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历史言情】建昭宫事 欢迎大家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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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8-01-01 22:25:02 更新时间:2020-11-10 09:13:19

楼主:大虫虫飞飞飞  时间:2018-01-01 14:25:02
第一章 旧事

京畿,长乐宫。

大长秋定时奏报着诸国情报,殿上的高太后闭目假寐,神色平和。待大长秋报及临川国王室动向时,太后缓缓睁眼,嘴角弯起一个笑,吟道:“临川王……”

“回殿下,临川王自秋后病情反复,怕亦这些时日了。”大长秋道,他的眼中亦露出欣喜之情。

太后抬眼眺望窗外悠远的蓝天,道:“是吗?”她眼中有风云变幻,当年的旧事涌上心头,在她眼前回转。

元鼎二十三年仲夏,孝章皇帝赵康过食金丹,崩于未央宫中。赵郢顺应天命,继立大宝。因赵郢尚幼,孝章命丞相周平、太尉许光、大司农杜安、大将军王邕四人共同辅佐少帝,孝章太后高氏掌管掖庭,照顾赵郢起居。赵郢登基为帝,改年隆光。

赵郢上有四位兄长,分别为临川王赵鹿、吴王赵怡、胶东王赵辟、晋王赵郁,皆及冠成人。其中,身份最贵是为临川王赵鹿,生母为孝章元后张氏,他贵为先帝的嫡长子,比继后所出的赵郢身份更为贵重,理应继承皇位,今反倒落于人后,无主东宫,无缘大宝。为此,他曾多次在府中口出怨言,怨先帝不明,拒不离京就封。

长乐宫中缟素一室,漆器中置了冰块,宫女就着扇风,平添一室清凉。高太后支颐垂眸,堂下跪坐着四位辅佐大臣。大家听着探子回报的临川王言行,面色凝重,颇有怒气。

“太后殿下,临川王口出不逊,实枉为人子人臣,臣请殿下下旨,命临川王早日离京就封。”大将军王邕忿忿道。

高太后满脸倦容,眉心间有道痧痕,显然是头痛得紧,手中摇着羽扇纳凉,道:“若一纸诏书他便愿离京,便不必让我烦忧至此。”

而后,她抬眼望向周平,问:“丞相可有良策?”

周平不怒反笑,道:“临川王身份尊贵,又为先帝嫡长子,论宗法,理应承继大统。”

众人愕然,杜安抖着老长的胡子道:“丞相莫不是质疑先帝决定,先帝弥留之际你我分明在侧……”

周平摆摆手,“先帝自是英明神断,临川王虽贵,但其人贪图酒色,性情乖张暴戾,游猎无度,不宜为齐嗣。”而后他又道:“今临川王只自恃贵重身份,若他失却了嫡子位份,便与诸王无异,到时加之金银抚恤,不愁他不就封。”

“只是临川王实实在在乃张后所出,何以?”许光奇道。

“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张后当年曾因诅咒皇子一事,险些被废。”周平道。

“自是记得,只是当年由御史张言与一众世家保下,先帝亦念与她多年夫妻之情,并未废却她。”

“先帝弥留之际有言,于桂宫梁上有一当年拟好的废后诏书,可备不时之需。”

“这……”三人面面相觑,王邕目露惊色,杜安神色犹豫,许光只轻声叹息不语。

“果真如此?”太后道。

“先帝弥留之际,臣与三位大人皆守侯在殿内,绝不敢妄言,请殿下请出先帝诏书,以正国本。”周平起身拱手,其余三人见状,亦同礼齐声道:“请殿下以正国本。”

太后并不作声,此时黄门呈来一卷书简,乃临川太守急报。临川连月淫雨不开,已发涝灾,灾民饥无可食、居无可归。望朝廷开仓赈灾,以缓灾情。

周平听后笑道:“恭喜殿下,殿下大喜。”

太后皱眉道:“灾情告急,我何喜之有?”

“临川大水,可谓是人主无德,天降罪之。而如今临川之主,不正是张后之子吗?请殿下尚先隐下灾奏,待臣加以用之,必为殿下大喜。”

天边远远传来一阵闷雷,太后眉头舒展,只淡淡说了句:“似要变天了,诸卿先行回府罢。”

一日,少府卿蔡寅受命清点桂宫珍宝。

他与府丞张标亲捧卷简,一条条逐一对着殿中珍宝点算。七宝床、杂宝按、杂宝屏风、杂宝帐、东海红珊瑚、南海大明珠,西域玉石柱……各色珍宝散发着耀眼光亮,两人揉揉眼睛,伸展着活动筋骨。从日至夜,尚只点算好大半。

蔡寅以手轻捶肩膀,道:“今日便先至此罢,宫门快下钥了。”

张标将卷简分门别类陈好,笑道:“是,大人亦早些回府吧。”

适时,殿内一闪白亮,传来轰轰闷雷。“变天了啊。”蔡寅沉吟道。

未几,又一记闪电,殿内亮如白昼,雷声越发响厉,竟有些渗人。

“少府,这看起来不是什么好兆头啊。”张标道。

话罢,一道雷电直直劈向桂宫宫顶,竟将屋顶劈穿,瓦砾四落,险些将横梁劈断,将蔡张二人吓欲成仙,仓皇失措。

内宫听闻桂宫遭雷击起火,便遣宫人护卫赶至,抢救珍宝。忽而有一物从梁上跌落,砸中一宫人,宫人拾来一看,原是一卷帛书,他并不识字,便将此书上交蔡寅。蔡寅熟知桂宫珍宝,见此书觉得颇为眼生,但材质却与圣诏无异,他不敢擅自审阅,便急匆匆冒雨赶往长乐宫求见太后与陛下。豆大雨滴打在他脸上身上,竟有些发疼,苍老的身躯在雨中狼狈不堪,仍紧紧护住怀中帛书,他的身子在发抖,牙齿亦打颤,心中跳跳如雷。

果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第二日早朝时分,赵郢端坐宝座上,他体型瘦弱,冠袍都略嫌宽大,十二毓隐蔽了他的稚气。屏后端坐高太后,今日朝会重事,便是议桂宫遭雷后突现的先帝废后诏书。

“臣平有言。”周平长跪拱笏道。

“丞相请讲。”

“我朝以孝治国,今桂宫突遭雷击,臣私以为乃是陛下身为人子而未能遂先帝遗愿,故遭下天谴,以示惩戒。”周平奏曰。

众卿哗然,皆细声议论。

杜安亦拱手道:“臣安附议,桂宫遭毁,是为大凶之兆,请陛下遂顺先帝遗诏,褫夺张氏皇后之封,棺椁迁出崇陵,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臣邕附议。”

“臣光附议。”

御史大夫张言心有疑窦,他乃张皇后的堂兄,当年张后获罪便是他出面联合世家保全下来。他道:“一派胡言,若先帝欲废张后,何不在当年便废黜,何须等至今日,容尔等搬出这虚假至极的遗诏!请陛下明鉴。”

又有部分亲近临川王的官员道:“还请陛下明察此事,莫被奸佞小人唆使,落得不敬先后的骂名。”

杜安厉声道:“张御史这是在言臣等欺君罔上?如此大逆之罪,臣等勿敢。”

张言道:“吾为御史,监察百官言行,为陛下广开言路,容不得奸佞近君。且当年张后一事,先帝曾对众卿言说顾念与张后夫妻多年,不忍废黜。尔等搬出此等矫诏,岂非陷先帝言而无信!”

周平道:“先帝弥留之际命臣光与其他三位大人为辅佐,除此之外仍谈起桂宫梁上藏有废后诏书一事,命陛下遵示诏书行事。然臣等顾念张后仙逝多年,此举实为艰难,正踌躇不知之际,先帝在天不慰,竟降雷警示。”

张言听他如此言语,气得更是浑身发抖,目珠圆瞪,长须三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御史言废黜张后之事是对张后不敬,那不遵先帝遗诏岂非陷陛下于不忠不孝之境?还是因着张御史乃张后从兄,为护卫亲眷,竟可抛弃忠君爱国之誓?”周平炮语连珠,竟逼得张言不知何语。

赵郢微微偏首,似询屏后的太后之意。

隔着屏风,太后缓缓启声道:“当年先帝虽欲废张皇后,但顾念夫妻之情,终究弗愿。天谴之事,神虚不定,吾等又何能因此废夺张后之名。且张皇后已仙逝多年……”

张言激动道:“太后明鉴!”

“太后殿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且诏书确盖有先帝印玺,着实为先帝心愿。臣等莫敢不从。”

“请太后、陛下顺遂先帝遗愿。”

屏风后传出一声叹息,恰时,有黄门侍郎传地方急报。

“报!启禀陛下、太后殿下。临川大涝,请求朝廷开仓赈灾。”

杜安立时道:“陛下,太后殿下,天谴连连,实乃先帝示警啊!”

周平心下满意,亦道:“临川向来风调雨顺,从无出现旱涝之灾,故先帝封张后之子临川王于此地,以示厚爱。可临川王拒不就藩,又曾口出怨言责怪先帝,实无人子之孝人臣之德,故出警示,请陛下、太后殿下顺应天命,谨遵先帝遗诏。”

众卿附议:“请陛下、太后殿下顺应天命,谨遵先帝遗诏。”

张言等人已无力招架,面露颓色,无可还说。

众卿再三请议,太后无奈应允,赵郢遂下诏行事。废黜孝章皇后张氏名号,棺椁迁出崇陵,改葬云园。特赐张氏子临川王金银丝帛无数,加封其膝下两子为列侯,食邑万户,已示恩典体恤。

黄门侍郎抑扬顿挫地宣毕旨意,并不多看临川王一眼便离了。临川王面如死灰,唇边溢出一缕血痕,遂后重咳几声,呕出大口鲜血,昏倒在王后怀中,口中鲜血沾染王后衣裙,像绽开的红牡丹。至此,临川王罹患风瘫,已是半个废人。

高太后眼中一番沧海桑田,对大长秋道:“莫说京城不恤诸王,派少府中最好的太医前去临川,好好医治临川王。”她语气温柔又略带威严,“务必让咱们临川王风光地走一遭。”

“诺,臣必办妥此事。”大长秋含笑领命,即刻便下去选派医者。

楼主:大虫虫飞飞飞  时间:2018-01-01 14:32:29
第二章 婚事

京畿,长乐宫。

飞檐落雨,与长信殿中丝竹声声共响,高太后斜倚靠手小憩,头上的灵芝金步摇光华灿烂,隔着朦胧纱屏,恍若仙人天妃。屏外,年仅十二岁的朱云姜亲捧了太后要的华衣,稚气未脱的脸庞显露微笑,显然是心情颇佳。她七岁时父亲亡故,后便得高太后诏入宫侍奉,为人乖巧伶俐,行事谨慎有度,是以太后让她随侍左右,如今已有五年了。

宫人附耳轻声报掌殿女官,掌殿便转入屏风后禀报:“殿下,高夫人与女公子已到禁中。”

太后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由掌殿搀扶坐正,她见朱云姜候着,笑问:“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言语一声。”

云姜扬起微笑,恭顺道:“婢子回来了约摸一刻钟,见殿下小憩,便不敢打扰。”

“来,到我身边来。”太后慈爱地对她招招手。

“诺。”云姜将华衣交递给旁人,轻移莲步,乖顺地走近太后,在她身后跪坐,贴心地为她捶背。

“见过你兄长了?”

“诺,兄长人长高了,也晒黑了。婢子谢殿下恩典,准婢子与兄长相见。”云姜人虽小,然力道够足,一番推捏按揉,太后受用无比。

“你兄长如今在北军里供职,日后历练一番后挣下功名,也算是告慰你父亲在天之灵。”太后惬意地眯了眯眼,云姜正欲开口再次谢恩,宫人便通传高家人到了。

来的是高夫人周氏与小女儿文宣。这位高夫人周氏乃是高太后胞弟骠骑将军高盛的妻子,亦是当朝丞相周平的亲妹,可谓是夫家娘家皆是权贵,虽未得诰封,但无损她的尊贵身份。

云姜悄悄抬目,打量着来人。高夫人圆脸秀美,人未语先露三分笑意,和善无比,服饰以紫色为主,上绣鸾鸟祥云,裙摆边下竟闪闪发亮,端得是一个昳丽生辉。身旁的文宣身着襦裙,染的是西域的石榴红,并不多见。发上揪了两个小髻,缀着珍珠串儿,生的亦是团团的小脸,眉心点了朱砂,小小的身子,活像天尊身边的童女。

高太后显然十分喜爱这位小侄女,亦招她到身边来,爱怜地搂着她拍着,笑道:“咱们小文宣出落得越发标志了。”

高夫人笑道:“这宫里都道文宣生的像殿下,殿下这般说莫不亦是夸奖自己。”

“你这牙尖嘴利的,才一会功夫,话里倒转了七八个弯。”太后笑骂道。

“还不是殿下宽和好性,容妾身肆意说话。”

“如此,哀家便下诏不许你说话了,文宣,咱以后不与你娘说话可好?”太后轻点文宣的脸颊,文宣短短胖胖的手指亦点回太后鼻子,奶声奶气道:“不好不好,会把娘憋坏了。”

听后,两人都噗嗤一笑,就连云姜亦轻声笑起来。

“你看,你女儿这般小都知道你嘴巴一刻也闲不住。”

“哎呀,该打该打。”说着,高夫人便装样般轻轻拍击嘴唇,太后便笑骂她几声猴儿。

笑语一阵,太后道:“我意选文宣入主椒房。”

这一说,可把高夫人惊着了。“殿下,文宣这才七岁……您这般抬举,妾身惶恐。”

“这有什么,先帝在世时都道文宣贵相,是入主椒房的命。她又与陛下中表之亲,咱们亲上加亲,于高家,于陛下都是好事。待过得两年,出了孝期便可。”太后搂着文宣亲亲热热说话,“文宣,你可喜欢皇帝表兄?”

文宣笑眯眯道:“喜欢。”

“那可愿嫁你表兄,住到椒房殿去,日日都可见到姑母了。”

文宣有些茫然,她不懂嫁娶之意,只回头去看她母亲,高夫人微笑点头,她便亦点头道:“愿意。”

云姜眉头微蹙一下,意识到便旋即又舒展开来,恍若无事。她这般年幼,便要嫁给陛下做皇后吗?云姜脑中浮现天子眉宇里不散的愁郁,也是,他那般年幼,不也是做了皇帝吗?

“云儿。”云姜听太后唤自己,便回过神来应诺。

太后道:“你去寻陛下,让他晚间来长乐宫用膳。”

“诺。”话罢,她向太后、高夫人福身,悄然离殿。

黄昏,长乐宫。

赵郢应时前来用膳,傅母为他布饭,有他喜欢的饼饵,他略略比往时用得多些。

“郢儿,我昨夜梦到先帝了。”太后道。

赵郢抬首望向太后,默然待她继续言说。

“先帝在哭,说他无法看到你成家。”

“是儿臣不孝。”他垂下眼睛道。

“我与四位辅佐大臣觉着,骠骑将军高盛之女文宣,毓秀名门,端庄和顺,美姿容,有才情,可堪椒房。”

“高盛之女?您说的可是表妹?”

“正是,年节时你曾见过。”

赵郢握着杯盏的手原本想放开,此时却缓缓收紧,指节泛白,带着微微的颤抖。

表妹,他那年方七岁的表妹,不过是稚龄女童,何来姿容才情,又谈什么端庄毓秀?

不过是一场荒唐的联姻罢了。

他眼中嘲讽的神情一闪而过,变为深重的无奈,最后归于平静。

赵郢的手指缓缓松开,恭顺地垂下眼眸,道:“一切皆听母后吩咐。”

太后赞许地点点头,让他再进食一些。

他木然地望着案上皆是他喜欢的食糜,竟泛起一阵恶心,再也无法吃下。

天家的婚姻,从来都是姓氏的结合,哪有什么情爱……

翌日,下昼。

讲学之事应已结束。云姜奉太后之意送贡果给赵郢。才至了未央宫,谁知中黄门告诉她,陛下今日突发意兴,到渐台观斗鸡去了。

斗鸡?宫中民间斗鸡风盛,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皆以斗鸡为乐。但他素来喜静厌闹,怎突然想看斗鸡了?云姜心中狐疑,但仍往渐台去。

渐台乃是先帝所建之高台,位在太液池中,四周无路,需乘小舟去往。云姜遣內侍摇船,时值深秋,湖上秋风颇盛,小船有些摇晃,她小心扶着船舷,一边不住地梳理鬓发,以防容乱不敬。上至渐台,果真见天子赵郢席坐,两只雄鸡正斗的凶残,皆毛耸翅飞的,周边黄门皆高声喝彩助兴,而天子默然观斗,神色寂然,看不出喜怒,与周遭热闹喧哗形成强烈对比。

她稍稍整理衣裙发髻,跪至天子面前问安。

赵郢的眼睛忽而有了闪亮,虽面上依旧波澜不兴,但比方才有了些神采。他轻声道:“你来了。”

云姜恭敬呈上果品道:“太后殿下遣婢子前来送贡果。”

“知道了。”他正值男子变声之期,嗓音变得低沉,“你若无事,便陪朕一会。”

云姜心中一惊,稍稍抬首,赵郢右手双指微支额角,唇边露出笑意。他时年十三,却早早行了冠礼,打扮与成年男子无异,且他比同龄男子尚高出一头,只是体型偏瘦,面色较白,看起来像是有十五六岁一般。

他见云姜不答话,道:“怎么,不愿?”

云姜旋即摇头道:“谢陛下。”便跪侍在他身旁,为他布茶置果。

“斗鸡很吵。”他轻声道,只他二人听见。

云姜道:“陛下若是不喜,便命他们撤下去罢。”

他却摇摇头,道:“太安静了,亦不好。”

“那……婢子为您读书解闷?”

赵郢偏首看了看她,笑了。

“也好。”

侍从撤下斗鸡器具,亦迅速打扫好满地的鸡毛。侍中杜忠送来几卷书,云姜问道:“不知陛下想听哪一本?”

“挑你喜欢的即可。”赵郢换了个姿势坐着,斜倚着靠手,唇角微微上扬,饶有趣味地瞧着她。

云姜被他瞧得心鹿乱撞,忙避开他眼睛,却不知双颊悄悄爬上绯红。她拾了卷《诗经》展开,恰好是《汉广》一篇。她自七岁入宫,一直得大长秋(1)教导,礼仪、学识皆比一般女官强上许多。且赵郢登基前多在太后宫中读书,她伴随左右,亦曾得过指点。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 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 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童声清脆郎朗,云姜读罢抬首,见赵郢眼中亦染上笑意,她顿时羞得脸红,生怕是读错了或做错了什么让他笑话。

“你没有念错。”他似乎能读心,“只是这诗,不应念得如此……”他顿了顿,似在想如何形容她方才的读法,“如此欢喜。”

云姜很是羞赧,又低下头来,道:“还请陛下赐教。”

赵郢撑着头,复将那首《汉广》吟出。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他嗓音低沉,凝视着身旁的云姜,眼中莫名带着丝丝渴求。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 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 之子于归,言秣其驹。”至此,他的声音中夹杂着叹息,仿似真的如诗中男子一般地忧愁着,感慨着江河的宽广,让他无法渡江到达对岸。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最后,他再度沉吟复叹,目色中的光亮如寒风中的火把般渐渐熄灭,重归古水无波的样子,只剩黑黑的眼瞳。

云姜听得入神,仿似真的瞧见了青年男子对江愁叹的模样,他已吟毕,她却尚在神游。

她尚年幼,还不懂情愫,只觉得赵郢如今哀愁着,却不懂他在哀愁些什么。

“云姜……”他轻声唤她。

“诺。”她回神应答。

“他求不到他心爱的姑娘啊。”

云姜一脸稚气懵懂,赵郢轻笑摇头,“算了,你还不懂。”

云姜见自己已逗留颇久,应回长乐复命,便向赵郢告辞,赵郢摆手允去。她下渐台时,耳边似乎随风传来一句楚辞,夹杂着无尽的叹息。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2)

(1)大长秋:大长秋是皇后所用的官属的负责人,宣达皇后旨意,管理宫中事宜,为皇后近侍官首领,一般由宦官担任。
(2)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出自战国时期屈原的《离骚》,意为“这些都是我内心之所珍爱,就是让我九死(或多死)还是不后悔。”
楼主:大虫虫飞飞飞  时间:2018-01-01 14:47:09
第三章 访贤

晋国,都城闻喜。

朝会后,相国栗翊步履匆匆离殿,小黄门(1)迈着小短腿,亦急急追上道:“相国、相国留步。”

栗翊不得不止步回头,道:“什么事?”

小黄门气喘吁吁,拱手恭敬说道:“大王请您过九华台一聚。”

他心中郁闷,遣随侍童子送口信,无奈随黄门前往九华台。好不容易访寻到名士如镜先生,与他对弈手谈,棋局仍旧僵持,希望今日能再去与他搏杀一番。而朝会议事已拖延一番时日,如今又被晋王留住,着实抑郁。

九华台,晋王赵郁正品赏着丛丛金菊,见栗翊至,便招他近身一同品赏。

“相国认为菊花怎样?”赵郁已换了宫中常服常冠,合着秋时月令,一袭白衣,上缀绣茱萸祥云纹,风姿无双。他伸手拈枝,指腹轻抚重瓣,如爱抚幼儿脸庞。

栗翊道:“季秋之月,菊有黄花。秋时丰盛但含霜露肃杀气息,菊花开于秋风肃杀之际,不媚东风,颇有傲骨。实乃高士之花。”

赵郁笑道:“可太傅说这是不识时务之花,空有孤气。”

栗翊有些愣了,旋即回神道:“不知太傅……”

赵郁不语,身边的侍中缓缓道: “前日太子在九华台赏菊,后写菊赋与太傅点评,太傅却道:开不择时,凭孤傲存世,受西风摧残,老死枝头,不陨沃其土,不识时务不值道也。”

“这……”栗翊皱眉,这晋国上下都知晋王独爱菊花凌霜独立的姿态,宫室装潢,衣裳纹饰皆多用菊纹装饰。亦曾笑言自己晚年退宫,在山野种菊过隐士生活。太傅对太子如此传道授业,可不是公然贬损晋王,说晋王孤高自许,不识时务。

“他说菊不识时务,他又何曾识时务了。”赵郁始终挂着笑脸,全然看不出不满,又道:“寡人记得,太傅似乎在去年刚过花甲,对吧。”

“正是,太子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太傅亦多次对臣说自己年事已高,传授乏力。”栗翊揣测心意,知道赵郁必不能留他,顺势出个理由,让他合情合理地离开。

“寡人念他这些年教导太子辛苦,恩准他乞骸骨(2),赏他金银财宝,回乡颐养天年。相国觉得如何?”

“大王如此开恩,太傅必当感激不尽。”

“如此一来,太傅之缺又有何人可用?”

栗翊道:“臣月前曾访寻名士如镜先生,跑遍了深山野林,皆寻不到踪迹,谁知竟在平阳县城寻到了他,正是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今臣本与先生有约,只是大王作留,臣不便推辞。若能请如镜先生入仕,作太子太傅,对我国必有增益。”

赵郁一听“如镜先生”,眼色俱亮,问道:“可是当年提出田制、盐铁新法,但被佞臣诬陷坐罪罢官的那位杨如镜?后来先帝曾多次重寻他,为他洗刷冤屈呢。”

“正是这位。”

“若他愿入仕我晋国,有什么条件,寡人都可应允。”

“臣愿为大王前去请仕。”

“甚好。”赵郁示意他退下,继续悠然品花。

十昌里中人们熙熙攘攘,因其中杨家门前停了辆华贵牛车,他们皆是平头百姓,这十昌里不是城乡中心,是故少见如此华丽的车子。且这辆豪车,已是第三日临门了。

屋内,栗翊与如镜先生正杀棋杀得正酣。

如镜先生,名唤杨明,字如镜,世人皆尊称他一声先生。今年逾不惑,因多年劳作,看着倒像是知天命一般。

“先生隐市多年,可有想过再度为官?”

如镜先生温和一笑,说:“栗君来了三回,可是充当大王的说客?”

栗翊拈子落下,道:“先生神机妙算,在下亦不多语,大王欲请先生入仕,任太傅一职。”

“当年孝章皇帝三番五次寻我,我皆躲了去,便是再不欲沾染官场功利,那样吃人不吐骨的地方,我是不愿再去的。”如镜先生成功围杀,取下三子。

“先生满腹才华,只作一布衣,岂不可惜至极。”

“读书不为名利,为己心。孝章时吏治污浊,奸佞当道,章帝虽英明神武,但为人好大喜功,晚年渐发多疑,我为人孤直,入仕则不得善终。今大王尚不如其父,我又何必多事。”

栗翊亦深有感触,叹道:“大王生性温和,只是再温和他也是君王,伴君如伴虎,先生忧虑,也是实情。”

如镜先生点头称是。

“不过,时势造英雄,英雄造王者。太子襄年纪还小,便如璞玉未琢,先生若为其师,先生之志,便可借太子实现。田制、盐铁之法,今尚不得行,难道先生不遗憾吗?”栗翊说道。

如镜先生并不言语,心中一动。他半生钻研田制盐铁之法,当年为推行新政付出多少心血,不惜开罪权贵,落至如今白丁。

栗翊观他神情,便知已成功泰半,道:“大王愿满足先生一切要求,只愿先生出仕。”言罢,他落下一子,完全封住对方退路,他合上棋盅盖子,笑道:“承让。”

如镜先生哈哈一笑,道:“是我输了。请栗君转达大王,我有所要求。”

栗翊欢喜道:“先生请讲。”

“太子需得来我这草庐治学五年。五年后,方可回宫。”

“先生……这……”栗翊面露难色,太子襄乃是大王嫡子,身份贵重,要居在民间五年,怕是大王王后不能安心。

如镜先生收捡棋盘,“若不成,栗君便只当从未寻到我罢。”

栗翊带着如镜先生的话回到宫中,此时赵郁正与王后用膳,听是栗翊前来复命,便搁下食碗道:“快传。”

王后卢氏欲起身回避,赵郁只道:“无防,是任新太傅一事,你亦听得。”

栗翊入内见礼,便将如镜要求传达上去。

“先生竟要太子去民间求学”赵郁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真的是闻所未闻的要求。

一边的王后亦十分吃惊,她道:“这、这怎生可以?大王,襄儿才九岁,自小便在金玉堆里长大,哪受得住这等寒苦。”

栗翊道:“臣亦以为这个要求着实有些过分,只是先帝尚不得请如镜先生出山,今先生愿意教导太子,实属机会难得。若太子得先生真传,必能成经世之材。”

赵郁沉吟道:“告知先生,三日之后,太子定前往就学。”

“大王,襄儿才九岁,他、他从未离开过王宫……”王后道,十月怀胎,虽赵襄五岁后与她别居,一月间不过只见两三日,母子间早已不是十分亲近,但要将儿子送出宫外,她还是觉着不妥。这般想着,她忍不住叹息两声。

“便是因着他还小,我们对他宠爱太过了。”他叹息道,“寡人的母亲只是一名良人,并不得先帝宠爱,便是生了寡人,亦不再得圣恩。寡人随她居在掖庭,那些奴仆谁不是见高踩低的,不是缺了衣,就是短了食,寡人当年过得还不如一介草民。”

王后悄悄抹泪,栗翊静默不语,神色忧虑。

“亦正因年少受过白眼苦难,今才知爱惜民力、才知要惜福惜命。陛下初初登基之时,临川王便是不知天高地厚地要与陛下作对,反倒落得废人下场。算来他那狂妄不驯的性子,便是当年张庶人太过溺爱之故。”他伸手握住王后的手,安慰道:“寡人亦舍不得襄儿,只是咱们都想襄儿成材,玉出深山要历凿石之痛,鹰翔长空要承坠死之险。你可明寡人的心?”

王后听他言及临川王,这可是个活生生血淋淋的教训,便亦轻拍他手,,只好道:“妾省的了。”

栗翊道:“王后若不放心太子起居,可派遣得力的傅母(3)前去照料,周边暗中布置着士兵护卫,臣亦会常去探视,请王后娘娘安心。”

“这便有劳相国了。”

赵郁露出满意的笑容,对栗翊又是一番褒奖赏赐。

此时,十昌里的杨家,三人围坐茶炉闲谈,年幼的女儿早早在里间睡下。

“这是真的?你应承了相国?要让太……公子来咱们家读书?”杨夫人瞪大了眼睛,完全不可置信。她避忌着儿子杨超,怕小孩子说漏嘴,只说太子是公子。

长子杨超时年十岁,亦惊道:“相国的公子要来咱们家?”

如镜不住地点头,“不是相国的公子,只是他引荐的学生。欸,还能诓你们不成。”

“啊,那我要将屋子好好打扫一番。”杨夫人大喜之余,又忧心道:“这公子锦衣玉食的,住在咱们这瓦屋,多委屈呀。”

“本就是要他来寒窗苦读的,好好历练一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如镜漫不在意道。

杨超问:“爹,那公子要是背不出书,您可会打他戒尺?”他不好好用功时,如镜便狠狠用木尺击打他手心,每次都疼得他只有抽气的份。

“为什么不会,连你一块打。”

“他不用功,为何要打我?”杨超哭丧着脸,往母亲边挪了挪,好似马上要打他那般,惹得大人发笑。

“此乃连坐,震慑民众不敢违法。连着你一块打,让你能好好看着公子,不多生事。”如镜忍笑道。

杨超撅着嘴低声嘀咕道:“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他亲生的……”

“你在嘀咕些什么呢!”如镜故意作恶吼了他一嗓。

“什么都没有。”杨超脖子瑟缩了一下,小脸表现出真诚老实的样子来。

杨夫人对着这对父子完全没办法,只好催促着两人回屋睡觉。

她环视了屋子四周,对太子的即将到来又喜又忧。

(1)小黄门:汉代低于黄门侍郎一级的宦官。后泛指宦官。
《后汉书百官志三》:“汉有小黄门,秩六百石,由宦者任职,掌侍皇帝左右,受尚书事,上在内宫,为关通中外及中宫已下众事。诸公主及王太妃有病时,使问之。”此处小黄门是一个官职,而不是年纪小的黄门。

(2)乞骸骨:自请退职,意为请求使骸骨归葬故乡,回老家安度晚年。

(3)傅母:古时负责辅导、保育贵族子女的老年妇人,或指一般的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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