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3:不可饶恕》(中国远征军兵王猎日传奇)(寻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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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6-02-27 01:53:00 更新时间:2021-08-27 16:27:28

楼主:金满  时间:2016-03-12 16:27:35

等药熬好,中西村和周青喝了药,也到了午饭时间。郝叔公招呼他们吃饭。

连郝叔公自己,加上中西村、刘兴魁和周青,一张八仙桌就坐了他们四个。郝叔公家里规矩大,这个时候只能家长上桌陪。八碗菜,咸鱼腊肉都上了,还蒸了一只鸡。过年的排场,把他们当贵客招待。

郝叔公拿出了酒,给刘兴魁和自己斟了一碗后对周青和中西村说:“二位伤愈期间最好是忌酒,我就不给二位倒了。”

周青说:“倒上吧。”

“白日放歌需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郝叔公吟完豪气说道,“那就都倒上!”

中西村没有拒绝郝叔公的倒酒,他和周青一样有喝的理由。

周青喝得太快,也不说话,就那样自斟自饮。快酒和闷酒都容易醉人,周青很快就醉了,趴在桌上又哭又笑。中西村一直沉默不语,他能理解周青的痛苦。

“宏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醉!”郝叔公也喝了不少,那双昏黄的老眼变得炯炯有神,“你们都还年轻啊,等活到我这个岁数就什么都看开了。”

刘兴魁也喝得有点多,话也跟着多起来。他乜眼看着郝叔公说:“真的看开了?”

郝叔公重重地一放酒碗:“看开了!”

“那你知不知道,现在是民国了。清朝已经亡了三十多年,日本人占了大半个中国,爱新觉罗溥仪当了汉奸。”

中西村觉得刘兴魁挺混蛋的,但郝叔公似乎并没有因此被刺激到。

“你们真以为我老糊涂了吗?”郝叔公露出神秘的笑容,“你们告诉我,你们凭什么相信一些事?”

“凭什么?”刘兴魁指指自己的头,“凭理智。”

“你从小到大,有多少你相信的事是通过理智告诉你的,而不是外界告诉你的?”郝叔公问。

这下刘兴魁回答不上来了,中西村也同样在心里回答不上来。好像大部分知识都是外界告诉的,都是显而易见的公理。但这些显而易见的公理也确实存在谬误的可能,只是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去怀疑和探究。会这样干的人要么是哲学家要么是疯子。

郝叔公说:“我们所以相信一些事,是因为我们选择了相信,是因为我们愿意这样相信。有些事情并不合理,但你必须相信,有些事情并不牢固,但你必须依靠。人总要有一个东西支撑自己的世界。”

郝叔公这话说的很绕,但却像是哲人说的话。

中西村说:“就像信仰对吗?”

“孺子可教!”郝叔公神采飞扬地又喝下一大口酒。

“郝叔公!”一个村民惊惶地跑进来,“日本人!来了好多日本人!”

刘兴魁和中西村的脸色同时一变。那队日军这么快就找到了他们。

周青此时已经烂醉如泥。

石川正雄抓住了那个出山报信的村民,逼那个村民把他们带来了村子。

所有村民被赶到坝子里,二十几个日军围着他们,手上的冲锋枪让他们恐慌地指着他们。郝叔公在人群前单独站着,已经有人说出那几个外乡人在他家。他不怪他们,趋利避害,人性如此,而且那几个外乡人跟他们的生活也没什么关系。

“你不用害怕。”石川正雄温和地对郝叔公说,“告诉我他们在哪,你就不会受到伤害,你们所有人也都不会受到伤害。”

郝叔公的家已经被搜过,里里外外搜了几遍,却一无所获。

郝叔公哼了一声,轻蔑说道:“东夷倭奴,怎么会懂得我泱泱中国把仁义看得比性命还重。”

石川正雄眼中凶光一闪:“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再不说我就杀了你。”

郝叔公傲然答道:“圣人教诲: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石川正雄极力忍着杀死面前这老头的冲动,他指了下人群再指指自己脚前。

两个队员马上把一个村民从人群里拉出来,推跪在石川正雄脚前。

石川正雄抽出了武士刀,锋利的刀刃搁上了地上村民的后脖。

那个村民吓坏了,大声向郝叔公哀求:“叔公!全村都是你的子侄晚辈,您不能看着全村人因为几个外乡人都被杀了啊!”

“住嘴!”郝叔公厉声训斥道,“那几个外乡人做的是保卫国家的大事,我们保护他们也是做了我们能为国家做的事。”

“你们保住自己的命才是现实和明智的做法。”石川正雄说,“中国不会因为你们选择生存就灭亡,也不会因为你们选择牺牲就不会灭亡。”

“荒谬!”郝叔公慨然驳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中华民族能延绵不息五千年至今而不断绝,就是因为有无数的志士为了国家人民牺牲自己。要是人人都自私自利,不要说中国,人类也总有一天会灭亡!”

“我尊敬你这样的中国人,可惜的是像你这样的中国人太少了。”石川正雄说,“我所看见的,大部分都是自私自利的支那*,眼里只有私利没有集体利益。所以你们这个民族是劣等民族,没有资格占用地球宝贵的资源生存下去。”

石川正雄双手握住了刀把。

那村民向郝叔公哭喊:“叔公救救我们啊!您不能让郝家绝后啊!”

郝叔公闭上了眼:“郝家世代书香耕读,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不会责怪以郝家断绝来成全国家民族的大义。”

石川正雄举起了刀,村民们发出了尖叫哭喊。

“住手!”

石川正雄看过去,中西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中西村来到石川正雄面前,用日语对石川正雄说道:“现在你可以放过他们了,你的目的达到了。”

石川正雄虽然只是在照片上见过中西村,但他可以确定面前这人就是他。他还清晰记得出发前师团长的亲自嘱咐:无论如何也要把中西村活着带回去,中西村对挖出那些潜藏在日军和日本政府高层里的共党间谍意义重大。

石川正雄一边打量,一边围着中西村慢慢走了一圈。

中西村是他一直很讨厌的日本左翼知识分子类型。这些人宣扬的自由、民权、思想解放等一系列主张,都只会损害大和民族的团结和战斗意志。

石川正雄问中西村:“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祖国,帮助支那人来反对自己的同胞。就因为可笑的共产主义信仰吗?”

中西村说:“军国主义才是可笑的。我反对的不是日本和同胞,我反对的是日本的军国主义分子,以及你们发起的这场战争。”

“这场战争有利于日本和日本人民。”

“你们是为了满足你们自己的狭隘私欲,日本人民并不需要这场战争。而且这场战争也达不到你们的目的,它的结果一定是国内经济的崩溃和彻底的战败。”

石川正雄说:“你们这些爱玩语言游戏的知识分子果然很可恨,但愿你在面对特高课的严厉拷问时也能如此巧言善辩。”

中西村说:“我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中西村突然拔出一把匕首刺向自己的心脏。中西村决定出来时就已经想好了,他要在石川正雄面前自杀。这样石川正雄才会死心离开,他才能救这些村民和岳昆仑他们。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守住那些地下战友名字的秘密。

中西村已存必死之心,但事情的发展却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一直在石川正雄身旁的服部武藏突然出手,一根流星镖缠住了中西村手中的匕首。中西村还想往心口用力,服部武藏一拉一带,流星镖绑住了中西村。

石川正雄对中西村讥讽道:“你倒没有背叛大和民族男人的血性。”

中西村说:“你就算把我带回去,也改变不了日本将要战败的历史。”

石川正雄不再理中西村,他向服部武藏下令:“杀光这些支那人。”

中西村发出了愤怒的吼叫:“你已经达到了你的目的!为什么还要杀死这些无辜的人!”

服部武藏没有动,只是看着石川正雄。

石川正雄说:“你没听见我的话吗?”

“他们是平民。”服部武藏说。
楼主:金满  时间:2016-03-13 15:32:17
“我有眼睛。”

“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们?”服部武藏问。

石川正雄感到恼怒。服部武藏居然在质疑他的命令,这在石川家的家法中是不被允许的,也是他与服部武藏一起长大的过程中从没有发生过的。

石川正雄说:“你只需要执行。”

“我想知道原因。”

服部武藏第一次向石川正雄显示出他的个性和内心真正的想法。他从小都在忠诚地向整个石川家族守着一个家臣该守的规矩,服部武藏似乎已经忽略了他是个人而不是工具的事实。

石川正雄回答了他,他对服部武藏说:“因为他们是支那*,这个原因就已经足够。”

“他们是人。”服部武藏说。

“够了!”石川正雄终于爆发了,他指着一众村民直接向队员下令,“杀死他们,一个不留!”

在冲锋枪密集的扫射中,中西村痛苦地闭上了眼。他为这些村民被屠杀而痛苦,也为日本向中国犯下的罪行而痛苦,这罪行不可饶恕。

“畜生!你们这些畜生!”郝叔公在中枪时还在大声咒骂,“你们都会遭到报应的!”

服部武藏看着面前血肉横飞的屠杀。他从小就在训练中被严厉告诫:绝不能允许回避杀戮!绝不能因为对任务目标的同情而软弱!他想这一切的意义到底在哪?服部家的后人就是为了训练来充当石川家的杀人工具吗?服部家几代人所恪守的,为石川家尽忠的信念真的是符合道德的吗?

石川正雄自言自语:“可笑的儒家道德伦理,可笑的佛教因果思想,都是拿来愚弄笨蛋的工具。”

服部武藏闭上了眼。如果儒家的道德伦理是可以被石川正雄嘲弄和践踏的,那服部家向石川家尽忠的传统也是不值得遵循和恪守的。服部家的长者晚年都必须离家住进寺庙充当劳役,为的是替服部家犯下的杀孽忏悔赎罪。既然明知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去做?而且一代代做下去。

服部武藏从小就被灌输的信念动摇了,这动摇是痛苦的。

确定日军是真的离开了,刘兴魁这才移开豆秸,从一个土窑里钻出来,接着把周青也拖了出来。周青还在因酒醉昏睡。

土窑在村后的山坡上。坝子上发生的一幕刘兴魁从始至终都在看着,中西村现身后日军屠村在他意料之中。刘兴魁在周青身边坐下点了支烟。中西村还是丢了,他要想清楚下一步怎么办。

一支烟还没抽完周青醒了。他茫然地四下看看,问:“怎么在这?”

刘兴魁没吱声。

周青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人哪?”

刘兴魁向坝子方向歪下头:“自己看。”

周青僵住了,坝子上一地的尸体。不用刘兴魁说,他马上就明白了在他喝醉后到醒来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刘兴魁说:“就这样吧,一会就回去。”

刘兴魁放弃了。丢了中西村顶多毁了前程,他还可以换个地方从新来过。但如果死在这里,就什么都完了。

周青说:“你自己走。”

“什么意思?”

周青进土窑拿了他的98K,出来后背上枪自顾自往村里去了。

刘兴魁说:“任务没完成总比命留在这好。”

周青一下站住回转了身:“什么鸟任务!你以为我还在乎任务?”

“难道你是想替那些乡下人报仇?就凭你一个人?”刘兴魁的语气里带了嘲讽。

“对你这样的人来说,确实是理解不了。”周青说完转身走了,对刘兴魁的鄙视和厌恶已经让他不想再跟他多说一个字。

刘兴魁看了周青的背影一会,终于还是转身离开。

周青找到了郝叔公的尸体,他胸口一排枪眼,两眼怒睁着。

周青想把郝叔公抱起来。他刚一伏身,一发子弹贴着脊背掠了过去。紧跟着一声枪响,一棵树上摔下一个日军。周青没敢停顿,顺势翻滚,两发子弹追射在他身后。又是两声枪响,隐藏在一处屋脊和一个阁楼里的两个日军分别被爆头。

这组狙击手是石川正雄悄悄留下,想结果岳昆仑几个的。他猜测他们还会在村里出现。

岳昆仑和林子墨听到枪声赶回村子时,石川正雄已经带人离开。岳昆仑本能地感觉到村子里潜伏了狙击手,没有理由,就是这么多年狙击战形成的直觉。他和林子墨没有直接进村,隐藏在后山的一丛灌木里观察等待。直到周青进村,也就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周青对岳昆仑说:“我欠你一条命。”

岳昆仑没说什么,把郝叔公眼睛阖上,又把他抱进棺材里。棺材没有上漆,是在郝叔公家里找到的。那是郝叔公给自己准备的寿材,岳昆仑替他完成了死后的心愿。

岳昆仑在坟前给郝叔公立了一块木牌,他也不知道郝叔公叫什么,就写了郝叔公之墓。岳昆仑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埋人立碑了,被他埋的人几乎都死于这场战争。

岳昆仑在坟前磕了三个头。他心中无比内疚,如果不是他们的突然闯入,郝叔公和这一村子的人就不会被日军杀死。其他的村民被他们集中埋在一个大坑里,死的人太多,他们没时间给每个人都挖一个坑。

岳昆仑站起来,说:“走吧。”

林子墨问:“去哪?”

岳昆仑说:“去找他们。”

周青和林子墨当然明白,岳昆仑说的“他们”指的是谁。岳昆仑要找那队日军报仇。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对决,他们就三个人,两个还受了伤。岳昆仑虽然一直强撑着不说,可林子墨看出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妙。林子墨想说点什么却还是没说,岳昆仑这样的朋友值得舍命去陪,尽管他知道结果凶多吉少。

毕竟是在这片大山里长大的,刘兴魁一个人走非但没有迷路,还找到了一条出山的近路。虽然失去了马,他估计以这个速度,两天后就能够出山。

回去后要怎么交代?

刘兴魁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

遭遇了共党营救小组和日军行动队,力战不退,就只剩了他一个。就这样说。至于周青,十有八九会死在这里,他也是自己找死……

刘兴魁正想着,附近树丛唰地一响。

“谁!”刘兴魁出枪很快,出声的同时,枪口已指向那处树丛。

“我,是我啊大队!”树丛里站起来一人。居然是他的那个亲信,他居然也从那座山神庙里逃脱了,只是看上去已经有点人鬼不分。

这个时候能找到同伴,刘兴魁虽然面上没表现出来,但心里总是有几分触动。那个亲信则一直在抽泣。

“行了。”刘兴魁有些不耐烦。

亲信勉强止住了哭,问:“周队哪?”

亲信问的是周青。

“不知道。”刘兴魁说。

看刘兴魁阴沉的脸色,亲信没敢再问下去。能找到刘兴魁就已经很不错了。

昏暝的暮色中,能依稀看见山林里的几顶帐篷和听见简单的日语交流。

“慢慢退回去。”刘兴魁低声说,“不想死就别弄出声。”

刘兴魁没想到又遇见了这队日军,这队日军就像是他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他没有一点想动手的想法,哪怕他知道中西村就在那些帐篷里。跟任务比起来,他的命显然更重要。至于为郝叔公和那一村子人报仇,他就更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是战争,谁死了都要报仇,报的过来吗?

他只想不惊动这队日军,悄无声息地离开,离这队日军越远越好。

刘兴魁匍匐着慢慢往后退,他能听见亲信浑身哆嗦和牙齿打颤的声音。这人已经被这队日军吓破了胆。刘兴魁后悔再次带上他,他非但帮不上忙,还是个累赘。

等离开后就甩了他。刘兴魁这样想。

但已经晚了,亲信带起了一串清脆的铃声。在这样寂静的山林里,这铃声显得格外具有穿透力。刘兴魁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这是日军布在营地周围,用于警戒的铃铛!

刘兴魁冲起来就逃。

那个亲信已经恐惧到跑都跑得跌跌撞撞,一面在发出凄厉的哀求:“大队!带上我呀大队!我不想死啊大队——”

如果不是要赶着逃命,刘兴魁会回去亲手杀了他。
楼主:金满  时间:2016-03-13 15:33:29
@怀旧船长 谢谢大哥鼓励。跟大哥帖子的点击率相比,望尘莫及
楼主:金满  时间:2016-03-14 15:40:09

枝叶鞭子一样抽在身上脸上,子弹不停追射在脚边身边。刘兴魁已经跑疯了,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成了破布。

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在等他回去……昆明就算呆不下去,老家还有一所大宅和上千亩田地,大不了回去当地主……只要命还在,他怎么都有路走。所以他不会跟日本人拼命,他要跑,拼了命的跑,哪怕肺已经像要炸开,眼前已经一阵阵的发黑。

腿上突然像被砸了一锤,子弹的冲力一下把刘兴魁撞翻。

刘兴魁在地上打了个滚又爬了起来。子弹射穿了他的左腿。

“操你们妈的小日本!”刘兴魁骂了一句,瘸着腿还在弹跳着往前跑,身后一路血迹。

刘兴魁这样没能坚持多久。又一发子弹从背后射中了他,他扑倒了,不动了。

几名日军追了上来,围住了地上的刘兴魁。

刘兴魁已经没有一点活着的迹象,几名日军枪口对着他。一名日军用脚把他的身体翻过来,面前枪火一闪,刘兴魁一枪打爆了他的头。

一枪打在刘兴魁的手上,刘兴魁手上的枪落了地。紧跟着一只短靴踏住了刘兴魁那只手,用力地一碾,刘兴魁控制不住地发出了惨叫。

“八格!”那个日军愤怒地骂道,脚在用力使劲。

刘兴魁持续惨叫的同时,另一手一抬,袖中的袖珍手枪滑出,紧跟着一声枪响,那名日军一只眼炸开了一个血洞。

几支枪同时响了,刘兴魁一阵抖动,被打成了血筛子。

望着树冠间的夜空,刘兴魁看见了很多的脸,牺牲在禹王庄阵地那些弟兄们的脸。

有什么脸去见他们……

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当时跟弟兄们一起拼死在那……

“操你们妈的小日本……”刘兴魁嘟囔了一句,眼睛还睁着,已经没有了光。

峡谷里一队日军正策马疾驰,是石川正雄和他的行动队。他正带队赶往接应点,出了这道峡谷就到了。在那里会有人负责把他们送往日占区,撤退线路来之前就已经打通。

这时候这支行动队已经减员一大半。一路上岳昆仑、林子墨和周青在后面紧咬着他们,一口一口的咬,咬一口就跑。在他们持续的偷袭纠缠中,石川正雄已经没有了最初要杀光他们的信心。这三个对手很难缠,有两杆狙击枪两个狙击手,其中一个的枪法远远超过一般的狙击手。为不被选为狙杀目标,他甚至去掉了身上的军衔标志。他现在只想保证把中西村带回去。

突然的一声枪响震荡在峡谷,然后是子弹穿透空气的风切声。

又来了!

石川正雄在心里读数,念到四的时候噗一声钝响,队伍最前的一个队员脑袋爆出了一蓬血雾,跟着栽下了马背。

子弹形成的风切声,每数一个数字就是一百米的距离。石川数到了四,也就是四百米的距离精准命中快速移动的目标,而且打的是头部。石川正雄清楚这代表什么高度。

枪声来自峡谷左侧的山崖上。这个地形对他们很不利,要组织反击必然还要付出重大的伤亡代价,他想带队尽快冲出这段峡谷。

也就是石川正雄心念一转的时间,右侧的崖上也响了一枪。又一名队员中枪栽下了马。

在冲出峡谷之前,两名狙击手可能造成的伤亡是石川正雄不能承受的,他必须要组织反击。他向服部武藏作了个手势,队伍马上分成了两队,石川正雄和服部武藏各带一队回头向峡谷背面迂回。

在两队迂回的日军消失在射界之前,岳昆仑又开了三枪。一枪打中目标胸部,一枪打在目标腿上,最后一枪脱靶。林子墨知道岳昆仑出问题了,这不是他的正常水准。

射界里已经看不见日军,岳昆仑还是趴着没动。他眼前全是重影,伴随着一阵阵的发黑和晕眩。这一路上他一直硬撑到了现在,他体内的毒性彻底发作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哪怕再晚十几分钟也好。

林子墨把岳昆仑拉起来,用力拍拍他的脸:“清醒点!鬼子马上上来了,快走!”

“你走吧。”岳昆仑想拉栓上膛,但他的右臂绵软无力,手两次都从枪栓上滑了下来。

“扯什么蛋!”林子墨拉着岳昆仑就跑。

山路上林子墨拉着岳昆仑在飞跑。岳昆仑脚步发飘,终于一个踉跄摔倒了。

林子墨把岳昆仑拉起来。岳昆仑眼眶周围的血管都显出了黑色,眼睛布满血丝。

“你自己走吧,别管我了。”岳昆仑想推开林子墨,但他连这个力气都没有。

林子墨看一眼山下,已经能看到几个日军正包抄上来,日军的呼应叫喊声也能听见了。林子墨二话不说把岳昆仑扛上了肩继续跑。

“这样你也走不掉。”岳昆仑声音虚弱。

林子墨说:“走得掉走不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丢下你自己逃了,我下半辈子也别想活安生了。”

岳昆仑说:“咱们的交情不算深,犯不着为我送命。郝叔公也说我治不了了,为一个要死的人搭上你一条命,太亏了。”

林子墨说:“这是我认识你以来,你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岳昆仑苦笑,笑出了声。

林子墨说:“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笑。”

岳昆仑说:“我这辈子也不亏,遇见了很多像你这样的兄弟。可惜没时间做兄弟了。”

林子墨说:“谁知道,阎王不让你死你怎么也死不了。”

岳昆仑说:“放下我吧,别让我欠着你一条命死,没机会还了。”

“别废话。”林子墨说,“他妈的没路了!”

二人面前是一道断崖,崖底一条激流翻滚的大河。

林子墨把岳昆仑放了下来,摸出烟盒给自己点了支烟。走到了绝路林子墨反倒坦然了,能拼几个是几个吧。

服部武藏带着仅剩的两个队员站到林子墨和岳昆仑面前的时候,林子墨已经打光了所有的子弹。林子墨觉得自己也不亏了,死前拉了这么多小鬼子垫背。

服部武藏阻止了两个想向林子墨和岳昆仑开枪的队员,他用生硬的汉语对林子墨说:“你们是我到中国以来,遇见的最值得尊敬的对手。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进行一场公平的决斗。”

林子墨说:“你想怎么比?”

“用刀。如果你能赢我,我会给他解药,并放你们离开。”

“你就是那个忍者?”

服部武藏没回答林子墨的问题,他继续刚才的话:“如果你输了,我就杀死你们。”

“可以。”林子墨答应得很爽快,这时候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但鉴于日本人在中国一向不讲信用,所以你要先给解药。”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可以选择不比。”

服部武藏想了一下,拿出一个蜡丸抛给林子墨。林子墨接住了。

服部武藏说:“你输了他一样要死。”

林子墨捏破蜡丸,俯身把里面一粒乌黑的药丸塞进岳昆仑嘴里,一面轻声在岳昆仑耳边说:“看着不对就跳下去,也许还能活。”

服部武藏抛给林子墨一把武士刀,林子墨接住往地上一插,脱掉了外套又拔起了刀。

服部武藏单手执刀做了个起手式:“准备好就请进攻吧。”

林子墨挽个刀花,大吼一声冲向了服部武藏。

岳昆仑靠在石头上静静看着眼前的决斗。

林子墨进攻凌厉,服部武藏处于防守,看着像是林子墨占了主动和上风,但岳昆仑知道这是暂时的。面前这个日本人用刀完全不同于他见过的所有日本人。他的刀比正常的武士刀短,又比武士短刀长,攻守兼并。岳昆仑不知道那叫忍刀。而且对方每一次挥刀动作都极尽简洁务实、追求实效。他暂时没有反击只是想了解林子墨的刀法,也就是说,真正占据主动的是他。

林子墨的攻势终于衰竭。服部武藏开始反击,每一刀都目的明确,直奔林子墨要害,没有任何取巧和花活。

一轮下来,林子墨身上几处挂了彩。但林子墨还在拼命还击,甚至放弃了防守,招招都奔着同归于尽去。这是一场只能战斗到死的决斗。

服部武藏觉得是时候结束这场决斗了,他已经给了对手足够的尊重。在林子墨再一次挥刀劈向他时,服部武藏的忍刀一架,同时一粘一转。刺耳的金属绞动声中,林子墨手中的武士刀被挑飞。服部武藏一脚踢在林子墨胸口,林子墨被踢翻出去,摔在了岳昆仑的身旁。

“你输了。”服部武藏说。他面无表情地走向林子墨,右手与地面成斜角的忍刀闪动着锋寒。
楼主:金满  时间:2016-03-15 09:42:57

@胡不癫 你是对的!!!
楼主:金满  时间:2016-03-15 09:48:02
@黄波 确实是比以前冷清了,有幸你们还在
楼主:金满  时间:2016-03-15 15:38:47

林子墨倒向服部武藏笑了,他突然挟住岳昆仑冲出了断崖。

这是目前他们能活下来的唯一可能,林子墨别无选择。

看着岳昆仑和林子墨跃下了断崖,服部武藏心中反而感到了一丝轻松。但愿这两个让他尊敬的中国人能够幸存。服部武藏这样想。

他转头望向峡谷方向。石川正雄带领的那一队应该也与周青分出了胜负,那也是个值得他尊敬的中国人。

他想日本向中国发起战争是不明智的。中国虽然从唐朝以后开始渐渐不受日本尊敬,但没有一次外来侵略与占领能真正战胜这个爱好和平的民族。这个民族总是能在面临危亡之际,爆发出深藏在民族血脉中沉睡的力量。这种力量完全不同于日本穷兵黩武的好战,而是一种更为广博深沉的力量。就像他在岳昆仑身上看到的力量一样,而岳昆仑不过是千千万万中国人中的一个。

说起来服部家族的祖先也是中国人,从中国古代的吴国迁居到了日本。自己也是中国的子孙,想起来真是有点自豪啊。但愿这场战争能快点结束吧,即使是日本战败。服部武藏这样想。

眼前是刺眼的光晕,那光晕又幻化成一张张叠加的脸——段剑锋,大刀,田永贵,宝七,老卡,青狼,剃头佬,爷爷,里面还有藤原山郎和藤原冷野……

都是死去的人……

那些脸围绕着他,都在叫他。

段剑锋说:“岳昆仑。”

大刀说:“岳昆仑。”

田永贵说:“岳昆仑。”

宝七说:“岳昆仑。”

老卡说:“岳昆仑。”

青狼说:“岳昆仑。”

剃头佬骂:“港都!”

爷爷说:“娃呀……”

藤原山郎临死前的眼神……

藤原冷野那双摸索的手……

岳昆仑喃喃地说:“对不起……”

兄弟们在说:“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岳昆仑说:“我想你们,我撑不住了,我想睡了……”

段剑锋说:“岳昆仑!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能睡!”

岳昆仑说:“你们都死了,我杀了那么多的人,我也没有家了,我累了……”

老卡说:“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为了更多的中国人不失去家庭,你必须战斗下去!”

河滩上岳昆仑突然一个激灵翻身而起,抓住了面前的一人。那是个小孩,六、七岁模样,肮脏的脸,忧郁敏感的眼睛,短发,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却那么好看。

孩子受到了惊吓,手中的篮子掉到地上,滚出一些田螺和小鱼小虾。

岳昆仑向孩子露出了笑,身子直直地往前栽倒。

伤口在被触碰和清洗……刀割开皮肉的嘶嘶声……刀足够快,痛感并不尖锐,只是钝重。不像来自自己的身体,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针线刺穿皮肉,伤口的皮肤在被牵扯变紧……

铺天盖地的暴雨声……棕榈叶编的破旧屋顶,几处在漏水,水流成了线,该修了……

细雨沙沙地打在屋顶……烧草木的味道,是爷爷在做饭……雨天柴湿,烧了烟大,可怎么没听见爷爷咳嗽……爷爷已经死了……屋顶还在漏水,一滴一滴落进盆里,这是在哪……

有人在喂他吃粥……温温的……胃里很舒服……身体暖和了……

雨停了,鸟在叫,远处有头野猪在拱地,一群猪崽跟着,现在还不能打……屋里有人走动,脚步很轻。

“爷爷……”岳昆仑轻声喊。那脚步声停了。

岳昆仑慢慢睁开眼。一缕阳光漏过屋顶的明瓦,光线里无数漂浮的微尘。

我在哪……

岳昆仑又静静地躺了一会,将那些混乱倒错的记忆一点点整理归位拉回现实。

那轻轻的脚步又开始移动,移动到岳昆仑头边才停住。

一个碗轻轻放在床头的柜上,碗上面被小心地搁上了一双筷子。那细碎的声响与食物的味道,让岳昆仑感觉温暖,那是家的感觉。

岳昆仑微微偏转头,又看见那张孩子的脸,忧郁敏感的眼睛,那双眼睛正注视着他。

看见岳昆仑转过头来孩子吃了一惊。岳昆仑微笑,孩子转身飞快跑出去了。

岳昆仑想坐起来,身体才一动就牵扯起伤口剧烈的痛感。岳昆仑又放松身体,他发现自己上身赤裸着,受伤的手臂上包着洁白的绷带,身上好几处也贴着纱布。岳昆仑打量四周,简陋苦寒的农家,却收拾得异常整洁干净。

是个有女人的家。岳昆仑这样想。

一个女人从门外走进来。身形匀称、面容苍白清丽,一看就是那孩子的母亲,孩子很像她。

岳昆仑忍着痛坐起来。

女人走到床边,拿起桌上的碗坐到床沿,身体挨到了岳昆仑。岳昆仑有些脸红,女人却不管他,勺一勺粥放到他的嘴边。

岳昆仑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张嘴。这是他以往生命中从未有过的体验,除了小时候和母亲,他未被其他女人这样照料过。女人看着岳昆仑,神情清冷,勺子执拗地放在岳昆仑嘴边。

岳昆仑问:“我躺了多久……”

女人把勺子塞进岳昆仑的嘴里,岳昆仑只能吞下去,然后是第二勺,第三勺……

热粥顺着食道进到胃里,略微的痛楚,却是一种释放与充实的抚慰。胃太虚弱,身体也太虚弱。胃的记忆唤起了大脑的记忆。岳昆仑记起了一些,昏迷中有数次这样的体验,这个女人已经这样喂过他很多次,他少说躺了几天。

一碗粥很快喂完。女人替他擦了嘴,又替他捻好被子,拿了空碗出去了。门没有关,孩子的脸从门后探出来。岳昆仑微笑,他喜欢看孩子,孩子的脸又消失了。

女人回来时手里提了个尿壶。岳昆仑一下绷紧了,这几天是怎么解决的!他不能再往下想。

正如岳昆仑担心的那样,女人揭开岳昆仑腿那端的被子。

岳昆仑忙说:“我自己来!”

女人停住,看一眼岳昆仑涨红的脸,放下尿壶转身出去了,一会又走回来带上了门。岳昆仑终于松一口气,可接下来的事情并不让他轻松。

岳昆仑终于尿完,额上已经沁满汗珠。伤口可能又开了,绷带和纱布都渗出了血。但他宁愿选择这样。

女人再进来的时候岳昆仑已经不敢看她,听着她拿了尿壶出门,在外面倒了,又打了水洗。

女人进来把尿壶放在他手边床下。看见岳昆仑伤口在渗血,女人到柜里拿了白布,熟练地撕成条状,然后到床边解开了岳昆仑身上的绷带。

臂上本已缝合的伤口裂开了。女人倒杯白酒,也不管岳昆仑是不是受得了,半杯倒上伤口半杯倒在碗里。碗里的酒点了,针在上面烧了烧,女人俯近岳昆仑的身体。

针线每在皮肉上刺穿过一次,就是一次刺痛,可岳昆仑的注意力很难集中在这。他赤裸的上身感受到女人的发梢与气息。他努力不去注意,可这由不得他,他紧张得浑身紧绷。

针感觉到了阻力,女人说:“放松。”

岳昆仑尽量让自己放松,可他越想克制身体就越紧绷。女人没再说什么,完成了后面的步骤。

女人帮岳昆仑躺下,把换下的绷带用盆装了。

岳昆仑说:“谢谢。”

女人没理他,端着盆出去了。岳昆仑有些后悔说谢谢,这恩不能说谢。

岳昆仑再醒来时已是晚上。月光漏过屋顶的明瓦投在墙角,孩子抱着膝盖坐在墙角的月光里。

岳昆仑在黑暗中安静地看着那个安静的孩子。隔壁有个男人在粗重地喘息,伴随着身体之间有节奏的撞击声。岳昆仑知道那代表什么,孩子或许也知道。

声音响了很久,岳昆仑始终没有听见那个女人出声,一声也没有。

终于结束了,穿衣服的声音,点纸钞的声音。

女人说:“不收纸的。”

男人说:“就这个。”

抽刀的声音。

男人说:“你敢。”

女人说:“你不给试试。”

静了一会,一把铜板落地弹跳滚动。

男人走了。女人一个一个寻捡铜板,有一个也许滚进了床底,女人用东西拨出来。

女人在洗澡,洗得很用力,已经打了几次井水。

孩子突然说:“她会洗很久。”

是女孩的声音,孩子是个女孩。

岳昆仑说:“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孩子说:“你呼吸变了。”

孩子的敏感和观察力让岳昆仑有点意外。

孩子说:“我叫珠珠,你叫什么?”

“岳昆仑。”

“你是兵还是强盗?”

“算是兵吧……”

“国民党的兵还是共产党的兵?还是帮日本人的兵?”

岳昆仑沉默了一会,问:“谁告诉你这些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都不是。”

“可你刚才告诉我你是兵。”

岳昆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等了一会,珠珠换了个问题:“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岳昆仑说:“好人和坏人怎么分?”

珠珠想一下说:“你杀过人对吗?”

“……杀过。”

“那你是坏人。”

门外传来女人的声音:“珠珠。”

珠珠爬起来说:“我要去睡了。你睡吧,她说你要多休息。”

那晚岳昆仑并没有睡好。他在想珠珠说的话,想那个女人是个怎么样的人,为什么会到这样的地步。而且那个女人说梦话,在梦中啜泣。
楼主:金满  时间:2016-03-15 17:50:02
谢@o秦时月o指正,已编辑更正;
谢@陈沫2014 土豪打赏
@黄波 是的,彭英和珠珠这条线保留了,很重要
楼主:金满  时间:2016-03-16 16:12:33

岳昆仑并没有休养太久,过了几天感觉能走动了,他问女人要刀。

他实在无法忍受每晚被迫听完女人接客的全部过程,更无法忍受每次珠珠蜷缩在屋角的样子和女人每晚在梦中啜泣。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女人给了他刀,说:“滚。”

岳昆仑并没有滚,他用刀做了把弓箭,找到那头野猪和猪崽杀了它们。这有违他的原则,但他必须要这样做,为了珠珠,也为了那个女人。

三个人围着竹编的矮桌吃晚饭,筷子和碗触碰出细碎的声响。

野猪肉炖得很香很烂,桌上盛了一碗,更多的煨在一边的火塘上。珠珠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吃肉,她吃得很香。女人却吃得很慢很文,间或夹一块给珠珠。

女人吃饭的样子让岳昆仑想到林子墨和中西村,他们也是这样吃东西。岳昆仑想女人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出身,是后面落难了,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

岳昆仑仔细观察过周边的环境。女人的房子落在向阳的一面山坡,孤零零的几间土坯屋,离村子有一段路,不会招惹太多目光。岳昆仑打算在这留一段日子。

岳昆仑问:“附近有没有圩集?”岳昆仑看了日子,明天是十五,赶圩的日子。

女人答:“往北三十里。”

岳昆仑说:“你不要做了。”

说这话的时候,岳昆仑的脸低头埋在黑暗里。他考虑了几天,用了很大的勇气才对女人说出这句话。

女人停住了,珠珠也停住了。珠珠偷偷看女人的反应。

沉默了好一会,女人说:“怎么活。”

“明天我去赶圩,卖掉半边猪,换点兽夹和兽药回来。”

“你走后怎么办。”

岳昆仑也沉默了,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

女人放下碗出去了。

珠珠轻声说:“你惹她生气了。”

女人过了一会回来了,手上多了摞衣物,上面盖了双布鞋。

女人把东西放到岳昆仑手边,又坐下拿起碗:“明早穿了去。我男人的,你们尺码差不多,他没穿过。”

岳昆仑身上还是出门时的那身,女人虽然已经洗过补过,但总是要换洗。

岳昆仑问:“他去哪了?”

岳昆仑指的是女人的丈夫。

女人说:“死了。”

岳昆仑没有再问下去。看着女人和珠珠平静的脸,岳昆仑想她们比自己更有力量。她们没有被苦难和不幸打倒,她们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活下去,哪怕付出的是巨大的代价。

那晚女人没有接客,来了几次人都被她赶走。

岳昆仑在屋里静静地坐着。那叠衣物和鞋子就在手边,岳昆仑拿起来看。线脚整齐细密,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一个女人的细致与用心。岳昆仑把脸埋进去,浆洗过的棉布散发阳光的气息,还有女人的气息,那些气息混杂在一起是家的气息。

岳昆仑长久保持着那个姿势,脸埋在衣物里,那气息让他依恋。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岳昆仑忙把衣物放下,又赶紧把衣物抹抹平。他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得像面鼓。

女人在门外说:“明天买杆砂枪回来,钱我放在门口。”

岳昆仑俄了一会答:“有箭。”

女人说:“砂枪好用些。”

“知道了。”

女人脚步离去了。岳昆仑又坐了会,等女人回了屋才去开了门。门外地上一小摞半开和一个背篓,背篓里放了一壶凉茶一包糍粑。

那晚岳昆仑没听见女人说梦话,也没听见她啜泣。

岳昆仑五更起身,可他发现女人比他还早,灶间里透着灯光。

灶间里女人在磨豆浆,锅里热着糍粑。豆子的腥香,热腾腾的锅气。

女人抬头看他一眼,捋下头发又低头继续转磨,头发上粘了白色。

女人说:“一会就好。”

岳昆仑说:“我来吧。”

“站那,不是男人干的活。”女人身上时常流露出一种女人特有的柔韧力量。

岳昆仑就站那看女人做活,身上还是来时的那身旧衣。

女人问:“衣服不合身?”

“合身。”

“怎么不穿?”

“穿新衣干不了活。”岳昆仑爱惜那套衣服。

女人不再说话。磨声流畅,豆子不断添进中间的孔洞,乳白色的豆浆顺着磨盘淌进磨槽,然后流入一个篦着纱布的木桶。

磨好了豆子,女人把灶上的糍粑拿到桌上,又从锅里捞出两个鸡蛋,刷了锅,把豆浆倒进锅里热了。

等豆浆摆上桌,珠珠也进来了,揉着眼惺忪的睡眼。

女人说:“坐下吃饭。”

女人往岳昆仑碗里加了一大勺白糖,又把两个鸡蛋放到岳昆仑碗边。女人收了糖罐,没给自己和珠珠的碗里添。

珠珠看着岳昆仑碗面上飘着的糖粒和他面前的两个鸡蛋。

女人拿筷子一敲碗沿,珠珠把目光收回来了。

岳昆仑把鸡蛋放到珠珠面前,又和珠珠换了个碗。

珠珠看着女人。没女人的点头她不敢吃。

女人把碗和鸡蛋又换回岳昆仑面前:“吃了。你伤没好,还要背重物赶几十里路。”

岳昆仑说:“这样我吃不下。”

女人起身拿糖罐,往珠珠碗里加了一勺糖,又从岳昆仑面前拿了个鸡蛋给珠珠。

珠珠对岳昆仑偷笑。女人一敲碗,珠珠头埋进碗里,再抬起来上唇一圈白,眼睛弯得像两个月牙。

启明星亮在天际,岳昆仑扛着半扇猪脚步轻快。他也许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带着笑意,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愉悦的感觉。生活似乎一下又变得有了奔头和希望。

转眼过去了一个月,两个月里岳昆仑打猎、开荒、修房子、垒猪圈、种地、网鱼、砍柴……做了家里一个男人所能做的一切。很累却不苦,非但不苦还很踏实,这一个月是岳昆仑这些年来过得最放松的时光。

女人从没问过岳昆仑的从前,岳昆仑也不问女人的从前,二人甚至都没问过对方的名字。名字只在人群中有用,他们不需要。

自那次岳昆仑说过以后,女人就没再做那生意。经常有男人找上门,女人开始是骂,后来就拿东西往外打。一段时间后来的人渐渐少了,直至再也没人上门。附近的人都知道了外乡女人家里住进了一个男人,沉默寡言却很能干的男人。

女人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只是偶尔还会说梦话,还会在梦中啜泣。岳昆仑在自己房里静静地听着。她在梦中经常会叫一个人的名字,每次梦里叫了这个人的名字她就会哭得更久一些。

岳昆仑没有向女人说起过,更不会去问。珠珠告诉岳昆仑那是她爸爸的名字,可珠珠不叫女人妈妈,岳昆仑一次也没听过她叫。岳昆仑想她们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只要自己留得足够久。

岳昆仑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留多久。如果可以,他不想再上路,他愿意这样一直过下去,他已经快把这里当成家。珠珠和那个女人需要他,事实上在被她们需要的同时,他也在越来越需要她们。

暮气凝烟的黄昏。岳昆仑走在土堤上,肩上挑了一副箩,一头是小半箩鱼和鱼网,一头里面坐着珠珠。

珠珠被挑着也不安分,抓着箩绳使劲往一边绞。箩绳被绞紧再放开,箩便快速旋转。珠珠快活地尖叫,也不管头晕。

岳昆仑看着珠珠,脸上带笑。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和珠珠在一起时他总带着笑。

因为年轻,身体素质好,这两个月又生活稳定,岳昆仑的伤已基本痊愈。现在岳昆仑每天外出渔猎务农,女人在家操持家务,日子过得平淡而默契,像是已成家多年的一对夫妻。

岳昆仑望着那些远远的瓦舍炊烟,心想人到底有多健忘。很多当时觉得这辈子再也忘不了的事、再也过不去的坎,在这样平淡的日子里,就这样慢慢地褪去了。这也许才是人本来的状态,人活着不是为了记住痛苦,一切都会自然而然的过去。

想到这里岳昆仑又感觉轻松了许多,珠珠又在咯咯地笑。河风吹来泥土和稻田的气息,闻着叫人踏实。岳昆仑想只要肯下力气,日子总会好起来,他是不是该问女人的名字了。

女人现在正在屋外被一个壮汉骑着打,刀摔在一边。

壮汉攥着她头发又抽她一巴掌,问:“你接不接老子的客?”

女人说:“等我男人回来杀了你。”

壮汉说:“能杀我的人还没出世,我能当你男人的面操了你。”

壮汉说着开始撕扯女人的衣服。女人尖叫反抗,但这是徒劳。俩人体形体力相差太大,只把男人刺激得更加亢奋。

壮汉没能成,岳昆仑回来了。远远扁担就飞了过去,正砸在壮汉后脑勺上,砸得不轻,壮汉翻在地上想爬起来,试了几次又趴下了。岳昆仑见过那壮汉几次,本地人,担了点公差,上门来收过几回税。

岳昆仑脱了衣服包了女人,对珠珠说:“跟妈妈进去。”

女人带珠珠进了屋,岳昆仑走向壮汉。
楼主:金满  时间:2016-03-16 17:00:15
@wangt777 是不是要我给你剧透!
楼主:金满  时间:2016-03-17 11:28:32

下面的链接是《西风烈:大秦帝国前传》的有声版,本来这是我自己最不满意的一本书,听完青雪的演播,我有些改观了。小伙伴有兴趣可以听听。酷听和喜马拉雅上都有。
http://www.kting.cn/book/20927.html
楼主:金满  时间:2016-03-17 15:55:57
壮汉终于爬了起来,比岳昆仑高了一头,五大三粗。

壮汉瞪着岳昆仑:“你打我?”

岳昆仑点点头,一拳打在壮汉胃部,壮汉身体一下佝了。岳昆仑第二拳砸在壮汉左脸,壮汉庞大的身躯一下向右翻倒。岳昆仑走过去拎住壮汉领口,再大力一拳砸在壮汉脸上,壮汉喷出了血。

岳昆仑一拳接着一拳,每一拳都钝重有力地击打在壮汉脸上。壮汉的脸已经看不清模样,脑袋像发过的面团一样涨了一圈。有农人远远地围观,看岳昆仑打人那彪悍劲,没人敢上前来看。

回到屋里岳昆仑打盆水洗手上的血,女人从里屋出来,手里拿个包袱。

女人说:“你走吧,现在就走。”

岳昆仑过去拿了包袱回了自己屋里。

女人跟过去:“他们会来找你的。”

岳昆仑丢下包袱又出去了。

壮汉已经被人抬走。岳昆仑把鱼网晾了,又到井边打了水,一条一条地剖鱼。

女人说:“他们会杀了你。”

岳昆仑说:“珠珠饿了,做饭吧。”

女人看了岳昆仑一会,终于没再说什么,转身去了灶间。

三个人围着吃饭。煤油灯在灶台上发出昏暗的光,一只飞蛾围着那点火上下翻飞,屋里光影迷离。

岳昆仑说:“珠珠明年该念书了。”

女人没说话,抬手擦了下眼角。

岳昆仑说:“新开的两块地别荒了,种点杂粮能对付过去。”

珠珠抬头看着岳昆仑,问:“你要走了吗?”

岳昆仑沉默。远处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向这边跑过来,呼喊声和隐隐约约的火把光亮。

岳昆仑放下碗,对女人说:“别出去,看好珠珠。”

女人看着他,眼里渐渐盈起泪。岳昆仑站起身,女人突然一把抱住他的腰。

岳昆仑站了一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酒筹交给女人:“要过不下去,去这个地方,找一个叫林子墨的。”

酒筹上有地址,在上海,是林子墨给他的。

说完岳昆仑出去了。

门前一片火把光亮,密密麻麻来了上百个扛锄肩叉的百姓。岳昆仑站在门前看着他们。也许是已经听说了岳昆仑能打,竟没一个敢上前。

人群中有人喊:“叫那婊子出来!”

岳昆仑说:“这里没有婊子。人是我打的,要找找我。”

人群中喊:“你要找,那个婊子也不能放过!”

岳昆仑说:“那你们试试。”

人群静默了片刻,一人喊:“ 别怕他!他再能打也就一个人!”

人群骚动了。几名平素能打的青年带头冲上去,一个照面就被岳昆仑打翻,往前涌的人群马上缩了回去。

人群里几个人低声商议了一会,一名老者走出来说:“后生,我们看你也是个好汉。为不伤人,我们可以不找那个女人。你敢不敢把事情担下来?敢不敢跟我们走?”

岳昆仑说:“你们谁管事?”

老者说:“老朽是本村的族长。”又指向旁边一个胖子,“这位是本村的乡约。”

岳昆仑说:“你们立个字据,不找她麻烦,我跟你们走。”

字据很快写好,族长和乡约签了字画了押。岳昆仑大致看了下,是那个意思,便把字据塞进了门里。做完了这些,岳昆仑束手就擒,被一根麻绳绑了。

众人押着岳昆仑走,岳昆仑立住回望。大门紧闭,静屋无声,岳昆仑眼中透着留恋难舍。

“走吧,后生。”族长感概,“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这番情义算是白瞎了。”

门一下打开了,女人说:“彭英,我叫彭英。”

彭英身边站着珠珠,珠珠正抱着一个包袱望着岳昆仑。

岳昆仑向她们点下头。

女人对珠珠说:“去吧。”

珠珠跑到岳昆仑跟前,把包袱递给他。岳昆仑被绑着不能拿,旁边的族长替他拿了。

珠珠问岳昆仑:“你什么时候回家?”

岳昆仑心中一酸,珠珠已经把他当作了家里的一员。

岳昆仑说:“很快。”

珠珠说:“你骗人。你不会回来了。”

岳昆仑不说话。珠珠哭了。珠珠说:“你要回来——你不可以不回来!”

岳昆仑看着珠珠,说:“会回来的。”

珠珠把头上的发卡摘下来。一枚小小的玻璃珠发卡,里面有粉红色的暗花。是岳昆仑在赶圩时替她买的。珠珠视若珍宝,睡觉都不肯摘,也把头发留长了。

珠珠把发卡别上岳昆仑衣襟,哭着说:“你不可以忘了珠珠。早点回来。”

岳昆仑笑,笑中带泪。女人捂着嘴哭出了声。

岳昆仑被带到了村里祠堂,一大帮伤者的家属近亲要打他,被族长阻了。壮汉没有死,重伤。岳昆仑在祠堂被绑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被送去了县城警察局。

警察局里岳昆仑闭嘴不言。负责审讯的看实在问不出来,犯人也不像什么土匪大盗,更不是榨得出油水的人,随便做了个斗殴伤人结了案。岳昆仑被发往大山深处的一座监狱,刑期十五年。

岳昆仑看着警卫把包袱里的东西一样样抖出来。彭英给他做的衣服和两双新布鞋,一块棉布面巾,一包已经干硬的糍粑,一包肉干,东西洒了一地。

门一响,警卫队长吴良义从外面进来,一手的血。

吴良义从地上的东西上踩过,在脸盆那洗了手,到桌边用岳昆仑的那件新衣服擦了手,又翻了翻警卫手边的登记簿。

吴良义站在岳昆仑面前,警棍在手里拍着。岳昆仑看着他。

“三二八八,”吴良义说,“你的名字。以后你在这里的一切,都由我说了算。你是死是活,也由我说了算。所以你最好放老实点。”

岳昆仑说:“可以走了吗?”

吴良义手上警棍一劈,边上一张椅子被一下砸垮了:“我不喜欢你看我的样子,还有跟我说话的口气。”

岳昆仑把地上的东西一样样捡起,拍干净,放回包袱里包好。吴良义冷眼看着。

岳昆仑跟警卫走向监房,吴良义说:“站住。”

吴良义来到岳昆仑面前,眼盯着别在岳昆仑衣襟上的那枚发卡。

“给我。”吴良义说。

岳昆仑没反应。

“我说给我。”

吴良义盯着岳昆仑的眼睛,岳昆仑目光不让。吴良义向岳昆仑挥出了警棍。

预料中的打击并没有出现,警棍一头握在岳昆仑手里。吴良义一扯没扯动,警棍像生了根。吴良义另一只手一拳冲向岳昆仑的脸,啪一下又给握住了。

吴良义此时已是恼羞成怒,还没哪个犯人敢这样挑衅他。吴良义正用力后挣,岳昆仑突然撒手,吴良义重心一下往后,稀里哗啦带倒了一片椅子。旁边那个警卫愣愣地看着,等反应过来抽出警棍,发现岳昆仑正看着他。警卫又慢慢把警棍放下了。

那天监狱就像过年,当然是对犯人而言。外面哨子吹得此起彼伏,活像监狱暴动了。一组组警卫冲向登记处,又一组组人仰马翻地被丢出来。犯人鼓掌叫好、唿哨砸门,气氛热烈空前。

后来没办法了,再不平息下来就真的要暴动了。有带枪冲进去的警卫被岳昆仑夺了枪,众警卫围在登记处外不敢靠近。典狱长亲自出面跟岳昆仑谈,以交出枪放弃抵抗为条件,允许他保留发卡。

相比能留下发卡,禁闭十天的惩罚对岳昆仑来说已无足轻重。十天后岳昆仑从禁闭室出来,吴良义目光阴狠地盯着他的背影。岳昆仑被带往的牢间正等着“关照”他,为这一天吴良义没少忙乎。

楼主:金满  时间:2016-03-18 16:02:48
谢谢小伙伴们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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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门在岳昆仑身后撞上。警卫在后面说:“新犯三二八八,都关照着点。”

一大群蹲着躺着的人慢慢站起,一片狼一样的目光。

十天禁闭下来,岳昆仑手脚有点僵硬,禁闭间太小。他慢慢走向牢间一个没人的角落。

一个绳套突然从后面套住了岳昆仑的脖子,然后往后猛然一收。岳昆仑一把抓住了绳套,绳套没能完全在他脖子上勒死。绳套后面是一根竹筒,竹筒用力一拽,岳昆仑倒地。一群人扑了上来,一阵杂乱的拳脚。岳昆仑一手和脖子被勒住没法躲,全部硬捱了。

一人分开众人,在岳昆仑面前蹲下,手里一把蝴蝶刀耍得上下翻飞。人是青年,吊儿郎当的流氓样。岳昆仑没见过他,但岳昆仑却觉得他似曾相识。蝴蝶刀在岳昆仑眼前停住,刀尖贴着两只眼睛各虚晃了一下。

“留左眼还是留右眼?”青年问。

岳昆仑似乎没听见,他一直注视着青年的脸。

“好吧,我替你选。”一只苍蝇在青年面前嗡嗡地绕,“切下左边翅膀就挑左眼,切下右边就挑右眼。”

青年手一动翻了个刀花。苍蝇掉到地上,只剩一边翅膀在地上翻跟斗。

青年笑了:“右眼。跟谁斗也别跟命斗。”

青年手一动,刀还未翻起岳昆仑就跟着动了。岳昆仑空着的那只手一把抓住了青年拿刀的手,猛地往自己脖上一划,绳子一下断了。岳昆仑手再一带从后面制住了青年,青年手上的刀指着自己的眼睛。

情势反转太快,一众人都一下反应不过来。

现在轮到岳昆仑问了:“左眼还是右眼?”

“果然是高手。”青年倒也有胆色,“我说过,跟谁斗也别跟命斗。栽了就要认栽,要哪个招子你看着办。”

就在这时候岳昆仑看出他像谁了。那些逝去的岁月,那些生死与共的日子,一下从心底涌上来变得无比鲜活。

岳昆仑问:“你是剃头佬什么人?”

青年怔住了:“你认识我哥?他现在在哪?”

暴力世界里的法则就是强者为王。本是一群狼一样的人,现在都安静地围蹲在岳昆仑和青年周围。

青年叫跳刀,可能是因为一直玩蝴蝶刀被起的花名。听岳昆仑讲完剃头佬在缅甸的事,跳刀有些黯然。

当年剃头佬从苏北老家去上海的时候他还小,后来留在苏北的家人全饿死了只剩了他。他也去了上海,讨过饭擦过鞋,终于让他找到了剃头佬,跟剃头佬当了流氓混混。再后来剃头佬跑路,此后就一直没有消息,虽然他一直在找。

“埋在哪?”跳刀幽幽地问。

“密支那。”

“缅甸?”

“是。”

“真是个死鬼,死也死得那么远。”跳刀很快从感伤里出来,出来混总是要还,从踏入江湖那天起他们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以后他就是我大哥,都叫大哥!”

屋里一片高低起伏的叫人声。

“二四九七。”吴良义出现在牢间外,眼神阴沉地看着跳刀,“有事情找你。”

那天跳刀是被抬回牢间的。吴良义对岳昆仑的一腔仇恨,变本加厉地发泄在跳刀身上。岳昆仑感到内疚,跳刀是因为没按吴良义说的“关照”他,才被吴良义整。跳刀说没什么,在里面就是这样玩的。

跳刀说:“不要让我出去,出去我一定弄死这个鸡巴玩意!”

之后整个牢间的人被调去砸石头出苦力,跳刀更加紧了越狱的准备。

放风坪里跳刀一伙人聚在墙根日头的阴影里,或蹲或站,百无聊赖,看着一个中年男人在坪里跑圈。

本地早晚温差大,午后如果再开大太阳,就跟夏天一个温度了。阳光炽烈,跑圈的那个中年男人浑身已经汗透,却像不知疲倦,一圈一圈摇摇晃晃地跑。几次岳昆仑都以为他要倒下了,他踉踉跄跄一会又跑回了频率。

靠在一边抽烟的跳刀指指自己脑袋:“这好像有毛病……”

跳刀是对岳昆仑说。

“刀哥。”一名狱友排着队收过来,兜起的衣服里一小堆纸烟,“赌朝鲜佬跑不到十圈,二赔一。”

跳刀把剩的半盒烟丢进了对方的衣服里。这是他们在牢里的游戏之一。

人过去了,跳刀接着刚才的话头说:“自己说是朝鲜人,叫朴中民。他妈的我怎么看都像小鬼子。”

岳昆仑问:“怎么进来的?”

“怀疑是鬼子的间谍!”跳刀往地上用力啐了一口。

坪里另一头墙根也蹲站了一伙人,同样在看那个自称朴中民的中年男人跑圈,里头一个高大的肥汉分外扎眼。

见岳昆仑在对面看,跳刀说:“那胖子叫常半吨,那些都是他的人。吴良义不知道吃了他多少食,喂成了他的狗。”

朴中民没能跑到十圈,终于是摔倒了,在地上拱了两下还是没能爬起来。

“你妈的!”跳刀本就看朴中民不顺眼,现在又累他输了烟,“把他弄过来!”

几个人马上上去了,把朴中民架了过来。

朴中民半瘫在墙根,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两个瞳孔也有点虚虚的不聚焦。

跳刀俯下身问他:“想不想喝水?”

朴中民呆滞的脸上绽出了笑:“水……喝水……”

跳刀露出了混混恶劣的一面,坏笑道:“给你喝温的。”

跳刀对着朴中民的脸解腰带,朴中民尤在傻笑:“水!喝水!”

岳昆仑正要说话,一块石头飞了过来,没砸中跳刀,砸在他旁边一人的脑袋上。一声闷响,那人眼睛直直的就倒下了。跳刀抬头,乖张的目光刺过去。常半吨一伙正吊着膀子走过来。

两伙人面对面站着。岳昆仑还坐在墙根,其他犯人远远地望着。看守的警卫当没看见,干脆转个身背对这边。

常半吨对跳刀说:“我跟你说过,谁也不准动他。”

常半吨指的是朴中民。朴中民这时正缩在墙角数手指。

跳刀目光挑衅:“我动了,你要怎么地。”

常半吨脸上横肉抽动了下,说:“给我打。”

两伙人撞在了一起,两边都是赤手空拳。

跳刀的蝴蝶刀已经被吴良义收了,战斗力大减。熊一样的常半吨则像老鹰抓小鸡,拎住一个砸趴一个。跳刀这边一人跳着一拳砸在常半吨后脖上,他回头看一眼,反手一巴掌把那人抽得原地转了个圈。

跳刀一伙人在人数和战斗力上都不是常半吨一伙的对手,群殴以常半吨一方胜利告终。

跳刀两手被摁在墙上十指大张。常半吨在地上捡块棱角锋利的石头,走过去拍拍跳刀的脸:“怎么样?这事怎么说?”

跳刀答:“该怎么说怎么说。老子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你老子。”

“回的好。”常半吨摸摸跳刀的右手掌和手指,“可惜啊,一只好手。”

常半吨手猛一抬,眼看手里那块石头就要将跳刀手指砸烂,斜刺里飞出的一块石头准准地砸中了常半吨手里的石头。

手里的石头碎成了几块,常半吨看看,再看看墙根的岳昆仑,丢了手里的碎石又挠挠头,然后向岳昆仑走过去。

“你要管闲事?”常半吨问岳昆仑。

岳昆仑还是刚才那样坐着:“打了就算了,不至于废人手。”

“行,那你跟他换。”常半吨说着来薅岳昆仑,那只手蒲扇一般。

手还未到岳昆仑脚先出了,一脚蹬上常半吨胫骨。那地方没什么肉,常半吨痛得一声惨叫,噗通单膝跪下了。岳昆仑再一脚正中常半吨面门,踹得常半吨仰面翻倒,噗通一声灰尘四扬,像踹倒了一堵墙。

见岳昆仑打倒了常半吨,跳刀那边一下蹿起来,两伙人又打成了一团。

哨子这时候响了。一群警卫冲上来警棍一通乱抽,众人作鸟兽散。

岳昆仑站起来慢慢走向牢间。如果他能看见后面,会看见朴中民看他背影的眼神,那绝不是一个傻子的眼神。但那眼神一闪即逝,又恢复了之前没有焦点的状态。

常半吨被岳昆仑迎面那一脚踢断了鼻梁骨。他找到吴良义却说不出话,两边鼻孔里都被塞紧了纱布。

常半吨把一根金条推到吴良义面前,手在脖子上做个切过的姿势。

吴良义抚摸面前的金条,冰凉润滑的质感,就像少女的肌肤。吴良义明白常半吨要谁死,事实上就是不收钱他也想要他们死。吴良义说:“再加一根,替你一起做了。”

常半吨心说:“你妈的!早晚叫你全部吐出来。”
楼主:金满  时间:2016-03-19 16: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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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疮痍的采石场,色彩单调。犯人们轮锤敲击、扶钎搬运,四周散布着荷枪实弹的看守。

跳刀扶着钢钎却心不在焉,眼睛四下窥探。岳昆仑砸了几下放下锤。再这样三心两意的配合,他怕把跳刀砸死。

跳刀说:“继续砸。”眼还看着别处。

岳昆仑干脆坐下歇了。那些警卫看守的分布,还有火力交叉的情况他刚才已经看过,不可能跑得出去。

跳刀说:“你不想回去?”

发卡在手里泛着微微的凉意,岳昆仑眼前又浮起珠珠和彭英的样子。岳昆仑当然想回去。昨晚他又梦见在那儿,他在门前修理农具,珠珠在他身边玩,彭英在井边择菜。他发现自己已经把那当成了家。

“开饭了!”伙夫挑着桶上来,犯人纷纷放下活计围了上去。

说是饭,跟猪食也差不多。几种杂粮和一块煮白菜帮子,稀里糊涂一勺,菜叶发黄粮食带砂。但就是这样犯人们也是争先恐后,这种苦力活几天打熬下来谁都是前心贴后背。

犯人们开饭,看守的警卫们也跟着开饭。跟往常不同的是今天居然没有换岗,一声吆喝采石场四周的警卫们直接撤了,而且都转去了山坳那边。

跳刀心脏一阵狂跳,他觉得机会来了。他望一眼他的那些弟兄,那些弟兄正询望着他。跳刀头转向岳昆仑,岳昆仑正慢慢把饭里的砂吐出来。

“走不走?”跳刀压着声音问。

“想死就走。”岳昆仑答。采石场是座孤山,四面平地,就算让他们先逃,也很容易被追上。

“留在这也早晚是个死!不如赌一把!”

“那也要看赢面有多大。”

跳刀真心的想现在就跑,那颗心已经急不可耐了。再加上那一众兄弟催促的眼神,跳刀心里天人交战。

跳刀正心如猫抓,一群人撒丫子跑了。是另一群犯人,没跳刀的人。

这一动好了,好些人跟着跑。跳刀这边好几个站了起来。跳刀也想站起来,被岳昆仑一把拽得一屁股坐下。大伙焦急地看着跳刀。

“哥呀!再不跑没机会啦!”跳刀已经是在求岳昆仑了。

岳昆仑说:“你今天死在这就什么机会也没了。”

“可是……”

跳刀还在想说服岳昆仑,就在这时候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山坳后面冲出来数十骑警卫。事先早有准备,故意撤下警卫就是个诱逃圈套。

几十骑在开阔地上纵横驰骋,四散奔逃的犯人不是被子弹射倒就是被马刀砍翻。跳刀一伙人抱头蹲在原处暗自庆幸。

监狱大院里,岳昆仑和跳刀等人依次从卡车上下来。吴良义咬肌紧绷地盯着他们。

跳刀从吴良义身边走过,禁不住笑出了声。

吴良义咬着牙问:“你笑什么?”

跳刀脸上明明带着笑,却问:“我笑了吗?”

吴良义说:“你们都给我小心点。”

这个“你们”里面当然少不了岳昆仑,吴良义正盯着他。

当天夜里岳昆仑和跳刀就被通知换监。跳刀说:“这鸡巴玩意有仇都等不到过夜。”有兄弟把一张草席翻开,又抠开一块砖,露出些锋利的铁器。这些东西本是为越狱准备的,现在要先给他们防身了。

跳刀挑了把磨成匕首形状的,叫岳昆仑挑,岳昆仑摇摇头。

不多会来了警卫将他们带走。不出所料,将他们换去了常半吨一伙人的牢间,还将外面的警卫也叫走了。

那是个大牢间,俩人面对二十几号人,对手手藏在身后。常半吨这回学乖了,站在人堆的后面,那张瘀肿的脸高出众人一截。

跳刀手在兜里紧捏着铁器,低声对岳昆仑说:“往死里弄,别留情,今天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

走廊那边铁门咣当一锁,几十号人手从身后拿出来了,一片混乱的刀光。

那天的情况很乱,整座监舍叫乱了套。击打声、惨叫声、吼叫声、叫好声、砸门声……

值房里烟雾缭绕,警卫们闷头抽烟一声不吭,吴良义握着警棍一下一下敲墙。

终于静了,二十几号人全躺下了。跳刀肩上挨了一刀,正靠着墙喘气,手上铁器鲜血淋漓。岳昆仑走过一地的人,在退到墙角的常半吨面前站住。常半吨面色有点发白,这结果他万万没预料到。

岳昆仑问:“还打不打?”

常半吨忙不迭摇头,摇得脸上两片肥肉都在打晃。

常半吨一伙被岳昆仑一举降伏以后,这座监狱就消停了很多。跳刀跟着岳昆仑,岳昆仑不惹事他就不会惹事。常半吨怕岳昆仑,只要岳昆仑在一天,他就只能缩着。另外他外面的老板已经让人带话进来,近期将有所行动,一切行动围绕目标安全。

又是放风时间,岳昆仑和跳刀靠在墙根,旁边蹲站的都是跳刀的兄弟。常半吨一伙人还是聚在放风坪的另一边,如今已没有了岳昆仑刚进来时的气焰,大部分带着伤,都垂头丧气灰头土脸的模样。

跳刀自言自语:“那傻二怎么不见了。”

跳刀说的是朴中民。跳刀一提,岳昆仑也发现有几天没看见朴中民出来跑步了。朴中民住单独的牢间,除了放风时间一般看不到。

一个狱警出来吹哨子,放风结束,各回监舍。

岳昆仑和跳刀回的是常半吨那伙人住的那个大间,那天打完架后就没再换过。偌大的一个牢间,岳昆仑和跳刀两个人倒占了一小半。常半吨一伙人缩在另一边,中间泾渭分明。

回来后两边无话各自休息。中间常半吨被叫出去过一次,回来后与自己那拨人低声说了一阵。跳刀一扭头望过去,那边话音马上就静了。

嘀嘀咕咕了半夜,也听不清说什么。跳刀也失去了兴趣,渐渐发出了鼾声。岳昆仑睡得浅,刚到缅甸的时候是警醒,渐渐就成了习惯。现在跳刀睡实了,他就更不能睡得太死,常半吨那些人还是要防着点。

四更左右有警卫来巡值,听那一板钥匙和晃动的手电就知道。钥匙响在门口停住,轻声开了锁,放进来两包东西,沉甸甸的。

常半吨那帮人很快把那包东西分了,直到听见压弹匣的声音,岳昆仑睁开了眼。门没锁那警卫就轻手轻脚走了,身上也不再有钥匙响,一板钥匙都留下了。

身后有人在蹑手蹑脚接近。岳昆仑的呼吸没有变,看着月光反射出的一点刀光在墙上晃动。

一个黑影在岳昆仑身后停住,蹲下,手里一把雪亮的匕首慢慢探向岳昆仑咽喉。

眼见刀刃就要贴上岳昆仑的喉咙。岳昆仑突然出手,一把扣住对方手腕猛然一拉,身子跟着对方一滚就势翻起。

那人还握着刀,但握刀的手在岳昆仑手里,刀贴在自己咽喉上。要命的是他腰上的枪也在岳昆仑手里。

常半吨错就错在临走前还想着要结果岳昆仑和跳刀。跳刀现在也醒了,身子半蹲浑身紧绷,眼盯着常半吨那帮人。常半吨一众人个个擎枪在手,跳刀搞不懂他们突然哪来的枪。

常半吨那边二十来把枪,岳昆仑一把枪。局面常半吨占了绝对优势,但那也得他敢开枪才行。现在只要枪一响,行动完不成不说,他老板绝对不会饶恕他的错误。

常半吨对岳昆仑说:“兄弟是真龙,是恕罪还是问罪这都不是地方,咱们合力出去再说。”

常半吨声音嗡嗡的,带着含糊不清的鼻音,一个鼻孔里还有纱布。

岳昆仑看一眼跳刀,跳刀向他点下头。

岳昆仑摆下枪口:“给他枪。”

常半吨一咬牙,说:“给他。”

一切都像事先安排好的,牢间钥匙和通道钥匙都留下了,通道和值班房空无一人。常半吨放出了朴中民,跳刀放出了他那帮弟兄。事实上到这一步事态已经有点控制不住,一双双眼睛在各个牢间里看着他们。跳刀干脆过一间开一间,大伙倒也配合,没一个人出声。这时候就是不想出去也不能出声,出声转眼就要被弄死。

探照灯在围墙下扫过,一大群人缩在一堆货后面。探照灯一扫而过,人挨着墙根冲过去。但人太多了,总有反应迟钝掉链子的。探照灯回扫回来的时候扫上了几个人的背影,探照灯再往前加速一扫,一片黑压压的背影!

岗楼上马上就响起了警报声,这样的声音在静寂的黑夜里显得尤为刺人心魄。几个比较二的用手枪朝探照灯开枪,灯完好无损一溜子弹倒追过来了,奔跑的人群霎时倒下一排。
楼主:金满  时间:2016-03-21 15:06:01


这时候离大门已经不远,几名闻声出来的警卫被一阵乱枪射倒。岳昆仑和跳刀被裹挟在人群中冲到大门处,这时候发现出问题了。大门紧闭,那一板钥匙里没大门钥匙!

人在大门前挤成一团,成了几处岗楼的活靶。人堆里不断有人中弹,众人还击无济于事。岳昆仑一枪不发。哪有手枪打岗楼的,除了吸引火力向自己招呼别无他用。他拽着跳刀离开了大门。

“赶紧找!”常半吨急得大吼。一堆人把朴中民护在中间,不是他们挡子弹朴中民也许已经中弹。

翻完那几具警卫尸首都傻眼了,还是没大门钥匙!

这时候常半吨杀吴良义全家的心都有。这次越狱是跟吴良义计划好的,吴良义不止收了他自己那份,还收了由他收买其他人的那份,总共两百两黄金。目前这样子摆明了是要吞贿杀人。常半吨见过既贪又黑的,但还没见过象吴良义这么黑到家的。岗楼上在不断开枪,再有一会都要死在这里。常半吨正绝望,大门外传来强劲的引擎轰鸣声。常半吨反应过来了,向自己人大吼:“退后!离开大门!”

一伙人裹着朴中民刚离开大门,大门发出一声猛烈的巨响轰然迸裂飞出,一辆道奇卡车撞了进来,车后厢上一台车载机枪打得岗楼上火花四溅。

“上车!”常半吨大叫。

众人纷纷往车上爬,常半吨一伙连打带踹占据了车厢,跳刀也想上被岳昆仑拖住。还有人想上,车已经急速倒出,好在大门已经开了。

吴良义看着那辆卡车消失在黑夜中,四散奔逃的人也逐渐消失在黑夜中。吴良义拿起手摇电话:“接六十军!”

吴良义在要当地驻军参与协捕,黄金他吞了,人他一个也不想活着放过。

枪一直在后面追着响,火红的弹道不时从耳边尖啸而过,身边的人跑着跑着突然就一头栽倒,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天亮时岳昆仑和跳刀发现就剩了他俩,其他人不是中弹就是跑散了。

跳刀问岳昆仑:“你往哪走?”

岳昆仑说:“西南。”

跳刀问:“西南是哪?”

岳昆仑说:“我回去。”

岳昆仑说的回去是回去找珠珠和彭英。

跳刀说:“哦,那我走了。”

岳昆仑问:“你去哪?”

跳刀已经走出几步,向后挥挥手:“上海,有缘再会!”

岳昆仑站在原地没动。跳刀走出去一段果然转头回来了:“上海往哪个方向?”

岳昆仑说:“东南。”

跳刀挠挠头:“东南是哪边?”

一个连方向都分不清的人,别说摆脱追捕,走出这片大山都困难。

岳昆仑说:“我送你上车。”

剃头佬已经短命了,他不想看见他的弟弟也短命。

临近中午的时候,岳昆仑和跳刀又看见了那辆道奇卡车——侧翻在路边冒着黑烟,车身上密密麻麻的弹痕。车边十几具犯人死尸,一看就是没多久前刚经历激烈交火。跳刀暗自庆幸没上那辆卡车。

黄昏时二人遇见了一幢民房,也再次遭遇了常半吨一伙人。

当时常半吨正在杀人。岳昆仑和跳刀在山上,常半吨和几个同伙站在屋后的院里,面前跪着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女人怀里护着一个跟珠珠差不多大的孩子。常半吨对着男人的脑袋开了一枪,男人声都没出就扑倒了,女人的爆发出的哭喊声锥心刺骨。常半吨两个手下上去抢女人手里的孩子,女人死不撒手。常半吨上去劈头一下,女人昏倒在地。孩子哭,常半吨扬手把孩子抛进了院后的石涧里。孩子的哭声一下没了,岳昆仑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猛然一捏。常半吨扛着女人进了屋。

岳昆仑在涧里找到孩子的时候,孩子的瞳孔正在慢慢放大。岳昆仑抱起孩子,孩子说:“妈妈……”岳昆仑轻轻拭去孩子脸上的泪珠。孩子像是轻叹了一口气,而后眼神就空洞了。岳昆仑的手抚过孩子的脸,孩子的眼闭上了。

跳刀说:“一定要管这闲事?”

岳昆仑正在检查枪,抬头看跳刀一眼。

跳刀讪讪地说:“我就是觉得为个不认识的人……犯不着。”

岳昆仑说:“在这等。一会我要出不来,你自己走。”

“我走个鸟啊!”跳刀骂,“我又不认识路。”

岳昆仑自己走了。

跳刀看了岳昆仑背影一会,骂了一句:“妈的!”终于还是追了上去。

岳昆仑问:“会用枪吗?”

跳刀说:“要换个人敢这样问我,我就打他。”

一屋子人都在等,里屋动作激烈,更刺激得外面一群狼两眼放光。在牢里大半年关下来,看见头母猪都能硬。常半吨在里屋折腾的时间已经不短,可看这意思他们还得且等一阵。屋里十几个成年男人,都是想女人想疯了的主,这一轮要轮下来,女人不死也得残。

朴中民在另一间屋里坐着,两脚搁在桌上,唇上叼支烟,正神情飘渺地想些什么。

此时的朴中民,已很难跟之前那个“傻子”朴中民联系起来。现在他给人的第一感觉是,这是一个生杀予夺的人,能离远点最好离远点,别让他找上你。

朴中民手边是一台无线电收发机,跟那辆营救他的道奇卡车一起来的。朴中民看下表,他觉得人差不多该到了。

外屋的一群雄性动物那点耐性终于消耗殆尽。两个人因为一点口角大打出手,一帮人拍桌打凳、鼓噪叫好,大肆发泄心中的欲望和不满。屋里正像开了锅,门突然开了,十几个人望过去。俩人并肩走进来,手里匣枪侧举正对他们。是岳昆仑和跳刀,直接从大门杀进来了!

跳刀喜欢密集火力杀伤,痛快!匣枪就是盒子枪也称快慢机,拨到快的位置就跟冲锋枪一样是连发。但这枪射击的时候枪口会上下跳动,算是个缺点。中国人把这枪的短处化为长处,用侧举姿势开枪。这样枪口的上下跳动就变成了左右摆动,反倒加大了杀伤范围。

跳刀将扳机一扣到底,二十发子弹呈扇形横扫出去。十几个人扎在屋里,结果可想而知。岳昆仑单点补漏,但开枪很快,既快又准。岳昆仑没再留情,一枪一个全中要害,掏枪的先死,这些人死不足惜。岳昆仑补漏的间歇跳刀换上了第二个弹匣,这回是单点,能让他打的目标已经不多。一屋子血光飞溅。

也就转眼的事,刚才还龙精虎猛的十几个人,转瞬变了死人。岳昆仑静静地站着,溅在墙上的血浆正缓缓淌下。跳刀一直认为自己是能杀人的人,但有刚才那么一出和现在岳昆仑的样子,他才知道什么才是能杀人的人。

岳昆仑闯进里间的时候常半吨已经逃了,后窗大开,女人胸口插着一把刀。女人看着他,嘴唇翕动,岳昆仑俯下去。女人说:“孩子……”岳昆仑说:“孩子没事。”女人把肺里最后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眼也跟着慢慢闭上。去搜另一间屋的跳刀在门口敲敲门框,岳昆仑望过去。

岳昆仑看着那台无线电收发机和地上的几个烟头,心头闪过这样几个画面——朴中民疯子般跑步、常半吨替朴中民出头、越狱时把朴中民保护在中间、突然出现的道奇卡车和车载机枪。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跳刀说:“没看见人,进来前就跑了。”

岳昆仑说:“走吧。”

就这时候一阵机枪子弹横扫过板壁,岳昆仑一把拽住跳刀卧倒。机枪子弹来回扫射,从前屋扫往后屋,打得屋里一片狼藉。这机枪击发声岳昆仑很熟悉,日军的九九式轻机枪,在缅甸的时候经常遇见。

子弹一停,岳昆仑说:“走!”话音一落人敏捷地跃出后窗,跳刀紧跟着翻出。

二人刚从后院跳入那条石涧,房子里几声手雷爆炸声,日军九七式手雷的爆音,碎木残砖劈头盖脸落下。

房子熊熊燃烧,岳昆仑和跳刀的身影消失在石涧深处。

楼主:金满  时间:2016-03-22 15:59:38
房子还在冒着烟,一队警员在检查现场。废墟里抬出一具具尸体,地上已经排了一溜。当兵的懒得管这些,一队人三三两两聚在旁边抽烟看热闹。

吴良义也在抽烟,靠在一棵树下,旁边一队他的人。一名探长走过来,吴良义直起身递支烟过去,又替对方点了。

探长深吸口烟定了定神,然后看着吴良义问:“跑的都是什么人?”

吴良义答:“就是些普通的犯人。”

“普通?”探长瞪着吴良义,“一死死十几个!小日本的九九式轻机枪,九七式手雷都用上了!你跟我说普通?”

吴良义其实心里很清楚。从那辆装了车载机枪的道奇卡车撞开监狱大门起,他就知道朴中民并非那么简单,这是有周密计划的武装劫狱。至于被干掉的那十几个人……吴良义心里浮起岳昆仑的脸。

“老李。”吴良义手搭上对方肩膀,搂着探长走向没人处,“多的话不说了,帮兄弟一把。”

叫老李的探长用力摇头:“我不蹚你这趟浑水。”

吴良义左右看看,从兜里摸出根金条塞进老李手里,“打牌欠的也不要还了。”

老李开始还推,一听赌帐不用还了,麻利的把金条收进兜里。

“事情我可以不上报压下来,但人你必须要抓到,重庆那边最恨的就是日本间谍……”老李停下来看着吴良义。

“明白。”吴良义嘬着牙想了一会,“公路已经封了,如果是你,你会往哪走?”

老李想都没想,说:“尖嘴围。”

吴良义拍拍老李:“想一块去了。”

尖嘴围是个火车小站,也是离事发地点最近的车站。来往的火车就算不上客卸货,也会在尖嘴围停下添煤加水。

吴良义在尖嘴围火车站等到毛焦。从犯人越狱起他就基本没睡过,不停抽烟,嘴里燎起了泡。看着一脸胡茬、眼袋发黑。老李陪他守了大半天,下午找个由头走了。这案子既然没上报,就不关他的事。当兵的吴良义更管不了。他们白天在车站睡饱了,车一擦黑一大帮人往镇里去了,说是找食,现在还没回来。别说他们,连他手下都想去。镇里有窑子,都憋急了。

站台值班室老旧不堪、玻璃肮脏。里面亮着灯,灯下两个戴帽穿制服的铁路职工和一个常服男人,那个男人就是吴良义。两个铁路职工在抱怨法币贬值和物价通胀,吴良面目阴沉地看着外面。

站台上一列列火车停下,蒸汽弥漫,人流熙攘而过。一列列火车开走,笛声远去,站台上又变得冷清。人生之路也概莫如此。

吴良义有很不好的预感。公路已经封了,他断定逃犯必走尖嘴围,但这不安的感觉依然如此强烈。他已经开始后悔贪那两百两黄金。他没想到朴中民、常半吨后面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如果真跟日本人有关系,这事追究起来枪毙就在等着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活着离开……想着想着吴良义睡着了。

又一辆火车在站台边喘着粗气停下。

站台上路灯昏黄,人们行色匆匆。人流中两名青年目光警惕,腰上都有硬物硌着。是岳昆仑和跳刀。

岳昆仑突然站住了,跳刀也跟着一个急停。

迎面十几步外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朴中民!说他熟悉是因为还是那张脸,说他陌生是因为此时的朴中民眼神强悍、气势逼人。

朴中民看着是一个人但不是一个人,身边若即若离地跟着十来个剽悍精干的青年。这些人之前没有见过,腰上都硌着硬物。朴中民同时也看见了他们,朴中民一停住那十来个青年也跟着停住。

身边人来人往,人流中两拨人就那样无声地对峙。现在只要有一人拔枪,站台转瞬就会变成屠宰场。岳昆仑有顾虑,朴中民却没有,朴中民在想怎么利用人群的掩护离开。

跳刀低声说:“拼了。”

岳昆仑说:“人太多,别乱来。”

“那怎么办?”

“你先上车。”

“……你怎么办?”

“我挡住他们。”

“怎么挡?这么多人。”

“你别管。上车!”

这时火车已经即将开动。身边就是个车门。跳刀看看车门,再看看岳昆仑,心里正挣扎,人突然从站台各个角落涌出来向他们冲来,个个擎枪在手。

是吴良义的人。岳昆仑和跳刀一眼就看见了吴良义,朴中民也看见了。

趁朴中民分神的瞬间,岳昆仑拉着跳刀消失在车门里。

“抓住他们——!”吴良义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朴中民也跟着跳上了车。

站台上人流太过密集。别说吴良义不敢开枪,他就是咬牙下令开枪,也难打中朴中民。那十来个青年正挡在朴中民身前。

这时候火车已经缓缓开动,即将出站的汽笛声更刺激到了吴良义。

“全部都上车——!”吴良义疯狂嚎叫。

吴良义一队人陆续跳上了火车,包括吴良义自己。

吴良义不是为了岳昆仑。岳昆仑跑了问题不大,但朴中民是否能抓住或打死却关系他的身家性命。

车厢里一阵阵骚动,吴良义正带着人一节节车厢搜过去。这时候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所有人枪都拿在手里,一把把枪枪机大张。

“所有座位底下都要看过!”吴良义眼都红了,“发现就开枪!”

看着他们手中的枪,旅客们噤若寒蝉。

黑暗的旷野中,疾驰的火车如一条逶迤的巨龙。

车顶面对面站着两拨人,一边十几个,一边只有两个,中间隔着一节车厢。

人多的是朴中民一边,两个的是岳昆仑和跳刀。所有人手中都拿着枪,但没有人开枪。这时候只要有一声枪响,就会惊动正在车厢里搜查的吴良义一队人。这是一场不能有枪声的对决。

十几名彪悍的青年交错分布在几节车厢上,把朴中民挡在最后。一双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岳昆仑和跳刀。

“真打算干?”跳刀问。

岳昆仑用行动做了回答,他把枪递给了跳刀。

跳刀不接也不行了。虽然他见过岳昆仑是怎么一个人收拾常半吨一伙人,但对面这些人的战斗力,看上去完全不是常半吨那些流氓可以比的。

“小心点。”虽然这话说了没什么用,还有点婆婆妈妈,跳刀还是说了。如果说这世上他还有谁可以当作家人的话,那就只有岳昆仑了。

“不行就开枪。”岳昆仑说,“别让他们活着离开。”

“知道。”跳刀答应了。这意味着就是拼着自己死,也要跟对方同归于尽。

岳昆仑走向了那十几个对手。

朴中民说了一句日语。十几名青年同时用日语应声,利落地收枪,拔出了短刀,一片闪动的刀光。

朴中民是日本人,这个名字也是个假名。但他是什么身份和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在这场对决中,不是岳昆仑死就是他死。在死亡面前,这些都失去了意义。

岳昆仑走过了中间地带,站在最前的一个刀手提刀迎了上去。车顶的空间太窄,只能一个一个来。

岳昆仑赤手空拳,刀手已经到了面前,手中短刀直刺他的心口。岳昆仑侧身一让,刀刃贴着他胸口擦过。刀手手腕一翻,刀刃掠向岳昆仑咽喉。但已比岳昆仑慢了半拍,岳昆仑扣住了他的手腕,刀刃停在了岳昆仑面前……不等刀手有下一步动作,岳昆仑左手跟上,一拧一压,刀手手中的短刀插进了自己的左肋。

跟随着刀把的转动,刀手的身体渐渐软了下去。岳昆仑拔出了刀,血喷了出来,刀手无声跪地扑倒。

刀在手中滴血,岳昆仑往前走了几米,第二名刀手迎了上来。

几道刀光疾速交错,溅起了血光,又恢复了静止。先是刀手手中短刀落地,钉在了地上,跟着刀手倒地。

岳昆仑又往前推进了几米,第三名刀手迎了上来……

当岳昆仑站在朴中民面前时,身后那短短的几十米距离,已经由鲜血和尸体铺就。

朴中民问岳昆仑:“你到底是什么人?”

被岳昆仑杀死的这十几个人,是经过特高课从陆军中严格选拔的精锐。这结果完全出乎朴中民的意料。在监狱里他只是认为这中国人能打,但目睹岳昆仑刚才与十几名陆军精锐交手的过程,朴中民彻底震惊了。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中国人,这是个在无数次战斗厮杀中走出来的中国人,是一个真正的战士。

朴中民这样想。

岳昆仑说:“这不重要。”

朴中民盯着岳昆仑看了一会:“可惜像你这样的支那人太少了,你们救不了这个国家。”

“你说的太早了。”岳昆仑说,“你也不会有机会看见这场战争的结束。”

朴中民突然举枪。枪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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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我的新浪微博:
作家金满
有什么动态我会在上面发布,希望朋友们关注!
楼主:金满  时间:2016-03-22 17:17:58
江晋唐偷看了我的稿子!
楼主:金满  时间:2016-03-22 17:19:03
o秦时月o 这更三千字,还短!
楼主:金满  时间:2016-03-25 16:27:20
@05假行僧05 没偷懒啊,微信上不是还在更。今天收到微信原创功能邀请了,以后更新也可以留言评论了
楼主:金满  时间:2016-03-26 08:57:01
@北方的狼崽 远征3连载微信公众号:zuojiajin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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