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恐怖奇幻的短篇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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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0-05-26 04:07:21 更新时间:2020-11-11 11:12:39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25 20:07:21
此贴是之前帖子的整理版,将旧帖的文都修整搬家到新楼以后,会在这里继续更新。
给各位看客带来不便的话,还请多多包涵。
弯弯以后会好好对待这个帖子的。



………………



《拾荒老姬》


阿基今年二十出头。本该是油头粉面的年纪,却在闹市开了家网吧,眼看身价渐涨,举手投足都是小老板的派头。

阿本中三那年辍学,还吐了口唾沫在校长铁青的脸上,大摇大摆走出中学的门。翻开他的简历,年纪轻轻,亦是硕果累累。据说受他“照顾”过的少女一双手都数不过来。最悲惨的一个,人流大出血,几乎送了半条命。即使很久以后狭路相逢,依旧是脸色一白腿发软,如见了阎王。

说了这么多,无非一句,阿基,十足是个流氓。

却倒是这样的流氓最能体恤当代青少年的需求,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破了点小财,阿基的网吧在闹市几所中学旁开张了。兼职出租黄片,外快拉拉皮条,偶尔代销下成人保健。小小网吧的生意,红火得快赶上蒸蒸日上的社会主义。

这样的阿基时时感叹自己已是经过风浪了。渐渐地越发心狠手辣,没有什么能毒过一颗无知无谓的心。
说到无知,有时想想也不尽然,只管理一个小小的网吧,阿基却觉得学到了社会的犄角旮旯。

他的网吧机房着实宽敞,一百多台机器,每天坐满了神情呆滞的少男少女。往后过一条走廊,是一扇后门。门的两旁是厕所,男左女右。只是往往这么分清,其实也没多大意义。



这日,他本在自己的休息室里动情地欣赏黄片。正是丰满的女主脱得精彩,粉臀诱人的时刻,忽然被一阵争吵坏了兴致。他满腹的恼怒,晃悠着寻声而去。在厕所的门口,看见一个校服的少女嘤嘤而泣。身旁是个混混似的家伙,裂着嘴絮絮而骂。

“什么事啊!”阿基大喝一声。
少女抬头,很是清秀的脸。象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赶紧向阿基挪了几步指着混混,颤声道,“就,就是他!他偷看我上厕所,还……还占我便宜。”
那混混随即朝阿基挤眉弄眼,折腾地脸上的粉刺都爆了脓。阿基倒是认得他了,一天从他这借三张黄片,是个金主,不能开罪。再看着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嫩生生的倒也真是勾人。
这不,心里有了谱了。

眼看着少女往阿基身后又是挪了几步,他连忙摆出个正人君子的脸,朝着混混小声呵斥句,“你这做的叫什么事啊!在我的地盘欺负小姑娘?这里的客人都是我罩的,你老实点。”
混混哈哈一声,真是不配合。他于是又扭头对少女说,“先出去吧!放心玩,这种混混我来收拾。”
少女感激地点点头,临走还不忘对混混狠狠瞪一眼。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25 20:10:00


见少女走远了,混混更是笑得放肆。随手取了支烟,点上,恭敬地奉给阿基,“阿基,又要辛苦你了啊!”
阿基叼上烟,笑得每心没肺,“谢什么,你又不是不花钱。”
“不过基哥,这个妞好搞定吗?”混混脸露担心之色。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阿基开始吞云吐雾,“她啊,也是个翘课的主,正经不到哪里去。天天在这里混到大半夜,多的是机会。要不,今晚就让你快活下?”
“好啊!”混混喜形于色。
这个色胚,阿基冷笑。小算盘一打,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正欲开口讨个价钱,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阿基皱眉,是个拾荒的老太太,从开着的后门踉跄地走进来。她满面刀刻的皱纹,被着个残破的蛇皮袋,脏兮兮地不知装了什么,还滴答着腐臭的污水。佝偻的身形几乎瘦得皮包骨头,颤颤地伸出经络唐突的手,喃喃道,“行行好,行行好,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也不是第一次见这个拾荒老姬了,只是被她坏了谈生意的好兴致,阿基不由地火冒三丈。
“去去去,”他一把推开老姬,喋喋地骂,“有多远滚多远,不信老子打不死你!”
老姬跌坐在地上,疼地伊伊呀呀地喊。却还是畏惧于凶神恶煞的阿基,匍匐着离开了。

“这老东西一直来的?”混混忍不住开口。
“后门锁坏了,她这几月常常来,讨饭讨到茅坑,也不嫌臭!真不知道为什么!”阿基回答。


那天晚上,他做足了准备。还笑呵呵地送了少女一杯柠檬茶算是赔罪。
他躲在女厕所的暗处,特意拧下了厕所的灯泡,只等小兔子上门。手里是蒙汗药,从背面上,她看不见他的脸。他老吃老做,身形矫健。楼上的房间,混混已是等得不耐烦,只待熟睡的公主。少了一个人也不会有人注意的。这里的人日夜糜烂在虚幻的世界中,这才给了他可趁之机。

他暗暗地笑。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25 20:12:00

一丝微弱的波动牵扯他灵敏的耳神经。他为之一惊,这悉索的动静竟然来源于厕所的里面。莫非在他躲进来之前已经有人在了?他暗自责怪自己的轻率,随手拿过个拖把,一间一间地搜索起。
“谁在?”他轻声问道,又扯了个谎,“厕所的灯坏了,我进来修理下,在里面的人麻烦出来一下吧!”

却是寂静。看来这个隐藏之人,一点也不配合。他的无名火飕飕地冒上来。眼看着少女不知何时会进来,他的如意算盘可是会被这个不速之人打破了。

“出来啊!”他的口气渐渐嚣张,一间间地踹开门板。没有,没有,只剩了最后一间。
他冷笑,仿佛能感应到门里人的瑟瑟。他急不可耐,抬腿飞去一脚。随着门板支呀的破裂声,一个苍老的声音也隐隐地呻吟。
他看见那个拾荒的老姬,蜷缩在坑位旁。一脸的皱纹因为惊慌而扭曲成奇怪的图案。
她支支吾吾,尽发出些难以言喻的怪声。枯柴似的双手胡乱挥舞着,遮住浑浊的眼睛,鸵鸟般的可怜。

而阿基从不知怜悯。他气极,提手拎起了老姬,象提只鸡崽。往水泥地上恨恨一丢,他用拖把毫不留情地一下下挥在老姬的身上。

“操!你这老东西!找吃的找到茅坑来!是不是连屎都香得很啊!”他边打边骂,好解恨。
老姬无力招架,嘴中的呢喃也渐渐微弱。双手机械地护住头,双脚却痉挛地抽搐着,在地上爬动,躲避毒打。

而阿基更发泄得畅快,差点忘记了正经事。

一个清甜的嗓音打断了他,是终于来上厕所的少女站在门口,瞪着微微泛血丝的眼睛,迟疑着开口,“这是……?”
阿基心想不妙,坏了大事,忙遮掩着说,“没事,半夜这老东西偷着进来,我还以为是小偷呢!教训她一下。”
老姬也抬头,泪水纵横的眼珠盯着少女,似是求救。

可少女只是顿了顿,对阿基说,“没关系的,我去对面便利店的厕所吧!你们继续。”说完,转身从后门出去了。

阿基看着少女娉婷而去的影子,力气象被阵风刮走了。
“老子怎么那么背啊!”他疲惫地说。一晚上算是白忙了。还要上楼去和那性欲高涨的混混解释,他忽然觉得头昏脑涨。低头看奄奄的老姬也没了兴致。
“滚吧!”他呵一句,自己也晃悠着出去了。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25 20:14:00
……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25 20:19:00



“那老女人真是坏事情!”混混一听,火了!“再坏事,做了她!”
“你说得容易,”阿基平息着他的怒火,“帮你搞女人我已经冒很大的风险了!不过谁说不是呢,整天往茅坑跑,这几天下水道堵得慌,不知道和那老东西有关不?”
“那,我那事情,还成不?”混混还是牵挂着那年轻的身体。
“收了钱,我哪次不成事啊!”阿基拍着胸脯,“明天晚上,准成!”

隔天晚上,他早早地守在了厕所,也亏得那老姬没来闹事。少女打着哈欠进来,他一个闪身,少女如小鸟软软倒在他的怀里。
就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昨天却是一团乱。

楼上不久是一阵隐晦的笑声,他也呵呵地笑。终于成事了,那钱也算拿得心安理得了。只是在茅坑旁守了半宿,实在臭得他头昏眼花。他不禁佩服起老姬来。
是时候通通下水道了,他想着,那老姬不是塞了什么脏东西在里头吧。


再隔天,那混混的脸色红润得象刷了层猪油。
“味道,怎么样啊!”阿基嬉皮笑脸,也想探点风韵听听。
“十多岁的小姑娘,皮肤滑不溜湫的,别提多带劲了!”他回答,“就一点遗憾了,不,是满亏的!那妞,竟然不是原封货!”
“什么?”阿基也惊讶了,“不是处的?那模样,还满那么回事的呢!”
“可不,看着清纯,在厕所里被我摸两把就哭了,所以我也被骗了,以为是个处呢!昨天晚上醒过来,也就哭了哭,打了我几下,提上裤子就走了!没意思,早知道,直接和她开价了,说不定她也同意呢!”
阿基摇头,自己也颇失望,“现在的妞,真难琢磨!”
“也就那么回事吧!女人吗,十个九骚。你看看每天在你厕所里打野战的,个个平时也都是个圣女样。”


混混的话,阿基其实也是知道点的。
这几天他想着通厕所,每每带个工人去厕所看看,总是一片淫声浪语不绝于耳。
“都出去都出去!”看得多了,阿基也厌烦,“我这里是给你们免费嫖啊。有种开宾馆去啊!也不嫌臭!”
好不容易清了场子,工人在里头干了起来。阿基回自己房里休息,又听见那些打野战的男女低声轻语,“你上俩月的那个扔哪里了?”女的回答,“哪搞出来的我扔哪里啊!不就这里吗?”男的于是骂了句,“傻子啊你,你看,塞住了吧!”女的于是反驳他,“你才傻子呢,干我们什么事情。这么做的多了去了。让那老板自己收拾吧!”

阿基听着,渐渐觉得不妙。
工人通了半天,从下水道里取出个腐烂发臭的肉团,隐约见幼稚的骨。
阿基捏着鼻子,“这是什么啊!”
工人暧昧地笑着,“这?厕所里诞生的小生命呗。可怜啊,真可怜。”他说完,不住地摇头,“还有几个呢,都塞住了。怪不得臭成那样。”
阿基无话可说。


但他依旧有些疑惑,长久以来他竟从来没有注意到这发生的一切。
就真的没有一个没有被冲下去的死婴来引起他的注意吗?
“那些女生素质还不错。”他自嘲,“起码生完了知道帮我冲干净!”
但他随即顿悟,冷汗泠泠。

他的预感如洪水般瞬间淹没他。


夜半,他躲在厕所的暗处,静静地等候。
他仿佛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踉跄着进了厕所,晃晃悠悠,如风中残烛。
身影推开一扇扇木门,仔细寻找着,不时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

这次,阿基终于听明白老姬的话了。
他听见她说,“好饿啊,几天没东西吃了。不知道今天,能找到好吃的肉吗?”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25 20:23:00
《女童的口红》


恍惚之间,我做这行已经十多年了。
这次,我受雇监视一个女子,照片上妖娆媚惑的身影,如今每天也映在我的高倍望远镜上。
我租下与女子一街之隔对窗的房子。又似一个画框,女子每天出现在其中。她的窗台成为沙漏的口,一点一滴泄露着她的秘密。

“她似乎不止我一个恩客,”雇佣人弹着烟灰愤然道,“你帮我监视着。我可受不了这份绿帽子的怨气!好象还有一个私生女,婊子货,别让我抓到你!”


3月1日
我依稀记得雇佣人的话语,所以当小女孩第一次出现在窗台时,我只是轻轻皱眉,然后配合着女童的身高调低了望远镜。
约莫十来岁的年纪,一身红裙艳过了太阳的光彩。眉眼顾盼间象极了我所监视的女子。雪肤红唇,似是柔媚的美堕入了天真幼稚的调色盘。奇妙的感觉。
女童靠在窗台,双眼流泻着神采,却没有焦点。胡乱打量着上下左右灰蒙蒙的天和建筑物。我警觉些,把自己掩饰得更好。而她也似乎并没有察觉我的存在。她低着头,良久不再抬起。半垂的小脸似是微微笑着,她忽然扬手推落窗台上的一只空酒瓶。深绿色的酒瓶迅速坠落,闪成一个墨点。十五楼,如瞬间炸开的烟火。
很突然。我的望远镜甚至来不及移动。而楼底下已是惨然一片。砸伤了一个妇人。额头流下的血,艳过了女童的红裙。
社区哗然一片。没有人知道是谁做的,除了我。


3月2日
今天,我监视的女子起得很早。她在窗台上梳理着头发,就在昨天,酒瓶砸落的地方。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窗台上的空酒瓶,描过的眉微微挑起。我猜,她知道少了一个。但她很快恢复了愉快的表情,仿佛少的,只是一缕烟云。
十分钟后,她下楼,上了一辆宝马。
那一日,我的雇佣人在香港开会。
又隔了一会儿,我本已打算收起望远镜,那女童却出现了。我克制不住地观察起她。
她今天着白衣,麻花辫编着不太整齐。她跳上窗台,把头搁靠在玻璃窗上,半闭着眼,庸懒如猫。良久,她忽然痴痴笑起,伸手拆了她的辫子。披头散发。她从脚跟处拾起一个物件。我调近了看,她靠着玻璃,执着一只艳得媚俗的口红,在幼稚的唇上来回划着,一道又一道。平行线般的粗线条,占据了她半张脸。然后她转过头,对着窗外的世界,暧昧地笑起。
我知道她没在看我,她看着天,看着周围的建筑物,那些涩涩的灰,全败在她的红唇下。全消化在她的血盆大口中。
凌晨一点,我监视的女子终于回家。她看见帮她开门的女童,如同鬼魅的脸。她大笑不止。她用口红把女童另半张脸也涂红了。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25 20:24:00


3月3日
没看见女子,一定是赖床了。
倒是女童的脸出现在窗台好几次。红白交错的脸,宛如阴府的使者。
我很好奇她为何不把口红洗干净。

3月4日
我的雇佣人依旧在香港忙碌。而对窗的女子,今天也又接下了一栋生意。
上午十点,一个男子进入了女子的家。房门正对着窗台,所以我看见了。正想调近了望远镜仔细看看男子的相貌,那女子却一把拥抱紧紧粘上了男子。两人纠结不止,两张脸密密贴着,象要融化在一起。男人忽然拉高了女子的裙子,我等待着好戏的来临。一只幼稚的小手却拉上了窗帘,谢幕般隔绝了所有的戏码。
我多少有些不满。忽然见女童把自己也裹在了窗帘的后面。她轻轻跃上窗台,还是把身子靠在了窗玻璃上,目无表情。
窗帘把世界分成了两块,里面是男人和女人最香艳的交易。外面是冷淡的女童,和监视她们的我。
我忽然觉得可笑。女童也怪怪地笑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个管子。啊,不,是只口红。她打开盖子,浑圆的小手在玻璃窗上一笔一划,象上黑板写字的小学生一般认真。
写完,她痴痴笑了。
我握着望远镜的手微微颤抖。十五楼的窗户,女童稚嫩而滑稽的字体,鲜红而刺眼。
她写了两个字。
婊子
她在窗上写,婊子。

3月5日
我所监视的女子在清晨送走了男人。她终于发现了女童的所作所为。
她气极了,扒下女童的衣服胡乱擦拭着玻璃。窗玻璃成了一片淡然的红,象浸过血。
最后她打了女童一巴掌,女童应声倒地。

3月6日
女童没有出现在窗台。
我发现我似乎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女童的身上。不由自主,着魔般。
而女子今天多次出现在窗台,笑颜如花。哼着歌或者梳着头。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25 20:25:00

3月7日
后天是雇佣人回上海的日子。只两天了,我的监视使命。
女子今天依旧很是忙碌,她又带回一个男人,相拥着亲热。
于是女童跃上窗台,仰着一张有些浮肿的脸。
一群鸽子飞过,她的眸子闪了闪。鸽子在楼前盘旋状飞了一圈圈,她裂嘴微笑了,开心地挥舞着小手,仿佛渴望着一起飞出去。
鸽子飞了几圈,远去了。女童的笑颜僵硬在脸上,划落了几滴泪。
她抱膝坐着,直到女子送走男人。

3月8日
明天,我的雇佣人即将回上海。所以今天是我监视的最后一天了。
我早已习惯了女子带形形色色的的男人到家中。于是上午十点,我看见那个矮胖猥琐的男人站在门口,我一点也不感到新鲜。女子迎了上去,出乎意料,她并没有急于和男人粘在一起。她只是谦卑笑着,伸手行礼,象个普通的接待生。
女童见了男人,本能地想躲去窗台,却被女子一把抓住。女子把女童往男人的面前推攘着,象在推销着廉价的日用品。
我不敢相信,握着望远镜的手微微出汗。
男人见到女童,掩不住满面的淫荡。他粗短的手指触上女童幼嫩的脸颊,女童被女子生生按住,无处可逃。
男人更是肆无忌惮,另只手探向了女童的裙摆。
红裙子,今天女子为女童,穿上了妖娆的红裙。
女童背着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因恐惧而颤抖的肩膀。不断退缩又被擒回的身子。
男人谗得口水连连,女子一转身,拉上了窗帘。

3月9日
我把整理的档案交给雇佣人。他看着,太阳穴的青筋暴起,手指的关节掐得发白。

3月10日
今天,我重回监视的房子。不仅带着高倍望远镜,还带着一支远距离消音枪支。
监视任务结束,我再次被雇佣,杀了那个女子。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25 20:26:00

3月11日
我的机会不多,我的射击范围只有窗台这见方的空间。
每每女子走过,我屏息凝神,紧握着冰冷的枪管。但总没有合适的时机。我不能打草惊蛇。
女子每次经过窗台,总是左右移动,让我把握不了目标。这增加了我任务的难度。
但我静心等待着,我相信,总有时机。

3月12日
我握着枪管等待了一天。今天,女子出现的次数很少。她的心情似乎极不稳定,因为我看见爬上窗台的女童,鼻青脸肿,显然成了出气筒。
女童依旧喜欢靠在玻璃上,嘴唇苍白,眼神游弋着,仿佛在寻找自由飞翔的鸽子。今天的天气好极了,阳光灿烂,象倒翻了几车的金子。却没有鸽子,一只也没有。女童等待了很久,直到双眼泛出了疲惫。
阳光依旧美好,照在她的脸上,微微泛光的痕迹。
她继续茫然探索着,上下左右,一遍遍,探索着……

3月13日
我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今天它来了,只是那么地出人意料。
上午十点,我紧握着枪。我看见女童爬上了窗台,女子似乎在她身后忙碌,丝毫不理会她的举动。
女童把脸贴在玻璃窗上,浮肿的脸竟显得有些妖媚迷离。她忽然对着窗外招手,大大地招手。小小的胳膊用力伸展着,挥舞着。然后掏出那只口红,歪歪扭扭地在玻璃上写着几个字。认真而强硬。
鲜红而拙劣的字体,我的冷汗凛凛。
我这才知道她是向着我在招手。她暧昧地微笑着,指指自己,又指指身后忙碌的女子。
她在窗玻璃上写,杀了我。
她指指自己,又指指身后的女子,她写道,杀了我。
杀了我。
她打开窗户,大大地。似是期待着解脱。
我心领神会。一枪过去,无声无息。女童倒在窗台上。
身后的女子听见女童倒地的声音,不知发生了什么,转身察看。
她走近了窗台,俯身察看女童,不动了。
我微笑,一枪过去,无声无息。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25 20:29:00


《寻人》


暗夜里翩跹的蝴蝶,它有着浅褐色娇嫩的翅膀。一只一只,停留在女人的身上。从脸,到脖子,蔓延到躯干,淹没了四肢。
女人沉沦在班驳的色块中,渐渐喘不过气。她于是挣扎着回头,哀伤地对我低语,“亲爱的,救救我……”


冷汗淋漓,我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伸手抚摩着冰凉的另一半床铺,月光映上去,是凄厉的白色。


我的妻子,一个月前失踪了。带着一身的狼狈和痛苦,蒸发在茫茫人海里。
我拿着她最后的相片,几乎找遍了整个城市,毫无收获。只记得一双双陌生的眼睛,打量着照片上斑斓的妻,一脸惊诧得令人厌恶。
然而,这是连我自己都不忍凝视的,她不笑的眉眼,整张白皙的脸埋没在浅褐色的斑块中。



那是开始于半年前,我的妻子,开始患上这种怪病。
并非毫无征兆。先是手脚处淡淡的瘙痒,如无数条小鱼啄吻着肌肤。然后是米粒大小的斑点星罗密布在身体的各处。简直堪比雨后的春笋,它们在妻子的身体上肆意地生长,扩大。相互接轨,连成一片原野。

手足无措的妻子四处求医无果。那些最后的日子,夺目的躯体虚弱得宛如一条奄奄一息的地图鱼。
我知道,她很痛苦。

“不明原因的斑块,面积竟然达到皮肤的约莫80%。化验得知,可能是某种细菌感染的结果。在你妻子的身体里发现了一种细菌,从形状到习性都是史无前例的。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日常生活的接触不会导致传染。至于治疗,我看,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研究。”
医生这么对妻子说。面前是一张张黑沉沉的X光片,凌乱一叠的化验单,翻动时能带起一阵微风,却几乎抽走了她全部的希望。
她颤抖着已是嶙峋的身体,却已不愿我再抱紧她。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25 20:30:00
……



我昏昏噩噩,溺在伤心的湖里。诉说到这一段,嘴里的酒气更浓烈,很有一个失意男子的意境。
“然后呢?”对桌的男子顺势收去我的酒,“难道就真的不能治了吗?”
我恍惚地看他,小酒店的老板阿财,我的酒桌好友,也算是陪我举杯浇愁的知己。
“还有,当然还有,突然得怪病的女人,这得招来多少的闲言碎语啊。”我含糊地回答。
“所以你妻子就失踪了?是自己出走的?”他又问。
我摇头,确切地说,是不知道。只是一个明晃晃的清晨,就那么突然地失踪了,了无痕迹,仿佛融化在晨曦的光里。
阿财叹息,于是又夹了几筷子小菜到我碗里,“别喝酒了。你今天不是请了假去找人的吗?若是不如意,再来我这里坐坐,兄弟我肯定陪你!下次,给你尝好料。”
我感激地笑笑。这个认识许久的酒肉朋友,此刻贴心得令我无以为报。


阿财的小酒店缩在一个巷子深处,光线昏沉,常年仿佛笼在阴影里。小酒店来的人也不多,都是些附近的熟客。
我挥手告别,越过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往外走。走出巷子,阳光明媚得仿佛异度的世界。很多时候我都会遐想,若是能一辈子躲在阳光的背面,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提着包,里面是昨天加印的五十张寻人启事。我翻动着地图,那点点块块的形状又让我想到妻子,只觉得晃眼。我打起精神,向着城市里最阴暗的街道走去。盼望着在某个潮湿肮脏的角落,看见妻子蜷缩在那里,目光如猫,畏光。宛如那些她最后在家的日子。


我没有和阿财说,妻子最后的生活,疯狂而混沌。
她不再相信任何的医生,天天待在家里,狰狞着仿佛等死的眼神。她缩紧房门,关掉所有的窗户,甚至用胶带细心地封闭起来,缩在凌乱的被褥中,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她对我叫喊,“我听见好多的流言飞语,在风里,在空气里。他们都在嘲笑我,他们说我是肮脏的女人,才会得这种肮脏的怪病……亲爱的,把窗户封严实了,别,别让那些话飞进来。”

我无能为力,只得悲悯地看着她,自我折磨。
而那些流言,我塞住耳朵也被它们寻找到可钻的缝隙。
“楼上那对夫妻,妻子生了怪病你知道不?”
“怎么不知道啊,浑身的斑啊,真恶心。光是在窗口无意看到,就吓得我鸡皮疙瘩掉一地啊!”
“也不知道怎么会的,听说是不明原因啊。不要传染,连累我们啊!”
“就是,我今天早上看见她老公,都不敢和他打招呼。不过年纪轻轻的女人,怎么就得了怪病了?”
“不懂了吧!有些怪病,就是要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才会得。”
“说的也是,看着白白净净,谁知道背地里是干什么的。脏死人了!”
他们说着,于是暧昧地大笑起来。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25 20:31:00


房间里,妻子抑制不住嘤嘤而泣。
我明白。那些长在她身上的斑块,是无数双生根在她躯体的眼睛。她无处可逃,以为,甚至牵连了我。
“我是肮脏的女人啊,”她神经质地喃喃而语,“与其肮脏的生,还不如肮脏的死……”


……

一脚一脚踩在泥泞的地面,我扫视过一张张饥饿而锐利的脸。奇妙的酸臭味道,油腻邋遢的衣服和头发。却依旧没有妻子的身影。我筋疲力尽,走到路的尽头,依旧一无所获。我翻出一张寻人启事,贴在一堵墙上。

也许,是我太执着于她出事前所说的“肮脏”这个字眼。但除了这个,我毫无线索。
我抱头,强忍着眼泪。亲爱的,你究竟在哪里。


回过神时,人已经身处小酒店外。阿财探出半个身子,“今天有收获吗?”
我疲惫地摇摇头。
阿财把我迎进店里,“别着急,警察那里不是还没有消息吗,明天你再亲自去问问。”
“只怕有了消息,就成了噩耗。”我郁郁地说。
阿财只是一愣。
他转身回到厨房,从厨房里取了个锅子,“特意招待你的!”
我掀盖,香气四溢。是一锅子红艳艳的小龙虾。

“家乡秘方,正宗的十八香啊!我的店里是不卖小龙虾的,嫌麻烦。不过正好得了些原料,就尝试着做了些,只请你一个人哟。”
我勉强笑笑,麻辣的蒸汽扑鼻而来。
阿财于是搭上我的肩膀,“很辣,所以,辣得流泪也不会有人笑话你。”
我猛得明白阿财的用心良苦。

那一夜,我吃完了整整一锅的小龙虾,哭得不能自已。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25 20:32:00

……


科学证明,即使是男人也应该适时地流泪,以减少压力。现在我相信了这句话。积压许久的苦闷随着眼泪一并得到了释放,整个人仿佛在清水里涤过,轻松了很多。
我感谢阿财,更是意外地爱上他的小龙虾的味道。那种鲜香麻辣的滋味,在味蕾上跳跃翻滚,罂粟般,令我忘记了苦痛。忘记,便是解脱。


当然还有很多科学也无法查明的事情。比如我妻子的怪病,比如她的失踪。
当我不知是第几次垂头从警察局走出来,抬起头,却还是明亮的艳阳天,毫不唾弃地照耀在我的身上。一瞬间,觉得人生,还是何其的美丽。


“抱歉,还是没有任何线索。”警察不知第几次地对我说。从愤怒,伤心,到最后只是淡然地笑,我惊讶着自己的变化。
很多时候,我已忘记了心如刀割的感觉,回想起来,也如 一部陈旧的电影。于是只是冷静地思考,如果妻子未死,她究竟藏匿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即使她死了,她的尸体何时才会出现?


又一个月过去。我身心疲惫。更可悲或者可幸的是,渐渐地麻木了。
我突然发现,自己只是单纯地想找到她,了结一桩心事。
时光消磨了爱别离的痛。现实,就是那么残酷。



机械般地寻完人,我又一次坐到了阿财的小酒店里。
“还是照例的小龙虾?”阿财问我。
“再来几味小菜,你看着办吧!”我回答他。
他于是转身忙碌起来,“隔三差五为你准备小龙虾,我看,我正经地经营这个好了!”
“好啊!”我笑笑,“说实在的,你的小龙虾的味道简直没得说。总觉得有股特别的香甜,吃起来脑海一片空白。总之和外面卖的不一样。”
“你太抬举了,也就是原料新鲜了点。我可不会象外面,用死虾。都是自己搞来的鲜活材料。”他说着,把锅端上来。
掀开盖子的同时,我食指大动,口水连连。

“明天还去别的地方找你妻子?”阿财问我。
“不了,我请了太多的假,该回去上班了!”我啃着小龙虾回答。
“总算走出阴影了?”阿财一笑。
“恩,人生总要往前看!”我回答。而久了淡了,则是我不愿说出口的理由。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25 20:33:00


无论多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最终都埋葬在时间的坟墓里。
永远做不到真正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不分离。

我知道,即使这么说,我对妻子执着的时间也太少了些。只是这两个多月,我已耗尽我所有。
亲爱的,原谅我,我要开始过自己的生活。


我准备搬家,离开那些远远躲着我的三姑六婆们。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了,所谓的牵连,真的存在。
站在空旷的房子里,从皱巴巴的被褥里散发出酸腐的气息,那是自言肮脏的妻子再不愿洗澡而留下的味道。
“我一身肮脏,洗澡还有什么用?不如找个同样肮脏的地方,死了算了。”她常常嗤笑。
我终于明白,妻子其实已经疯了。寻回来,也不过是个痴痴颠颠的女人。我于是把被褥全扔了。


而我迟迟没有行动搬家,唯一的理由,竟然是舍不得阿财的小龙虾。
想到这一点,我哈哈大笑。自己是真的放下了。


……



事情的转折是在一个夜晚。我坐在阿财的店里狼吞虎咽,面前红彤彤的龙虾壳渐渐叠得要遮住我的视线。
“什么时候搬家?”阿财问我。
“放心,我走了也会常来吃你的小龙虾的!”我笑着回答,不觉又加快了咀嚼的动作。
他也笑,“吃那么多辣的,小心上火。”说着,目光扫过我半敞的袖子,“看你手臂上,都长出斑来了。”
只一句话,筷子坠地。我宛如堕入冰窖。


我站在镜子前,脱了衣服,仔细地观察自己的身体。不知从何开始。米粒大小的斑点星罗密布在身体的各处,浅褐色,散发着淡淡的瘙痒。如芒刺,一一倒挂在我的心脏。
以后,它们会象雨后春笋一般连成一片原野吧!
我踉跄着,终于支持不住跌倒在瓷砖上。


怎么会这样?我惊恐地问自己。怎么会这样……


医生看着我的化验报告,嘴角凝起一线。
“不可思议,竟然是和你妻子一样的不明细菌。”
我冲上去,狠狠揪起他的衣领,“你不是说,日常生活不会传染的吗?”
医生慌乱地回答我,“先生,你冷静点!应该是这样的没错啊,这种病毒不会通过日常接触传播,除非……”


医生的话语传过我的耳膜,我瘫软在椅子上。
电光火石间,我明白了。



亲爱的,虽然迟了些,但是我终于找到你了。虽然,是用那么意外的方法。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25 20:34:00
……


我从阿财的店里出来。阿财在我身后追问,“你问这个做什么啊!”
我无心搭理他。
妻在等我,妻在那个肮脏的地方等着我。她怨恨我的无情无义,不会放过我。
我加快脚步,飞奔而去。


警察在我的带领下,找到了那个池塘。淤泥堆积,肮脏而腥臭的一潭深水。
拨开自由游弋的一群小龙虾,仔细搜索这片水域,终于找到了一具隐蔽的女性尸体。腐烂多日,已见白骨累累。皮肤皆已不覆,所以也不见了满身的褐斑。但我仍一眼就认出她,我的妻,没了眼珠,也在看着我。她果然说到做到,“与其肮脏的生,还不如肮脏的死……”



显然,她残缺的身体,一点也不影响性喜食腐的小龙虾的胃口。
她把她身体的基因,通过这些游弋的小家伙,通过阿财的十八香,传达给我。从胃到肠,到身体的每个细胞。
生活肮脏,几乎终生携带细菌的小龙虾,不愧是她最好的信使。
医生说,日常生活接触不会传染,除非通过大量的消化道直接接触。


我掩面而泣。却听见妻隐隐的笑。
我知道,她很高兴。我和她终于做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25 20:43:00
《桥》


青年画家背着画板来到目的地时,清晨的露水刚刚打湿野蔷薇的花瓣。
他用手指比划着取景,从朝霞残喘的天空,到阴郁而朦胧的土地。最后,走上了那座桥。


桥上已经站了个女子。二十多岁的模样,依旧清新秀丽。女子回过头看她,半边脸埋在阴影里的样子,多少也是风姿的。但可惜,画家对女人并不感兴趣。

他眯眼观察了下桥上的风景,然后礼貌而冷淡地对女子说,
“这位小姐,可否请您的脚跟挪一挪?您挡着我要画的风景了。”
女子也不恼,淡然地笑了,
“当然可以,它们被你画下来,总比只映在我的眼睛里好。”说罢,退到一边。


画家点了点头以表谢意。随即摊开他的工具,凝起神志认真地画了起来。
也不知道画了多久,只看见那半明半昧的天空都换了光景。桥下湍急的河水映在灿灿的阳光下,仿佛是金子在流泻着光彩。画家累了,他长叹一口气然后放下笔,显然是不满意自己的成果。冷着嘴角把草图撕扯得粉碎,丢在河里。


“画得非常好,为何要仍掉它?”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画家惊愕,回头,发现原来女子一直没有离开。
“很好吗?”他讽刺地笑了,“您不知道艺术家都有一双不一样的眼睛吗?”
“不知道,”女子也笑了,“因为你画在纸上的风景和我看见的,分明是一样的。”


画家听了,淡淡地皱起了眉。他转过身子,开始仔细地打量女子,
“小姐,请问您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我影响到你了吗?”
“某些程度上,是的!”画家无情地说。
“那对不起了,”女子歉意地笑笑,随即低下头,语气里忽然有了愁怨,“我今天是来等人的。那个人,可能很晚,很晚才会来……来不来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会等很久很久。”
“哦,”画家听了,却并不感到惊讶,“也就是说,您会打扰我很久很久?”
“是的。若连你的绅士风度都开始嫌弃一个寂寞的女子的话,那我只能不知廉耻地打扰你很久很久了。”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25 20:46:00


这明显带着挑衅的话语,画家听完却不由地哈哈笑了,
“小姐,您还挺有意思的。”他稍稍地弯下身子,“为我风度的丧失而向您道歉……可以的话,能否让我为您画一副肖像画作为补偿?”
“啊?”女子惊讶了,为这个古怪画家的陡然变化而不由地红了脸,“为我画像?不,不必了。我已经打扰你的工作了,我会走得远些的。”
“不,小姐。”画家的目光忽然灼灼,“事实上我一直在寻找画面中缺失的核心,若把美丽的您画在这优雅的郊外风景里,一定会锦上添花的。请相信我,艺术家都有一双不一样的眼睛。”说罢,郁郁地笑了。

“这,好吧!”女子考虑了下,终于点头。


画家把女子安置在合适的位置,女子问他,
“我需要做出什么姿势吗?”
“不,不需要。”画家专注于他的调色盘,“不需要矫情的姿态,也不需要尸体般的僵硬。您只要站在那里,尽量地放松。相信我,可以画出您最真实的样子。”
“真的不需要?”女子不由地反问,也越发察觉这个画家的怪异。
“是的,”画家有些不耐烦了,“您甚至可以随意地说话……不如我们聊些什么吧,如果这有利于您心情的放松。”
“我很放松了。”女子强调。
“在这种时刻,请不要反驳一个艺术家的建议,”画家冷冷地抛出一句,“艺术家对于外界的感受,永远比你们这些人要来得灵敏。”

“好吧,”女子怏怏地垂下眼睑,“也许今天,我是有些……不够轻松……”
“您看上去是个有故事的人,”画家已经开始在画板上涂抹,“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比如,单身一个女人,为何一清早来到这个郊外偏僻的桥上?”
“你呢,画家先生?”
“我是在问您,小姐。不过如果您有兴趣知道,因为这湍急而奔腾的河流,我以为它可以成为很好的素材。”
“我吗,是为了等人。”
“这点我已经知道了,是等谁?又为什么要等?”
女子叹了口气,眼睛凝起淡淡的雾气,“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作画也同样需要时间。”画家回答。


“好,”女子终于鼓起勇气般,“如果画家先生有兴趣,我现在就告诉你。

三年前,我住在这座桥附近。那时我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喜欢沿着河岸扑蝴蝶,摘野花。”
“乡村姑娘都爱这个。”
“对,”女子笑了,“年少无知,什么都爱。那时候,家里的长辈都告诫我,这河流太急太猛,千万不能掉进河里,否则就不知会被冲到哪里去。那时,我真的傻傻地相信着,这是条神奇的河流,这些汹涌的河水,都是奔向了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小姐,您很适合写小说。”
“先生,请不要讽刺我。我那时年纪很小。”
“那长大一些,又发生了什么呢?”画家随口地问着,笔尖开始急促。
“啊……我,恋爱了。”女子说些,脸色浅浅地红了,“那个青年人住在河的上游。他沿着河岸散步时,遇到了我。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分享朝霞,分享夕阳。他为了我,天天沿着河岸雀跃地奔走,来到河的下游,来到这座桥,与我相会。”
“少女情怀总是诗,小姐。”画家挥动着画家,换了几次颜色,却也不忘语带嘲弄地说,“恋爱中的女人看什么都美好。在她们眼睛里,自己的情郎个个都象阿波罗般俊美。”

女子有些生气了,一次次地被画家打扰。她换了个站立的姿势,继续说着,
“好吧,如果画家先生没有恋爱过的话,我可以原谅你刚才冒犯的话语。”
“我没有恋爱过,”画家的笔迅速移动着,“我对于女人不感兴趣。”
“好吧,但愿你说的是实话。”女子顿了顿,忽然狡猾地笑了,“对于一个请求把女人画进风景里的画家,我实在不知该不该相信你。”
“小姐,”画家无奈地,也笑了,“请您不要自视太高了。继续说故事吧!”


“我们相爱的时光,仿佛世界上的玫瑰都为我一个人开,世界上的美酒都为他一个人酿。”女子说到往事,又不觉地黯然了,
“我们天天在桥上约会,不在乎荒废了其他的事情。
每一天,仿佛东升的太阳并不意味着一天的开始,在桥上与他相拥的那一刻,我才获得了新生的活力。
每一天,仿佛西沉的月亮并不意味着一天的终结,在桥上与他分别的那一刻,我已经是具行尸走肉。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25 20:48:00


每次他把勿忘我的花束恋恋不舍地塞在我的怀里,我都会执著地问他,
‘明天你还会来吗?’
他于是深情地赌咒发誓,
‘当然!我们相爱的每一天,我都会在桥上等着你的’。”


“真是幸福啊,”画家冷笑,又禁不住地插嘴,“那后来呢,世界上的事情总不会是完美的吧!”

“是的,”女子的眼眶红了。她倔强地吸了吸鼻子,但终究禁不住,转过身子,肩膀微微地颤抖,
“忽然有一天,他没有来……”



那天,女子等待了好久好久。她站在桥上,眼睁睁地看着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露出灿灿的光晕,滚滚的火球在天空中划过尖锐的弧线,渐渐消散,融化成一片紫红的晚霞。她执著地等待着,绝望的眼睛不断地凝视着桥两旁的入口。直到夜露悄悄湿了她的鞋子,麻痹的触感蛇一般舔遍了她冰凉的身体。不经意间,连星星都羞涩地露出了端倪。

她不知道为什么恋人忽然不来了。她以为他们爱情的火正是烧得最浓最烈的时候。
久久地等待着,她瘫软的身子已经迈不开离去的脚步。她靠着栏杆缓缓地倒下,嘴唇泛青,出现一种死人般的色彩。吓坏了前来寻找他的家人。


她的家人用羊毛毯子裹着她,但她依旧感到很冷。眼泪也成了冰,裂在僵硬的脸上。
她不明白为什么,甚至开始恨他。直到第二天……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25 20:49:00



“小姐?小姐?”画家的声音把女子从深思里拉了回来,“我知道您沉思的样子很美丽,但这样对听故事的人并不礼貌。”
“啊,抱歉。”女子回过神志,稍稍收拾了自己的情绪,“……有一天,他没有来。我等了他很久,从清晨到晚上,他一直没有来。我失望极了,但第二天我才知道,他失踪了。”

“失踪了?”画家的口气波澜不惊。

“是的。河流上游的住家本来就少,他的失踪马上就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都在河流的上下游来回地搜索。然后,在离他家不远的河岸边,发现了他染血的鞋子。之后,又在附近的树丛里,发现了他的钱包,已经空了。”

“很显然,是遇到了匪徒。”画家耸肩,画笔转过一个优美的弧度。

“是的,”女子垂着头,声音开始哽咽,“庆幸的是,凶手很快就落网了。”


那天清晨,他从家里出发,沿着河岸奔走的时候,遇到了强盗。强盗用刀抵着他的胸膛,然后夺去了他的财物。他趁着强盗分神的时候反抗,强盗于是,失手把刀子捅进了他的心窝。青年倒在了地上,那因痛苦而狰狞的样子,连强盗看了都吓得惊慌失措。粘稠的鲜血不断地从青年的胸口涌出,在地上画成一个硕大的椭圆。青年的瞳孔渐渐地放大了,手脚抽搐如被丢在岸上的活鱼。强盗吓坏了,他几乎要拔腿逃跑。但,一只执著的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裤子。


审判强盗的那一天,女子在家人的搀扶下坐在了法庭观众席上。
法官问强盗,“你是怎么处理尸体的?尸体现在在哪里?”
强盗萎靡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时候,我转身就想跑。但那个垂死的家伙紧紧地拉着我的裤子,他大概是糊涂了,他竟然挣扎着对我说,叫我把他的尸体丢进河里!我太害怕了,根本不想理睬他说些什么胡话。但他的手就是不肯松开,一遍一遍地恳求我,要我把他的尸体丢进河里……”
“你照办了?”法官问。
“我太惊慌了,只想摆脱他!所以使劲地踹他踢他,他挨了我几脚后,在地上滚了几圈,真的就掉河流里了。”
“然后呢?”
“我看他也快死了。河水那么急,他上下翻腾了几下,就不见了。大概顺着河水往下游去了吧……”

法官听了,沉默了几分钟。连他也不明白青年临终的遗言究竟是什么含义。当他想再度开口时,从观众席上忽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他看见一个年轻的少女,疯狂地拉着自己的头发,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着。终于挣脱了周围人的阻止,她象个疯婆娘般地冲出了法庭的大门。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25 20:50:00




此刻,女子站在桥上,风渐渐吹干了她的眼泪。
她不由自主地喃喃不已,忏悔地,沉迷在过往的回忆中,
“我真的想不到……想不到……在我执著地等待在桥上时,在我的眼睛愚蠢地只看着桥的入口时……我的他,我的爱人……他的尸体就从我的脚下淌了过去!顺着河水漂到下游,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要实现我们的约定…………他就在我的脚下,就在我的脚下,凝固的眼睛,紧紧地瞪着我,渗血的喉咙无法呼唤我,僵硬的手臂无法拥抱我!……但,他就在我的脚下,他就是从我的脚下漂了过去!漂了过去!……”


“小姐,您没事吧!”画家无奈地,又一次打断女子的自言自语,“虽然您说得很忘我,可是也请您稍稍顾及一下听故事人的感受。您的样子就象个疯子。”

女子终于回过头,惨淡地笑了,
“画家先生,你说对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就象个疯子,天天沉浸在和他的回忆里。站在这座桥上等待他,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白天。”
“等到什么了?”他嘲讽地反问,换了一种颜色,是深沉的红色。
“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至今都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小时候,我以为这条河流能把人带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所以我一直奢望着,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回到这座桥?”
“这是我们的约定之桥。”女子感慨地说着,取出手帕稍稍粉饰了自己的表情,“我的家人一直不理解我。三年前强行带着我搬家到了城市里。”
“城市的生活纸醉金迷,相信您一定能很快地走出阴影。”画家木无表情地答应着,手上的动作却凛冽了。

“我讨厌你这样的说法,”女子生气了,“这几年,我虽然逐渐地恢复过来。但我对他的心意一直都没有改变过!我没有再和别的男子交往,也拒绝了很多爱慕者的情书!”
“就为了这可笑的初恋?”
“你认为这可笑?”女子的声音不禁拔高了。
“抱歉,口误。”画家毫无诚意地敷衍着,“它在您的心目里,一定是最珍贵的。但恕我冒昧,您今天等待在这座桥上,究竟是在期待着什么?”
“我也不知道,”女子蓦地,又陷回一片阴影里,“我趁着家人不注意溜了出来……三年前,就是今天,他失踪在这条河流里。”
“您在期待着奇迹吗?”
“可能吧,”女子侧头,诗意地笑了,“心里有一份期待,才会有活下去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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