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火红的太阳，在小山村的荒冈野岭围城的泥泞的平原尽头落下去了。这金色阳光抚揽着大地，像一位慈祥的老者，在饱经风霜之后，要把他所爱所挚爱的一切在黑夜来临之前全部带走。他带走的并不是这些物质的实形，而是大山、阡陌、房屋、老树、牲畜还有人，他们的灵魂，来世他们还要相处下去。山区的地平线要高一些，可以感知到的。我们人拽着人，从泥地里拔出靴子，一步一步的往山上爬。

山坡上这家的主人是务农的。他家的耕地在夕阳的另一个方向。清明虽未到，春耕已开始。清早男人带着锄头下地了，这时候才进门。高大黝黑的身形，仿佛能阻挡这金色的阳光好一阵子。女人在家，带着两个年幼的崽子和照顾她的老父亲。他们俩都不是本村人。女人是我的长辈，从城里逃婚跑出来的。男人不知怎个缘由，集体种田缺男丁，也在这山沟里落了户。

老父亲八十多岁，原先给人看病很是开明，后来经过文革入狱，脑子不太灵光了。说是受了三姑爷点气，城里住不下了。竟自个儿找到大女儿家来，还是一阵明白一阵糊涂。说白了就是弥留之际，想过的安生点。小时候大女儿保送到重点中学，老父亲没让去。后来又让她嫁人，她一气之下跑到山里。安了家才写信告知。

我来过这女人家几次。石头砌的低矮的院墙围着一间正房，院子里没处下脚，都是牛和牛粪。鸡鸭也养了一些，可能还有猪吧，村里哪家不养猪呢。邻居的院子都零零散散的安排在这片平原上。背后是山，推开门面前是阡陌和平原。歪脖的槐树、桃树、杏树、梨树都远远的站在这片黑土地上，再往远看，还是山。看着远，走起来那就更远了。

我们终于到了，天已经擦黑。站在院子外喊，男人出来，抹着眼泪说老人走了。我们慌忙跑进去，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已经泣不成声。在有选择的时候，老父亲还是奔着大女儿来了。这里的山村真的太美了，就像女人的容貌和品性。温良、敦厚而且饱读诗书。我相信老父亲是满意这个女儿的，所以有着一些愧疚和委屈。老人经历了清末、民国、新中国，他不是对女儿的学习没有信心，我想他是对当时的形势没有信心，对共产党没有信心。不知道大女儿有没有原谅老父亲的心思，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