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思想的价值与困境(下):上天掷骰子决定你的出身公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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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03-02 17:42:54 更新时间:2022-03-03 06:18:30

楼主:清風明月逍遙客  时间:2022-03-02 09:42:54
儒家里的“直”并不是“正直”的意思, 而是“直来直往”。你焚书坑儒,我坚壁清野;你礼尚往来,我才平易近人。身份可以不对等,待遇可以不对等,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尊重必须对等。但仔细深想,这真的公平吗?

“礼”是什么?礼就是一套繁琐的规则,其实很像军阶和臂章,它藉由区隔出不同的社会阶层来明确每一个阶层的分工。因为和谐意味着稳定,稳定(在农业社会里)意味着繁荣,而繁荣,则意味着个体有着更大的可能去追求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最大幸福。

但由于当代社会离“生存”这个概念实在是太远了,那些能够祸害我们祖先的猛兽,现在都乖乖的趴在动物园的玻璃窗内吐着舌头散热,那种灭国级的战争在21世纪也堪称十分少见,所以在物质主义微风细雨的香艳侵蚀下,人们并没有真正所谓“生存的焦虑”,“房贷与卡债的焦虑”也不在儒学提供的客服范围内。

因此理解儒家学说,对于现代的我们变得异常困难。

儒家的目的是创造一个稳定社会,提供农业有利的发展

儒家思想在当今社会显得格格不入,不是思想问题,而是时代问题。剥离时代背景去读儒家经典,基本等于耍流氓。让孩子背《论语》而不解释时代的差异,效果相当于虐童。

也就是说,儒家的整套逻辑是让诸葛亮有诸葛亮的幸福,臭皮匠有臭皮匠的幸福。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人有大乐,小人有小乐。大家各安其位,各司其职;互不侵吞,互不攻伐,则天下治矣。

很少人讲清楚为什么“大同”的境界是:“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那是因为在儒家定义里,各安其位的社会里人人明白自己的本分,不会得陇望蜀,吃完碗内看碗外。既然没有人会去偷抢拐骗,自然也就不需要睡觉锁门了。儒家不断的强调“守礼”,目的就在于维系社会的稳定。

一个稳定的社会,才能够提供农业以有利的发展。农业的典型特征就是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什么都不变,就是最好的变化。要是一天到晚坐断东南战未休,动不动就有好事者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烽火连三月的,还怎么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呢?

平天下的本意并不是开疆拓土,而是维持稳定。古代士大夫的理想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就是恢复到上古时代的那种超稳定社会结构里去。

《周礼》说:“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常常被理解成一种特权主义,但事实上这是儒家的一种温情脉脉。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如果只看前半句,好像是在维护贵族阶层的利益,但其实重点在后半句的“礼不下庶人”。儒家想象出来的美好社会有点象是漫威宇宙:贵族的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礼、乐(诗)、射、御、书、数这六艺,培养了这些菁英的能力,也陶冶了他们的性情。繁琐的同时,制造出了威严感和仪式感。

孔子的补习班,其实很像军官培训班

孔子给出去的除了他的思想,更多的是儒家文化里的那些繁文缛节。学生把它们学走之后,就能够继续靠这套手艺来维持这个社会的等级秩序,进而维持社会稳定。

但是为什么需要有威严感和仪式感呢?因为这样才能在最大程度上禁绝犯上作乱的可能。士大夫们文能提笔,武能拿枪,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可不简单。所谓“礼不下庶人”,其实就是对普通人的豁免权。它不要求黎民百姓跟着贵族一起受罪,强迫自己把每一套礼节记清楚、每天勤勉的练习好把六艺给吃透、把食衣住行育乐弄得克制而乏味。

“礼”是阶级。而阶级是荣誉,是责任,更是表率。

既然不想要黎民百姓乱了规矩,让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推翻统治阶级的暴政,那么统治阶级自己就必须先守规矩,并用繁琐的仪式来让规矩具象化。

繁琐带出一种莫名奇妙的神圣感,就像在读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越是让人晕乎乎的繁文缛节,越是让人正襟危坐。但正襟危坐是不可能多舒服的,地位对贵族而言除了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制约。

在这层意义上,诸葛亮和臭皮匠的快乐才有可能等同。

因为贵族能够掌握更多的资源,因此需要“礼”来约束贵族的行为,阶级之间才不会变成零和博弈,赢者通吃。总结之下儒家的逻辑是这样的:“礼”巩固了阶级、阶级维持了稳定、稳定带来了繁荣、繁荣最后则落实到具体的每一个人身上,变成幸福感。所以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

关于正襟危坐,我们可以举《礼记》里吃饭的例子:“凡进食之礼,左殽右胾,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脍炙处外,酰酱处内,葱渫处末,酒浆处右。以脯修置者,左朐右末。”

古代贵族活得特别累。进食的时候,左边必须摆带骨头的肉,曰“殽”;右边则是大块完整的肉,曰“胾”。食物放左边,羹汤放右边;鱼肉和烧烤放外面,酱料和酒浆放里面,一点也不能搞错,否则就是“非礼”。非礼十分严重,因为那代表了对另外一个人的怠慢。因此贵族进食必须一丝不苟的,吃个饭搞得像毕业典礼还是国庆阅兵一般严谨,一点推杯换盏,喧闹欢腾的气氛都没有,也是呜呼哀哉。

为什么要这么做?背后的理由才是其中的精髓。

因为儒家思想的核心,是“约束”

在家里约束自己的行为,出了门约束自己的情绪。

人每天都会面对一些令人不快的大小杂事。往大了说,这就叫“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往小了说,这叫“山有蕨薇,隰有杞桋。 君子作歌,维以告哀。”虽然可以表达自己的不满,但不撒泼打滚,每天对阶级敌人保持刻苦的斗争仇恨。

要是工作不得志,情商低的人可能会“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是枷锁,而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情商高一点的人可以选择比较小楼昨夜又东风的方案,象是在自己的社交帐号上赋一首《诗经•四月》。

《四月》里说:“山有嘉卉,侯栗侯梅。废为残贼,莫知其尤。”表达起来就很含蓄,意思大概相当于:“哎呀山上有着这么多美丽的植物呀,有板栗也有杨梅,本来都是可以吃的,但就不知道什么人把它们毁了?”

懂的人,自然就懂了。抒发幽怨的同时,不带任何一点刻薄。

儒家追求的“礼”,背后除了阶级,这份意识形态的更深处提供的是一种交往空间的距离感。说话留三分,做人处事含蓄一点,给彼此充足的面子,这构成了儒家所心心念念的“中庸”: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不过度”,便是幸福的秘诀。

过度,就是一种索取。当索取没有了底限,一念无明,也不过就堕入了另一个无间地狱。

心有不甘,拔刀乱砍,这不是侠客精神,而是假面屠夫。

所以儒家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除了时代感丧失了以外,其实最重要的问题就在于“礼”所对应的“责任”不见了。礼具有双重性,它同时是特权和责任。礼崩乐坏之后,特权阶级所要付出的责任被刻意忽视,而他们所能享受的待遇却被无限放大。到了皇阿玛的时代,一口一声“奴才”的,三呼万岁,皇恩浩荡,无论统治阶级如何胡作非为,都是英明神武;而老百姓的损失,也都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了起来。那才是鲁迅所批评的传统文化。

《三纲五常》里说:“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子为父望,子不正,大义灭亲。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妻为夫助,妻不贤,夫则休之。”

儒家的“等级”是有附带责任条款的。君王不仁、国家不义、父辈不慈、丈夫不贤、妻子不淑......一旦其中一方违背了自己所应当承担的责任,另外一方都有不合作的自由。

匪鹑匪鸢,翰飞戾天。 匪鳣匪鲔,潜逃于渊。掰掰。再见。

待遇可以不对等,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尊重必须对等

现在的国文课本,非常大缺大德的把大段大段的儒家典籍大剪大贴,象是在玩马赛克艺术一样放进课堂里,咕咕哌哌的大叫几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强迫学生抄下几句看起来十分理所当然的“名言佳句”,接着就往下一课匆匆赶去。这样除了可以花样百变的展示当代人类对儒家思想的迂腐理解之外,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感激的前提在于,父母的行为值得子女的感激。否则还孔融让梨呢,如果孔融的哥哥平时老是欺负孔融,孔融就不会让他梨子吃了。这才是孔子说的:“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这里的“直”并不是“正直”的意思, 而是“直来直往”。你焚书坑儒,我坚壁清野;你礼尚往来,我才平易近人。儒家讲求的是对等。身份可以不对等,待遇可以不对等,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尊重必须对等。

幸福,就在于得到尊重。

无论是仁,还是义,说到底,都是“尊重”的一种外在表现形式而已。

但同时,我们就应该忍受掷骰子决定的出生吗?在阎罗王那里掷到一点投胎当奴隶;掷到两点投胎到农民;掷到三点投胎当士;掷到四点投胎当大夫;掷到五点投胎当诸侯;掷到六点投胎当天子如何?而且这个骰子的机率分布并不均匀,骰到一和二的时间占大多数,这样的游戏公平吗?

儒家认为是公平的。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嘛。但仔细深想,真的公平吗?谁不想体验一次被贵族身份折磨得要死要活的感觉呢?

这或许就是中华文化虽然一直回避,但总必须郑重回答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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