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tiger Pass

游五虎关

长城因地形地势发生变化，所以，几乎没有两段同样的长城。不同段的长城，有不同的美。这次我们来的五虎关，堪称绝美。

五虎关在密云区新城子镇，这儿的特点是北京最东点，所以开车也要小心，没准儿一踩油门，就过到河北省去了。从密云水库东行，又进了乡间公路，山野景色怡人，往来车辆也少。但要到五虎关景区，还要蛇行几十公里。一家人在一起休假，只要车里油够，跑多远跑哪儿都行。
我们路过一个叫仙居谷的景区，通往正门的水泥路，已经被湍急的河水淹没了。路也窄，我不敢试着开过去，黄文秀同志好像就是驾车穿过那样的路面牺牲的。

到了景区入口，偌大的停车场一辆车都没有，我还以为闭门谢客。门房出来位大爷，说景区正常开放。大爷特别热情，告诉我如何穿过村子后再向左拐向右拐，还说验票的在上边。
通向五虎关的是条小路。出村口的小路两侧，各拴一条狗，虽说够不到人，但拴链子的狗凶起来有一种别样的可怕。我吹着口哨，又不挑衅，狗子们也就不咬。第一次进这样的景区，胆小的恐怕出去退票了。

我们向山上走，过了一个小亭子，亭中央放着一把椅子，明显像是验票员坐的地方，四下看看也没人。再朝上走了一段，路过一间小房子，一位中年妇女靠在椅子上大睡。我们静悄悄地过，免得打扰人家美梦。只听见，“慢着，拿票来。”这么舒服的检票员倒也是头次见。

完全出了村子，上山小路便和一条清澈的山溪拧麻花辫，时而路在溪左，时而路在溪右。溪流澄可见底，只是越朝上行，越发湍急起来。
这是一条静美的溪谷。叶子落满了上路，没有任何人行的痕迹，也许好多天都没有人到景区来了。山中偶有鸟鸣。溪边有大大小小的林蛙，有的潭子里还有蝌蚪，听见我们的脚步声，赶紧向水草中躲藏。

丫妈给我折了根木棍，我走在前面，万一遇到蛇，可以先抵挡一下。山谷中野花很多，沿溪奔放。
溪与路交叉处，慢慢地溪水没过路面，连垫脚的石头也没进水中。开始我们还捡着有高石的地方走，后来索性放弃了，直接趟着水前行。山溪水冰凉浸骨。溪水淙淙，在低洼处成潭，溪谷遂有二十八潭。

愈向上行，山势愈陡，瀑布也多了起来。最大的一处瀑布，有二、三十米高，白练飞下，珠玉四溅，站在瀑下，竟有寒气。借人工铁梯登高，溪无尽，树荫暗。
这是一条最原始的溪谷，我认为是北京最好的溪谷。人造痕迹减至最低，亦是自然最美。

据山下大爷说，抵五虎关约行5里地。忽然一抬头，见了丛林缝隙中浮现的城墙，五虎关到了。五虎关有两个券门，门洞高5.1米，宽3.5米，进深4.7米。每个券门两侧的门楣上各有一只虎头，外加城墙外的一只青石卧虎，共五只，五虎关由此得名。
溪流从一门洞内急急而出，这是水门洞。城墙内原有石闸，憋住水，可瞬间放水御敌。按照长城学者的看法，五虎关水门的建筑样式，是独一无二的。

我们过了门洞到另一侧，沿山路行了一小段。长城完全是淹没于原始丛林中。在这人迹罕至的山野里，忽然见到城墙，这是一种震撼。古代帝王在陡峭的山岭上修建长城，到底死了多少人，至今也没法计算。远望城墙上长满了树木，最后完全消失在绿海里。坚固的长城亦残损如此，人生实短。

山谷里阴暗，我决定不在山上久留，四点前要返回山下，免得意外。下山向来好走路。走到约半程之际，迎面遇两白衣美少女，手挽着手，朝山上走。只问了我，还有多远到山顶。这两人是我们遇到的唯一游客。也不知道她们打算什么时间才下山。
我跟丫头说，以后你可不能只和闺蜜两个人上山游玩，万一遇到歹人，就没有办法了。脑海中的疑问一直在，到了山下停车场，仍然只有我们一辆车在。然后我问丫妈，“刚才遇到的那两女的，不会是妖精吧？”丫妈复我，“胡说”。

距五虎关景区入口处不远的地方，尚有黑谷关。那儿曾经是更有名的水关，因为安达木河从峡谷中穿过，敌楼修筑在高耸的陡崖之上，万分险峻。
新冠疫情正在反复，北京市号召市民尽量不出京。于是我们就站在安达木河的桥头，头上悬挂着河北省界的牌子。我们立脚的地方是密云，桥另一侧分别是河北承德县、滦平县和兴隆县，这个桥头是鸡鸣四县之地，正是北京东极。

2021/8/5

安达木河的清晨

我们入住的民宿是丫头选的，因为民宿的名字和她的名字一样，她便决定非住这家不可。我问为什么非要选这一家？丫头说这里有水。民宿的门前不远处，是一条哗哗流淌的安达木河。这条清澈的河流，源自京冀交界的雾灵山，自东而西流进密云水库。

早晨起床后，见丫头还在呼呼大睡，便出门去。民宿主人在门前还种了好大一片菜园，冬瓜结得到处都是。一畦又一畦的青葱长得笔直。只是田间沟垄里有水，要不然我会进去好好看一看。这样好的田园，一定能让我怀想起我爸当年伺弄过的菜园，菜园就是家风。

上一夜下了些雨。早晨的阳光洒在杨树上，叶子油亮油亮的。这样的乡下，才能很自然地在耳畔想起班得瑞的新清晨。
民宿院子里有一张躺椅。我把方向调整到朝阳，和煦的阳光完全洒到身上。我随身带来了一本三年多前买过的书，是《中国当代文学史》，大概也只有这样的假期，我才能全然放松下来读一下。可是很让人失望，无论朱光潜，还是林语堂，在上个世纪50年代，都是被文学界批判的对象。我只读了一章，把书合起来，那种阅读氛围实在配不上这澄澈的清晨。

乡下收货人起得早，我听见喇叭里传来“收鸡鸭鹅收狗收苦厄”。实在闹不清什么是“苦厄”。密云这一带毗邻河北，普通话里掺了方言。“收鸡鸭鹅收狗收苦厄”。“收鸡鸭鹅收狗收苦厄”。我集中精力练习普通话听力，最后终于猜出可能是“古佛”。小货车慢吞吞地从门前朝东开去了，“古佛”的声音最后完全消失在耳畔。

丫头醒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河边玩。这次出来，什么作业都没带，丫头终于恢复了昔日的阳光灿烂，一整天连说带笑，真的像3岁时候那样。小孩子由学习带来的心理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一张一弛方为文武之道，且让她好好玩。
巧在隔壁小货店开门营业，也卖捞鱼的带把儿小网子。丫头要我给她买一根。我们朝着安达木河去。

大概是不久前雨水太大，爆发了山洪，河上的石桥已被冲断。现在河水虽然没有那么大，但水流湍急，流水冲出了许多石滩。我们到河道中的石滩上去，有些洄流的地方，水面相对静止，小鱼听到我们的脚步声，满不择路地往草丛里钻。丫头拿着网子白费气力地捉鱼。
我顺着河道逆水望去，瓦蓝的天，乔木碧绿，偶有水鸟飞过，安达木河的哪一个角度都是巴比松画派的作品。

我问丫头网到鱼了吗？丫头说一条也没有。没捉到鱼，不妨碍她欢乐。
我又开始梦想起来，等我老了的那一天，每年来安达木河畔这样的地方住上一个夏天。我可以带上一后备箱的书，偶尔邀一两位好友来住上一两天，饮点儿酒，吹吹牛。每天看晨曦斜阳，就这样安静地过完这一生，是不是很好？

2021/8/6

黑龙潭

夏日游潭，有水的地方才凉爽。我说一个人在北京绝对躲不开“龙”，我们要去的地方叫黑龙潭，在密云水库西侧。那要是开车到水库东侧去玩儿怎么样？还是没办法，东边的景区叫白龙潭。

黑龙潭景区紧邻密云水库，另一侧为山岭，平地狭窄。我们到了停车场，大门紧闭，上挂一牌“车位已满”。没办法，我们只能到南侧的云蒙山景区游玩。云蒙山停车场特别大，来的游客又稀少，我随便就找到了一棵大树，把车停在树荫下。

云蒙山景区有私人资本介入，设计很现代，比如接待大厅，明显是以酒店大堂为蓝本，地面整洁，堂内还有沙发可休息，我想一想去过的北京景点，没有比云蒙山景区大堂更舒适的了。
到前台咨询才得知，云蒙山和黑龙潭两个景区均由同一家公司经营，游客可在云蒙山景区搭乘摆渡车，直抵山顶，然后从黑龙潭出。天哪，这简直是精心为我们准备的项目，一游两景点。

美中不足的是，要乘摆渡车，须先从云蒙山景区攀登200多级台阶，上到一处高地去。等我们气喘吁吁地登顶，发现已爬完了一座山。不知道景区是什么想法，也许是为了省汽油。
云蒙山上有长城。习惯了长城，觉得有山的地方如果没有长城，那就不像在北京。摆渡车载我们在山顶盘绕，两侧峡谷巨深。云蒙山以花岗岩为主，山势百态，国画中常见如此景象。摆渡车中止在山顶一个520爱情广场，那儿绿草如茵，正在兴建一些高级客栈。到了山顶谷地，四望反而什么看不到。山上还有一湖，湖水碧绿，偌大的鲤鱼在水面慢慢地游动，确实是个休闲的好地方。
风景常在过程中。坐摆渡车直上山顶，反而兴味索然。游景区可以重来一遍，人生呢？没可能的。

我们从山顶直下山谷。这段路垂直而下，景区修建了很好的木阶梯。路过黑龙庙，内有泥塑的黑龙王端坐，这免不了又衍生出许多离奇的传说故事，都是瞎编的，我懒得看。
很远能听见峡谷中流水冲击深潭的声响，我们下到谷底的第一站就是黑龙潭。谷水常年切割坚硬的花岗岩，侵蚀出各种奇异甚至狰狞的造型，远远地见了幽黑色的潭水，深不可测。

顺峡谷朝下走，潭子多变，流水也或急或徐。高山上的溪水里生长着一种游鱼，游动迅速，顺水逆水皆行。丫头随身背着网子，趁休息的间隙，我们在一泓相对平静的水潭内捞鱼。鱼儿十分机敏，见了人便躲得远远的。但总有经验尚还幼稚的，游进水底的网子里，被我们兜上来。
丫头百度，说是潘氏鳅鮀（tuó），我仔细分辨，觉得像是尖头鱥（guì）。网上说，尖头鱥没有什么经济价值。这么小的鱼，不能规模饲养，当然没什么大价值。可是我又想，按照庄子的看法，没价值岂不是更好。尖头鱥喜欢生活在清澈的峡谷激流中，与世无争，这是多么高贵的品质。

黑龙潭峡谷有数不清的各种山势形态。我觉得最棒的是迷人洞。我们是自上而下行，遇一处陡崖，路戛然而止。而后上攀，约五、六十米的高度，突现一洞，钻洞入，漆黑一片，接着进入一巨大空间。那是一整块花岗岩跌落后，夹在两山之间，石下形成天然避风堂，面积足有数十平米。在岩下爬行，有压迫感，很怕头上巨石瞬间压垮。
出了迷人洞，山溪从断崖上下落，形成50多米高的通天瀑，跌进平沙潭中。柔刚相济，自然之造化。

向山下，游人渐多，在水边捉鱼的孩子们也越来越多，想再找一块平静的休息地也并不容易了。
今年夏天雨水大，密云水库已经直接连到了黑龙潭口。出了景区的大人们，人人手里拿着一把小捞网。

铁锅炖大鱼

密云水库和怀柔水库都盛产鱼。吃鱼是当地的特色。吃过几次后，再过密云或者怀柔，第一件事就是想那里的铁锅炖鱼。

其实下午三点左右，我们完全可以赶回到家里吃晚饭，但是想想铁锅炖，口水直流，征求家里另外二位的意见，一个比一个更馋。
密云水库周边做鱼的饭店很多，我们不费力气就找到一个渔村。都说城市在内卷，乡下也一样。我们找民宿的时候发现，村里每户人家都派一口人站在路边，举着牌子揽客。这种行为导致的后果是，只要有一户揽客，那其余人家都得出门揽客，否则客人就被别人家揽光了。

渔村也这样，每家店都派出一位伙计，站在路边摇小红旗招徕客人。往往是哪家越招，我越不爱去，丫妈曾质疑过我这种心理。我大概是觉得，商家太热情了，后面往往有陷阱，中国人不大会平白无故地对你太好。

我们进了一家店，那时候不是饭点，所以顾客也只有我们一家。店里主菜有两道，一个是铁锅炖鱼，一个是铁锅炖柴鸡排骨。商量了一下，觉得在水库边上如果吃排骨的话，好像不大对劲儿，决定吃胖头鱼，也就是炖鲢鱼。水库鱼有不同大小的，有一次进店，店家让我们尝尝十多斤的大鱼，我看着水里游动的鱼，太大了，不敢动吃的念头，况且也吃不完。

铁锅炖算是东北菜。现在城里很难见到直径一米多的大铁锅，家里也没地方放。铁锅是东北农村家庭的标配，我们都是吃铁锅长大的。正宗的东北铁锅炖，一定要烧柴，据说烧柴炖出来的菜，和烧煤气炖出来的菜，质量有别。菜品上我不大感觉出来，不过烧柴会产生一种特有的味道，很难形容，像是浸入骨髓的那种。

店里炖的是裸鱼，如果需要配菜，得格外再点，我们加了豆腐和白菜。没过多大一会儿，厨子就把收拾好的4、5斤重的胖头鱼端过来，直接倒进面前的铁锅里，盖上锅盖，打开煤气炉，没一两分钟，香气便从锅盖缝隙钻出来。
铁锅炖多以豆瓣酱来焖。说起酱香，这是东北菜的灵魂调料。很多菜品，如果不用东北黄豆酱来炖，那就没法吃，或者说很难吃。铁锅炖的香气，我觉得一半归功于大酱。

大约10分钟左右，厨子来移锅盖，顺便把火调小，可以吃了。这时候看锅里，鱼形还在，但鱼身已被汤汁浸满分裂。即便密云和怀柔临近，同样的炖鱼，也会有些微差别，比如怀柔鱼锅里会放些五花猪肉，以增加香味，密云就不放。我不爱吃肥肉，所以不放肉感觉更好一些。

鲢鱼多刺，所以讨很多人嫌，但是貌似刺越多的鱼，越好吃。现在市场上卖得很多的巴沙鱼块，一根刺也没有，看上去就像猪肥肉，一点儿味道也没有。
丫头吃鱼是能手，上桌子就开吃。我仿佛叮嘱她要慢，要把鱼刺挑好。返程还要开车，没法喝酒，叫了一瓶可乐，慢慢喝。

三口人都吃得肚饱，原以为可以消灭一整条鱼，但没完成任务。铁锅有肚子，用汤匙到底下一捞，原料还有不少。叫店家拿来一个塑料餐盒，打包带走，当然还有几片没吃完的烙饼。
说好了丫妈买单请我们吃饭。吃完了坐那里不动。东北社会中，这叫不懂人情世故。我想找一把老板被人伺候的感觉，也没找到，只好自己去前台刷卡。

2021/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