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了这片原始胡杨林,一阵烤羊肉的香气飘过来。想不到这里还有人烟。三个人围着一堆火,火上架着一头羊。我咽了口唾沫,肚子里发出空旷的响声。我不得不走近。我无路可走了。他们发现了树后的我。
一个一脸胡茬儿的汉子说:一条被主人撵出来的狗。我谎称自己迷路了。
另一个光头汉子说:想吃就坐进来。
我坐到沙子地上。羊肉发出“吱吱”的响声。一把英吉沙刀也飞到我面前,钻进沙地,只露出镶嵌玉石的刀柄。我抓起刀,在衣袖上刮了两下,削了一片正发出响声的羊肉。我时不时察看三人的表情,他们没在乎我,好像我本来就跟他们是一伙。
羊的骨架渐渐出来。我打了个饱嗝。
一直没出声的“独眼”突然说:你身上的气味我有点熟。
我说：大哥，我头一次见你。
"独眼"说出了我居住地的名称，我吓了一跳，因为那里正通缉我。难道我自投罗网？不过，他们身上的气息让我放心，那是常年游动不定的气息，烟味、汗味凝固不散，简直有点熏人。我点点头，心里却发虚。
我在我们那片绿洲，可是小有名气，我的绰号叫狼娃子，常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只是，这回半夜人室偷窃，把个老头吓死了。我待不下去了，毕竟是一条人命。
"胡茬儿"笑了，说：那是个藏宝的地方，我们兄弟在那失手了。我说：要是认识得早，我一定好好接待你们。
"胡茬儿"用手抹抹胡子，说：不迟呀，看来，你也得加人我们这个行当。我说：刚才你咋说失手了？
"光头"说：你们那儿到处都是狗，我们一进去，全镇的狗都叫起来。我说：有生人，它们就叫。
"胡茬儿"说：你也吃了羊肉，你得证明你的能耐，我们得挽回面子。
于是，我们离开胡杨林，穿过一片沙漠，傍晚，已能望见那片绿洲了。兔子要吃窝边草了。靠近镇子，已看见狗的影子。绿洲里，家家户户都养狗。我熟悉每一条狗，我的手段跟这三个人比，肯定是小巫见大巫。我能显示一下自己的能耐了。
狗还没叫，我已模仿起狗叫了。我看他们三人表情奇特，好像我在招引狗。我说：我这一叫，那些狗就放心了，就不叫了。
光头说：这小子，还真先把狗稳住了。
我得意地说：进了镇子，别进能推开的门，那里边人穷，随我来。
我心中早已锁定了一个大户，户主敛财，还吝啬。户主有个习惯，睡前数钱，数了钱，再藏起钱匣，这是他的乐趣。数过钱，他就睡得很舒坦。院子里的灯已熄，我知道他已数过了钱。
我捡起带刺的沙枣树枝在院门上边上上下下地划拉，还学着狗的呜咽。
三个人弄不懂我在玩什么名堂。趁间隔的时间，我告诉他们：户主的一条狗早已被我打死，可户主还盼望着狗归来，因为户主十分宠爱那条狗，那条狗敌视院子以外所有的人，好像戒防别人打它主人钱匣的歪主意。这一点，它跟主人心心相印。
果然，仆人闻声来开门。我继续划拉树枝。我想，仆人肯定能认出我。"胡茬儿"贴着我耳朵说：别叫他坏了我们的事儿。
我看见他做了个"干掉"的手势。我迟疑了，我们要的是钱，而不是命，我不想叫噩梦缠着我不放。
"独眼"说：干我们这行得有胆量，你得证明一次自己的胆量，反正你回不了头了。"光头"拍拍我的背，很有分量。
我模仿户主的狗叫。
里边传出仆人的声音，说：黑子，主人知道你会回来。
来不及犹豫，门已开了。我用手里的布袋套住仆人。三人打我背后窜进院子。院子的空地一片霜一样的月光，葡萄的藤叶爬满了棚架，像是凝滞住了，架下是网状的影子。
袋内发出闷闷的声音：放了我吧。
我紧紧地夹着袋子。我担心他再叫，再叫我就让他再也叫不出来了。我狠狠地拍了一下袋子。
袋内又发出闷闷的声音：要是我的儿子在，你还敢这样？
我松了手。我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几乎要喊出来。袋子里套着我爸爸的脑袋。我知道我在爸爸眼中的形象，确实，我在的时候，镇里没人敢碰我爸爸的一根毫毛，由于我的拳头，镇里的人还敬畏我爸爸几分。肯定是我家已被抄了，爸爸无奈，到这个户主这里找了份活儿，爸爸一直指望我．.....
我故意压低嗓子，说：你走吧。
爸爸摘掉袋子，喘着气，他欲回头，似乎要证明自己的判断。我装出一个陌生的腔调，说：你别回头，赶紧走。
那天起，那户主失去了数钱的乐趣了，他已数不到数了无数遍的钱了。
那天晚上，我爸爸跑出去，他没喊。我知道，他听出是我。可是，狗像受了传染一样，满镇叫声连成一片，我猜，虽然爸爸自己不喊，但还是惊动了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