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故事之537：花牦牛

一苇 述

善行贤者来到大寒林，密密麻麻的僵尸鬼从地下钻出来，朝他喊：“背我！背我！”
善行贤者双掌合十，对他们施咒：“留在你的地盘。”
一施出咒语，所有僵尸鬼都倒下了，只剩下一具宝光璀璨的人体站立在月亮下。
善行贤者知道它就是金玉如意，立即迈开脚步，朝它走去。
金玉如意爬上硕果累累的芒果树，朝他呼喊：“别背我！别背我！”
善行贤者紧紧抱住芒果树，用尽全力摇撼它。芒果一个个从树上掉下来，金玉如意在树上待不住了，像芒果一样掉下来。
善行贤者立即冲上去，狠狠揍了它一顿，把它揍得软塌塌，然后取出百花如意绳，把它牢牢缚住，塞进万容鹿皮袋，背起它，离开大寒林。
走了一程，金玉如意脑袋探出鹿皮袋，对他说：“日子这样长，路途这样远，咱俩说说话儿解闷吧！你是什么人？你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善行贤者守口如瓶，一言不发。
“哎呀，真遗憾呀，原来你是一个没有嘴巴的葫芦。既然你不说，那么我来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就这样，金玉如意讲起故事来。

它讲什么故事呢？第十个故事，是《花牦牛》。


从前有个三色国，三色国有个富人，他真是非常非常富有呀！
他拥有数不清的牛，数不清的羊，数不清的马，他的牲畜在原野吃草，就像深夜的繁星在天空闪烁。他有三匹神马，一匹黑，一匹白，一匹红，它们是海龙王的亲侄孙，能日行千里，呼风唤雨，许多年过去了，三色神马依然健壮，依然年青，仿佛不会老，不会死。
三色神马原本由一位经验丰富的牧马人牧养，然而，牧马人夫妇俩同时患上重病，死去了，只留下一双儿女，男孩名叫格桑，十六岁，女孩名叫梅朵，十二岁。现在，三色神马由少年洛桑牧养。
格桑和梅朵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不容易，虽然整日劳作不敢倦怠，皮鞭还是时时落在他们身上。
这天清晨，富人来到马棚，对少年格桑说：“西山有棵千年乌木树，看见了吗？那树上挂满了风马。我讨厌风吹经幡的声音，吵得我无法安睡。你去把树砍倒，拖下来，劈成柴，烧了它。”
格桑和梅朵都爱那棵千年乌木树，他们爱看树上的风马，也爱听风吹经幡的声音。然而身为奴隶，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
格桑对梅朵说：“妹妹，今天你要独自放牧三色神马，你知道怎样让三色神马喝水吗？”
“哥哥，我知道。”
“那就好。把我的金色骏马牵过来，把我的射雕弓箭拿过来。”
富人一听，大发雷霆：“你是个低贱的奴隶，怎么配骑金色的骏马？怎么配用射雕的弓箭？”
富人让梅朵牵来一匹瘦弱的病马，给了格桑一把生绣的柴刀，催他上山砍树。
格桑没办法，只好骑上病马，佩上柴刀，临行前，他叮嘱妹妹梅朵：

亲妹妹，好姑娘，
父母不在了你得听哥哥的话。
到了正午神马要喝水：
黑马喝黑水，
白马喝白水，
红马喝红水，
溪水的颜色千万不能弄错，
水源上的大扁石千万不要踩踏，
石缝里的白刺树千万不能触摸。

梅朵把病马的缰绳交到哥哥手上，用百灵鸟一样的声音回答他：

好哥哥，你放心，
父母不在了我都听从你，
听到的话记在耳朵里，
吃过的糌粑留在肚子里。

不说格桑上山砍树，只说梅朵在山脚牧马。到了正午，马渴了，要喝水。梅朵毕竟是个小姑娘，贪玩，又爱漂亮，她把三色神马赶到三色山谷，看到溪边美丽的野花、翩飞的蝴蝶，就忘记了哥哥的叮嘱，跑去摘野花、追蝴蝶。
三色山谷有三道溪水，一道黑水，一道白水，一道红水。三色溪水是从同一个泉眼流出来的，泉眼上方压着一块巨大的扁石，扁石上有道石缝，石缝里长出一棵白刺树，树上贴着一道黄符咒。为什么要贴黄符咒呢？原来，这泉眼里镇压着一个千年女魔，如果揭了黄符咒，推倒白刺树，掀开大扁石，千年女魔就会被释放出来。
那会儿，黑马没有人管束，喝了红色和黑色的溪水；白马没有人管束，喝了黑色和红色的溪水；红马没有人管束，喝了黑色和白色的溪水。三色神马喝全了三色水，恢复了龙马的野性，它们嘶叫着，冲到溪水发源的地方，吃光了泉眼周围的青草，又跳上巨大的扁石，跳跃、打滚。幸亏那大扁石的石缝里有棵白刺树，树根牢牢抓住大地，大扁石才能稳住，没有被掀翻。
梅朵玩累了，抬头一看，见三色神马跳跃翻滚，以为它们发了狂，赶紧跑过来。她见白刺树上有一张黄纸，上面画着奇形怪状的字符，好奇心驱使她伸出手，把那张符咒撕了下来。
符咒一撕下，白刺树立即倒了，那块大扁石仿佛睡醒了似的，骨碌碌翻了半个身，直楞楞地竖了起来。三色神马获得自由，立即长出翅膀，仰天长嘶，变成三匹飞马，冲天飞起，钻入云中，从此与天上龙马为伍，大地上再也难觅踪影。
就在那个霎那，泉眼冒出一股漆黑的浓烟，烟雾散去，钻出来一个可怕的老妖婆。那老妖婆长什么样子呢？只见她呀，红发像钢针，大嘴如血盆，一口獠牙上下交错，老树皮包着铁骨头，两个乳房像两个大麻袋反搭在肩膀上。
老妖婆伸出两只钢铁魔爪，一把抓住梅朵，张开大嘴，仿佛在嚎哭，又仿佛在狂笑：

这溪水是我的眼泪，
这青草是我的睫毛，
这山沟是我的脊背！
你搅浑我的水，
你吃光我的草，
你践踏我的脊背！
鲜皮嫩肉的小姑娘呀，我要吃了你！

梅朵吓得嚎啕大哭：“哥哥，救我！妖婆要吃我！”
那会儿，少年格桑正在西山砍树，听到妹妹呼救，赶紧骑上病马，赶往三色山谷。老妖婆听到马蹄声，抬头看到路上的格桑，不由得哈哈大笑。她放开梅朵，走到大路上，伸出两只钢铁魔爪，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手抓住格桑，一手抓住病马，半飞半跑，越过高山，越过河流，越过原野，钻入一个大岩洞。她把格桑扔到地上，把病马咬死，喝光病马的血，吃光病马的肉，啃光病马的骨头，对格桑说：

我三十年没有喝马血今天喝了，
我三十年没有吃马肉今天吃了，
我三十年没有啃马骨今天啃了。
今天你给我扫地、洗衣、背水吧！
明天我要喝你的血，
明天我要吃你的肉，
明天我要啃你的骨头。

说完她坐上石床，手拿皮鞭，盯着格桑。
格桑心情沉重，缓慢地为那老妖婆干活。老妖婆给他上了脚铐，他无法逃跑，老妖婆给他上了手铐，他举不起刀。
格桑到山溪背水，山溪对面来了一头小黄狗。格桑抬头看小黄狗，看第一眼，笑了，看第二眼，哭了。
小黄狗问他：“英俊的少年，你笑什么？你哭什么？”
格桑说：“我看你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为你高兴；我想到老妖婆明天吃我，觉得悲伤。”
小黄狗说：“不要哭，不要怕，明天我救你。”
第二天，格桑一觉醒来，发现老妖婆把他提起来，正要咬他的脖子。小黄狗“霍”一声冲进来，拼命咬老妖婆的肚子。
老妖婆勃然大怒，甩开格桑，抓住小黄狗，喝光它的血，吃光它的肉，把它的骨头啃得一点不剩，对格桑说：

我三十年没有喝狗血今天喝了，
我三十年没有吃狗肉今天吃了，
我三十年没有啃狗骨今天啃了。
今天你给我扫地、洗衣、背水吧！
明天我要喝你的血，
明天我要吃你的肉，
明天我要啃你的骨头。

说完她坐上石床，手拿皮鞭，盯着格桑。
格桑心情沉重，缓慢地为那老妖婆干活，一边干活一边为小黄狗流泪。老妖婆给他上了脚铐，他无法逃跑，老妖婆给他上了手铐，他举不起刀。
格桑到山溪背水，山溪对面来了一只香獐子。格桑抬头看香獐子，看第一眼，笑了，看第二眼，哭了。
香獐子问他：“英俊的少年，你笑什么？你哭什么？”
格桑说：“我看你自由自在，快快活活，为你高兴；我想到老妖婆明天吃我，觉得悲伤。”
香獐子说：“不要哭，不要怕，明天我救你。”
“不要，不要！今天小黄狗来救我，白白送了性命。”
香獐子笑了笑，也哭了：“就算要送命，也得试一试。”

第二天，格桑一觉醒来，发现老妖婆把他提起来，正要咬他的脖子。香獐子“霍”一声冲进来，拼命咬老妖婆的脖子。
老妖婆勃然大怒，甩开格桑，抓住香獐子，喝光它的血，吃光它的肉，把它的骨头啃得一点不剩，对格桑说：

我三十年没有喝香獐血今天喝了，
我三十年没有吃香獐肉今天吃了，
我三十年没有啃香獐骨今天啃了。
今天你给我扫地、洗衣、背水吧！
明天我要喝你的血，
明天我要吃你的肉，
明天我要啃你的骨头。

说完她坐上石床，手拿皮鞭，盯着格桑。
格桑心情沉重，缓慢地为那老妖婆干活，一边干活一边为香獐子流泪。老妖婆给他上了脚铐，他无法逃跑，老妖婆给他上了手铐，他举不起刀。
格桑到山溪背水，山溪对面来了一头花牦牛，朝晖照耀着它，像天珠石一样美丽。格桑抬头看花牦牛，看第一眼，笑了，看第二眼，哭了。
花牦牛问他：“英俊的少年，你笑什么？你哭什么？”
格桑说：“我看你自由自在，美丽耀眼，为你高兴；想到老妖婆明天吃我，觉得悲伤。”
花牦牛说：“不要哭，不要怕，明天我救你。”
“不要，千万不要！昨天小黄狗来救我，今天香獐子来救我，都白白送了性命。”
“英俊的少年，虽然我没有利齿，但我真能救你。我的话你记在心里：无论多么困倦，今夜你不能入睡，必须保持清醒，明天老妖婆一抓住你，你马上拔下她头上的灵魂簪，骑到我的背上。”
当天夜里，格桑闭上眼，但没有入睡。天亮了，老妖婆走到他身边，打开他的脚铐和手铐，把他提起来，张开血盆大嘴，露出锋利的獠牙，要咬他的脖子。
格桑瞅准时机，一手拔下老妖婆头上的灵魂簪，就在这时，那头天珠石一样美丽的花牦牛冲进来，把老妖婆撞倒在地。
格桑跌落在地，即刻爬起来，骑到花牦牛背上。
花牦牛掉转身，撒开四蹄，奋力奔跑。
跑过高山，跑过河流，跑到原野上，背后传来呼呼风响，格桑扭头一看，老妖婆远远追了过来！
怎么办？怎么办？
花牦牛气喘吁吁，对格桑说：“快，把灵魂簪折断！”
格桑全身力气聚集在两只手上，“卡嚓”一声，把灵魂簪拗断。
灵魂簪一断，老妖婆立刻倒在地上，死去了。
那会儿，花牦牛正跑到一片开满鲜花的坝子上。它停下脚步，跪在地上，对格桑说：“来，赶快把我杀掉，皮摊在地上，肠子围在周边；四蹄放在四角，牛头放在东边，牛尾放在西边；黑毛撒北边，白毛撒南边，花毛撒中央。然后你在牛皮上躺下，把我的两个肾脏放在脚下，把我的心脏抱在怀中。做完这些事你就睡觉吧，你就做梦吧，等你醒来，就什么都有了。”
“那怎么行？你救了我的命，我不能伤害你。”
“听我的话，赶紧行动，不然女魔会复活，她会吃掉我，她会吃掉你，她会吃掉你妹妹……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格桑虽然极不情愿，也只好按照花牦牛说的去做。他宰杀了花牦牛，牦牛皮铺在地上，肠子围在周边，四蹄放在四角，牛头放在东边，牛尾放在西边，黑毛撒北边，白毛撒南边，花毛撒中央。然后他在花牦牛皮上躺下，把花牦牛的两个肾脏放在脚下，把花牦牛的心脏抱在怀中。做完这一切，他又累又困，闭上眼睛，睡着了，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旭日东升，光耀大地，少年格桑从酣睡中醒来，睁开眼睛。
啊，睁开眼睛，他看见什么呢？
那张花牦牛皮变成了一个广袤的国家，血肉变成肥沃的国土，肠子变成边壃的城墙，四蹄变成四座坚固的城市，牛头变成崇高的雪山，牛尾变成曲折的道路，黑毛变成牦牛，白毛变成绵羊，花毛变成马，两个肾脏变成两条忠诚的狗，抱在怀里的心脏呢，变成了一个举世无双的美丽姑娘。
不过，可惜的是，破开牦牛肚子时，格桑手抖了一下，刀尖碰到心脏，姑娘鼻子上留下了一点伤疤。

听到这里，善行贤者叫起来：“哎呀！如果姑娘鼻子上没有伤疤，那该多好呀！”
“哈哈哈，你说话啦！”
金玉如意双手一挣，脱离了百花如意绳，飞出了万容皮袋，啪啪啪打了善行贤者三个耳光，扑啦啦飞回大寒林去了。
旷野只留下它的笑声，消散在风中。

后记：我着迷于这个故事的原始性质和神话色彩，一再查找西藏关于牦牛的神话，果然找到不少有趣的神话故事。有一个故事说，牦牛的牛头化作高高的雪山，牦牛的尾巴化作曲折的道路——读到这个情节，我一下子被开阔宏大的西藏神话深深吸引，不由得浮想联翩，遥想藏地高原，所有的山川，所有的道路，变得生动鲜明，变得有情有义。
在西藏，牦牛可能是初民的图腾，它化生为山川牛羊，奠定国土，馈赠财富——这一神话与中原地区的盘古神话有相通之处。盘古大神完全奉献自己，化生万物，成为人类生活的奠基神。
这则故事是远古初民的神话思维的延展，它非常古老，又非常现代，它从远古流传到今天，成为一则妇孺皆知的童话故事，为孩子们所喜闻乐见。


本故事参考资料《尸语故事》 卓格措 仁青才让编；庆祝西藏自治区成立二十周年之《西藏民间故事选》 1985年版；以及其它相关故事

文稿12月1日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