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我注意到，它在展厅里一个冷清的角落，孤寂而落寞。总之，没有几个人在它面前停留、驻足。

这样也好。你可以在少人打扰中得以专心地品味她的舞姿，沉浸于只属于你的世界。你的世界，时间好似停滞了那般，变得模糊而割裂。时间成了一片混沌，吞噬了你的记忆。你独享这记忆的混乱，努力的从中理出那根承载了你这一生的线头。那是你的开始，终结于你此时的梳理。

梳理你的一生，这个过程在你而言，大概并不怎么轻松。你微驼的背影我读解出无言的沉重。原谅我这么说。我已注目了你许久，时间长得足以引来他人对我的侧目。这些目光里纷扬着好奇，但更多的则是一闪而过的淡然。它们属于一张张年轻的脸，布满流光溢彩的青春的喧腾和浮华。

青春，你也有过，就在她的舞姿里。轻盈的舞步托起青春的她不脱靓丽与端庄。这样的舞步如今已难以觅见。你见过如今舞场上那些捉对儿拥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舞跳的狂放，却也浮浪，似在通过故作姿态的夸张拼命留住即将逝去的什么。你那时则不然。任由舞步随时间的流动轻盈地挥洒一个女人的优雅。优雅是女人的内在，你懂得一个内外兼修的女人才能将青春恒久地留驻在人生的舞台上。

你的懂，在现今稀缺的有些好笑。我为你生出了些怜悯，不觉得心潮竟澎湃了几分。像是被你牵扯着，我又转过身来，朝你所在的角落踅摸着。待到在你面前站定，心绪平复了的我，又一次感受到了一股平和、安详的暖意。看来，“孤寂”、“落寞”的形容于你并不合适。作为你所凭依的载体，画作在“物”的层面经由选择安放在展厅一角，实因你那创造者毫不讨巧的主题。主题决定了他人对作品的好恶，也决定了你被冷落的命运。

冷落就如同你一生的写照。赞颂和褒扬与你无缘，你也没怎么历遍所谓尘世的苦和难。你沉默着度过一生，挺好的。我为你而欣悦。至少，如今的你，还有一个值得翻捡的记忆。那个记忆中的她，在你的品味中，舒放着柔曼的身姿，向你袒露关于这人间的一切。

人间，凝聚在对画作的注视下。这是我的注视，同她的视线相对，汇合成凝重与欢欣交会而成的一份观感。我知道自己在这诺大的展厅里显得另类。我神游在一片虚空之境，周遭阒无人声。这片静谧中我闻到孤独的味道，它对应于包围了你一生的冷落，这让传自她的欢欣犹如奢侈之物那般珍贵。

我的身边，人来人往。窃窃的私语让品评之音不绝于耳。这些自他处传来的声音令热议的作品突显在观者的追捧中，也映衬出驻足于你面前的我一眼即穿的渺小。渺小，在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是对一幕场景独特的礼赞。我长久地注视你和她，你的当下和你的过往，感受在我们之间联结起了一座跨越时空的桥梁。藉由感受的指引，我读懂了你，读懂了你对过往的怀想和依恋。

你品味她的欢欣，她的舞姿。品味是一个牵系，牵系你心底的殇情。过往不再浮现，青春早已远逝，你的满头银发刺痛了我的眼睛。有那么一刻，这痛中的哀矜让我嘴角抽搐，不由自主地任无情的思绪飘飞在尘世的泥沼里。我的想象寂灭于她璀璨的笑靥，一场无声的拯救令时空的界限变得可笑。

笑，渲染出她的欢欣愈加可触。这提振心灵的笑，是青春的宣示，也是你在对过往的翻捡下刻意留在此间的记忆。刻意，让这幅画作的主题深邃，却晦涩的令人不明就里。

因为观览和揣摩，我有了领悟。晦涩是一个说辞，一个超拔于尘世的作品不需要受到观者的追捧。追捧带来的喧哗，是一个时期的你被生活的幻象簇拥着的不甚清晰的存在。这段无解的过往，延续了她的欢欣，却失去了骨子里奔涌的生命本真的纯粹。这让画作上青春的你同当下的你互为映照，人生的美丽就此生发。因了你和她之间少了对往事无谓的羁绊，仅余走至人生终点的你对初生的回望，生命绚烂的一刻也就趁此得以圆满而归真。

我忽而有了感动。感动于你的选择，它遍布画作上每一个细微之处。空旷的剧场因你的光临而重燃久违的华章，这是你亲手谱就的华章，只为你一人上演的歌剧。剧中，你的青春担当了主角的重任。光环笼罩了她，在你的回望里，你得享原初的尊荣。

我尽量使自己感染这份尊荣，但在你微驼的背影面前，努力成了徒劳。我无法成为你，我只是个观者。同众多的观者一样，漫游在那些画作中，以饱满的热情寻获自己内心的目的。我的目的似已达到。在你面前长久地注视，我成了他人眼内的风景。我收获了一波又一波游荡的目光，你所得到的则是一双凝睇注目的眼神。

这双眼神属于一个浮想联翩的人。我的浮想联翩让想象成了一个依恃，而非点缀。我在想象中漫溯，导引出自己的过往。过往席卷了太多尘世的经历，丝丝缕缕，难以割舍。画作将省思诉诸观者的想象，一个开端悄然酝酿出经由思索得到的报偿。

报偿是你的赠予。无言的沉重掩映在你的背影之下，青春在你眼前的舞台上扑闪夺目的光华。默然间，我看见你的所有，一个美丽的答案。你的一生，一分为二。一为她所代表的青春，一为你所表征的当下。如此简单，简单的弃绝了杂乱如麻的命途。

画作的晦涩在对命途的刻意弃绝中写意一份绝对的轻松。这让你和她彼此拥有，毫不在意一个闯入这个空间的不速之客。那是我，闭馆的时间已至，仍未离开展厅的人。

（全文完。作于2022年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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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