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小说评介|《寂寞的十七岁》:一段演绎了青春的少年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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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1-06-26 06:21:49 更新时间:2021-06-29 10:46:12

楼主:王栩的文字  时间:2021-06-25 22:21:49
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作品:《寂寞的十七岁》,白先勇 著,收录于《寂寞的十七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

杨云峰在他的同学们当中不是一个合群的人,却注定是一个出众的人。只是,杨云峰这类人奇怪,喜欢独来独往,与他人保持了一个在其个人看来较为安全的距离。这种同他人距离上的疏远和杨云峰的性格因素不无关系。杨云峰好静,“怕吵”即为他性格上的真实一面。有这种性子的人,大多内秀,杨云峰也不例外。

杨云峰在一个安全距离内观察他人,他自个儿却不自知。因为这时的杨云峰只有十七岁,一个少年而已。况且,其又是一个被同学们作弄惯了的人,与之并生而来的自卑显而易见的掩盖了杨云峰难以被他人效仿的优点和长处,这就使得杨云峰其人在拘谨与自我认识不足的畏缩下度过了无聊又烦闷的十七岁。

“十七岁”,在白先勇笔下,当是青春期的泛指,泛指一个缤纷的花季。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亮丽的时光,浮沉在“似懂非懂”这一层面的人生的初始。在小说《寂寞的十七岁》里,花季与亮丽属于杜志新、唐爱丽他们,杨云峰则收获了青春期的灰黯和苦涩。

白先勇挖掘出了杨云峰,尽管其所代表的类型人群在群体内居于少数,却在小说家独到的视角下呈现出迥异于他人的典型性。

杨云峰一开始就没喜欢过南光中学。因为班上的同学“好像一径在跟我过不去似的”。这倒不是杨云峰对外界的观感偏离了所谓正常的轨道,而是内秀的杨云峰藉由冷眼旁观式的打量所得出的对周遭环境的感受。杨云峰的视线所及,班上的同学分为两三类。有几个是以李律明为代表的好学生。这些好学生,“余三角讲课时,他们老爱点头,一点头,余三角就把黑板擦掉,我连几个角还分不清楚。这些人,没的说头”。杨云峰的总结有着其个人独特的感悟,它似乎触及到了某种本质上的真相,却又不易将其驳斥、反转。在对余三角的课只为李律明几个好学生讲授的认知下,天性中自带几分傲骨的杨云峰不愿像有些同学那样去巴结李律明他们,好在考试中抄他们的习题,所以,在花季年华中就不懂得世故人情这一套的杨云峰考试老不及格,成了时常被余三角当着全班的面嘲讽的对象。

还有一类同学“外罩制服,内穿花衫衬”,他们会闹,会谈女人经,还会“扯起嗓门唱流行歌曲”。他们以杜志新为代表,聒噪、闹腾,整天乐呵的不得了。杨云峰明白自己打不进他们的圈子里,这个圈子也不会接纳如杨云峰这般喜欢《茶花女》、《少年维特之烦恼》里面那股痴劲的人。因此,在杨云峰这番明白、透彻的了悟下,无论李律明为中心的好学生群体,还是杜志新为代表的小圈子,杨云峰从来就没想过该如何融入李、杜二人的“那一伙”中。倒是在南光中学能时常看到,杨云峰“一个人游魂似的,东荡荡,西晃晃”。“游魂”是杨云峰对自己的轻贱,有着一个少年心智不甚成熟的自嘲。自嘲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杨云峰觉得自己什么都懂,却又无法将懂得的一切转化成对事物本质的具体认知而徒剩空泛、虚化的形象上的意义。

杨云峰看了《欲望街车》,他会难受老半天,可他不知这份“难受”正是在文艺的熏陶下内在情感的萌发,它与唐爱丽混在男孩子堆里打情骂俏似的浪谑不同,前者透视出杨云峰对“美”渐渐有了领悟和亲近,后者则毫无美感可言。杨云峰上课时,“伸头出窗外看一只白头翁在啄树上的石榴花”,这副色彩艳丽的动态构图落入杨云峰眼里,正是举凡自然界那些常态的“美”在一个少年眼中的反映,它导引了杨云峰对“美”的发现,却在余三角对杨云峰的嘲讽下阻断了“美”在少年心中的盛开。

余三角的嘲讽让原本在班上就显得愣头愣脑的杨云峰更加拘谨,也令其成为班上除去李律明、杜志新、唐爱丽之外,另一个显眼的存在。只不过,杨云峰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班上的同学几乎都能将其作弄一番,而不会背上任何难堪与负疚。正因如此,对杨云峰的作弄也就凝聚成了一股集体的力量。这是小说里一个隐晦的主题,透出作者不无犀利的洞见。白先勇将成年人世界里的群体行为范式巧妙地进行了溯源式的回顾,回顾青春期少年们对同龄人的孤立和排斥同他们今后将要置身其内的成年人世界的某些行为规范毫无二致的吻合。

在南光中学,“除了魏伯飏以外,我简直找不出一个人谈得拢的”。杨云峰的心声,是对魏伯飏作为自己唯一朋友的认可。可魏伯飏不爱讲话,“喜怒全不放在脸上,我猜不透他的心事”。这就让杨云峰对魏伯飏是否是自己的朋友有所保留。此番疑虑下,杨云峰终究还是向魏伯飏敞开了心扉。魏伯飏在体育课上对不慎受伤的杨云峰的帮助和照护,让后者由着一阵辛酸的驱动,“像小孩子一般哭了起来”。杨云峰情不自禁的释放出了忍耐力特大的表象之下一个真实、脆弱的自己。在杨云峰的自述里,这个自己平常构建在“不发作”、“不动声色”、“心里愈难受,我脸上愈没表情”的坚强下,可“只要有人给我一句好话,我反而觉得难受”。“难受”摧毁了杨云峰坚强的壁垒,认定了魏伯飏是自己朋友的他在“对人也有一股痴劲”的推动中,从此差不多整天都和魏伯飏磨缠在了一块儿。

直到魏伯飏有一天将班上盛传的流言告诉了杨云峰,那些难听的话让魏伯飏同杨云峰继续交往下去产生了明显的心理压力。在这一刻,成年人世界常见的一幕让青春期的少年成长,同时,来自集体对个人的压制将成年人世界的隐秘真相在少年的心中刻上了难以磨灭的印记。这道印记对杨云峰而言,是其心智渐趋成熟获颁的勋章,他主动断绝了同魏伯飏的往来,用重返寂寞的方式将这个仅有的朋友送还给了那个与自己对立的所谓集体。

寂寞中,杨云峰在作文里倾诉衷肠。由于情感过于浓烈而使得少年心事古怪、骇人,不仅作文得了一个丙,还获得国文老师情感同样浓烈而坚定的批评。在国文老师看来,杨云峰于作文中流露出来的悲观不符合“有为之现代青年”的标准。这是师长对杨云峰的定论,用权威意志遏止了少年心性的自由生长。它让杨云峰愈发觉得南光中学无聊乏味,因为无人懂得这个少年与人无怨,只想安静地朝着自己所想的那样去生活的心愿。师长的定论无疑给杨云峰罩上了一个“你应该这样”的期许,在这来自他人的目光的注视下,杨云峰就当放弃自己的本来面目,以符合他人认可的规范化的行为范式而被集体接纳,被“那一伙”人收编。

杨云峰并非没有朝这方面努力过,只是他的努力在“似懂非懂”的层面太过于认真,反而成了笑料被集体嘲弄,被“那一伙”人糟践。

班上的女生里,唐爱丽在杨云峰眼中一点儿都不像个高中生。这个起码比杨云峰大两岁的女生,逗引得杜志新和高强两人为她打过架。即使这样,杨云峰着实不喜欢唐爱丽。杨云峰内心的强调让他对唐爱丽的观感不含一丝儿伪饰和做作的成份,那就是少年的真实心声,无涉矫情的直率的流露。这份少年的心曲掩藏在杨云峰寂寞的心灵之下,冷漠又不失礼节的打量着唐爱丽突如其来的示爱。面对在眼前站着,“把裙子卸了丢在地上,赤着两条腿子”的唐爱丽,选择了逃离的杨云峰回到家里却不由自主地替这个女生难受。杨云峰将唐爱丽对自己的示爱理解成“到底她是第一个对我那样好过的女孩子”。在如此充满感激与怜惜并重的情感展露中,杨云峰给唐爱丽写去了 。这封信,是杨云峰对自己应当像个男人那样负责的看重,也是对一个向自己主动示爱的异性袒露心迹的陈说。哪怕杨云峰不喜欢这个女生,他也愿意同唐爱丽成为友好交往的朋友。总之,给唐爱丽的信,浸透了杨云峰的认真与专注,它让杨云峰的十七岁充满了意义。

认真与专注,在杨云峰,有着意义层面上的指向,在唐爱丽,则是极其难得的逗乐和耍笑的材料。唐爱丽将杨云峰写给自己的信钉在黑板上面,引来全班的哄笑和怪叫。此刻的杨云峰头也没回的跑出了学校,在“似懂非懂”的层面品尝到了人生第一场落败的滋味。

青春期的苦涩让杨云峰失落而忧郁。这个在自己的世界里营建丰沛内心的少年,于全班的哄笑下才真正惊觉,自己甫入南光,即与周遭格格不入。那些异样、好奇、充斥着恶作剧般的目光将杨云峰包围着、孤立着、又牵扯着,它们一开始就对杨云峰宛如合谋般的计议、针对,对其设下了“你不属于这里”的牢不可破的屏障。杨云峰的青春在同这个排斥自己的集体的对立态势下灰黯的消逝。除了消逝的青春,杨云峰倒也没有失去什么。他获得了成长,塑就了心智的坚定。小说结尾,杨云峰“打定了主意再也不去南光了”。参不参加结业式已不重要,于心智的坚定下对青春的告别方是正式开启人生之路的展望。

(全文完。作于2021年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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