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藏路行者



传说“藏天净蓝”，我却亲身领教过“藏路艰难”。我们一路走来，路上目睹了数不清的车祸和塌方，遇到过站在路边对着车子行礼的藏娃，看到过藏区不一样的道班工人，数次被成群的牦牛拥挤冲撞，也遭遇过蛮横的碰瓷者漫天要价。然而，这些与“藏路行者”们的神秘恐怖相比，实在是“小菜一碟”太平常。我最难忘的一个“行者”虽然从未直面相对，更没有片语交谈，但“他”至今仍会不时地出现在我的梦中。
某天傍晚，我们的SUV来到了唐古拉山下的沱沱河边。传说这里就是《西游记》里的“流沙河”，是唐僧孙悟空收服沙和尚的地方。风沙骤起，气温陡降。就在夜幕即将降临时，我们幸运地找到了一个旅店。店主是个戴着头巾的美丽女人。她热心地关照我们，还给我们提醒了许多藏区的禁忌。其中有一条我印象特别深刻：千万不要打扰路上遇到的“行者”。对于“行者”，我只认识《西游记》里的“孙行者”。从女店主嘴里我大概认识到：藏区行者，大多是独行去拜佛的人，他们坚信苦行得福，追求来世的幸福，因此他们不接受任何人的“顺风车”帮助，也不接受任何物质的施舍。所以，遇到他们最好不要打扰。如果遇到行动僵硬面无表情的行者也不要惊慌，更不要强行与之交谈，那“行者”很可能不是活人，而只是某个死前意念极强行者的灵魂。店主好心的提醒让我们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那天夜里又来了一辆车投宿。他们的到来让我们见识到又一种另类的行者。他们是一对60多岁的退休工人老夫妻，开着一辆破旧的“羚羊”轿车出来旅行，身背各种不知装了什么的包包袋袋。他俩一路争吵着走进旅店。看他们的“装备”和高声大气的说话方式以及跟店主认真讨价还价的可爱神态，我们忍笑忍得差点憋成内伤。他们的出现让我们找到了自信：同样的藏路，50岁的决不能“输”给60岁的！
第二天继续前进。主驾精神抖擞，一路吹着惨不忍听的口哨。副驾我忙于DV拍摄，藏地的美丽风光使我深深陶醉。突然，我从镜头中看到了前面路边空地上有一双脚尖朝上的人体僵直地躺着。车子再靠近点，看到了穿黑色运动鞋的脚和紫色运动装的双腿。等车子到了面前，我骇然发现，“紫色运动装”在腰部位置戛然而止，上部身体居然消失不见了！我们大惊，停下车从车窗往外看，只见“腰部”以上被埋在一堆焚烧过的灰烬之中。显然，这是一个“路倒”行者的不完整火葬现场。看到这里我很难过，没想到出发时一定是意气风发的“行者”会有如此悲凉的结局。
看了一分钟后我们在心里默默与死者告别，祝他早升仙界，然后就心情沉重地继续赶路。受到那位“紫衣行者”的影响，我们不由联想到自己尚未完成的遥遥旅途，心情有些压抑，几乎失去了看风景的兴趣。正在这时，我们同时看到有几个脏兮兮的藏娃竟跑到路中间伸出双手拦车！我知道，这也是藏区近年来出现的一种现象。刚开始时藏娃们给车行举手礼，车主们也会停车将事先准备好的糖果分发给他们以答谢他们的行礼。但现在的藏娃们已经不再行礼，而是强行拦车，他们身后往往都跟着一两个成年的藏人。我们的车子被拦停后，立刻有一个藏娃跑到车前双手搂住了引擎盖，其他藏娃则围在两边车窗前吵吵嚷嚷要这要那。一个藏族妇女坐在路边笑咪咪地看着他们。远处几个骑在马上的藏族男人正策马朝我们奔来。情况紧急，我将一大袋糖果从车窗里奋力朝远处撒去！趁他们一哄而上跑去抢夺糖果时我们立刻发动车子夺路而逃。扭头回望，没想到在那群抢夺糖果的藏娃后面，竟还木木地站着一个头戴连衣风兜帽，穿一身紫色运动服貌似行者的成年人！看着那人脖子上怪异的鲜绿围巾和木然的表情，我觉得这位行者居然与一群藏娃混在一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我们在车上气哼哼地大骂了一番越来越坏的社会风气后做出一个决定：不再惯着藏娃们的恶习，把糖果全部送给辛苦工作的养路工人。很快，我们真的就遇到了一群穿戴破烂的养路工人。可惜，那时天气骤变，风沙扑面，大雨将至。待车子行至他们工作的地方时，我飞快下车把一大袋糖果匆匆往离我最近的一位工人手上一塞就扭头跑回了车里。在关上车门的一瞬间，我忽然看到在疾风暴雨的路边，又有一个“紫衣人”闲庭信步般地在狂风暴雨中从容地行走，他脖子上的鲜绿围巾恰似一枝飘飞的柳条！我惊讶此地的行者为啥都酷爱这款一模一样的着装？我更佩服这位行者风雨中的从容与淡定。看到这么恶劣的天气，我想主动让他搭车，但想起昨晚店主给我的忠告，我即刻打消了这个善念。
车子行驶到了一个盆地时，云开日出，阳光灿烂。看到路边有一片清亮亮的浅浅湖水，水面上长满了各种绿植和鲜花，美不胜收。遇到如此美景，我们决定停车休息一下。下车后我们奔到水边洗脸洗手涮手巾。过了一会，我们才感到这里十分安静，两人面对面说话都有隐隐的回声。“主驾哥”诙谐地对着湖水对岸大喊：“打倒小宝！”我也立刻反击：“臭屁大宝！”。。。。听着盆地上空“大宝、小宝”的回音，我们哈哈大笑。就在笑声的袅袅余音中，我似乎听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我示意大宝不要出声，屏住呼吸仔细听。果然，我们同时听到貌似一个男人的连续呻吟！这一惊非同小可，我们立刻调动全身的神经和最警觉的眼神和听力四处寻找发出声音的地点。我初步判断是某个单独步行的行者受伤躺到了某个隐蔽的地方。寻找半天后两人终于失望：目光所到之处一目了然，没找见任何人或动物，而且连那呻吟也消失了。再细看那清清亮亮的“湖水”，我们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湖水”下面全是黑沉沉的淤泥，在绿植鲜花的掩映下隐隐露出动物的犄角和四脚朝天的蹄子！我们庆幸没有下水嬉戏，也不敢再做停留，急急忙忙上车，一脚油门飞速逃离了这个美丽的邪地。
当日薄西山暮色苍茫之时，我们终于看到了前方的目的地，那座楼影绰绰的小城。当天的路程即将结束，正当我们击掌相庆今天的顺利结束并回望来时之路时，我们同时看到：身后冷冷清清的大路边，一个紫色衣裤的行者正禹禹独行，脖子上鲜绿的围巾恰似一枝嫩绿的柳条在风中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