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换了叶，香樟开过花，春天也就彻底谢幕了。


香樟树很有个性。它不与其他寻常树种同在瑟瑟霜风中飘零落叶，它偏要在暖风的和煦春风中落叶簌簌。风吹叶落，叶面如卵，轻盈飘飘，叶色又似酒红，深沉几许。一旦有车流风弛而过，掀起地面的枯叶在旋风中翩翩起舞，这枯叶舞，似枯寄的落叶被注入春天的活力后，枯叶逢春再步舞曲。若细观，便可见：叶尖朝上，如舞女合掌秀姿，叶柄飞转，又似天鹅舞步。车流过后，曲终叶止，枯叶最终献身于大地化为春泥。


香樟的个性还在于将生命的枯寄和新生同步完成。晚春时节的香樟往往枯叶缀树，新枝满冠。春天的风抹红了旧年的陈叶，但春天的雨也润绿了新生的嫩芽。酒红同碧绿皆是春色，枯寄与新生也都是生命必定所历经的过程。风摇香樟，旧的红叶簌簌离树，新的绿波起伏如浪，在理性主义者眼中，这是生物自身的新陈代谢，而在多情于草木者心中，这是春天布置的一场告别仪式。红透了的枯叶见证了新生，终要离场。翠绿的新叶送别了枯叶后，也必将接棒。

同名香树，香樟的香不同于香椿的香。如果说香椿是刚烈十足的泼妇，那么香樟则是举止有度的闺秀。香樟是外秀其外，内香在身。香樟的香在花，花型微小，花色如翠玉并藏身于如海般的春叶中，香樟似乎并不准备以花色取悦于人。但其香气微远淡雅，微微春风携着缈缈香气入人口鼻，让人清凉醒神，这种冷香的浓度不似腊梅般浓郁，但又略比梅花略胜一筹。


香樟的花香不过只是肤浅的香韵敷身，香樟把骨子里的香气内藏于皮肉之下。而一旦香樟被蹂躏枝叶，则大显香韵，如果再被剖身破皮，香樟则将骨子里的香气彻底怒放，似要用这种冲头醒脑的浓郁香气抗议生命的尊严遭受侵犯。这种香气虽于人类无甚攻击性。但于虫类，可是最有效的护身剂。香气浓郁的枝叶被人类用来提取加工香樟油和樟脑丸，以惠人类。而虫身不敢靠近的樟木却是家具良才。


香樟遍布江南诸多城市。苏杭两城皆以香樟为“市树”。说起人对树的情愫，如果说槐树可让北方人搜寻得祖辈的根源；榕树可让闽粤人在海外浪迹数辈后，探寻得故里何在，那么香樟应该是江南人的心底深处的故里信物。游走于江南城市，无论行道旁，还是房舍前后，都常见有那常青的香樟浓荫如盖。按江南旧俗，家有添丁进口时，在庭前房后种数株香樟，树随人长。十年树木，只用这十来年的光阴，香樟幼株就可长成亭亭如盖的栋梁巨材。古时候的江南人家，把这香樟既可用于制作闺秀出嫁的嫁状，也可用于制作家中学子的书箱。或许对于以崇文为信条的江南人，樟树的香应该等同于书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