。

母亲收到一封询问儿子的来信，带着惊讶与疑惑，母亲在回信里诉说了自己担惊受怕的一切。这一切，是亲情曾面临的考验，是普通人关于善恶、道义、信念种种源于内心力量的选择。母亲的回忆里，儿子在十五岁时就充满了坚定的人格力量，尽管这力量以冷静的近乎冷酷的方式表现在一次虐猫事件里。

这次事件，儿子用听闻此事后“非常震惊”表示了他本人对凶手的愤怒，这让邻居对儿子参与其中的指证在母亲疑虑不定下产生了动摇。可儿子的愤怒不久就消退在他对母亲的宽慰里。儿子要母亲别太难过于一只年纪已经太老的猫，反正这只猫“活得够久了”。追查虐猫凶手就此不了了之，母亲则从这时起在心里种下了对儿子新的疑虑。

母亲眼里，儿子听话，不会反对母亲对他的工作安排。儿子也体谅母亲的一片苦心，在“年轻人的工作不好找”的大环境下，欣然接纳母亲给自己安排的工作。这份工作儿子干的如何不得而知，母亲却知道儿子的同事们都很喜欢他。母亲应该为此欣慰，她却有着一桩困扰自己许久的心病。儿子的薪水只有二十八美元，他告诉母亲挣了八十美元。“他为什么不说真话？我弄不明白”。母亲不理解儿子的心思，她也顾不上深究，儿子至少与同事们的关系处得不错，说话不诚实暂时还未成为母亲心里对儿子产生的介蒂。

儿子无疑是他人难以望其项背的优秀学生。还在整个求学时代，儿子就懂得，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没人对儿子做出过礼节上的指导，包括母亲。儿子就这么拥有了合乎社交规范的礼仪意识。这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总是用笑来应付任何人，也用笑来应付自己的母亲。

笑的背后，是儿子在母亲眼里犹如陌生人似的变化。买了车，以及猎刀和猎枪的儿子，变得比从前更爱发火，更爱毫无理由的训斥母亲。儿子在生活中有了无人知晓的秘密，心绪也更加阴鸷。母亲如今还记得，她在后备厢看见的一件带血的衬衫，儿子辞去了母亲给他安排的工作，这些记忆里，无论儿子给出的解释还是他背着母亲做出的决定，都是儿子坚定的意志主导的结果。

坚定的意志让儿子逐渐脱离了母子间的亲情，儿子开始在个人意志的支配下遵从自己的内心意愿行事。这也是母亲和儿子正式决裂的开始。因决裂产生的距离让母亲得以更加全面、客观的打量儿子。儿子对亲情的淡漠伤透了母亲的心，而这也是儿子坚定个人意志有力的标志。卡佛的批判力度强劲的力透纸背，其给读者在思考层面带来的指向不加掩饰。以小说里的儿子为例，在他早年的成长过程中，作为人子，日常最亲近、最熟悉的人莫过于母亲。这个儿子以迷人的笑应付母亲，罔顾亲情而让谎言在母亲眼底下大行其道，可想而知，对他说来，世间任何人、任何事他都不会将其放在眼里予以珍惜。他的情感已死，在早年和母亲共同生活的那些日子里，对亲情的淡漠让他早已变成了一个冷酷的人。

坚守内心信念的母亲对儿子只有一个最为基本的要求，“说实话”。它是对平等和坦诚的维护，是对内心生发出责任的保证，而不是在变幻莫测的谎言的促使下，影响自己打心眼里从瞧不起母亲开始而瞧不起世上所有人。

同儿子决裂的母亲仍然去参加了儿子的毕业典礼，看着儿子领他的毕业证书和他的论文赢得的奖状。儿子的论文母亲读过，是儿子为公民学课程撰写的文章。母亲应该为优秀的儿子高兴，可母亲从这篇得奖的文章背后看见了一个不说真话的儿子。同时，母亲还看见了令她担心的真相。这个真相现在还不甚明朗，它却成为日后令母亲恐惧的根源提前驻留在了母亲的心底。

“我再也没见过他”。儿子的毕业典礼结束后，母亲有意地避开了儿子。实则，在母亲的独居岁月里，她并没有真正的避开过他。儿子的消息出现在电视上，儿子的照片登载在报纸上。它们是儿子坚定的个人意志的转化，也是母亲对儿子担心的叠加。

当儿子竞选州长成功，母亲的担心上升到了恐惧的高度。母亲实施了搬迁的计划，还改了新的名字。母亲的害怕警示出现实的土壤里，阳光照不进的角落所衍生的罪恶。母亲是世上唯一知道儿子过去的人，这个人和现在的州长有着不一样的面目。母亲还知道自己被人监视着，就连电话也被人窃听了。母亲不知道的是，如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卡佛给不出答案。这篇小说，或者，这封不具名的信就在母亲对某人的追问下结束。母亲预感到了什么。有人找上了她，来向她询问儿子。该来的始终要来，给不出答案的卡佛却能在读者的想象里给出一切都在照常理发生着的指引。

20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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