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转眼之间，张昌杨家中被盗的事件尘埃落地，田矿职工工资开始了按月的足额发放。集团公司关于清欠的指标任务一月一下发一考核，谁佘出去的煤谁负责回款谁负责清欠，佘煤的人无下落的有担保人负责回款负责清欠。张昌杨专业会议一个接一个组织召开，一个人一个人落实责任，党群部门也落实了责任，在海滨城市有几个欠款户，责任人是宣传科一位维修工，他哭丧着脸来找米腾说：清不回来煤款就不发工资，当时是矿上安排我们找客户，可现在又成了我们的事，反正我们里外赚不出好人来。米腾对他说：你先去吧！没有办法。咱矿一名厂长给本厂职工销炭当担保，当时也是矿上要求的，可是现在呢？销炭的退休工人病故了，责任成了他的，停下工作去清欠，可他连客户是谁在哪里也摸不着，天天趴在凉台的栏杆上唱歌，眼看就成神经病，人家可是高级工程师洗煤专家，矿上正需要这类人才，也没有办法，政令难违啊！米腾劝走老工人后，又在构思着近期党委工作重点，听到敲门声，推门进来的是谢振江区队的办事员，米腾站起来与他握着手说：你有事吗？是不是谢书记病情严重了？他连忙说道：谢书记病危，连续几天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医生告诉家属，做好后事的准备。米腾听到后对他说道：我知道了，还在市医院住院，我向郑书记汇报，有事给我打电话。米腾连忙敲开郑宝华的办公室对他说了谢振江的病情，郑宝华说道：我们近期可以再加大一下宣传力度，也去市医院去看望一下，我给闫俊伟书记汇报一下，看一看集团公司党委的意思。米腾回答道：宣传和组织上所做的工作，我马上去开会安排落实。走出郑宝华办公室喊着大个子，马上给宣传组织下通知来开会。
在会上，米腾先对组织科科长说道：追认谢振江同志集团公司优秀共产党员的事情，落实的怎样了？组织科科长回答道：我把事迹材料早已报送给组织部，也问过多次，组织部长说报给董事长，闫俊伟书记已批，只等董事长批了。米腾说：你马上去集团组织部，催促落实。因为，谢振江病危了，我们要在他生前让他看到组织上给予他的崇高荣誉。米腾接着说道：还有荣誉证书及文件，还有奖金等，一并落实。组织科科长离开后，米腾又问道吴季儒近期宣传谢振江先进事迹的情况。吴季儒回答说：他的先进事迹都宣传了好几遍，耳朵都听出老茧，还有什么可宣传的。米腾脸色有点低沉地说：你这个人就是一条筋，宣传谢振江要开展系列报道，所谓系列不光是宣传他的事迹，还要抓典型，抓什么典型，抓通过学习活动在全矿干部职工中涌现出比学赶超的典型，抓谢振江所在区队及全矿各单位在学习活动中展现出新气象新作为新面貌，近期必须以这个作为重点，今天在电视上推出一组，向集团公司电视台报送一组，形成系列组合的报道模式，再掀新高潮。散会后，米腾坐到办公室，眼望向窗外，晚秋萧瑟的小雨在菲菲地下个不停，上下班公路稀疏的骑着自行车奔波在养家糊口路途中的人们，有谁在想着田矿有个谢振江同志，他眼看就要撒手人寰。他们人人都是谢振江，都是靠着来自自身的力气和从师父那里学来的本领，在百米井下用手用脚用身体每个部位的简单而又沉重的劳作，换取着一壶瓜干烧和劣质香烟，浇灌着受潮的身躯，喷烟吐雾的辛辣驱散着疲劳，因为他们每天都有着值得高兴的念头，一班下来升井后在阳光下顺畅地呼吸是一天中最美好的一刻间，再骑上自行车回到家中吃上老婆做的饭菜，再在床上美美地睡上一大觉，再起床赶赴在匆匆忙忙地上班路上。组织科科长从集团公司组织部回来后告诉米腾：组织部早就报给董事长，可是迟迟没有批回来，他们也没有办法。米腾说道：他们没有办法，我们有什么办法。董事长为什么不给批呢？米腾记得，闫俊伟书记说过，董事长答应了，他去看望谢振江也是代表董事长去的，难道又有什么变数？米腾对组织科科长说，我们一起给郑书记汇报，两人一起来到郑宝华办公室，组织科科长汇报了到集团公司组织部催促的情况后，郑宝华说道：我们明天去市医院看望谢振江，组织科先垫上优秀党员的奖金，早晚集团公司党委会批回来。组织科科长走后，郑宝华对米腾说道：组织部与干部处面临着合并，组织部部长有干部处处长一肩挑。米腾这时才想到，现任组织部长是袁浩当矿长时矿办主任，郎国栋肯定把他划到袁浩的队列，米腾与现任组织部部长有过工作上交往，党委系统经验交流会每次都有田矿典型发言，组织部基本上每次都负责田矿的典型材料，米腾从与他接触，感觉他就像一位朴实的大哥，很实在待人很诚恳，不说官话不打官腔，就材料说材料，有什么意见说什么意见，不藏着不掖着，平声静气一副平等讨论的态度，一门心思齐心合力把材料搞好，把集团党委组织的经验交流会筹备好。米腾心里更是唸咣道，这类同志，肯定也没有什么心思，天天看着自己的脚后跟是否站得正不正出线不出线有没有跑偏路线。米腾有时候，看到他感觉有点老实的过头，给人感觉有点木讷，说话都用厚厚的嘴唇，深深的抬头纹上没有镌刻着花言巧语的作文。上个月袁浩病逝了，西麓集团党委的花圈在发丧那天送至省城医院殡仪馆，西麓集团党委派他参加袁浩的告别仪式，现任领导干部只有他一人前去，他看见西三矿很多职工群众在默默地排队送别，有的在痛哭流涕，他掩面流下眼泪，参加完告别仪式回到西麓集团公司，立即回到办公大楼去给郎国栋汇报，管家庆对他说：董事长很忙，没有时间，我给董事长汇报一下，你回来了。干部处处长狄成青任命为集团公司党委常委兼任党委组织部部长的文件像风一样落到西麓集团公司的上空。下午，米腾接到组织部电话，明天闫俊伟书记带领组织部有关人员前去市医院看望谢振江同志。米腾接着给郑宝华汇报，郑宝华对米腾说：我们准备好慰问金，你再去食堂准备点东西，明早再与组织部联系。
四十五
看望慰问后第三天，谢振江去世了。米腾在当天下午去了谢振江家，楼下过道和走廊上已经摆满了花圈，米腾带去两个花圈，把集团公司党委和田矿党委分送的花圈摆在前面，矿工会区队党支部等送的花圈依次排列着，上楼给谢振江遗像三鞠躬后，处理后事的区队办事员谢振江的同事老乡及大总管等人围上来，纷纷问道矿上有什么安排，米腾问道：什么时候出殡？总管回答道：遗体已经放到中心医院殡仪馆，第三天上午八点半发丧，公事都有家里出面办理，矿上就不用操心了。米腾点点头说：好的，那天集团公司党委领导可能去参加遗体告别仪式，我会早早地去中心医院，到时候我们再联系。这天，米腾在八点钟赶到中心医院，一边给集团公司党办和组织部联系，最后确认董事长郎国栋副书记闫俊伟等集团公司党委领导都前来吊唁，米腾给郑宝华打去电话通报这一信息，郑宝华和生产班子成员及党群部门主要负责人都赶到殡仪馆。临近八点半的时候，米腾看见集团公司领导乘坐的面包车驶进中心医院大门，米腾跟随郑宝华后面迎上去，打开车门对郎国栋和闫俊伟说道：遗体告别仪式还要等一会，天气有点冷，领导们在车上等一会，开始时我来叫你们。哀乐响起，谢振江家属痛哭声在院落里掩盖住了哀乐低旋，哭泣声断断续续地从殡仪馆里传到院外，米腾跑过去说道：董事长闫书记，仪式开始了。郎国栋在前面闫俊伟等跟随其后依次下车，米腾在前面引导着到殡仪馆门前，又有管事的引导着在谢振江遗体面前三鞠躬，接下来是矿领导班子成员，米腾紧跟郑宝华后面，从殡仪馆出来，送出郎国栋等领导走出殡仪馆，郎国栋猛地回头问道：张昌杨他怎么没来？郑宝华假装没有听到，郎国栋又问了一次还是直接问到米腾，米腾有些慌乱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我今天来得很早，郑书记安排我专门来迎接集团公司领导。郎国栋没有回头也没有点头，郑宝华和米腾把郎国栋等领导送上车，目送着面包车行驶出中心医院大门，郑宝华对米腾说：没事了，我们也回去吧！在回矿的路上，米腾接到一个陌生人短信：米哥，你好，我是景丹丹的同学，找你有点事情？现在方便吗？米腾心里一愣想到发来短信的人肯定是景丹丹同学，担心起景丹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回到办公室，连忙用座机给景丹丹同学打过电话去，米腾说道：我知道你，你就是从小与景丹丹一起玩的同学。她出了什么事情？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哽咽低泣声，随即她用断断续续地带着哭声的话语说道：景丹丹，她自杀了，就在前三天，她投海自尽了。米腾接着问道：为什么？她怎么这么做？她接着说道：她在两个月前，身体就彻底垮了，肝脏肾脏功能严重衰竭并发心肺功能衰竭，这天我去给她送饭，找不到她了，大海退潮后渔民发现了她的身体，我在处理完她后事后，整理她遗物时，发现了她写的信，说她死后让我告诉你，并请你代办矿上死亡补助的事宜，这些钱用来偿还她两个月饭金和善后的费用。米腾问道：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埋到什么地方？死亡补助的事情我去办，办好后打到你卡上。她接着说道：人都没了，什么费用不费用的，我也是尽点发小好友的心意，就不用了，你看着处理吧！米腾接着说道：她已没有任何亲人，还是给你吧！她的忌日和清明的时候，你代表我去给她墓地献束鲜花，方便的时候，我也去看望看望她。你把你的卡号发到我的手机上。米腾陷入一阵迷蒙之中，仿佛看到她从奄奄一息中挣扎起孱弱的身躯坦然地走向大海，又仿佛看到大海里鱼虾在争相亲吻着那瘦小的身躯，她宛如一条任凭海浪跌宕起伏沉入水中的小木船，让湛蓝的天空蔚蓝的海水还原一副真实的躯壳，早日在遥远的世界里快乐地愉悦地游来游去。
这场谢振江典型推荐学习活动在轰轰烈烈之后又在悄无声息地落下帷幕。如同景丹丹的死，浪花翻滚后就平静如水。谢振江死后第三天，集团公司党委转发了田矿关于开展向谢振江同志学习活动的意见的文件并配发上编者按。谢振江去世了，永远离开了他热爱的岗位，永远离开了与他朝夕相处的战友，永远离开了他奋战终身的煤矿，可是他那党员领导干部所具有的忠诚党的事业献身煤矿事业和无私奉献奋力拼搏的精神，是我们西麓矿区最宝贵的精神财富，也是激励全公司员工积极进取再创佳绩，为西麓集团早日冲出困境走上健康发展轨道的强大动力。追认谢振江同志为集团公司优秀共产党员荣誉称号的文件一并下发，米腾看着文件和这荣誉证书，对组织科科长说道：复印几份，正本给谢振江区队送去，让区队把荣誉证书转交给谢振江家属，文件复印件也给他家属一份，我们的工作也算是做到家了。
年终马上就到，总结评比文件下发传达到全矿各单位，工资正常发放半年多来，维稳工作局面明显好转，除了极个别老上访户依旧对老问题纠缠不放外，员工们怨声载道的声音在慢慢地变成欢歌笑语，矿工会组织元旦红歌歌咏比赛正在全矿各单位紧张有序地排练着。田矿领导班子一年一度的民主生活会也在积极地筹备着，班子成员在民主生活会上发言材料，会前必须交组织部，有前来指导监督的集团公司党委领导亲自审阅，集团公司文件上也明确规定，发言材料必须有自己亲手撰稿，送到集团公司党委后，张昌杨和生产副矿长李占祥的发言材料被打回来重写，张昌杨给组织科科长打电话大骂一顿，又找到米腾说：我写的发言提纲哪里不行，如果我写的不行，全公司没有一个写好的。米腾看着发言材料字句行间皆是树碑立传溢美之词，邀功请赏之意充斥其中。米腾没有说话，张昌杨还在追问着：米腾你说哪里不行。米腾还是没有说话。张昌杨接着又问道：是不是那个闫俊伟故意给我难堪，让我下不来台。米腾接上说道：看样子闫书记没有这个意思，闫书记这个人我看也不是那种专门给人穿小鞋的人。张昌杨骂道：表面上斯文儒雅，背后还不是一样治人。米腾心里想，从来没有听说过人家闫俊伟书记治过谁，如果治过的话，也是出自责任感和正义感。张昌杨对米腾说道：我不改，让他们看着办去。又顿了一会说道：米腾，你给我修改一下。米腾沉思了一会说道：张矿长，如果修改，增添上存在问题和不足就行了。但是，这个你要先给我拟个草稿的。张昌杨说道：拟什么草稿，如果真的有不足就是脾气不好，工作方法和方式有时过于简单。还有时因工作需要，陪同客户喝酒比较多。你看今天中午晚上都要陪客户，现在集团公司搞什么五个统管，煤炭市场好了就把营销权收回去，但是卖炭还得我们找客户，还得我们厚着脸皮求集团公司发炭，他们光管着开票拿提成，还能干什么好事？米腾不关心这些，也不知道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完张昌杨一通长篇大论后说道：张矿长就写这些不足吗？张昌杨大大咧咧地说：你看着办吧！我和过去一样信赖你。米腾走出张昌杨办公室，晚上，在矿吃了点饭，也没有胃口，一个馒头咬了两口就放到办公桌上，着手给张昌杨的发言材料整篇进行了润色，他的风格米腾熟稔在心，写起来还是那样顺手，矿办秘书光知道言好事献媚言，却不知道民主生活会上发言材料不能写成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大杂烩。在存在不足方面，米腾考虑想过关，存在问题起码四条，在张昌杨自己说的两条外还得增上两条，因为营销任务重，清欠压力大，下井次数比往年有所减少。这是一条。还有一条，米腾思前顾后，还是思索不出来，除了不能写到桌面上那些事情，还有哪些冠冕堂皇的不足，忙于生产经营管理和跑市场跑营销，与班子成员之间谈心交流较少，对个别干部教育管理没有跟上，致使有极个别领导干部出现了问题。这种变相说自己不足最终还是把臭皮球踢给别人，张昌杨肯定会满意的，米腾肯定地这样想。明天一早就给张昌杨送去，办公室人员说，张矿长没有上矿。调度会结束后，郑宝华接到季耀红的电话：郑哥，你下来看一看，张昌杨这个不是人的东西，你看看都干了些什么？米腾给郑宝华要上车并说道：我陪你去。郑宝华回答道：看样子是他家里的事，你不用去。郑宝华上矿后对米腾说道：你猜怎么着了？张昌杨尿床了，好几层被褥全尿透了，季耀红抖擞着给我看。张昌杨昨夜喝酒回家后，季耀红没头没脸地破口大骂，张昌杨是闻名遐迩的怕老婆精，不知道哪里的飚劲，借着酒疯把季耀红打了，她的眼圈一圈一圈地黑，脸上也有淤青。张昌杨昨夜一进门就把她摔倒在地，一脚踏在她的脸上，把痰盂的污水倒在她的脸上，又用痰盂砸她的头和脸，然后就关门睡觉，早上也没有起床，她推开门一看，他还在酣睡，尿液却在顺着床沿在往下滴嗒。郑宝华说着脸色沉静出奇地连声说道：这个张昌杨，折腾吧！让他做吧！说着长叹一口气坐在椅子上点起烟。米腾也点起烟说道：郑书记，你也尽到心了。现在你的话也不管用，他充耳不闻。何必对牛弹琴呢？昨天，张昌杨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我给修改发言材料，今天一大早给他送去，他却这样了，鬼才知道他昨夜干了些什么？郑宝华惊讶地问道：他又找你给他修改东西，他现在不听人话，光听鬼话，也在干魔鬼干的事情。米腾回答道：是的。权力是把双刃剑，它能让清醒明智，也能使人飘飘然昏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