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马小树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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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5-06-16 04:38:00 更新时间:2020-11-10 15:20:42

楼主:杜鸿  时间:2005-06-15 20:38:00



上部

半夜子时,马小树准时爬上了鲁家大院外的柚子树。
鲁家大院一片死灰。除了有冷风从云雾山上吹下来,把柚子树叶吹得飒飒作响,连村里的鸡狗都没有一丝声息。马小树上了树,头脑特别清醒,他想,要是自己守上半夜,那该多好呵,这样他就可以透过柚子树叶,看到鲁少达和醒豆儿回家的一举一动了。一想到醒豆儿,马小树的心就开始炸炸地跳,心脏跳动的声音,就像里面有一面山鼓一样,在咚咚作响。其实,马小树提出来监视鲁家大院,并不是盲目的,在鲁少达和醒豆儿住在斋棚的那些日子里,作为从来没有如此细心的马小树,却非常过细地把鲁家大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部摸了个透,甚至连左厢房进醒豆儿厢房的小台阶有几级,醒豆儿房里的具体摆设,醒豆的宁波床是什么朝向,马小树都摸了个一清二楚。更甚至,马小树还摸清了鲁家大院的院门门栓的结构,也就是说,如果他想进鲁家大院,那简直就是易如翻掌的事情。因此,马小树提出监视鲁家大院,还真是有备而来。可是,他没想到党委会根本就没有安排他监视鲁少达的意思,所以他当即就提出来了,才勉强落到了下半夜的差事。子时与孙稳当交接班时,他问孙稳当上半夜的情况。孙稳当说:“一切正常。只是那鲁家的六姨太醒豆可是真是个骚婆娘,她回到鲁家大院之后,像是特别兴奋,与鲁少达洗起了鸳鸯澡,还把鲁家打扮灯火满堂,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卧房里点着又粗又高的红烛,两个人竟然像洞房花烛的景象,进了睡房,两个人那个劲儿,我真是说不出口了,我和我那口子,就是活十辈子也使不出那些妖劲儿。”
孙稳当的话让马小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他用手背唬啦了一下嘴上的口水,眼睛看着黑漆漆的鲁家,催孙稳当快快回去睡觉。孙稳当下了树,走进村道边树木投下的黑暗,一下子消失了。马小树把身体在树丫上坐好,然后就一动不动地看盯着鲁家大院,他从鲁家大院的东头看到西头,然后再从鲁家大院的西头看到东头,看完了他就看整个鲁家大院的在云雾山脉上的样子,他放眼一看,觉得这深灰的山脉,还真像人们所说的龙脊,而鲁家大院所处的紫草坪村这块最高的地势,确实又真是像极了龙鳍。马小树在心里说:“鲁少达呀鲁少达,你以为你择了一块风水宝地,可你万万没想到,就是风水宝地,也有一天会断送你性命的时候。”
马小树这样想完,在黑暗里无声了笑了二下。为了知道自己笑的样子,他用手将自己的脸摸着,然后又笑了一次。笑完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聊。即使他此时身上背负着杨老四和琵琶镇革命的重任,可是,在一阵冷风过后,他觉得自己像是什么都没抓住。他摸着自己的手板心,一下子就摸到了指节上面的骨头,他想,要是用这双手去抚摸醒豆儿,不知道她会不会烦他。但是,他也知道,就是她烦他也没有什么用的,因为她是组织安排给他的女人了。可是,最大的问题是,杨老四根本就没有打算将醒豆安排给他做女人。杨老四说了,革命成功之后,你马小树得跟着我继续革命,从紫草坪一直革到琵琶镇,从琵琶镇,然后再从琵琶镇一直革到鸡山县,再从鸡山县革到全国,全世界,直到全世界的人民解放了,革命才能算革完了。马小树却回答杨老四说,革命并不是不许娶老婆呀。现在自己爱了上醒豆儿,如果不娶她,那么就会错过了这个村,再也没有这个店了。马小树这话看上去说得非常在理,他以为杨老四再也无言以对了,可是他没想到杨老四一句话就把他的理论给解决了。杨老四说:“醒豆儿是个小脚,她连上琵琶镇都要走上一天,她能跟你到鸡山和全国革命?”
马小树一听,眼睛就掉了下来。他想这下彻底完了,没有指望了。所以,他第一回感觉到心竟然疼痛起来,心一疼,眼睛就掉了一下来。
杨老四见了,笑着说:“咬牙挺一挺,就过去了,男人谁都是这么过来的。”说完他忙他的去了,再也不理马小树。马小树想,就是不娶醒豆儿,可是,多看看她也好呀,于是,他就在鲁少达即将遭到杀头的前夜,坐到了他家院子外在贩柚子树上,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家的黑暗。
想完这些心思,马小树的眼睛又回到了鲁家大院。这回,他的目光停到鲁家大院的院门上,就不动了。就在这一刻,他像着了魔似的,心开始狂跳。他按耐着心跳,顺着柚子树滑了下来,然后摸到院门门口。他的手心抚到了院门的门板,他随手捡起一根小木棍,然后将木棍插进门缝里,就在他将木棍插进去后,他的耳边响起了爸爸马仲的话,“锁可是锁君子的,锁是锁不住小人的。”马小树小时候喜欢玩铜锁。家里再好的铜锁,到了马小树手里,他七捣鼓八捣鼓,几下就捣鼓开了,他就拿着打开的锁去问爸爸马仲,马仲总是用那句话回他:“锁可是锁君子的,锁是锁不住小人的。”此时,马小树没费吹灰之力,就拨开了门栓,他也像他爸爸马仲那样说了一句:“栓子可是栓君子的,栓是栓不住小人的。”说完他又在黑暗里无声笑了二下,然后轻轻推开门,来到醒豆儿的窗户下面。
为了慎重起见,马小树在窗子下面很安静了一会儿。他像一只夜猫子一样,蹲在那和无声无息。待一切恢复平静之后,他才将身体抬起来,将头贴到窗口上。可是,他很快又缩了下来。因为他听到一声接一声轰响,在他身体里面发生。他以为这声音也会像在他的身体里一样,会在鲁家大院的天井里回响。他拼命按着自己的心口,可是他越按得紧,那种声音就越大。他只好松开手,那儿才减北了一点儿。又要了好一会儿,他才听清整个鲁家大院真是安静极了,他才出现刚才那种声音是莫须有的。于是,他再次抬起身,将眼睛贴到了窗帘上。
屋子里面很黑,什么也看不清,但是,他听到了呼吸声。他开始分辩哪一屡呼吸声是醒豆儿的,哪一屡是鲁少达的,可是他怎么也分不出来。就在他感觉无计可施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面。他心里一惊,知道被人发现了。他回过头,看到站在他身后的竟然是醒豆。
醒豆儿在夜光里朝他笑着。她把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面,示意马小树不要声张。然后,她伏到他的耳朵上,用她的气息声说:“轻一点儿,跟我来。”然后她拉着马小树,朝鲁家的马棚走去。
马棚里有三匹马。一匹白马,一匹黑马,还有一马枣红马。醒豆儿和马小树进去时,马灯被暗到只露出了丝光线。醒豆儿把马灯拨亮之后,马棚里只剩下那匹白马,雪亮着眼睛,立在马厩里面。醒豆儿领着马小树一进马棚,就将马棚的门反扣上了,然后,她从马厩上面的阁楼层里,扯了两捆干草,将草腰子一扯,两捆草就自己展开了,铺成了一个舒服的草床。做完这些,醒豆儿一个猛然转身,将马小树拉到草前面。他的背正对着马灯和那匹白马。醒豆儿的脸上映满了马灯光,还有那匹白马雪白的毛,映出来的光泽,也投影到醒豆儿的脸上和身上。马小树看着像光的精灵组合而的醒豆儿,他疑心自己在做梦。他的心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以为自己不仅是在做梦,而且正在梦魇。当醒豆儿的手捧住了他的脸,他把自己那张满是骨节的手盖在她的手上面时,他才真正意识到,此时不是在做梦,此时他正搂着他朝思暮想的恋人,此时他与她宾在咫尺,此时她的香息正一屡又一屡地吹到他的脸上,此时他正捧着她的手,让自己的眼泪悄悄湿透了她的手指。
醒豆儿见他流泪了,就轻轻为他揩,她边揩边说:“傻瓜,姐姐早就知道,你心里装着姐姐。”
马小树觉得更委屈了,眼睛往外流得更多了。他甚至于想呜咽起来。但是,拼命忍住了。就在他忍住了想哭出声的欲望时,他突然想到,自己和杨老四明天就要杀掉这个女人的丈夫了。在自己就要杀掉这个女人的丈夫的黎明,自己是不能与这个女人有任何关联的。就是这个念头,一下子让陷入了初恋的释放中不可自拔的马小树,一把抓开了醒豆儿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然后一把推开了离自己几乎没有距离的醒豆儿。他擦了一把眼睛,擤了一把鼻涕,然后说:“姐姐,你错了,我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装过你。”
醒豆儿没想到马小树会这样,她再次上去,搂着他的肩膀,轻声问:“马小树,你怎么啦?你可不要说违心的话。姐姐是过来人,你心里在想什么,姐姐一丝一毫都知道。”
马小树的眼睛又红了。马小树说:“不。你不知道。”
醒豆儿是过来人,她知道怎么避开马小树的锋芒。她将手指贴到了马小树的脖子上。马小树觉得怪痒的,正要抬起手去阻止,她的手早就钻到了他的衣领里面了。这是马小树根本就没有想到的。他的手跟着追下来,可是醒豆儿的手早已经行走到他的第一颗扣子上面了,当他的手来到第一颗扣子处时,那儿已经被解开了,接下来,下面的扣子像豆腐遇到了快刀一样,不到一秒钟,马小树变成一头被剖了膛的年猪,呈现在醒豆面前的,是他赤裸的胸膛。马小树以为她到了这儿就住手了,一双手正要收兵回营,醒豆儿抓住他的衣肩,一个倒提金钟,马小树的上衣就飞到了马灯下面的阴影里面。
醒豆儿的身子矮了下来,她双手指从他的腰眼上,开始顺着他的腹往上爬行。马小树的肩膀像两个苹果,而腋下的两排肋骨,则像村子里的栅栏,整齐在挂在他的身上。醒豆儿的手指,爬到这些肋骨上时,就变成了一层层爬台阶姿态。她用手指交替落在每个肋骨了,很快,就爬到了他的胸脯上。爬完了,醒豆儿说:“你真瘦呵。”
醒豆儿的声音把马小树从恍忽里面惊醒,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早已搂住了醒豆儿的腰身。
醒豆儿见马小树的眼睛里全是光,就盯着他说:“说,小傻瓜,你不爱我。快说。”
马小树说:“不。我不说。”
醒豆儿说:“是的,你不会爱我的,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先前只是跟你说的玩笑话。你马小树就是爱粉落,也不会爱我的。”
马小树说:“姐姐,你说错了。你真的说错了。”
醒豆儿说:“我不会错的,我是过来人。”
马小树说:“不。”马小树说完,就开始亲醒豆儿。醒豆儿嘴里说着“不”,一下子就被马小树的亲吻淹没了。因为马小树没有经验,他用他的嘴唇将醒豆儿的嘴唇全部盖住了。醒豆儿犟了一会儿,身子一软,和马小树一志倒到了草床之上。
天边开始泛白时,醒豆儿从草床上爬了起来。她穿衣服时,看见马厩里的那匹白马,正打着响鼻,它的生殖器也露了出来。她再看那马的脸时,她发现它在朝她笑。马灯里抽油也快干了。醒豆穿好了,朝草床上正在酣睡的马小树踢了一脚,然后转身走掉了。马小树睁天眼,看到自己躺在草堆里,他发了一会儿呆,才猛儿记起事情的真相。于是他连忙穿好衣服,溜出鲁家大院,回到他埋伏的柚子树上。当他看到鲁家大院仍然静谧如初,鲁少达还在醒豆儿房里安睡时,他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中部


杨老四带着赤卫队,清晨六时来到鲁家大院外面时,天边刚刚露出一丝曙光。马小树闪着一双发光的眼睛,从树上溜下来,向杨老四汇报了下半夜的情况,队伍就散到鲁家大院所有可能的出口处埋伏起来。直到天光大亮,鲁家大院里依然没没有一丝动静。杨老四感觉事情不对,叫下了仍然蹲在树上的马小树,让他在树全力注意鲁家人的动向,防止混乱中有人逃跑,有了还情况及时通知赤卫队捉拿。然后,他带着外面埋伏的赤卫队,撞开鲁家在院的院门,冲了进去。面对突然袭击,鲁家人没有一个人显得很慌乱。依然是安静异常。当杨老四查遍了鲁家大院里的每个角落之后,他不得不得出结论:鲁少达逃掉了。留在鲁家的,只是一屋子女人。
杨老四毕竟是杨老四,面对如此变异,他站在鲁家大院的天井里,沉思了足足一分钟之后,留下了十多个赤卫队员守着鲁家大院的女人,他自己带着另外三十来个队员,骑上早已准备的马匹,沿着琵琶镇和鸡山县城的方向,策马追赶鲁少达。杨老四追到琵琶镇,还没见到任何人影,他向人打听了一下,然后继续策马追赶,在过琵琶镇十里地的一个牛耳场的树林子里,他们追到了鲁少达的家丁赵青年。赵青年告诉杨老四,他们早上四点钟就离开了鲁家在院,为了减少目标,他骑的白马留在了鲁家大院,鲁少达骑那匹枣红马,他和孙大合骑那匹黑马,过了琵琶镇,鲁少达怕马速太慢,让杨老中追上来了,就让孙大一脚把赵青年踹下马,三个人绝尘而去。赵青年无路可去,只好回县城东边的老家,哪想走到牛耳场走累了,正在歇息,却让杨老四带人给追上了。
杨老四和他的赤卫队员回到鲁家大院时,已经是正午时分。马小树留了五个赤队员,看守着鲁家在院的七个女人,自己带着另外五个赤卫队员在开仓清点粮食。村里那些揭不开锅了的农友,把口袋搭在肩膀上面,挤在鲁家大院的门口,一个个眼巴巴的。他们肩上的口袋也没有一条像鲁家的口袋那样完整,更不会比鲁家的新,那些口袋上的补巴,比他们身上的衣服还要多,几乎是一块补巴连着一块补巴,而且是用不同颜色的麻布被的,灰一块,青一块,黑一块,麻一块,,白一块。还有农友,甚至于连这样的补巴口袋都没有,于是他们就端着各式各样的木脸盆和木脚盆,守在鲁家大院门口,像守着一口枯井打水的人。更有甚者,连脸盆木盆都没有,就赤着上身,穿着家里惟一一条裤子,两手空空站在鲁家大院门口。
有好心的人说问他:“韩老八,你管(鸡山方言:相当于等待的等)一会儿拿什装粮食回家呀?”
韩老八脸上没有肉,只有一张皮,他就皮与骨头笑了一下说:“老八管一会儿自然有办法。”
有好事的人说:“你该不会把粮食装进肚子里面驮回去吧?”
韩大老八说:“逼。”
好事者见韩老八骂自己,便输不起了,说:“你见你妈的?”
韩老八黑了脸说:“你妈。”
好事者说:“你给穷仔子,再还嘴老子掌你的嘴。”
韩老八说:“你敢,革命胜利了,你掌我嘴,我一猎枪喷了你。”
好事者笑了一下说:“哎嘿,你小杂种也打起革命的旗号来了,你看看,我弟弟都是赤卫队员呢,你小子算老几,你想喷老子,我让他把枪你给喷,你小子要是不敢喷,你今天得叫我爷爷。”
韩老八眉目仍然凶着说:“我才是你爷爷。”
韩老八话没说完,“叭!”好事者一耳光闪在他的脸上。韩老八的脸像有粘性,好事者的手刚上去,他就跟着扑上来了,一把抱着好事者打将起来。
“打架喽,打架喽——”
“流血了,要出人命啦——”
围在鲁家大院门口的农友马上来了精神,一边看韩老八与好事者扭打,一见给他们报道着身体受伤的进展。
正在粮仓里清点粮食的马小树听到了叫喊声,吩咐了一下手下,跑了出来,只见农友们围成一堆,堆里面赤着上身的韩小八正与赤卫队员杨柳的哥哥杨富打成一团。马小树拨开人群,一把扯开他们,他们还要往拢扑,马小树飞起两脚,把他们踢倒在各自的人堆里。马小树收回了脚,才感觉刚才那两脚出脚力太大,把自己的大拇趾都踢疼了。他看了一眼草鞋里的大脚趾,脚趾甲竟然踢翻了,一股钻心的疼痛,让他又不好当众露出表情,他只好抬起头,把脖子绷紧一下,缓和一下疼痛。哪料,他一抬头,就看见孙稳当孙定有骑着马,朝自己所在的人群奔来,杨老四和追赶鲁少达的赤卫队员,押着家丁赵青年,在孙稳当身后摇摆着走。孙稳当的马跑得飞快,一下子把杨老四扔下几十米过远,眼看他的马就要冲进人群,只见他临到人堆前,突然一个急停,孙稳当从马背梭下来,两手拨开人堆,走到马小树面前,抬手给他就是三耳光。
马小树一下子被打得云里雾里,他不知道孙稳当哪趟水发了,摸了一下被打木的脸,一跃身扑到孙稳当身上,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杨老四看到孙稳当突然策马向前,就明白事情不好,一向做事不温不火的孙稳当,今天像是生平第一回发怒了。杨老四吩咐周大山把赵青年看好,自己也策马跟了上来,他跳进人们围观的圈子里,两只手轻轻一分,就将孙稳当和马小树分开了。两个人隔着杨老四,一个擦着脸上的血,一个擦着嘴上的血,马小树还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
马小树说:“你怎么成了疯狗一只?”
孙稳当急得说不话来了,他用手指着马小树的嘴唇,恨不能一指将那片小嘴唇戳一个洞。他的手指一动不动,嘴里说道:“你…你…你……”
杨老四见周大山和赤卫队员跟上来了,便朝孙稳当摆摆手,让他不说了。他看见一个农友手里拿着一根棕编的钩绳,便要了过来,说先借用一下,将手里绳子扔给一个赤卫员,对他说道:“给我把马小树捆了带回去关起来。”
马小树还没反应过来,两名赤卫队员上前将他两手反剪,绳子往脖子上一套,就被捆住了。马小树犟了犟,嘴里想说什么,杨老四按住了他的嘴唇,然说:“还是给自己留点面子吧,回去以后先反省,反省好了再说。你可真行呀。”
说完,马小树就带走了。


下部


马小树死之前,孙稳当去看了他二次。孙稳当万万没想到,马小树会是这样一个下场。马小树被关在周大山家时,杨老四组织召开党委会,研究处置马小树和鲁家的女人们,最后决定处马小树以死刑。这个结果太出乎孙稳当的预料了。一个处男第一次与一个女人在马棚里睡一觉,就会睡掉他的脑袋。他一开始根本就不相信这个结果。可是,一想到在党委会上,大家异口同声地喊要杀掉马小树的狗头时,孙稳当头上就直冒冷汗。他以前一直想,革命就是杀地主老财的头,一点也没想到革命会杀掉自己战友的头。而且事情只是一夜之隔。他这样想,就在心里埋怨起马小树,你小子肯定是只想看看那个骚婆娘,哪想你小子就上了那个骚婆娘的当了,现在好了,那个骚婆娘倒是没事了,她不仅没事,还要嫁给苦大仇深的铜匠英铎,你倒好,毛毛糙糙打了一次豆腐,就把自己的命给打掉了。孙稳当这样想,眼睛就湿了。孙稳当是从来不湿眼睛的人。可是,他想着马小树的事儿,想着想着,眼睛就湿了。他自言自语说:“女人这东西,有个什么好哟,还是一样的肉,只不过多了个扁扁货,你万一要想,我家的三儿没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你咋就不跟我说一声呢。”
孙稳当从党委会上下来,就去周大山家看了一次马小树。孙稳当见马小树被关在周大山家的牛栏屋里。牛拦屋并不严密,就是孙稳当也能通过屋角上那堆牛草,抓到那三根搁过多牛草的屋梁上,然后通过屋梁,揭瓦而逃。不同的是,马不树被带了脚镣,可是,凭马小树的灵巧,即使带着脚镣,揭瓦而逃也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孙稳当揣着党委即将处死马小树的结论,看到了他被关在这样一间牛栏屋里时,心里真希望他能够干脆一点儿,彻底背叛革命,从瓦缝里逃掉。
马小树见孙稳当出现在牛栏门口,马上扑到栅栏上,大声叫道:“稳当叔,我错了还不行吗?快放我出来好革命呀,我现在浑身是力,我要革命。”
孙稳当见马小树还在这样说,眼泪就流出来了。
孙稳当给马小树揩着脸上的泪花。他的手像花栗树皮,把马小树的嫩脸皮揩疼了,可马小树仍然把他的手所紧紧握住,然后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
孙稳当说:“孩子,别怪稳当叔那天打你呵。千万别怪呵。稳当叔是不知道呵。稳当叔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打你的。”
马小树说:“不,稳当叔,我该打,你还打轻了。是我放掉了鲁少达,给革命造成了损失。都怪那个女人,都怪她。现在我才明白,那个女人的心,比毒蛇还毒。”
孙稳当说:“孩子,别这样说,人家也是人,人家的丈夫要掉脑袋,人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现在这样了,人家心里也不好过。”
马小树说:“我真是胡涂呀。在那个时刻,我怎么就没想到革命呢。革命需要我一直呆在树上,可是我擅自离开了那棵树,我还叫做马小树呀,我还是叫马小浑好了。”
孙稳当说:“孩子,别一味怪自己了,现在来怪,已经晚了,你还是好好歇几天,组织上有需要,你就好好配合。或许……”
孙稳当的眼睛又湿了。他还没容马小树说话,就一掉头走掉了。
孙稳当走后,马小树的爹马仲来了。
马仲看着马小树坐在牛栏的稻草上,一幅无所事事的样子。
马仲对马小树说:“儿呀,发了这件事,爹要夸一半,骂你一半。夸你的是,你很,你高,你是我的儿子老子为感到特有脸,为什么?因为你搞了鲁少达的小老婆。可是,爹还要骂你,骂你因为贪婪女色,中了那个妇人的奸计,放跑了鲁少达。所以,一夸一骂,总体是是扯平了。”
马小树说:“爹,你快回去吧,不你来这儿的。”
马仲说:“儿子,过来,爹告诉你一个消息。”
马小树说:“爹,我不能过来,我现在是罪人,不能悄悄话,免得让革命同志起疑心,你有事就大声说吧。”
马仲说:“好,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爹昨天问了老神树了,老神树昨天夜里托梦给我,就你很快就会没有事了。”
马小树点点头,说:“爹,我出来了,一定要加倍革命,以洗清身上的污点。”
马仲的眼睛红了,点点头,说:“好儿子,爹等着你。”说完也走了。

党委会决定处死马小树之后,同时还决定将马小树转移到鲁家大院醒豆儿的厢房里面关押,等捉到了鲁少达,两人同时枪毙。同时还决定,在处死马小树之前,醒豆儿不能嫁给英铎,而且在马小树死之前,他的饮食由醒豆儿负责。还通过了鲁家二姨太三姨太四姨太五姨太随同粮食分配方案。马小树关进了醒豆儿的房间里时,醒豆儿和二娘三娘四娘五娘,被一起集中在紧挨着醒豆儿厢房一旁的三间屋子里面。赤卫队为了对醒豆儿要严加看管,给她一个人单独安排一间房,她的房子刚好与马小树紧挨着,其他的姨太太二人一间房,成天被关在屋子里面,有个人陪着说话,她们倒也是十分乐意。大娘和杨氏住到了靠南的偏厦屋里面。鲁家大院里的女人,除了杨氏可以自由走动,为她们做些送饭换衣的活儿,其他女人没有一个人是自由的。
杨老四夜里来鲁家大院看过马小树一次。
马小树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他看到杨老四时,只想笑。杨老四问马小树:“听说你爹来看过你了,你如果想他,就说一声,我给你捎信让他来。”
马小树说:“我不想他。我只想革命。鲁家的钱粮我都清好了,全部记在心里,你还是早点处理我,处理了我,我好早点出来参加革命。”
杨老四说了一句话,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怎么会这样说,而且这句话后来让他想起来简直就是一句乩语。他说:“你还是给我好好呆在这儿吧,你呆在这儿,就是在革命。”
马小树被杨老四的话感动了,他的眼睛里又有了泪水。
杨老四说:“你不是爱醒豆儿吗?你现在还爱她吗?”
马小树说:“呵呵,我爱她,我现在恨她都恨不及,我真想杀了她。”
杨老四说:“马小树,我实话告诉你,你爱她也好,恨她也好,都没有什么了,但是,你如果想杀了她,那你就是在罪上加罪。”
马小树觉得杨老四杨书记今天怎么突然怪怪事的。他盯着杨老四,不作声了。
杨老四发现自己说走了嘴,突然笑了笑,说:“醒豆儿就要嫁给英铎了,现在我们再也不能把她当地主婆看待了。要当成穷苦人看待,她也表示会接受改造的。革命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要建立与人民群众血肉相连的革命根据地,掀起土地革命高潮,让人穷苦人家人人吃得饱,穿得暖。所以,我们的革命担子还很重。你对醒豆儿的观点,也要转变。而且,哪怕是到现在,我敢说,你对醒豆儿口里是这么说,在心里,你是永远都恨不起来的。你这个年纪,我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马小树没有话说了,只是不住地点头。
杨老四说:“你爹要是再来,你劝他主动把田和粮食交出来,免得原来说好了的事情节外生枝。”
马小树听了杨老四的话,突然感觉到背脊梁一阵发冷。
两人再也没有话说了,彼此静静站了一会儿,杨老中说往出走。他走到醒豆儿门前,站了一会儿,看了一眼醒豆儿,屋子里面的醒豆儿披头散发,面容上满是污垢,像一个女疯子。杨老四用手指朝她勾了勾,示意她过来。醒豆儿走了过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杨老四说:“你这回可是害人不浅了。洗洗脸,收拾好自己,你要配合。如果不配合,我们是不怕让英铎继续当光棍的。”说完,杨老四让身后的赤卫队员去叫杨佣人杨氏,为她准备衣服和洗脸水。
醒豆儿说:“你们抓住老爷了?快告诉我,是抓到了,还是让他跑掉了?”
杨老四说:“你自己的事情还没扯抻,还在管别人的事情,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说完杨老四接着往回走。走出西厢房的天井,杨老实突然停住了脚步,对孙稳当说:“白天你给我把觉睡好,从俯今天夜班起,就由你带人值守,不得有一丁点儿的闪失。”
孙稳当带着二个赤卫队员留了下来,先前的三个队员随杨老四走了。孙稳当听到杨老四的马蹄声在夜里渐行渐远,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第二天,醒豆儿房里有了笑声。杨氏以为六姨太疯了,走到她门前去看,史见她打扮得和鲁少达在家时一样,满脸的鲜艳,两眼放光,那身只有逢年过节才上身的旗袍也穿上了,而且时不时哼起了歌,在屋子里扭腰摆姿,走来走去,显得是少有的快活。
马小树临刑的那天,孙稳当一夜没有睡觉。大清早,他和行刑的赤卫队员一起,打开马小树的临时牢房,看见一个让他惊心动魄的场面:只见大财主鲁少达筋疲力尽地坐在血泊里,马小树浑身是血倒在他的怀里……。
杨老四和众多赤卫队员闻讯赶来,细一察看,马小树的头部背部被鲁少达给捶烂了,他的双手却死死抱着鲁少达腰身,怎么也瓣也瓣不开。为了不致于让马小树将鲁少达抱死,杨老四只好让人用锯子锯掉了马小树一只胳膊,才把他们分开。
鲁少达被活捉住了,马小树却死了。
当天下午,杨老四又组织召开了一次党委会。会议鉴于马小树贪图女人色,让鲁少达逃掉了,可是后来又不惜牺牲生命,捉住了鲁少达,将功赎罪,最后将马小树作为不记任何功过的烈士,予以厚葬,并对马小树的父亲马仲,戴地主帽子,取消死刑,所有田粮留足口粮和口粮田,其余全部上缴农会重新分配。
马小树的爱情至此结束。


楼主:杜鸿  时间:2005-06-15 20:45:04
狗不理包子真香:)
楼主:杜鸿  时间:2005-06-15 20:50:51
谢小雅:)
楼主:杜鸿  时间:2005-06-15 20:59:19
好的。
谢谢鬼金弟弟
楼主:杜鸿  时间:2005-06-16 08:15:15
叫中篇又只有一万字呀
楼主:杜鸿  时间:2005-06-17 11:06:08
好久不见桃花
楼主:杜鸿  时间:2005-06-17 21:31:29
本小说力求向这么几个方面努力:

一是表示对小说传统的尊敬。体现一下传奇性。当然 尊敬并不是说它就是它的父母是它的主体只是一种尊敬而已。因为它惟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带来可读性与故事的容量。
二是在技术上进一步革命。本小说采用故事中的故事的故事然后一个摇子翻身一记掏心权解决了它的立身之架。当然,前松后紧是我有意设置的不可能把死掉的历史永远当成一种宝贝。
三是在做爱上面,较花儿又有新突破。用脚和用乳做爱,成了一种区别于其他作者的表达。当然,甚至于可以说这么。它将是一部小说做爱方式的辞典。
四是对民间风俗的展现。民国是个非常可爱的时代。百花齐花就是那个时代的事情。那个时代里面的男人女人与他们的故事都非常可爱。他们对自己作为私欲之主的地位和欲望从不隐满。他们人人有三奶人人不遮掩。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钱就想钱不像现在某些人既想当婊子还想立版坊。他们是不光明的,但是他们是磊落的。他们不做双重人格的事情。他们与烟毒妓钱走得那么近。他们的现世感与现世目的是那么明码实阶,而没有现当下人们的虚伪与狡黠。他们吃人就吃人,从不隐慝。而现代人吃人还得找出若干借口,然后让你笑着被他吃。
五是迷信的比较。民国的迷信是明显的直接的。迷信在革命之初是革命的力量,在革命成功之后是革命的障碍。但是,民国时迷信不仅让革命胜利了,还减养育了不少从事迷信事业的人。现在表面上看人们不是迷信的。但是人们从骨子是迷信的。所有什么主义全是一种功利的借口。其实包括这个功利的制造者也会在会下去求神拜佛。迷信是中国人骨子里面的事情。是一百年二百年都铲除不掉了。比如我,从来是不迷信的。但是迷信给世界制造了荒诞,荒诞让我无所适从,于是我只得迷信。把没有规律的世事归结于迷信和宿命。见鬼的迷信。老不死的迷信。这样的迷信还将统治中国一百年二百甚至一千年。因为一个荒谬的世界世了铁打的衙门。
六是女人之美之媚。我笔下的女人永远是最美的。她们没有坏人。即使她们是妓女,我都爱她们。因为她们是水,是男权觉浑了她们。
七是革命的纯朴之美。当初的革命者真正像婴儿一样可爱。他们的血没有白流。因为像《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一样,即使他们死掉了,但是他们对未来无私无暇地爱过了。不像现在很多人在假爱,在借大众的资源谋取自己的私利。后一种人虽然得到了。可是他们很可悲。因为他们没有真正爱过。没有当过赤子。当过婴儿。他们一生来就是黑漆漆的成年人,浑身饱和着他们的欲望。
八是地主的可爱。那些地主是非常可爱的人。他们用自己的智慧和聪明才智弄到了钱财。他们成了富人。因为社会历来就是由富人和穷人组成。所以他们是心安理得的。他们富着并没影响别人。但是他们生不逢时。他们如果生在现在,有宪法保护他们,他们就是幸福的人。可是遗憾地是他们生在革命年代。因此他们就得牺牲,或者他们还得杀革命者。因此,从一个角度上看,他们就可恶了。可是从现在的进步元素看,他们不得不如此。这样,都是人,都要生存,都想富有。因此就没有好与坏的标准的。有的只是胜为王,败为寇。这样那些地主就是可爱的。也是可怜的。他们那时的生活远不如现在。因为那个环境,让他们命运多变。但是革命是必须的。问题是必须通过革命让民族落到一种科学的制度手里。这样看,革命者与被革命者都是可爱的。
九是丫头与家丁的可爱。主是要三脚猫和如茗。还有那个铜匠英铎。那都是一些非常可爱非常本性的人物。没有假。不像现在的人,从头到脚假得流浓。
十是算命人的可爱。主要有两个人。睁眼瞎周复兴和道士王守仁。他们两个人把一个巫时代整出来了。因为他们出现了神树,出现了杨老四的父亲被指上革命的道路。他们不是坏人。也不是十足的好人。虽然周复兴是地下党。都不能给他们一个不公正的定义,。包括梨花,鸡山县的县委书记,天天与旧势力的警察局长同床共枕,但这并不影响她革命和将革命取得成功。

我造。革命年代,整个将现在的人全部盖帽儿了

楼主:杜鸿  时间:2005-06-18 09:56:34
提一下
楼主:杜鸿  时间:2005-06-18 13:35:00
又改了一篇不知道置换?
楼主:杜鸿  时间:2005-06-22 09:20:11
好话总是让人开心。
明明这知道是毛病。

谢谢楼上各位
楼主:杜鸿  时间:2005-06-22 11:38:48
遵命:)请编辑再帮助编一下:)
正文附后:马小树的爱情


上部

半夜子时,马小树准时爬上了鲁家大院外的柚子树。
鲁家大院一片死灰。除了有冷风从云雾山上吹下来,把柚子树叶吹得飒飒作响,连村里的鸡狗都没有一丝声息。马小树上了树,头脑特别清醒,他想,要是自己守上半夜那该多好呵,这样他就可以透过柚子树叶,看到鲁少达和醒豆儿回家的一举一动了。一想到醒豆儿,马小树的心就开始炸炸地跳,就像有一面山鼓一样,在咚咚作响。其实,马小树提出来监视鲁家大院,并不是盲目的,在鲁少达和醒豆儿住在斋棚的那些日子里,从来都不细心的马小树,却把鲁家大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部摸了个透,甚至连左厢房进醒豆儿厢房的小台阶有几级,醒豆儿房里的具体摆设,醒豆儿的宁波床是什么朝向,都摸了个一清二楚。更甚至,马小树还摸清了鲁家大院院门门栓的结构。也就是说,如果他想进鲁家大院,那简直就是易如翻掌的事情。因此,马小树提出监视鲁家大院,早就有备而来。可是,他没想到党委会根本就没有安排他监视鲁少达的意思,所以他当即提了出来,才勉强弄到了下半夜的差事。子时与孙稳当交接班时,他问孙稳当上半夜的情况。孙稳当说:“一切正常。只是鲁家的六姨太醒豆儿可是真是个骚婆娘,她回来之后,像是特别兴奋,与鲁少达洗了鸳鸯澡,还把鲁家打扮灯火满堂,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卧房里点着又粗又高的红烛,两个人竟然像洞房花烛的景象,进了睡房,两个人那个劲儿,我真是说不出口了,我和我那口子,就是活十辈子也使不出那些妖劲儿。”
孙稳当的话让马小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他用手背“唬啦”了一下嘴上的口水,眼睛看着黑漆漆的鲁家,便催孙稳当快快回去睡觉。孙稳当下了树,走进村道边树木投下的黑暗,一下子消失了。马小树在树丫上的身体放好,然后就一动不动地盯着鲁家大院。他从鲁家大院的东头看到西头,然后再从西头看到东头,看完了他就看整个鲁家大院在云雾山脉上的样子,他放眼一看,觉得这深灰的山脉,还真像人们所说的龙脊,而鲁家大院又处在紫草坪村最高的地势上,确实又像极了龙鳍。马小树在心里说:“鲁少达呀鲁少达,你以为你择了一块风水宝地,可你万万没想到,就是这块风水宝地,今天竟然会断送你性命。”
马小树这样想完,在黑暗里无声了笑了二下。为了知道自己笑的样子,他用手将自己的脸摸住,然后又笑了一次。笑完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聊。此时,即使他身上背负着杨老四和琵琶镇革命的重任,可是,在一阵冷风过后,他仍然觉得自己像什么都没抓住。他摸着自己的手板心,一下子就摸到了指节上面的骨头。他想,要是用这双手去抚摸醒豆儿,不知道她会不会烦他。但是,他也知道,就是她烦他也没有什么用的,如果组织上真的把她安排给自己做女人的话。可是,问题是,杨老四根本就没打算将醒豆安排给他做女人。杨老四说了,等这次革命成功之后,你马小树得跟着我继续革命,从紫草坪一直革到琵琶镇,然后再从琵琶镇一直革到鸡山县,然后再从鸡山县一直革到全国,革到全世界,直到全世界人民都解放了,革命才能算革完了。马小树却回答杨老四说,革命并不是不许娶老婆呀,现在自己爱上了醒豆儿,如果不娶她,那么就会错过了这个村,再也没有这个店了。马小树的话看上去说得非常在理,他以为杨老四再也无言以对了,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杨老四一句话就把他的理论给解决了。杨老四说:“醒豆儿是个小脚婆娘,她连上琵琶镇都要走上一天时间,她能跟你到鸡山和全国革命?”
马小树一听,眼泪就掉了下来。他想这下彻底完了,彻底没有指望了。所以,他第一回感觉到心竟然疼痛起来,心一疼,他眼泪就掉了下来。
杨老四见了,笑着说:“咬牙挺一挺,就过去了,男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说完他忙他的去了,再也不理马小树。马小树想,就是不娶醒豆儿,多看看她也好呀。于是,他就在鲁少达即将遭到杀头的前夜,坐到了他家院子外的柚子树上,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家的黑暗。
想完这些心思,马小树的心神又回到了鲁家大院。这回,他的目光一停到鲁家大院的院门上,就不动了。就在这一刻,他像着了魔似的,心开始狂跳。他按奈着心跳,顺着柚子树滑了下来,然后摸到院门门口。他的手心抚到了院门的门板,随手捡起一根小木棍,然后将木棍插进门缝里。就在他将木棍插进去之后,他的耳边响起了爸爸马仲的话,“锁可是锁君子的,锁是锁不住小人的。”马小树小时候喜欢玩铜锁,家里再好的铜锁,到了马小树手里,他七捣鼓八捣鼓,几下就捣鼓开了,他就拿着打开的锁去问爸爸马仲,马仲总是用那句话回他:“锁可是锁君子的,锁是锁不住小人的。”此时,马小树没费吹灰之力,就拨开了门栓,他也像他爸爸马仲那样说了一句:“栓子可是栓君子的,栓是栓不住小人的。”说完他又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二下,然后轻轻推开门,来到醒豆儿的窗户下面。
为了慎重起见,马小树在窗子下面很安静了一会儿。他像一只夜猫子一样,蹲在那儿无声无息。待一切恢复平静之后,他才将身体抬起来,将头贴到窗口上。可是,他很快又缩了下来。因为他听到一声接一声轰响,在他身体里面发生。他以为这些声音会像在他的身体里一样,在鲁家大院的天井里回响。他拼命按着自己的心口,可是他按得越紧,那种声音就越大。他只好松开手,那声音才减轻了一点儿。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清鲁家大院原来安静极了,而刚才出现的那些声音是莫须有的。于是,他再次抬起身,将眼睛贴到了窗帘上。
屋子里面很黑,什么也看不清,但是,他听到了呼吸声。他开始分辩哪一屡呼吸声是醒豆儿的,哪一屡是鲁少达的,可是他怎么也分不出来。就在他感觉无计可施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面。他心里一惊,知道被人发现了。他回过头,看到站在他身后的竟然是醒豆。
醒豆儿在夜光里朝他笑着。她把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面,示意马小树不要声张。然后,她伏到他的耳朵上,用她的气息声说:“轻一点儿,跟我来。”她拉着马小树,朝鲁家的马棚走去。
马棚里原先有四匹马,一匹白马,二匹黑马,还有一匹枣红马。醒豆儿和马小树进去时,马灯被暗到只露出了一丝光线。醒豆儿把马灯拨亮之后,马棚里只剩下那匹白马,雪亮着眼睛,立在马厩里面。醒豆儿领着马小树,一走进马棚就将马棚的门反扣上了。然后,她从马厩上面的阁楼层里扯了两捆干草,将草腰子一扯,两捆草就自己展开了,铺成了一个舒服的草床。做完这些,醒豆儿猛然一个转身,将马小树拉到草床前面。马小树的背正对着马灯和那匹白马。醒豆儿的脸上映满了马灯的光,还有那匹白马雪白的毛映出来的光泽,也投影到醒豆儿的脸上和身上。马小树看着像是由光的精灵组合而成的醒豆儿,竟然疑心自己是在做梦。他的心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以为自己不仅是在做梦,而且正在梦魇。当醒豆儿的手捧住他的脸,他把自己那张满是骨节的手盖在她的手上面时,他才真正意识到,此时不是在做梦,此时,他正搂着他朝思暮想的恋人,此时他与她近在咫尺,此时她的香息正一屡又一屡吹到他的脸上,此时他正捧着她的手,让眼泪悄悄湿透了她的手心。
醒豆儿见马小树流泪了,就轻轻为他揩眼睛。她边揩边说:“傻瓜,姐姐早就知道,你心里装着姐姐。”
马小树觉得更委屈,眼泪也就往外流得更多了,他甚至于想“呜咽”起来。但是,他拼命忍住了。就在他忍住了想哭出声的欲望时,他突然想到,自己和杨老四明天就要杀掉这个女人的丈夫。在自己就要杀掉这个女人丈夫的黎明里,自己是不能与这个女人有任何关联的。就是这个念头,一下子让陷入初恋的释放中不可自拔的马小树,一把抓开了醒豆儿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然后他一把推开了离自己几乎没有距离的醒豆儿。他擦了一把眼睛,擤了一把鼻涕,跳了一下脚,然后说:“姐姐,你错了,我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装过你。”
醒豆儿没想到马小树会这样说,她再次上前去,搂着马小树的肩膀,轻声问:“马小树,你怎么啦?你可不要说违心话哟。姐姐是过来人,你心里在想什么,姐姐一丝一毫都知道。”
马小树的眼睛又红了。马小树说:“不。你不知道。”
醒豆儿是过来人,她知道怎么避开马小树的锋芒。她将手指贴到了马小树的脖子上。马小树马上觉得那儿怪痒的,正要抬起手去阻止,醒豆儿的手早就钻到了他的衣领里面去了。这是马小树根本就没有想到的。他的手也跟着追下来,可是醒豆儿的手早已经行走到他第一颗扣子上面了,当他的手来到第一颗扣子处时,那儿已经被解开了。接下来,下面的扣子就像豆腐遇到了快刀一样,不到一秒钟,马小树就变成一头被剖了膛的“年猪”,呈现在醒豆面前的,是他赤裸的胸膛。马小树以为她到了这儿就住手了,一双手正要收兵回营,从中间进行阻挠,没想到醒豆儿突然抓住他的衣肩,一个倒提金钟,马小树的上衣就飞到了马灯下面的阴影里面。
醒豆儿的身子矮了下来,她的那双手指从他的腰眼上,开始顺着他的腹往上爬行。马小树的肩膀像两个苹果,而腋下的两排肋骨,则像村子里的栅栏,整齐地挂在他的身上。醒豆儿的手指,爬到这些肋骨上时,就变成了一层层爬台阶的姿态。她的手指交替落在马小树的每个肋骨上,很快,它们就爬到了他的胸脯上。爬完了,醒豆儿才说:“你真瘦呵。”
醒豆儿的声音把马小树从恍忽里面惊醒,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早已搂住了醒豆儿的腰身。
醒豆儿见马小树的眼睛里全是光,就盯着他说:“说,小傻瓜,你不爱我。快说。”
马小树说:“不。我不说。”
醒豆儿说:“是的,你不会爱我的,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先前只是跟你说的玩笑话。你马小树就是爱粉落,也不会爱我的。”
马小树说:“姐姐,你说错了。你真的说错了。”
醒豆儿说:“我不会错的,我是过来人。”
马小树说:“不。”马小树说完,就开始亲醒豆儿。醒豆儿嘴里说着“不”,一下子就被马小树的亲吻淹没了。因为马小树没有经验,他用他的嘴唇将醒豆儿的嘴唇全部盖住了。醒豆儿犟了一会儿,身子一软,和马小树一起倒在了草床之上。

天边开始泛白时,醒豆儿从草床上爬了起来。她穿衣服时,看见那匹白马,正打着响鼻,生殖器也露了出来。她再看那马的脸时,她发现它在朝她笑。马灯里的油也快干了。醒豆儿穿好了衣服,朝草床上睡得正酣的马小树踢了一脚,然后转身走掉了。马小树睁开眼,看到自己躺在草堆里,他发了一会儿呆,才猛然记起事情的真相。于是他连忙穿好衣服,溜出鲁家大院,回到他埋伏的柚子树上。当他看到鲁家大院仍然静谧如初,鲁少达还在醒豆儿房里安睡时,他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中部


杨老四带着赤卫队,清晨六时来到鲁家大院外面时,天边刚刚露出一丝曙光。马小树闪着一双发光的眼睛,从树上溜下来,向杨老四汇报了下半夜的情况。杨老四让队伍很快散到鲁家大院所有可能的出口处埋伏起来。直到天光大亮,鲁家大院里依然没有一丝动静。杨老四感觉事情不对头,叫仍然蹲在树上的马小树全力注意鲁家人的动向,防止混乱中有人逃跑,有了情况及时通知赤卫队捉拿。然后,他带着埋伏的赤卫队员,撞开鲁家大院的院门,冲了进去。面对突然袭击,鲁家人没有一个显得慌乱,大家依然是镇静异常。当杨老四查遍了鲁家大院的每个角落之后,他不得不得出结论:鲁少达逃掉了。留在鲁家的只是一屋子女人。
杨老四毕竟是杨老四,面对如此变故,他站在鲁家大院的天井里,沉思了足足一分钟之后,留下十多个赤卫队员,自己翻身上马,带着另外三十来个队员,沿着琵琶镇和鸡山县城的方向,策马追赶鲁少达。杨老四追到琵琶镇,还没见到任何人影,他向人打听了一下继续策马追赶,在穿过琵琶镇十里地一个叫牛耳场的树林子里,他们追到了鲁少达的家丁赵青年。赵青年告诉杨老四,他们早上四点钟就离开了鲁家在院,为了减少目标,他骑的白马留在了鲁家大院,他和孙大合骑那匹黑马,过了琵琶镇,鲁少达怕杨老四追上来了,就让孙大一脚把赵青年踹下马,三个人绝尘而去。赵青年无路可去,只好向县城东边的老家摸去,哪想走到牛耳场走累了,正要歇息,杨老四带人就给追上了。
杨老四和他的赤卫队员回到鲁家大院时,已经是正午时分。马小树留了五个赤队员看守着鲁家的七个女人,自己带着另外五个赤卫队员开仓清点粮食。村里那些揭不开锅了的农友,把口袋搭在肩膀上面,挤到鲁家大院的门口,一个个眼巴巴的。他们肩上的口袋也没有一条像鲁家的口袋那样完整,更不会比鲁家的新,那些口袋上的补巴,比他们身上的衣服还要多,几乎是一块补巴连着一块补巴,而且是用不同颜色的麻布做的,灰一块,青一块,黑一块,麻一块,,白一块。还有的农友,甚至于连这样的补巴口袋都没有,他们只好端着各式各样的木脸盆和脚盆,守在鲁家大院门口,像守着一口枯井打水的人。更有甚者,连脸盆脚盆都没有,就赤着上身,穿着家里惟一的裤子,两手空空地站在鲁家大院门口。
有好心的人说问他:“韩老八,你管(鸡山方言:等待的意思)一会儿拿什么装粮食回家呀?”
韩老八脸上没有肉,只有一张皮,他就皮连着骨头笑了一下说:“管一会儿自然有办法。”
有好事的人说:“你该不会把粮食装进肚子里面驮回去吧?”
韩老八说:“逼。”
好事者见韩老八骂自己,便输不起了,说:“你见过你妈的?”
韩老八黑了脸说:“你妈。”
好事者说:“你个穷仔子,再还嘴老子掌你的嘴。”
韩老八说:“你敢,革命胜利了,你掌我嘴,我一猎枪喷了你。”
好事者笑了一下说:“哎嘿,你小杂种也打起革命的旗号来了,你看看,我弟弟都是赤卫队员呢,你小子算老几,你想喷老子,我让他把枪你给喷,你小子要是不敢喷,你今天得叫我爷爷。”
韩老八凶着眉目说:“我才是你爷爷。”
韩老八话没说完,“叭!”好事者一耳光就闪在他的脸上。韩老八的脸像有粘性,好事者的手刚收回去,他就跟着扑上来了,一把抱着好事者打将起来。
“打架喽,打架喽——”
“流血了,要出人命啦——”
围在鲁家大院门口的农友马上来了精神,一边看韩老八与好事者扭打,一边报道着他们身体受伤的情况。
正在粮仓里清点粮食的马小树听到了叫喊声,吩咐了一下手下,跑了出来,只见农友们围成一堆,堆里面赤着上身的韩小八正与赤卫队员杨柳的哥哥杨富打成一团。马小树拨开人群,一把扯开他们,他们还要往拢扑,马小树飞起两脚,把他们踢倒在各自的人堆里。马小树收回了脚,才感觉刚才那两脚出力太大,把自己的大脚趾都踢疼了。他看了一眼草鞋里的大脚趾,趾甲竟然踢翻了,一股钻心的疼痛,让他又不好当众露出表情,他只好抬起头,把脖子绷紧一下,缓和了一下疼痛。哪料,他一抬头,就看见孙稳当骑着马,朝自己所在的人群奔来,杨老四和追赶鲁少达的赤卫队员,也押着家丁赵青年,在孙稳当身后摇摆着走。孙稳当的马跑得飞快,一下子把杨老四扔下几十米远,眼看他的马就要冲进人群,只见临到人堆前时,他突然一个急停,从马背梭下来,两手拨开人堆,走到马小树面前,抬手给他就是两耳光。
马小树一下子被打得云里雾里,他不知道孙稳当哪趟水发了,摸了一下被打木的脸,一跃身扑到孙稳当身上,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打架喽,打架喽——”
“赤卫队也打架喽——”

杨老四看到孙稳当突然策马向前,就明白事情不好,一向做事不温不火的孙稳当,今天像是生平第一回发怒了。杨老四吩咐周大山把赵青年看好,马上策马跟了上来,他跳进人们围观的圈子,两只手轻轻一分,就将孙稳当和马小树分开了。两个人隔着杨老四,一个擦着脸上的血,一个擦着嘴上的血,马小树还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
马小树说:“你怎么成了疯狗一只?”
孙稳当急得说不出话来了,他用手指着马小树的嘴唇,恨不能一指将那片小嘴唇戳一个洞。他的手指一动不动,嘴里说道:“你…你…你……”
杨老四见周大山和赤卫队员跟上来了,便朝孙稳当摆摆手,让他不说了。他看见一个农友手里拿着一根棕编钩绳,说了声借用一下,便要了过来,然后将绳子扔给一个赤卫员,对他说道:“给我把马小树捆了带回去关起来。”
马小树还没反应过来,两名赤卫队员上前将他两手反剪,绳子往脖子上一套,就被捆住了。马小树犟了犟,嘴里还想说什么,杨老四按住了他的嘴唇,说:“还是给自己留点面子吧,回去以后好好反省,反省好了再说。你可真行呀。”
说完,马小树就带走了。



下部

马小树死之前,孙稳当去看了他二次。
孙稳当万万没想到,马小树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马小树被关在周大山家时,杨老四组织召开党委会,研究处置马小树,最后决定处马小树以死刑。这个结果太出乎孙稳当的预料了。一个处男第一次与一个女人在马棚里睡上一觉,就会睡掉他的脑袋。他一开始根本就不相信这个结果。可是,一想到在党委会上,大家异口同声喊要杀掉马小树的狗头时,孙稳当头上就直冒冷汗。他以前一直想,革命就是杀地主老财的头,一点儿也没想到革命会杀掉战友的头。而且事情只是一夜之隔。他这样想,就在心里埋怨起马小树,你小子肯定只是想看看那个骚婆娘,哪想你小子就上了那个骚婆娘的当了,现在好了,那个骚婆娘倒是没事了,她不仅没事,还要嫁给苦大仇深的铜匠英铎,你倒好,毛毛糙糙打了一次豆腐,就把命给打掉了。孙稳当这样想,眼睛就湿了。孙稳当是从来不湿眼睛的人。可是,他想着马小树的事儿,想着想着眼睛就湿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女人这东西,有个什么好哟,还不是一样的肉,只不过多了个扁扁货,你万一要想,我家的三儿没也到了出嫁的年纪,而且是个大脚,可以跟着你东南西北去革命,你咋就不跟我说一声呢?”
孙稳当从党委会上下来,就去周大山家看了一次马小树。孙稳当见马小树被关在周大山家的牛栏屋里。牛拦屋并不严密,就是孙稳当也能通过屋角上那堆牛草,爬到那三根搁牛草的屋梁上,然后通过屋梁揭瓦而逃。不同的是,马不树被戴上了脚镣,可是,凭马小树的灵巧,即使带着脚镣,揭瓦而逃也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孙稳当揣着党委即将处死马小树的结论,看到被关在这样一间牛栏屋里的马小树时,心里还真希望他能够干脆一点儿,彻底背叛革命,从瓦缝里逃掉。
马小树见孙稳当出现在牛栏门口,马上扑到栅栏上,大声叫道:“稳当叔,我错了还不行吗?快放我出来,好让我革命呀,我现在浑身是力,我要革命。”
孙稳当见马小树还在这样说,眼泪就流出来了。
孙稳当给马小树揩着脸上的泪花。他的手像花栗树皮,把马小树的嫩脸皮揩疼了,可马小树仍然把他的手紧紧握住,然后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
孙稳当说:“孩子,别怪稳当叔那天打你呵。千万别怪呵。稳当叔是不知道呵。稳当叔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打你的。”
马小树说:“不,稳当叔,我该打,你还打轻了。是我放掉了鲁少达,给革命造成了损失。都怪那个女人,都怪她。现在我才明白,那个女人的心,比毒蛇还毒。”
孙稳当说:“孩子,别这样说,人家也是人,人家的丈夫要掉脑袋,人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现在这样了,人家心里也不好过。”
马小树说:“我真是胡涂呀。在那个时刻,我怎么就没想到革命呢。革命需要我一直呆在树上,可是我擅自离开了那棵树,我还叫做什么马小树呀,我还是叫马小浑好了。”
孙稳当说:“孩子,别一味怪自己了,现在来怪,已经晚了,你还是好好歇几天,组织上有需要,你就好好配合,或许……”
孙稳当的眼睛又湿了。他没容马小树再说话,就调头走掉了。

孙稳当走后,马小树的爹马仲来了。
马仲看着马小树坐在牛栏的稻草上,一幅无所事事的样子。
马仲对马小树说:“儿呀,发生了这件事,爹要夸一半,骂你一半。夸你的是,你很,你高,你是我的儿子,老子为你感到特有脸,为什么?因为你搞了鲁少达的小老婆。可是,爹还要骂你,骂你因为贪婪女色,中了那个妇人的奸计,放跑了鲁少达。所以,一夸一骂,在你身上就是扯平了。”
马小树说:“爹,你快回去吧,你不能来这儿的。”
马仲说:“儿子,过来,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马小树说:“爹,我不能过来,我现在是罪人,不能说悄悄话,免得让革命同志起疑心,你有事就大声说吧。”
马仲说:“好,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爹昨天问了老神树了,老神树昨天夜里托梦给我,说你很快就会没事了。”
马小树点点头,说:“爹,我出来了,一定要加倍革命,洗清身上的污点。”
马仲的眼睛红了,点点头,说:“好儿子,爹等着你。”说完也走了。

党委会决定处死马小树之后,决定将马小树转移到鲁家大院醒豆儿的厢房关押,等着赤卫队择日枪毙。同时还决定,在处死马小树之前,醒豆儿不能嫁给英铎。会议还通过了鲁家二姨太三姨太四姨太五姨太随同粮食分配方案。马小树被移到醒豆儿的房间里时,醒豆儿和二娘三娘四娘五娘,一起被集中在紧挨着醒豆儿厢房的三间屋子里面。赤卫队为了对醒豆儿严加看管,给她一个人单独安排了一间房,她的房子刚好与马小树紧挨着,其他的姨太太两人一间房。大娘和杨氏住到了靠南的偏厦屋里面。鲁家大院里的女人,除了杨氏可以自由走动,为她们做些送饭洗衣的活儿,其他女人没有一个人是自由的。

杨老四夜里来看过马小树一次。
马小树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他看到杨老四时,只想笑。杨老四问马小树:“听说你爹来看过你了,你如果想他,就说一声,我给你捎信让他来。”
马小树说:“我不想他。我只想革命。鲁家的钱粮我都清好了,全部记在心里,你还是早点处理我,处理了我,我好早点出来参加革命。”
杨老四说了一句话。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这样说,而且这句话后来想起来,简直就是一句乩语。他说:“你还是给我好好呆在这儿吧,你呆在这儿,就是在革命。”
马小树被杨老四的话感动了,他的眼睛里又有了泪水。
杨老四说:“你不是爱醒豆儿吗?你现在还爱她吗?”
马小树说:“呵呵,我爱她,我现在恨都恨不及,我真想杀了她。”
杨老四说:“马小树,我实话告诉你,你爱她也好,恨她也好,都没有什么了,但是,你如果想杀了她,那你就是在罪上加罪。”
马小树觉得杨老四杨书记今天怎么突然怪怪的。他盯着杨老四,不再作声了。
杨老四发现自己说走了嘴,突然笑了笑,说:“醒豆儿就要嫁给英铎了,现在我们再也不能把她当地主婆看待了,要当成穷苦人看待,她也表示会接受改造的。革命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要建立与人民群众血肉相连的联系,掀起土地革命高潮,让穷苦人家人人吃得饱,穿得暖。所以,我们的革命担子还很重。你对醒豆儿的观点也要转变。而且,哪怕是到现在,我敢说,你对醒豆儿口里是这么说,在心里,你是永远都恨不起来的。你这个年纪,我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马小树没有话说了,只是不住地点头。
杨老四说:“你爹要是再来,你劝他主动把田和粮食交出来,免得节外生枝。”
马小树听了杨老四的话,突然感觉到背脊梁一阵发冷。
两人再也没有话说了,彼此静静站了一会儿,杨老四就往出走。他走到醒豆儿门前,站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醒豆儿,屋子里面的醒豆儿披头散发,面容上满是污垢,像一个女疯子。杨老四用手指朝她勾了勾,示意她过来。醒豆儿走了过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杨老四说:“你这回可是害人不浅。洗洗脸,收拾好自己,你要配合。如果不配合,我们是不怕让英铎继续当光棍的。”说完,杨老四让身后的赤卫队员去叫佣人杨氏,为她准备衣服和洗脸水。
醒豆儿说:“你们抓住老爷了?快告诉我,是抓到了,还是让他跑掉了?”
杨老四说:“你自己的事情都没扯抻,还在管别人的事情,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说完杨老四接着往外走。走出西厢房的天井,杨老四突然停住了脚步,对孙稳当说:“白天你给我把觉睡好,从今天夜班起,就由你带人值守,不得有一丁点儿的闪失。”
孙稳当带着二个赤卫队员留了下来,先前的三个队员随杨老四走了。孙稳当听到杨老四的马蹄声在夜里渐行渐远,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第二天,醒豆儿房里有了笑声。杨氏以为六姨太疯了,走到她门前去看,只见她打扮得和鲁少达在家时一样,满脸的鲜艳,两眼放光,那身只有逢年过节才上身的旗袍也穿上了,而且时不时还哼起了歌,在屋子里扭腰摆姿,走来走去,显得是少有的快活。

马小树临刑的前夜,孙稳当一夜没有睡觉。大清早,他和行刑的赤卫队员一起,打开马小树的临时牢房时,看见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大财主鲁少达筋疲力尽地坐在血泊里,马小树浑身是血,倒在他怀里……。
杨老四和众多赤卫队员闻讯赶来,细一察看,马小树的头部背部被鲁少达用皮鞋给捶烂了,马小树的双手却死死抱着鲁少达腰身,怎么也瓣不开。为了不致于让马小树将鲁少达活活抱死,杨老四只好让人用锯子锯掉了马小树一只胳膊,才把他们分开。

当天下午,杨老四又召开了一次党委会。会议鉴于马小树贪图女人色,让鲁少达逃掉了,可是后来又不惜牺牲生命,捉住了鲁少达,将功赎罪,最后将马小树作为不记任何功过的烈士,予以厚葬,并对马小树的父亲马仲,保留地主帽子,但是取消死刑,所有田粮,除留足口粮和口粮田,其余全部上缴农会。




楼主:杜鸿  时间:2005-06-25 11:41:24
能否请编辑将后面这个与前面那个置换一下:)
后面是校对稿:)
谢谢。

楼主:杜鸿  时间:2005-07-09 12:40:17
:听花扫阶 回复日期:2005-7-7 12:35:08
不明白,鲁少达是怎么跑到马小树的临时牢房里去的,撬锁的行家,也不是大力士啊,烦请楼主指点迷津。

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他也没有告诉俺。
不过俺想如果是俺俺也总有进去的办法。

楼主:杜鸿  时间:2005-07-12 14:54:23
自来去 回复日期:2005-7-8 14:12:46
不是说短篇吗,都超过500字了

不超过五百字就不能叫短篇

楼主:杜鸿  时间:2005-07-19 13:17:13
蚂蚁弟弟是个认真的弟弟。

昨天
在现场
听一个人大叫:老大快把河流搬过来。
老大说好的。
他又叫,三杏把房子搬过
三杏说好的。
他又叫哦我还要月亮。
一人说好的。
他又叫错了错了我要银河系。

大胡子这才起身说马上就搬来。


楼主:杜鸿  时间:2005-10-30 11:58:20
三等奖
我爱蝶狼 冰火柔情 芳草网

楼主:杜鸿  时间:2005-10-30 12:27:12
代表庄子谢谢老子:)
楼主:杜鸿  时间:2005-11-04 17:49:17
提读
楼主:杜鸿  时间:2005-12-17 16:02:29
呵呵
楼主:杜鸿  时间:2005-12-18 13:5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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