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刘洋驾驶着一辆改装过的白色敞篷汽车，带着一个从酒吧里找来的漂亮女人，打着远光灯，拖曳着巨大的排气管声浪即将穿过路口。

汽车的身影在监视着路况的摄像头下，面对着突然闯入斑马线上的人影，冒气的轮胎开始在地上哭嚎。紧接着，伴随一道沉闷的声响在夜空中炸开，汽车像被猎枪击中的野猪趴在地上不能动弹了……

“咳咳咳——呃哇——你快过来看，那里趴着一个人，”刘洋按下电子刹按键，从车上走了下来时，因忽然放松了肚皮打了个嗝，然后点了根烟，指着被汽车撞进路边花坛中的男孩和男孩的自行车说道，“这家伙大概喝醉了，他就像棵头朝下栽下去的树。”

“发动机还没熄火呢！”

“我知道，没事！”他站在喘息般的汽车边说道。

“嘿——还笑，你撞到人了！”他的女伴跑下车叫道，“瞧瞧这里，你的车都变形了，我早就对说你不要开那么快了。”

“闭嘴行吗，那不是我的车撞的，就算是我的车撞的，瞧瞧，我的车如果是个人，都变形了，必须得住院才对——嘿，他的身体真够坚硬的。”

“不会出事吗，”刘洋的女伴不敢走近花坛，她害怕看到花坛中那被汽车撞得倒栽葱的男孩身上汩汩流出来的腥红液体，“我们报警吧！”

“如果你想报警的话，那就报警好了——放心吧，明天早上他就会醒的，要么呢，那些扫大街的大妈会报警的。”刘洋笑着又钻进了车里。

他看不起身边这个陌生的女人，等到了下一个路口，他决定将这个胆小的女人赶下车，然后载上另外一个女人去兜风。

“下去？”他的眼睛干巴巴地咬着被灯光照得雪白似的路面，喉咙处又干又涩，手指不断地在方向盘上拨弄着。

“干嘛？”

“滚——”

汽车渐渐靠近下一个路口，远远地望去绿灯依旧亮着。

他不愿意错过这个幸运的颜色，可是也不愿意对女人食言，于是，他对女人说道：“现在听我的，第一，松开你的安全带，第二，打开车门。”

女人虽然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些什么，但却见识过他的疯狂后，害怕他伤害自己，只好按照他说的做。

“现在呢，我——”

刘洋没等女人说完话，跨过扶手的腿朝着女人的身子猛踹了一脚，将女人踢下了车，当他将脚收回到油门上的刹那，路口的红灯亮了。

汽车的轮胎又开始在地上哀嚎，很快就停了下来。他的耳边隐隐约约回响着汽车刺耳的刹车声，感觉自己像是掉入了一个无限循环的迷宫中，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穿过自己刚才就走过的路口一般。他感觉自己如同条件反射下的受训动物，只要听到刺耳的刹车声，身子就忍不住哆嗦，浑身的皮肉开始发紧，那犹如皮鞭抽打在身上的痛感开始从遥远的记忆中快速涌上自己的敏感神经上，然后他便吐了，歪躺在车门上的脑袋就像是等待头顶无形的断头刀迅速降落，了结自己的命。

“我怎么了？”他吐了口酸水，脚卡在刹车踏板上，车辆卡在白色的斑马线一侧，看着毫无人迹的街道，脑袋里瞬间变得空空荡荡。他发了好久的呆，而安静的夜空下只剩女伴那犹如躺在案板上等待被杀的 般的哀嚎。

过了一会，一辆救护车伴随着呜呜哇哇的叫声停在了他身边，两个身着醒目反光服的交警堆耸起僵硬的皮肉、身背十字架般地堵住瞪大的车灯慢慢向他走了过来。

“熄火、下车——”

刘洋按照对方的命令做了，眼前被远光灯照得发白的世界瞬间暗了下来，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已经被捆绑在十字架上的人犯，那突然暗下来的景色就像是忽然泼向他脸上的冷水，将他惊醒过来，接下来就要接受残酷的审问似的。

“这家伙铁定喝酒了，来，让他吹口气——”一个交警拿着酒精测试仪一边对同事说着话一边绕到车辆侧面，说道，“嘿——给我看看你的驾照——哦，原来是您！”

交警忽然感觉刘洋是个不可说的人物，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嘴，故作镇定了。

“我没有驾照。”刘洋知道自己的驾照分已扣完，于是撒了个谎。

“没有驾照，不会吧，您应该不会没有驾照才对，说不定是您忘了带驾照了吧，哈哈哈——那么先按无照驾驶记吧——对了，那个女人，刚才她还说您在几十分钟前撞到了一个人，还是先不说这些让人难过的事了，您先在这酒精测试仪上吹口气好了。”这交警迟疑了一会，又担心日说不准有人找自己的麻烦，于是按照日常的程序记录了一些问题。

“哈哦——你说的没错——”他疲倦地直打着哈欠，对着塑料管吹了口气。

“很吉利和美好的数字，”交警看着仪器上超标的数值笑着说道，“您看上去累了，来吧，我们送您去派出所休息！”

刘洋在派出所里待了一个晚上，前半夜他被警察讯问着，后半夜他被关在一个房间躺在地板上睡觉。第二天中午，他感到腰酸背痛，被两名警察从房间里提了出来。

“我能回家吗？”他吊着一双疲倦的双眼问道。

“当然，有件事我们得告诉您，那个被您的车撞到的学生死了，救护车来晚了，那孩子可真倒霉，太可怜了。”

“所以我最终会被判刑对吗？”他听了警察的话，像是晨起后洗了把脸，满脸的油污被毛巾擦拭掉，变得清醒了一些似的。

“想什么呢，那怎么可能呢，我们还要感谢您呢，”警察笑着说道，“多亏了您，我们才能发现那个路口上的摄像头损坏掉了好久，现在，那里已经整装了好些新设备，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像现在这种没记录下影像的事情了——再说呢，要不是您撞到了那个学生，我们又怎么能知道他去了一家网吧上网呢，那是个不守规矩的网吧，纵容未成年人去上网，私底下预备了十几张身份证来应付检查，那个鬼地方的环境很糟糕，我们一进去就闻到泡面和烟酒混合在一起的怪味，卫生间脏得一塌糊涂，消防问题很严重，灭火器早就过期了，嗨——这王八蛋不是个好东西，现在我们罚了他一大笔钱，让他的网吧先关停一个月，整顿好了再说。”

“那太好了，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回家补个觉，你知道的，你们这儿没有给我配上一张好的床，我昨晚又被你们问了好久的话，身体有些吃不消，可以的话，我想先回家可以吗？”

“那当然可以啦，只是呢，我们还有些其他的事想要向您核实一下，如果您方便的话，我们想抽空再来找您——您呢，今天累了的话就回家睡觉吧，改天我们再来找您好了。”

“哦，那太谢谢了，我实在困得紧！”他强撑起一个礼貌的微笑，站起身子从派出所内走了出去。

回到家，刘洋的身子一靠近床，就如中弹的人一般迅速栽进了床上，不吃不喝地从中午睡到第二天晚上八点才醒过来。清醒过来之后，他在浴缸里泡了一个小时，然后将被水泡得缩皱的身体塞进衣服内，脸色卡白地开着车来到了一家酒吧内，和酒吧里的胖经理打了声招呼，拿了一包烟、一瓶威士忌和两只芝士蛋糕坐在沙发中。

这时候，两个化了夜魅妆、穿着暴露的女人靠近了他身边，待他吃了蛋糕后，三个人开始在冰块和威士忌以及木质骰盅摇晃下伴随着震荡的音乐和晃来晃去的五色光柱大呼小叫。末了，他脸上的皮肉被酒精刺激得开始泛起红晕，整个人像是站在一条颠簸在大海的邮轮上，一切的眼里的静物都像是被附着上了灵魂开始扭曲摇晃着身体，火机的火焰在嘴边像是一道道口红膏。

这晚，他一连要了三瓶威士忌，又跑到卫生间里呕吐了两次，当他泛起眼泪，喉咙酸涩，双手扶着金属栏杆走向沙发时，才发现酒吧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此刻的酒吧更像是兵马俑坑道，进入酒吧里的人在大批警察的包围下全都站立着没法大声说话，偌大的空间被头顶的吊灯照得又白又亮。

“嘿——您怎么在这里，我们还正想找您呢！”一个警察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着说道。

“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我们正检查呢，这可都是您的功劳呢，要不是您开车撞死了一个学生，我们调查您昨晚去过的地方，都不能知道这家酒吧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呢，现在正查问身份证了，这些混账玩意，瞧瞧——”警察指了指几个装扮成年人模样的女生说道，朝着酒吧经理的腿肚子狠狠踹了几脚，“看看，这里居然敢容纳高中生，我跟你说，这次我们非要让这家酒吧关闭不可，这家酒吧的老板也别想跑，对了，那晚你约出去的女人还是个卖淫的女人吧，这些个女人和这个酒吧也有关联。”

“这么严重的吗，”他敷衍地说着，“我都还不知道呢，以后我是不能再来这里了，没想到这里会是个魔窟。”

“那是当然的，贴在门上的禁止黄赌毒的警告被这些人全当放屁了，我们这次非要好好教训这些不懂板的玩意，连消防措施都没有整好，这还是得谢谢您才行，看看，我们这次可捞了条大鱼呢！”

刘洋顿感无趣，就像贫血的病人，脑袋在清醒和糊涂之间徘徊，还未尽兴但也只好走出了酒吧，点了支烟塞进嘴里，顺势吐出一口浓浓的白烟。

“嘿——明天您得上派出所来一趟，我觉得你是该去见见那位被您的车撞死了的学生的家长了。”一个警察突然走出来对他说道。

“为什么？”

“这家人总是跑到我们那儿撒泼，要么就去法院找茬，我觉得你还是见见他们比较好，拜托他们不要来找我们的麻烦。”

“好吧——可是你们干嘛不直接找个理由把他们关起来呢，这样不更省事吗？”

“当然，可是现在很多人都支持这家人来闹，要是处理不好，他们还要去上访，您知道，我们可没有多少监狱可以关押这么多支援他们的人，这可得费好大一笔钱。”

“那倒也是，”他丢了还未抽干的烟，走近汽车边，拉开了车门。

“您要开车回家？”警察问道。

“怎么，不行吗，”他像是忽然被人朝后脑勺打了一闷棍，想起来自己喝了酒，“嘿——我忘了我喝了酒。”

“不，您千万别误会了，我不是说这些，我是想告诉您，现在呢，我们查了一下您报考驾照的那个驾校，您还别说，只要跟您扯上点边的地方，我们总能有所收获，那块地方不少的驾校都贿赂路考考官，这些人被其他部门的人逮住了，这次都得倒大霉运，这还不算，就您上次说的有关驾照的事，嘿嘿，我们也找出了其他的名堂。”

“阿嚏——上次怎么了？”他打了个喷嚏，然后疑惑地问着。

“您可真健忘，上次您说您没驾照，实际上呢，我们查了，您可是有驾照的人，只不过您驾照的分被扣光了。”

“所以你们这次想罚我的款，可是你们不是交警，那是他们的职责呢。”他说道。

“您又误会我们了，我只是听说呢，这次那些交警沾了您的光，发现了一堆花钱买分的团伙，他们这次收拾了不少以此牟利的‘兔子’呢！”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他有些乏了，实在不想从警察嘴里听到跟自己无关、对自己又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只好敷衍地应答着警察的话。他瞅了瞅看着自己的警察，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顿了顿精神，握住车门的手显得很多余一样，然后探着身子从车内中控台上取了一包纸巾，锁上了车门，笑着问道，“你可以送我回家吗，我现在喝酒了，不能开车，我家就在附近。”

“啊，这当然可以啦，您跟我来吧，我送您，我知道您住哪里的！”

刘洋点了点头，钻进了警车，回到家以后，便借着酒劲睡起了觉……

早上，他的身子埋在浴缸里，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不开门的话我们就要撬锁了！”

“喂，等等——”他叫着，从墙上的挂钩上扯了浴巾就往门外跑，可是门很快就被人用脚踢开了。

这时候，一大帮记者举着摄像机面对着他，那个他眼熟的警察也跟着走了进来。

“干嘛，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吃惊地问着，整个人如同害羞的女孩一样缩起身子。

“啊——也没什么事，您不用担心，昨天我们区里的主要领导们连夜开会讨论了很久，必须要对您进行表扬——”警察面对着记者，拍了拍刘洋的肩膀笑着说，“大家看，就是他，嗨，这人一连帮助我们发现了区里的好几个重大社会安全问题，就在昨天晚上我们又有了突破，我们发现，那个被汽车撞死的学生，他骑的自行车是从一家无证经营的二手自行车店买来的，这家店的老板是个有前科的小偷，自行车店里的自行车全都是偷来的，这小偷简直可以做到自产自销了，哈哈哈哈！”

刘洋面对着挤在客厅里的记者，看着自己身上仅剩的一条浴巾，只觉着尴尬。他想要找些衣服遮羞，但是身边的警察却将他的身子抓得牢牢的，不让他有遮掩的机会。

“我们一定会加强区里道路交通安全法教育，严格查处无证商贩、取缔低俗场所，严肃查处消防安全问题。”

“还有别的事吗，你们不是说让我今天去见那个学生的家长吗？”他提醒身边那兴奋过头般的警察说道。

“哦，这个很快的，我们会带您去见他们的，不过呢，我们还是要夸奖您，多亏了您，我们的教育部门才能发现一些学校的安全漏洞，一些老师没有起到监督学生的作用，让学生们大半夜里翻出学校围栏跑到黑网吧上网。现在，您看，学校附近的网吧也取缔了，教育部也派人来学校进行专门调查和教育，实在是太好了。”

“可是你能不能让我先穿一件衣服呢，我感觉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在这些记者面前实在不适合，而且我感觉身体有些冷。”

“待会就不冷了，就这样袒露自己很好，很快我们就要离开了，”警察说道，“区里的领导都在等您呢，大家准备给您颁奖了。”

“那也得让我穿件衣服吧，这样太不体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