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强说，前几天，他在院内又撞见老邱！我说，老邱已死，你怎么能撞见他？！老强说，是真真实实地撞见的！重复着强调，意在自己没有撒谎。我的印象里，老邱之死，是死在北大荒的茅坑里，顺便被聂绀弩清厕清理掉了，他怎么能复活过来？！

实际上都是在梦境中。老邱已死，老强多年前亦是死掉了的。这些天我常常做梦，大多都是噩梦，梦中总是会出现死去的人，诸如老强、老邱之流。这几位，活着的时候，有着共同的嗜好，喜欢吃剩饭，喜欢开二手车，喜欢做娘子军首领，按说，这样的人中极品，可以长寿百岁，一直恬不知耻地活着，可惜却早早地死掉了。

这让我感到恐惧，有“故鬼重来”之惧。因为有一种说法是，倘若梦境中常常梦见死去的人，自己也就快要死了。这种说法，看舒芜的集子，便能看到。他在《“故鬼重来”之惧》中就说，母亲活着的时候，便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可见，这种说法，是世间早就有过的说法，难免让人滋生恐惧之心。

这篇文章中，舒芜说，对“故鬼重来”论证最为深刻的是周作人。他举了好几条例证，其中之一，就是说当年推介易卜生剧本成风，人多着重《玩偶之家》，而周作人独赏《群鬼》，剧中阿尔文太太对曼德说：“一大群鬼！我听见吕嘉纳和欧士华在饭厅里说话的时候，我眼前好像就有一群鬼。我几乎觉得咱们都是鬼，曼德牧师。不但咱们从祖宗手里承受下来的东西在咱们身上又出现，并且各式各样陈旧腐朽的思想和信仰也在咱们心里作怪。那些老东西早已经失去了力量，可是还是死缠着咱们不放手。我只要拿起一张报纸，就好像看见字的夹缝儿里有鬼乱爬。世界上一定到处都是鬼，像河里的沙粒儿那么多。咱们都怕看见光明。”后来就还感慨着说，“老实说，我虽不大有什么历史癖，却是很有点历史迷的。我始终相信《二十四史》是一部好书，他很诚恳地告诉我们过去曾如此，现在是如此，将来要如此。”这才是产生“故鬼重来”之惧的根本原因。

我在现实中，亦感觉像在梦中一样，常常会有梦与现实纠缠不清的情状出现，一大群鬼，一大群鬼，“过去曾如此，现在是如此，将来要如此”，仍然是喜欢吃剩饭，喜欢开二手车，喜欢做娘子军首领，始终跳不出什么什么的周期率，这才是我常常做梦的缘由，亦是我亦有“故鬼重来”之惧的缘由。